「吱……」老大從培根火腿三明治中抬頭,對靖萱叫了聲。
「你在問我,什麼時候要閃人是吧?」靖萱懶懶地維持著看向夕陽的姿勢不動。
「快了,過了今晚,就是第三天,紅線也不會再掉了。」
「吱……吱……」「嗯!只要再過不到十二小時,我們就成功了!」
這兩天,寧遠和于子山完成就像熱戀中的情侶,同進同出。看來,很快就可以辦喜事了。
「吱……吱……」她笑著拍了下它,「什麼,別亂瞎猜。我有什麼好不平衡的。現在木已成舟,難不成我還去把紅線剪了,別傻了。我又沒那麼白癡。」
雖然,看著前任男友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對她而言不算好受。
但是,寧遠是她選的,紅線也是她系的,她有什麼好不平衡!
難不成,她真的要讓老大沒了投胎的機會,自個兒回不了童維真的身份,于家沒有後嗣,就為了她小女生的奇檬子問題。
別逗了!
她只是還年輕,放不下前一段感情罷了。等到下一個對像出現,包準她就把于子山扔得遠遠的,遠到衛星也掃瞄不到的北極深海里。
而且,以她童維真的條件,還怕找不到男人要嗎!
今天,于子山要和寧遠共進晚餐,她是小陪客。所以,她才會現在坐在醫院的石階上,等著里面的正角兒出現。
「吱……吱……」老大突然拔聲尖叫。
「干嘛?」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個拄著助行器的老人正好在送貨車的後方死角,而送貨車正要倒退卸貨,再兩公尺就會撞上老人。「等等!」她跳起來,往貨車的方向奔去。
「等等!有人在後面,小心!」她大叫。
貨車司機听見了她的叫喊,停止了動作,探出頭往後看。
呼!還好。
靖萱才剛松了一口氣,腳步才剛慢下,卻被轉角突然出現的救護車撞倒了——「哇啊!」麻木後,小腿傳來劇痛。
她只有一個想法——她奈A架尼衰!
在醫院門口,被救護車撞到,然後送進醫院急診室。這種天方夜譚,超爆笑的事,就發現在衰尾道人——童維真的身上。
此刻,她的左小腿被石膏裹住架高,躺在病床上,表情像被涂上了米田共。
護士小姐臉色漲得通紅,怕是憋得很痛苦,調好點滴後就匆匆走出去,不一會兒,走廊就傳來大笑。
靖萱的大便臉上又多了幾條小丸小線條。
「吱……吱……」老大趴在院方送來的水果禮籃上,大啖著奇異果。靖萱瞇細眼,惡狠狠地瞪著它,「你再笑一聲,我就把你沖進馬桶里!」
有夠沒愛心的,竟然還問她要不要去買張彩券刮刮,說不定會中特獎咧!真不是人話!
于子山提了碗粥進來,「痛嗎?」「奇異果很甜。」她文不對題地回答。
廢話!換他來撞看看,痛死了!
將橫板架到她床上,他將粥放下,「你要的廣皮粥。」
不客氣地拿起湯匙就往嘴里送,她問道︰「寧遠呢?」
「在飯店。」
「你不是要和她去吃飯?」
他笑了下,「不差這一頓,以後有得是機會。」
說得也是。靖萱舀了匙粥又往嘴里送。
「要不要看電視?」將遙控器推給他。這家醫院還真凱,讓她住斌賓房,還負責她一切醫療費用。她住的這間病房,沙發、冷氣、冰箱、電視一應俱全。
難怪最近標榜,住醫院像住飯店般享受。
何況,她才剛包好石膏,還沒推進病房,病房里已經有水果禮籃和鮮花在等著她。
大概醫院怕她不爽,一狀告上法院,賠他個慘兮兮吧!「嗯!」他接過遙控器,在沙發上坐下,頻道跳來換去,卻選不中一台,眼神卻不時瞟向她。「你有話要說呀?」她放下湯匙問著。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沒有,你快吃。」
她低頭吃了幾口,又感覺他的視線直往她瞟來。放下湯匙,她深吸口氣,「好吧!你來吧!要笑就笑,不要憋著。」她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了。
「什麼?」他皺眉,不懂她在做什麼。
「你不是要笑我嗎?」她哀怨地瞥了他一眼,「笑呀!在醫院門口,被醫院的救護車撞了,然後送進醫院急診室。要是我,我也很想笑。」
只是,主角是她,她是「要笑,也笑不出來;要哭,也哭無目屎……」。
「我沒有要笑你。」他關掉電視說。
「哦!那你到底要干嘛?雖然你的臉滿帥的,但是一旦憋了一臉大便,再帥的臉也很猙獰耶!」她惡毒地說他一臉大便。
他沒有生氣,只是走到她面前,面色凝重。
「我想,等你傷好了之後,不再適合住在我那里。」
她楞怔,低頭無語。
良久後,她再抬頭,一臉笑容燦爛,「好呀!我了解,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嘛!咱們都這麼熟了。」古靈精怪地拐了拐他的月復側,「怕我妨礙你們小倆口就直說嘛!我又不是不識相的小孩。雖然有點想說你是見色忘友的大,不過看在你前陣子又供吃、又供住,還身兼提款機的份上,我還是『惦惦』,默默地獻上我的祝福就好了。」
突對他擠擠眼,「嘿嘿!記得,是『默默』地獻上祝福喔!我這種窮苦小孩,就不送上什麼紅包賀禮了。而且,最好也別記得我是多麼匪類地吃喝玩樂都靠你,因為你若叫我還帳,我可是會還不起的。嘿嘿!了解我的意思吧?」
「吱……吱……」老大爬到她的床上。
她捉起老大,「老大來,謝謝于大爺,這段時間收留我們,供吃供住的大恩大德。我看呀!你今生無以為報,來世以身相許好了。」
「吱……吱……」你白爛呀,你!靖萱不以為意地對它吐了吐舌,對啦!她白爛,怎樣?不爽,扁她呀!
等到她熟睡後,于子山站在醫院的中庭里抽煙。隨著裊裊上升的煙霧,他想起他曾對靖萱說過一句話——他沒有辦法和最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是一句多麼冠冕堂皇又哲學的話。其實說穿了,是他的自私和軟弱造就的逃避手段罷了。童年時,祖父母是人人稱羨的一對,攜手走過了戰亂,走過了貧窮饑荒,一直相互扶持著。
他總愛賴在祖父懷里替他裝煙草,然後看他從嘴里吐出一個個白色的煙圈,就像魔術般。每一個煙圈里,總有一段故事存在。
祖父說故事時,祖母總輕笑著在一旁,或撥水果餵著他,或拿蒲扇替他扇去一夏的悶熱,有時會輕聲補上故事里的小細節。
那是他最美好的童年回憶。
他以為,這樣的祖父母永遠不會變。
卻事與願違,祖母過世之後,祖父突變得終日癡呆,像似失去了重心。
當他再見到祖父,只剩下厭惡。厭惡祖父那泛著汗漬的衣物和酸臭的體味,厭惡著他癡傻而恍惚的神情——∼如果,失去了所愛的人,會變得如此頹廢,他寧願不要失去。所以,他寧願和父母保持著距離,不要太親近。和朋友之間,也總有禮而疏遠——除了祥遠。
于祥遠,他的堂兄,也是帶頭嬉鬧的孩子王。
「你總是這麼壓抑,不累嗎?」高中時,在某次家庭聚會中,祥遠突湊到他面前,問了他這麼句。
那時的他,為了父親的期望,努力地朝著醫學系的大學窄門邁進。
祥遠的一句話,卻如雷擊般地轟然打裂了他的堤防。
他們沒有因此而變得親密,卻在偶爾的相聚中,可以毫無防備地為所欲言,把酒言歡。這樣的一個堂兄,卻在一次登山活動中不幸罹難,冰封在雪原之中,連尸體也沒有。過了數年,他在某次的掃墓中,想起了祖父那汗酸的體味,還有堂兄的那句話,「你總是這麼壓抑,不累嗎?」
于是,他和他的小妹妹分手了。
那個差了他十歲,總是笑他老,說他不濟的小女生。
他可以在她面前放松,因為他自認為他不夠喜歡她,因為她還小,小到不夠成熟去談戀愛。
漸漸地,他卻開始害怕起她。那種害怕總是無緣由地竄起,在她笑、在她皺鼻、在她沉思的時刻,他的心里就突地朦上那酸酸的澀意。
那種陌生的感覺,就像他想起祖父和祥遠時浮現的酸澀。
分手的那天,天空飄著細雨,他以為她會哭,她卻堅強地替他找了理由。卻不知,她那強撐的笑臉,卻比哭還令他難受。
沒有告訴她的是,因為她已不再是第二位,所以不能夠在一起。
你不累嗎?祥遠的話偶爾會響起。
是的,祥遠,他有些累,也有些倦。醫學院畢業後,他自認已經完成了父親的期許。所以依自己的興趣轉向管理,在國外兩年,他總是有些機會和艷遇,他卻總是以著疏遠的態度交往。
只要不是最喜歡,失去後,就不會太痛苦。
他這麼相信著。
點燃另一支煙,他吐出個煙圈。
他以為寧遠會終結他的痛苦,生平頭一遭,他浮現了結婚的念頭。
靖萱的意外,卻擾亂了他的肯定。
他猶記得,當他听見靖萱發生意外,那竄上心頭的無垠駭怕,像帶刺的荊棘纏住心髒,不留情地倒勾刺進胸口。
于是,他知道,該是讓靖萱離開的時候。
她不再單純地只是個小妹妹,在不自覺中,她已佔據了他心里。
只是,方才恍惚之間,靖萱的笑臉和維真重疊在一起,一樣的強言歡笑,一樣——令他心疼。
再吐出個煙圈。
也許,他該讓他們之間,隨著這個煙圈,消散……也許……
※※※
老大趴在樹椏間,看著樹下那吞雲吐霧的男主角,暗忖著,為什麼他的表情有那麼多的陰郁?他不是有著杰出的外表,良好的家世,光明的未來,還有……看了看天色,嗯,時間已經過了。
他還有令人眼紅的好姻緣。幾乎世間的好處,他都佔了,那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老大歪歪頭,它真不懂。
像它,是想做人都做不成。而于子山,卻是一副不想做人的死樣子。
唉!真是難懂呀!難懂。
慵懶的眼楮半閉,它看著于子山香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它突感覺怪異地側了側頭。
嗯!有個地方好象怪怪的。
它仔細地端詳著于子山,也說不出具體的哪個地方怪異,就是有一種詭譎的感覺。
風吹過樹梢,月光隱蔽了片刻又乍現光芒,照在于子山舉起的右手上。
紅線!老大瞠大眼楮,不會吧!
紅線……斷了!
它努力地睜大眼,看清楚于子山的右手小指下方……真的是空蕩蕩的一片。
哇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它轉身想趕快告訴靖萱這個天大的慘劇,一陣哀鳴微弱地隨風送過……它側耳傾听——救命!救命!救命呀!
微弱的哀嗚夾在風嘯中,它順著聲音來源尋去,赫見一只幼小的狗狗陷在水池邊的泥沼里,已經奄奄一息。
噢嗚……救命……沒有多想,它縱身跳下水塘,才赫然想起,它是只變色龍,不到十五公分長的小小變色龍。
「吱……吱……」它放聲尖叫,只可惜,聲音還不比狗狗的哀鳴聲大多少,一樣被吹散在風中。「吱……吱……」顧不得漸漸下沉的身體,他竄出變色龍的身體,往于子山的方向飄去。
「快來!救命呀!快點!」他在于子山面前又叫又跳,可是他卻視若無睹,毫無反應。「不要只顧著抽煙了,救命要緊呀!快來呀!」他情急之下,伸手就要拉于子山,卻撲了個空,因為他只是個靈體。
于子山皺了下眉,奇怪,他怎麼感覺有人在叫喚他?
「快來呀!這個方向!這邊!」也許是相處久了,于子山彷彿感受得到他的叫喚,往他的方向而來。「這邊!這邊!」他在前方努力地引導著于子山。
撥開草叢,一只滿身泥污的幼犬陷在泥沼中,只剩下鼻和眼還勉強露在水面上苟延殘喘著。
「原來是你在叫我。」于子山卷起衣袖,將它撈了起來。
「噢嗚……」小狽奇異地對著空氣中叫,好象在和某個人道謝。
拿起柱子邊的水管,草草地替它沖去口鼻的污泥,「謝謝……」背後傳來一聲謝。
他轉頭,卻只有空氣,沒有人。
于子山低頭拍拍小狽的頭,「是你在說話嗎?」
小狽嗚嗚地對他身後叫著,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舌忝著他的手。
于子山不知道的是,小狽看見了他身後一個飄浮的身影,是救了它的那個「人」,一道白光從天上射下,將他吸往那溫暖而燦眼的光中……「等等,你要帶我去哪里?我還有事要辦耶!唉……」他掙扎著想月兌離,這束光是哪里來的?怎麼一直將他往里面帶?
他努力揮舞著雙手,想掙月兌。突地,一束閃著金塵的光芒直射他的眉心——他頓時似有所悟,停止了掙扎,靜靜地隨著光束的牽引,往遠方的盡頭而去——不一會兒,光漸漸地隱暗,又恢復了平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