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冷淡的社會,她已心有體悟。
「袁紫蘇水彩花卉畫展」展出至今已一星期,參觀人數尚未突破百人。一沒名氣,二沒上報,想吸引連走路都在算計如何賺取包多金錢的現代人走進這家不夠醒目的「慈蛉畫廊」,不啻緣木求魚吧!
袁紫蘇就是袁紫蘇,既不難過更不會沮喪,她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瞧瞧她在一旁桌前埋首疾書的模樣,當可明了她是隨時隨地都在替自己找難題、尋挑戰的人。
身兼水彩花卉畫家和推理小說作家的雙重身分,很怪異吧?!
她本人可不這麼想,反而愈干愈來勁!一朵芬芳馥郁的鮮花和一件曲折離奇的命案,對她而言均是一個挑戰,都有著想看到生命源頭、人生百相的本質。
當!當……老式的大鐘準時敲響十二下,她的思緒受到打擾,抬起頭,負責招待的宋姊正向她笑笑,她示意無妨,放她出去用餐。宋姊也知道,再過二十分鐘,那位外號叫「比目魚」的男人就會沖進來向袁紫蘇報到。
紫蘇看看已寫得差不多了,暫且收筆,托著香腮等飯吃。
她芳齡二十四又四分之一歲,韶華正茂,青春鼎盛,但不論在畫壇或推理界都顯得太年輕而不夠成熟老練,何況她又不肯專心一致的只干一件事。這次能夠開畫展,多虧黃想蛉和她未婚夫王慈風到香港采購結婚禮服,暫時把畫廊交由她代管。王家事業多,「慈蛉畫廊」只是王慈風討好黃想蛉的一件玩具。臨行前,黃想蛉丟下一句︰「乘機開次個展吧!」于是,她不客氣的將堆在庫房生塵的大作全搬出來獻寶,比目魚熱心的幫她在門口立了一塊「袁紫蘇水彩花卉畫展」的招牌,又送來十二籃鮮花,場面才不算太冷清。
紫蘇自己心中有數,這或許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畫展。了解她的人均明白,她真正熱愛的是寫作,但是,為了對死去的生父交代,為了對改嫁的母親有所安慰,再怎麼樣違背心意,她都要完成。
放下托腮的手,呵,都十二點半了。
「可惡的比目魚!」她已開始不耐煩了。「存心餓昏我嗎?很好,等你來了,我立刻把你丟下油鍋煎來吃!」
不得已,她餓得逃避于白日夢中。
流連在夢境里是驅走煩惱的好方法,伸出巧手,擷采淨瓶中一枝水泠泠的紫色桔梗,輕輕咬在唇邊,凝神之間,她不覺又滑入美麗的夢境;夢中有個他──僅僅初瞥他的第一眼,已令她心神俱醉,芳懷大亂,腦海中不時浮現他寬寬的印堂,仿如熾陽燃燒著的炯炯雙眸,頑強的鼻梁和堅定有力的嘴巴,以及那頗富野性的強壯軀體──姚瀛,是他的名字,出版社推理小說部門新任的總編輯。
袁紫蘇本著推理作家「牽藤摘瓜、窮根到柢」的職業性格,要比目魚幫忙多挖一點姚瀛的過去,尤其是他目前正在交往的女性,最好列出一張名單,她才好個個擊破,逐一打敗,將自己變成姚瀛的「唯一」!
比目魚終于察覺紫蘇的動機絕不只是想多了解一點新老總的人格高下那麼單純,但已來不及了,紫蘇開始找借口約會姚瀛,而姚瀛也欣然赴約。
她的新書已完成三分之二,最後的高潮結局,真正的主謀者呼之欲出,她又有理由藉討論劇情之便和姚瀛消磨一個晚上。
袁紫蘇可不是呆蠢的坐在窗前等待白馬王子來迎接她的灰姑娘,她整個人蘊滿了生氣,充盈著蓬勃朝氣,她是主動性的、自發性的,一旦設定目標,即使披荊斬棘也會勇往直前,就因為她周身上上下下盈滿了活生生、靈跳跳、盎然生機的生命因子!
「阿蘇!就是阿蘇!」她告訴自己,「青春不可留白,戀愛更不可留白,必須處處小心、時時在意,前拒舊情人,後防新情敵,這次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她得意的笑出來,洋桔梗自她唇上滑落,跌在稿紙上,她尚來不及拾起,叮當一聲,大門洞開,走進來一位在穿著打扮上十分振奮男人心神的特殊女人。
紫蘇一見她,簡直大吃一驚,楞楞的瞪著她。
先不論她仔細描繪過的秀麗容貌,光是瞧一瞧她那高挑、縴細、柔軟的肢體,輕移蓮步時,一扭一擺如蛇行蠕動的姿態就夠撩人了;她身披一襲紫羅蘭色的緊身迷你洋裝,包裹出凹凸有致的迷人曲線,濃郁的香水氣息充塞整個空間,微啟的鮮紅櫻唇更不知將吸去多少老奸巨猾的魂魄!這般華麗的女人,應該擺在社交場合的宴會廳,當女主人,當陪襯的尤物,不該出現在一間普通的畫廊。
那女人款款走來,兩條裹著紫藍色絲襪的修長玉腿向紫蘇示威似的,以模特兒夸張的一字型步伐搖曳擺動。
紫蘇一下子蹦到她面前,不等她發聲,一拳打在她肚子上!
「噢!」她唉叫,一下子矮了半截。
「桑小鰈,你少給我裝死!」
「阿紫,這很痛呢!」每次被欺負,就叫她「阿紫」,相信讀過「天龍八部」的人均對「阿紫」印象深刻。
可是,唉!聞聲不如見面,這麼風騷的「女人」竟然沒有一副足以勾魄奪魂、嬌滴柔膩的嗓音,未免美中不足,是不是上帝對男人們所余留的一些同情呢?
「你自己看看你這副鬼樣子,真是有夠丟人現眼!」阿蘇指著「她」鼻子罵︰「限你五秒鐘之內消失在我眼前,別等宋姊回來害我跟你一起丟臉!羞死人了,我絕對死不承認你是我的哥哥!」
「我本來就不願只做你哥哥嘛!」「她」嘀咕道,但看阿紫杏眼圓睜,「她」最好識相些,趕緊獻上「她」買來剛出爐的披薩大餐。
「蘇蘇,不要生氣嘛!我也是為工作方便才不得不改裝,要不然誰愛穿這種害我呼吸困難的騷包衣服,更別提這雙夾得我腳痛的高跟鞋。」
「嗯哼!從小我就看你不大對勁,秀氣得不像男人,又比女人愛漂亮,果然,愈長大愈怪異了!片商應該找你去演『霸王別姬』,你反串虞姬肯定比張國榮更柔、更媚,霸王說不定不舍得讓你死,劉邦也會屈膝在你跟前,傾訴滿月復忠誠,將建立起的偉大勛業奉獻予你,縱然赴湯蹈火、犧牲性命亦在所不惜……」
「紫蘇,好妹妹,你饒了我吧!我知道我不對,可是看在我努力工作的份上,你不要再損我了好不好?」
「她」,不,不,應該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告饒,半分男子氣概也使不上,誰教袁紫蘇是他的天敵!他的陽光呢!
不過,也難怪紫蘇一肚子不舒服,滿月復的牢騷。一個大男人扮起女人居然比貨真價實的女人更多一分清麗、一點柔媚、一種引人遐思的繾綣風情,尤其這個女人正因有了情人而自信容顏月兌俗、顛倒眾生,這時候突然冒出一位冒牌貨把她比了下去,她哪有不恨得牙癢癢、不詛咒他立刻消失的道理呢!
桑小鰈,外號叫比目魚,二十四又二分之一歲。雖然外型高挑苗條,相貌文雅俊美,但的的確確、不折不扣是位昂藏七尺的大男生。
為什麼叫比目魚呢?
自從他的老爸桑寄生娶了袁紫蘇的媽媽丁華容,用功的紫蘇一翻辭典,哈哈大笑道︰「鰈,魚類硬骨類,比目魚的一種。
「應該叫你比目魚比較好,至少人家不會聯想到你是女的,叫桑小鰈,可就雌雄莫辨啦!」當年十二歲的袁紫蘇一臉純真無邪的笑容,眼中卻一閃一閃,滿是不懷好意。
可憐的桑小鰈,自幼仗著一副「花容月貌」盡得爸媽、三個哥哥及無數阿姨、姑媽、嬸婆……等等人的疼愛,老媽一死,新媽媽進門,就先被「拖油瓶」欺負了。兩人雖同齡,但紫蘇不論在功課、才藝、運動方面均十分杰出,他怎是她的對手呢?
他默默的接受「比目魚」的外號,默默的跟隨在她後面像個小苞班,默默的在一旁欣賞她。他天性陰柔的月亮性格,使他加倍的愛慕紫蘇開朗正直的太陽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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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姊打電話來多請一小時假,因為遇到多年不見的老友。紫蘇狠狠瞪著半點不像男人的桑小鰈一眼,答應了。
桑小鰈不看她也感覺得到紫蘇的殺人視線,更是用心的調配兩杯她心愛的mix3綜合咖啡,加上女乃油、砂糖後送到她面前。她兩只油手、一張油嘴正忙著,張嘴就著他的手啜飲。
「你一定餓壞了,每回你肚子餓,脾氣就很壞。」
桑小鰈將紫蘇喂得半飽了,才開始吃。
「你還敢說!我剛才還在想要把你這條魚煎來吃呢!」
「吃別的吧!我滿臉的庸脂俗粉氣味,吃了會拉肚子。」
紫蘇噗哧的一笑。
「你到底為什麼把自己扮成這副鬼樣子?」
「我不美嗎?」他搔首弄姿,紅唇微撅,飛送過去一個媚眼。
「很美,很美!可惜你不是女人,人家只會說你變態!」
「你真不懂得欣賞。」他故作遺憾狀。「昨天老板接到一件調查外遇案,交由我負責,我為了跟蹤不被發覺,才如此犧牲色相。」
「犧牲?你心里八成很開心,逮著機會重溫舊夢。」袁紫蘇永遠記得她第一次見到的桑小鰈是位女孩子,當她發現他其實是男的,從小常被媽媽和哥哥們扮成女孩,她眼楮都直了。她不肯理他,不肯主動和他說話,後來桑小鰈就恢復男兒身了。然而不知是否受幼年的影響太深,他很有化妝的天分及十分細膩的心思,在學校演戲時也一定由他反串女主角。
「你穿得如此招搖,滿街的男人都在看你,有可能跟蹤不被發覺嗎?」
「至少不會被那個女人懷疑。我負責調查的那個女人常出入大飯店,如果我穿得太寒傖,會被趕出來的。」
桑小鰈吃罷,抽一張濕巾擦手拭唇,又把紫蘇的小嘴抹干淨了,拿出口紅和唇筆,聚精會神的幫她畫起來。
「紫蘇,你的唇形很美,應該常化妝,別老是等我動手嘛!」
「結果呢?」
他凝望她飽滿潤澤的玫瑰紅唇,「結果害我好想吻你。」
「你想啊?」紫蘇白他一眼,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呆魚,我是問你跟蹤的結果如何?」他們太親了,她從不把他當成異性。
「白費半天工夫,那個女人除了逛街,啥事也不干。」
「所以你就到我這邊鬼混了。」
「也不盡然。」
桑小鰈雙手抱胸,看著紫蘇。有些內情他不能明說,他服務的征信社,接受委托調查項太太外遇對象的嫌疑人物之一,是姚瀛。
「紫蘇妹妹!」當他這麼呼喚她的時候,神情微變而顯得纏綿溫存、熱烈奔放,很有男子氣概。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現在是個女人,結果變得好滑稽,惹得紫蘇咯咯大笑。「別笑,我很認真呢!紫蘇妹妹,你對姚瀛是動了真感情?或是普通朋友而已?」
「問得這麼直接,人家會不好意思的。」紫蘇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笑咪咪的,甜得醉人。「他呀,是我的初戀呢!」
「十一。」
「什麼?」
「這是你第十一次『初戀』了。」
「有初戀不行嗎?」
「可是妹妹,人家初戀不是都只有一次嗎?」
「我每次都像初戀那麼認真,所以他們都是我的初戀情人。」
她說得理直氣壯,桑小鰈不禁啼笑皆非。
「你趕緊找個女朋友吧,不要老愛管我跟誰初戀。」
「二十四歲才談『初戀』,不怕姚瀛笑你沒人要?」
她不高興的下逐客令︰「宋姊要回來了,你快滾吧!」
「等等。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跟姚瀛……」
「戀愛還有假的嗎?」她反擊道。
「真糟糕!」他慘兮兮的說。
「怎麼?」
「沒事,職業秘密。」
「好啊,你居然對我也有秘密了。」紫蘇感覺不痛快。
「守密是我的工作之一哦!」
「我怎麼看你都不像偵探,搞不懂你居然敢去應征,竟然也被錄用了。」
「受你的影響吧,你這個推理小說迷!」
他無法拖延不走了,再一次檢視自己完美無缺的女性裝扮,困惑的說︰「告訴我,你為何能夠一眼就拆穿我是誰?對幻化成另一個人,我向來很有自信,連二哥都沒認出我哩!」
「怎麼,你穿這樣子去二哥的事務所?」光是遙想素來一本正經得近乎古板的桑世軒被「妖艷美女」挑逗吃豆腐,八成全身硬邦邦的呼吸困難,紫蘇笑得掉眼淚。「這種精采鏡頭,下次別忘記通知我蒞臨參觀。」
「阿紫,你很殘忍呢!」他一副深受其害的表情。
「好啦,我告訴你,穿絲襪也遮掩不住你那兩條大毛腿。」
「哇!」桑小鰈馬上抬高一條腿,把臉貼上去細瞧,這種沒自覺春光外泄的舉止,確實不是女人做得出來的。
紫蘇別開視線,撇撇嘴,又忍不住好笑,他畢竟仍是她的好兄弟,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頭一次承辦調查事件,必要時她會協助他達成任務。
叮當!有人推門了。
「你快到里面躲起來,別讓宋姊瞧見。」
「為什麼?她不會認出我……」
她卻不由分說的把他推了進去,等一下再告訴宋姊這位「女客人」來借用化妝室,不著痕跡的將桑小鰈引渡出去。
然而,進來的並非宋姊,而是另一位令天下女人嫉妒的美女。
「今天是什麼黑煞凶日,接連出現兩位超級大『美女』。」袁紫蘇心念︰「是上帝你有心考驗我的自制力嗎?神說︰『愛是不計較他人的惡!』我懂,因為心胸寬大、謙虛忍讓是我的美德,我決心原諒她們。」
那女子很專注、很用心的觀賞畫作,此時紫蘇只能欣賞到她的側影,卻足以讓人贊嘆她的優雅體態,膜拜她的撩人風韻!她嫵媚非常,比一般女孩高些,很年輕,看樣子不到三十歲,但紫蘇直覺她已經結婚了,未婚女孩少有這股柔媚的韻致,真把她羨慕死了。
當她走過來時,完美成熟的身材款款搖擺,比之桑小鰈又多一分自然風采,遂令袁紫蘇暗自捶胸︰「上帝,你不公平!將所有美好的外在條件全賜給她。要是我有她的完美,姚瀛早把我娶回家啦!」來不及嘆息,那女郎已用她那一雙明亮而睿智的眼眸凝視她,迷人的微笑消弭了紫蘇的不平之嘆。
「我叫于懷素,是姚瀛的表嫂。」美女開門見山的說。
「啊!」紫蘇輕呼一聲,一下子已然對她生出好感,尤其「表嫂」兩字使她笑眯了眼。美女一旦嫁人,嫉妒她的女人馬上減少大半。
袁紫蘇生得丑嗎?不,她絕對是好看的。然則好看也有等級之分,更遑論各人喜好之不同,有句俗話「各花入各眼」,就好比我們很難定論玫瑰和百合孰高孰下一樣。袁紫蘇是明朗的、可愛的、俏麗的,以花比喻,似一株向日葵,少了那麼點兒嬌與媚。即使比目魚向她保證過一百次,說她是男人的夢中情人,但基于「此山望著那山高」的女人矛盾心理,她多麼希望自己是姚瀛曾經說漏口風所評論的第一等美女──具有萬種風情的柔媚女子!
如今這美女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是命運嗎?
「你是袁紫蘇對不對?畫畫的袁紫蘇,也是寫推理小說的袁紫蘇。」于懷素沒有美女的架子,非常親切,始終把微笑掛在臉上。「我常听姚瀛提起你,一眼就認出來了,完全像姚瀛所形容的俏麗可人,又聰穎機智,正是我所要找的人。」
當事人不由听得喜上眉梢,全身骨頭都變輕似的,好舒服哪!
「找我有什麼事?只要我使得上力,我一定幫到底。」
「妳真好,袁小姐。」
「叫我紫蘇吧,大家都是朋友了。」
「怪不得姚瀛對你贊不絕口,我好高興沒有找錯人。」于懷素拉住她的手,使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中拉近許多,包括心靈上的親近。「有件事困擾了我許久,直到姚瀛告訴我可以借助你的推理能力,我仿佛乍見一線曙光,趕緊便跑了過來,也沒考慮到你是不是方便,我真為自己的自私感到難為情!可是,紫蘇啊,如果你能想象我目前的心境就好比溺水的人捉住一根浮木,只想著求救,那麼或許你就能原諒我今天近乎厚顏的行為了。」
「你太客氣啦!」她對于懷素的好感更甚了。在現今社會難得踫上如此真誠有禮之人,尤其是位大美人,更難得了。「到底是什麼事呢?」
「我這樣唐突失禮,你還肯幫我,真是好。不過,說來話長,佔用你上班的時間不妥,讓我們另約時間聊聊好嗎?」
「我們一起吃晚飯吧!」紫蘇立刻下決定。
「好的,由我作東請你和姚瀛吃一頓便飯。」約好七點半在一家西餐廳見面,于懷素又說︰「由你來約姚瀛好嗎?」
「你是他表嫂,你約他好了。」
她原只是隨口推拒,卻見于懷素一張動人的嬌容乍現僵硬與蒼白,一時顯得坐立不安。紫蘇禮貌性的視而不見,大方說︰「OK,我來約他,反正我原就有事找他。」心中卻直打問號,納悶她的過度反應。
「謝謝你,紫蘇,像你這麼好的女孩,真希望有一天我們真能成為妯娌好姊妹。」
于懷素再度捏捏她的手,滿臉感激之色的說再見。
袁紫蘇活像撿到一個金元寶似的,笑得嘴半天合不攏。
「蒼蠅飛進你嘴巴了啦!」桑小鰈不知何時又跑出來跟她大眼瞪小眼。
「啊,你還在。」她閉上了嘴。
「過分!每次戀愛就把我丟到一邊去。」他半真半假的埋怨。
「你撒嬌的樣子真像女人耶!」她的眼楮睜得大大的,非常溫柔的說︰「美人魚,我奉勸你小心一點,似你這麼一位活色生香、粉光脂艷、嬌嬈百媚的『大美人』,走在行行色色、蛇鼠同道的大馬路上,別說被人有意無意的揩油啦,甭提一個男人接一個男人的要向你搭訕啦,更不幸的是萬一遇上幾個色膽包天的惡狼,心癢難熬,躍躍欲動,一把將你強擄了去,一番輕憐蜜愛、卿卿我我,做那顛鸞倒鳳的老戲文,唉!多悲慘啊!好好的一朵女敕蕊嬌花,受此風雨摧殘,未及盛放就雕萎了,頓成了泥中塵、塵中泥,教人欷吁,一掬同情淚!」
瞧紫蘇說得多麼情真意切,唱作俱佳,桑小鰈若非從小受她捉弄慣了,險些兒上當。他心思轉了幾轉,月兌口道︰「若真踫上了,我會警告那些三思而後行,因為,誰教我有一位可以將人體解剖成連上帝都不認得你是誰的醫生大哥,一位有本事把十全十美的大好人誣告成十惡不赦的大爛人的律師二哥,一位沖鋒陷陣死不要命的刑警三哥;如果這三個人他們都不怕,最後一個他們總該怕了,那就是──」他忍住笑,一本正經的宛轉陳述︰「我的紫蘇妹妹,她擁有宛似秋天初霜般瑩潔新鮮、楚楚可愛的相貌,擁有寬容清雅的嗓音!她婉柔清純的端莊身姿,令人怦然心動!由內心流露出的縴細、冷靜的氣質,知性的書卷味,教人不由得不激賞!我的紫蘇妹妹不只外貌動人,性情更是圓融婉約,幽幽放送嫻雅的柔采,溫暖了每一位親近她的人!哦,若非親眼所見,親身感受,我也不敢相信人間竟有如此美妙的人兒,清麗而月兌俗的相貌,優雅且浪漫的情懷,明亮又嫵媚的流波,無一不惹人憐愛,無一不引人犯罪!哪個男人見到她不神魂失主,不偷眼相窺,不興起色心的呢?雖然──她的額頭有點兒凸,鼻子有點兒塌,小嘴有點兒大,舌頭有點兒利,心眼有點兒復雜,仍不失為是一位具有個性美的俏佳人!雖然,她常常『初戀』,令人噴飯;常常目無兄長,予取予求;常常指桑罵槐,口蜜月復劍;常常恃寵而驕,當仁不讓;但還算得上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正直開朗……」
「停──」
桑小鰈意猶未盡,繼續輕嘆說︰
「我的紫蘇妹妹,她非常符合戲劇大師莎士比亞妙筆生花下的女人︰『出門像圖畫,進房像響鈴,下灶像野貓,設計害人時裝得像菩薩,人家冒犯你時便像母夜叉。』有她保護我,我只要亮出她的名號,包準那些聞風喪膽,挾尾竄逃,我的貞節可保也!」
袁紫蘇擠眉弄眼,胸腔鼓動,又想生氣,又想爆笑,終于一個蹦起竄到他面前,先捶了他好幾十下,復又抱住他咯咯大笑。
桑小鰈快活的擁住她,心中漲滿喜悅,頭一低,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柔情無限的說︰
「妹妹,我真的好愛你。」
「受不了你!一句『妹妹我愛你』從小說到大,也不會換點新鮮的,由此可見你月復笥不廣,言語詞匯貧乏,笨嘴笨舌的,難怪不敢約會女朋友,我若不助你一臂之力,努力把你推銷出去,看你怎麼辦哦!」紫蘇側頭想了想,笑睨他,「剛才你對我說了一長串的『甜言蜜語』,倒是很流利動听嘛,連我都覺得窩心、感動!瞧你把我形容得這麼好,雖然有一點點夸張,但與實際的我也頗為吻合,下回你遇到中意的女孩子,照本宣科就對啦!」
他嗒然若失。
「後面那一段『雖然……』也要照背嗎?」
「當然不行!那種無憑無據、形同毀謗的話,你最好把它忘了。」
「紫蘇,」他粗起喉嚨,「你真是一點也不記得,完全沒印象了嗎?那一串『甜言蜜語』,可是你上一本新書的男主角油嘴滑舌用來騙女人心的謊話!」
「哇!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紫蘇頓足不已,嚷嚷起來,仿佛受了多大的欺騙似的。
桑小鰈滿面笑容的逗她,內心深處實則充滿了無奈、傷感與著急,他的一顆心擰著、揪著,苦于不知該如何向紫蘇坦言表明,他口中的「紫蘇妹妹」,恰似賈寶玉呼喚他的「林妹妹」,並非那麼單純的手足稱呼,實實在在只屬于情人的呼喚啊!
「我不跟你生氣,不過,你要提早回家換下這身行頭,晚上輪到我獻寶啦!」袁紫蘇已在遙想姚瀛驚為天人,對她大獻殷勤的景象了。
桑小鰈自是一百個不樂意。
「你喜歡挑戰男人的定力是嗎?」他臭著一張臉,「我告訴你,十個男人九個,另外一個就算是力有未逮,也是眼楮猛吃冰淇淋,喉頭直咽口水,更有不堪的在心里頭將你生吞活剝的極盡下流之能事!尤其姚瀛的紀錄不良,你跟他約會已像羊入狼窩,危險萬狀,有必要再坦胸露背現大腿的挑逗他、刺激他,故作嫵媚風流的引誘他犯罪嗎?」
袁紫蘇不由氣得粉臉煞青,柳眉倒豎,聲音更是充滿了憤怒,叫道︰
「是誰最喜歡挑戰我的定力?就是你!你滿腦子的骯髒、下流、卑鄙、齷齪、無恥、荒唐!我好好跟個男人約會,人家是堂堂風采煒燁的君子,襟懷爽朗,不欺暗室,可怎麼到你口中卻變成獐頭鼠目之輩,見了女人就流口水,狼子野心不懷好意?!你何必損他,破壞他的名譽,干脆就說我花痴,一見男人便眉來眼去,巴不得衣裳一月兌極盡貝引之能事!」
「紫蘇!」他喝道︰「我不許你這樣損你自己!從小到大,我幾時不願你開心啦?實在是……我有反對姚瀛的理由。」
「什麼理由?你說。」
「我不能說,職業秘密。」
「職業秘密?」
紫蘇又機靈又警覺,這時也顧不得生氣,五官之中最美、最靈、最活的一雙大眼楮盯在桑小鰈臉上,活像貓逮住了小老鼠,不容他遁形逃月兌。「征信社在調查姚瀛?」
桑小鰈苦笑一下,沒有回答,他就是無力在紫蘇面前作假。
「為什麼?」
「不要問我,阿蘇,可以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
她顰眉蹙額,咬唇不語,是她思考疑難問題時的標準姿態。
桑小鰈晃到門口,有點安慰性的建議說︰
「或許最後調查的結果只是一場誤會,姚瀛真如你所信任的是位岸然君子,所以,妹妹,開心的赴約會去吧!」
他也準備早點回家變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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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鰈卸去臉上的濃妝和身上的偽裝,還他原來面目,小時候讓他自信自傲的俊俏臉龐,長大後卻成了他的煩惱與負擔。男人長得帥,有個性美,走到哪兒都吃香!可是反過來,若是貌比芙蓉,麗似夏花,細皮白肉尤賽青春少女,則難免給人「小白臉」的印象,感覺上就不太穩重,不怎麼可靠,不像個有擔當、有氣概的大男人。
「人不可貌相」是一句屁話,生得太俊或長得太丑都一樣免不了有傷腦筋的時候啊!
因為,喜歡小白臉的女孩還真不少呢!
「我所愛的唯有我的妹妹,可嘆紫蘇一雙明燦如星的大眼楮只曉得朝外頭尋尋覓覓,不知白馬王子早等在自己家里,真是聰明一世,胡涂一時!」桑小鰈邊穿衣服邊感慨。「上帝在打瞌睡嗎?幾時才要提醒偷懶貪玩的小愛神射紫蘇一枝『愛之箭』?再不及時行動,我快招架不住那些又主動又大膽的女人,我迫切需要紫蘇的保護啊!求求你,上帝,快快大發慈悲下一道命令給丘比特,一旦紫蘇真心的以她全部的靈魂來愛我,一如我對她的愛,她絕不會坐視其他女人打我的主意,什麼小家碧玉、名門閨秀、北市飛女、欲海情花、唐朝豪放女,通通不是袁紫蘇的對手,她如果不打得她們落花流水,也會使計騙得人家痛哭流涕!是呵,只有紫蘇的愛才能為我杜絕情關的煩惱啊,唉!」他重重嘆了一口氣,「為什麼男人長相漂亮就被認為是風流多情、喜愛尋花問柳,與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難分難解呢?我說,全得怪那群筆下不超生的小說家和戲劇家搧風點火、搬弄是非、誤導社會大眾!英俊的男人也有像我一樣,老老實實的只愛一個女人啊!」
桑小鰈模模自己出色文雅的五官,心知是因為太酷似容貌柔美清絕而身體羸弱單薄的生母,不似哥哥們遺傳父親多些,既帥氣且豪爽。
砰!樓下傳來大門重重關上的聲音。一定是阿蘇。
「比目魚,你回來了嗎?」扯直嗓門一叫,果真是她。
「回來了。」他的心狂跳一下,聲音極其溫柔。
不過五秒鐘,她有如一陣旋風出現在他面前。
「比目魚,你搞什麼鬼呀?」
袁紫蘇皺眉瞪著他。比目魚向來習慣打扮得頗為時髦,現在卻一本正經的穿起深色西裝,打上領帶,像辦公室里的小主管。
「這次你預備扮演什麼角色?」
「我嘛,今天晚上是紫蘇小姐的專屬護花使者。」啪的一下,他雙腿並攏,鞠了一個躬。
他的頭發全往後梳,光滑白晰的額頭更是襯托出他豐神俊朗、美秀端正,誰見了都不能不承認他誠乃少見的美男子。
「你可以不高興,但是不能拒絕我。」
「見你的鬼啦!我就是不許你當跟屁蟲。」
「我說妹妹,你千萬別弄錯于懷素請你吃飯的真正目的,她不是請你去享受美食或成全你和姚瀛當場來一段鳳求凰的愛情戲。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她是有備而來,能讓她這種富家少女乃女乃紆尊降貴來求一名年輕小姐,事情絕不單純,這頓飯不比『鴻門宴』好吃哦!」
「你太夸張了吧!」她仍然搖頭。
他轉而示弱,「姚瀛是我的被調查人之一,多與他接觸,有助于我早日達成任務,你難道不願幫我的忙嗎?」
紫蘇怎忍心看他第一個工作就搞砸?所以!
桑小鰈笑咪咪的擁著她的肩膀到隔壁她房里,「只剩不到一個小時,你快準備吧!放心,我會幫你的,保證姚瀛一見你就目不轉楮。」
「你發誓你的用心很單純,不是想弄砸我的愛情?」
「我像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很像!我不與你計較並不表示我已忘了你常破壞我跟男生約會。」
「我只是幫你剔除一些不合格的人選罷了!」
「好適當的措詞。」她這時看他就像肉中的一根刺。
比目魚臉紅了起來,紫蘇至今戀愛未成功,一半責任歸他負責。
洗了泡沫澡出來,她看一下攤在床上的衣服和佩件,比目魚的眼光獨到,他搭配出的整體效果是絕佳的,但這不是她要的。
「桑小鰈──」
「洗好啦!」他立刻過來,「我選的你可滿意?」
「你白天穿的那件呢?」
「去見情人,最好衣著端莊。男人喜歡看別人的女朋友穿得愈短愈少愈妙,卻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露給別人看。」他頓了頓,「假使你一定要穿,我去拿來。」
「算啦!」袁紫蘇揶揄道︰「你這條魚也學會狡猾了。」
桑小鰈一笑而出。待她更裝畢,他又進去為她薄施脂粉、淡掃娥眉、點嬌朱唇,再以珍珠發飾綰齊鬢發,果然人要衣裝,這一番打扮雖沒花費太多工夫,效果卻是絕佳的,把平常隨便一條牛仔褲就可以跑遍天下的袁紫蘇,有如仙棒一點,灰姑娘頓化成了白雪公主,加添了一番歡欣嫵媚的可愛姿采,教人覺得為她情有獨鍾也是不枉了。
「妳真美!」桑小鰈感到自己的心再次淪陷了。
她在鏡里對他語笑嫣然。「你有一雙了不起的巧手和獨具慧眼的鑒賞眼光,真的,比目魚,你沒去當明星很可惜,即使只當明星的造型顧問也夠你一輩子吃喝不盡了。」
求學時代就曾有星探找上學校,桑小鰈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一反平常的果決,總是斷然拒絕,還求紫蘇回家別大嘴巴嚷嚷。
「我只喜歡打扮你,你有型。」
「有型的意思就是不夠完美,但還堪造就?!」
「完美不好,失去再追求更上一層樓的喜悅。」
「你很會說話討我喜歡。」她伸手挽住了他臂彎,笑說︰「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