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下醫院台階,賀星月臉上滿含著迷離如夢、復雜神秘的微笑,愉悅與輕愁同時染上她的眉梢與唇畔,因為,她懷孕了。
她可以無怨無悔的當一輩子的情婦,但月復中的孩子甘心當一名私生子嗎?
星月淡淡苦笑了一下。「哪里考慮得了這許多?孩子,你要諒解媽媽比其他女人奇特的命運,相信爸媽是真心愛你,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尤其是你爸爸,他一定樂瘋了。」想到元正則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打電話最快了,然後再到他的公司去,和他一起分享這份難得,等待了許久的喜訊。
「他一定會目瞪口呆吧!」
星月喜孜孜的正要轉身進醫院打公用電話,忽然一左一右出現一對男女,把她包夾在中間。她臉色微變,輕蹙著眉頭,深思地打量他們︰名牌服飾,帶著傲慢意味的神態,像她在社交宴會上見慣的那些二世祖、二世女乃,因為投對了胎,不免處處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優越氣勢和名門派頭。
吳岐明和吳太春兄妹,不約而同的以一種評量的目光審視在他們吳家引起怒風巨浪的賀星月,真看不出來,一張溫婉秀美、純淨白皙的臉龐下,竟隱藏著一顆精明世故、機智狡儈的腦袋和工于心計的手段,否則怎能長久抓牢心思多變又冷酷絕情的元正則?!連完美的吳氏公主都網不住那只黑豹!他們深信,那是因為吳貞良太純真又太善良了,不像別人這樣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壯大自己的勢力範圍,一旦羽翼豐滿,就要乘機鏟除元配發妻。
不,她別做夢,誰也別想瓜分他們吳家人該得的每一分金錢。
星月的臉繃緊了,從來沒有人用這麼陰沉的目光瞪著她!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
吳太春冷冷地撇撇嘴唇笑了。「我妹妹想見你,跟我們走吧,就在前面的車子里。」那口氣像是代皇後宣召,不得違抗。
星月隱忍怒氣,搖搖頭,「我不認識令妹,我不去。」
「不認識?」吳太春譏誚地冷哼一聲。「在你厚顏無恥地霸佔了人家的丈夫之後,還有臉說不認識?天底下就是有你們這種拜金又下流的女人,專搶富有多金的有婦之夫,使得我們這些名門閨秀不得不紆尊降貴地來應付你們、警誡你們。」
賀星月的臉色轉為灰白,一時啞口無言。
吳貞良突然想見她,為什麼?
吳岐明面罩寒霜的逼向星月,「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我出手拖你去!」他雙手緊握成拳頭威脅她。
賀星月昂首瞪視他。「這就是所謂名門公子的風範嗎?」
「對付娼妓只需用三流手段。」
星月眼中的寒光更幽冷逼人了。「敢問兩位,你們的生母是吳家的正室夫人嗎?笑人者,人恆笑之!」
「你這個女人……」吳岐明揚起手就要打人。
「哥!」吳太春一把抓住他的上臂,硬生生拉下來,埋怨道︰「早知道你沉不住氣就不讓你來。好啦,別耽擱太久,快走吧!賀星月你也識相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惹惱吳家對你沒有半分好處。」
想到月復中的孩子,星月已有覺悟要去面對許多的難題。好比吳太春說的「暗箭難防」,他們的威脅恫嚇顯然並非兒戲,只怕積怨頗深了。
銀色的凱迪拉克眩目招搖的等人都坐齊了,才由吳岐明親自開走,往陽明山方向而去。「迎翼山莊」是吳家最堅固的堡壘。
賀星月和吳貞良坐在後座,吳太春坐在駕駛位旁,眼楮不斷盯著照後鏡看,耳朵可也豎得尖尖的,惟恐漏听了一字半語。
吳貞良簡直坐立難安,窘困和屈辱的感覺雙雙涌了上來,不禁微有嗔怨地瞪了賀星月一眼。就是這不識羞的平民害她蒙受天大的委屈!元正則的女人何其多,她向來不聞不問,是不關心,更是不屑,反正到最後總要被元正則一腳踢開,也不需她勞師動眾,興師問罪,只有這個看來最不具威脅性的賀星月,反而能留住性喜狩獵之黑豹的腳步,都快兩年了,他還沒厭棄她,甚至……
吳貞良苛刻、不安、懷疑的目光一下子盯在賀星月的月復部上,她本能的以手護衛自己的肚子,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你懷孕了?」她完美無缺的臉孔扭曲了。
「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星月可以理解她的反應,任何做妻子的女人都受不了另一個女人產下丈夫的孩子。
「拿掉!」她的目光帶點乞求的意味,但太少了,嫌惡的成分居多。
「不,這是我的孩子……」星月震驚莫名的馬上抗辯。
「也是元家的,我才是元家的女主人,我才有資格為元家生下繼承人,你不配,你要你的子女一生下來就被蓋上私生子的烙印嗎?」
任何惡毒的言語都無法令星月放棄做母親的權利,更別提扼殺自己的孩子,太荒唐了,太冷血了!她不再感覺吳貞良是完美的,甚至可以理解為何元正則不要這樣完美的妻子,因為她根本不配做女人。
賀星月人單勢孤,不想在言語上討便宜,但心中的憎惡卻明白顯在臉上。一個老早已放棄盡妻子義務,只知貪享妻子權利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再這樣耀武揚威,指責別人搶走她的丈夫?她不是自恃完美如仙嗎?有本事再把丈夫搶回去呀!
吳貞良向來不需求人,因此沒什麼機會磨練口才,再加上她其實沒有什麼本事和心機,想說服一個「為母則強」的女人實在太勉強。
她只有把星月帶回山莊,讓母親出面說服她。
「不肯拿掉孩子?可以。」吳母老謀深算,早已思慮過每一種可能性。「把孩子生下來,登記在貞良名下,有道是‘細姨生子大某養’,在傳統上,小老婆生的孩子統統算是大老婆的,如此一來,你依然可以留在元正則身邊,孩子由貞良照顧,正了名分,不是兩全其美嗎?賀星月,你意下如何?」
星月繃著臉,默不做聲。吳貞良反到先抗議了︰「媽,我不要照顧孩子呀!」
「放心,請一兩個保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可是,別人的孩子叫我‘媽’,好討厭!」
「不然,你自己生一個。」
吳貞良翻一個白眼,不作聲了。若要兩選其一,她寧可別人生一個給她,勝過去向元正則低頭服輸。
「喂,賀星月,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吳太春戳一下她的手臂,嘴角始終帶著鄙夷的冷笑,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小老婆生的。「這可是大大的便宜你啦!」
吳貞良也道︰「可不是,做我的兒子可比做私生子美上千萬倍。」她的心胸真偉大,無人能比!
賀星月毫不含糊地回敬他們︰「我拒絕,誰也不能拆散我和我的孩子。更何況,不一定是兒子,也許是女兒。」
對啊!他們真是急糊涂了。
吳母遲疑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自信。「不要緊,我們可以事先立下契約,只要你生了兒子,就由貞良全權照顧,兒子算是貞良生的;若生了女兒還是可以登記在貞良名下,不過由你撫育照顧。」
星月重重的倒抽了口冷氣,氣得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她咬牙詰問︰「你們把我當成什麼啦?這樣欺負人!」
「生產的工具啊!」吳岐明吊兒郎當道。
星月的心重重的抽痛了一下。「你們別做夢!」她不甘示弱的直指吳貞良︰「你自信是台灣第一美女,又是正則名正言順的發妻,你大可要求他履行同居義務,生下你要的孩子,除非你不孕。」
「胡說,我絕對可以生,只是……」
吳母護短的插嘴︰「我女兒很純潔的,不象你會賣騷!」
「笑死人了,都三十好幾的女人還在講究純潔,難怪正則不要你!」吳貞良臉上的血色盡褪,心碎神傷的掩面痛哭,吳母一股氣上,「啪」的賞了星月一記耳光,星月跳起來想拼命,教吳岐明從背後扭住手,動彈不得。
「太春,去拿合約書出來,讓她簽名蓋章。」
「你們這一群變態人,我死也不肯簽!」星月咆哮低吼。
「不簽,蓋上手印也成。」吳母冰冷的道。
「不要,我不要——」
吳岐明拉出她的右手拇指要往紅印泥上按,她死命掙扎,反口狠很咬住了他的手臂,他痛呼而縮手,她乘機往門口跑,每個人都跳起來要追,又都半路停下來——
星月埋頭撞進了一個男人寬實的懷里,待仰首看清楚,渾身掠過一陣抽搐,「你來了,你來了。」熱淚盈眶地涌現出來,情緒潰決的哭倒在他懷里。「哇——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元正則大大心疼了,將她摟得緊緊的,下巴輕輕摩挲她柔軟的發絲。
對她的憐惜只有更引發他對吳家人的不滿與怒火,一記殺人的視線射向四名禍首,他火爆地怒喝︰「你們向誰借的狗膽,敢動我的女人!」
每個人均泛白著臉,沒人招架得住黑豹的怒氣。
吳母好歹是他的岳母,沒臉低頭,勉強壓抑心底那份震驚,溫和地道︰「正則啊,我們完全是一番好意,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自然要給孩子一個名分……」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元正則!」吳貞良不滿的看著丈夫對情婦的偏袒,對母親的無理,氣上心頭。「我媽怎麼說也是你的岳母。」
「那又如何?老婆都不要了,還要岳母?」
「你說什麼?」
元正則從地上撿起那張合約書看了看,他緊繃著臉,除了憤怒之外還是憤怒,語氣森冷地道︰「我說過,我的孩子不需要有你這種母親,你若老實便罷,居然敢跟我玩陰的,哼!我會叫我的律師來找你,限你一星期之內簽下離婚協議書。」
「你做夢!」吳貞良再也沒法子維持高貴的身段,尖叫起來。
「不肯的話,你們等著以綁票勒索的罪名坐牢吧!」
元正則將那張罪證收進口袋內,擁著賀星月揚長而去。
吳貞良坐倒在沙發內,哭得像個孩子。
吳母到此也束手無策了,只有老著臉皮去求吳老爺出面擺平了。
☆☆☆
「吳家沒有被休回來的女兒!」
因為吳老爺這一句話,離婚的協議只好打消。元正則要吳貞良將戶口遷回娘家,從此不準再進元家大宅一步,只是維持法律上的夫妻關系。
賀星月已辭去工作,搬進元宅,專心待產。元母喜得象拾到寶貝一般,成天繞著星月轉。珍珠寶貝她才不稀罕,稀罕的是孫子。
元正則對她更是恩愛不盡,體貼寵愛有加。
現今這社會,誰在乎孩子是大老婆生的還是小老婆生的,只要孩子的父親承認他,讓他入了戶籍,也就是名正言順的法定繼承人,更何況,世人的眼楮是雪亮的,吳貞良去了日本,元正則在公開場合露面時,臂彎里挽著的始終是賀星月的手,正是意味著賀星月才是他心目中的合法妻子,誰敢不敬重星月,瞧輕星月呢?
當元家的長孫滿月時,由華龍集團名下各公司代表元家買下三大報的首版廣告頁,以顯目的標題祝賀元家長孫的誕生!
「恭喜你了,星月。」
朱佩絲專程來送嬰兒禮物,她老早和星月恢復邦交,而且還是星月主動的。
原來,那一天元正則能及時趕來救援她,多虧朱佩絲發揮及時雨的精神,撥了一通電話通知元正則,那天,她剛巧也一個人偷偷跑去醫院檢查是否不孕,她有瞧見星月,星月卻沒注意到她。醫院門口那一幕,她愈瞧愈不對勁,吳岐明曾經想要追求她,所以她知道他的來歷,連忙通風報信。
現下可好了,朱佩絲自己也大起肚子了,比過去快樂很多,為母則更強嘛!
「我規定他晚上不得晚于十點回家,免得我操心睡不著,影響月復中胎兒的成長。」佩絲得意又頑皮得吐吐小舌。「他果真乖乖照辦,我很欣慰。我真的不希望他變得和我哥哥一樣只重事業不重家庭,其實那很傻,對不對?」
星月充滿柔情的眼楮閃過一絲感動的光彩。「你果真能負起責任了,朱朱。」
朱佩絲的眼中也盈滿了激動的淚珠。「朱朱,朱朱,你又肯叫我朱朱了。雖然,我曾經對不起你……」
「過去的事別再提了,我相信命運這樣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她柔若秋水的眸光里滿是醉人的光彩。「瞧,如今我們都是幸福的小熬人,不是很好嗎?」
「星月,你真好,難怪男人都喜歡你,連最難纏的黑豹子也向你俯首稱臣。」
「你怎知不是我向他俯首稱臣呢?」星月挑眉失笑。
朱佩絲溫文而動容的望著她說︰「我忍不住要向你稱臣了。」
「謝啦!可惜本人沒有同性戀的嗜好,只有辜負你的一片痴心了。」
兩人撫掌大笑,笑得摟肚子,情誼猛增。
「什麼事這麼好笑?也說出來讓我分享一下。」
元正則回來了,摟著他溫存甜美的嬌妻,逗弄她懷里白胖可愛的稚兒。此刻的他,不再是商場上吃人不吐骨頭的黑豹,只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眉宇間寫滿了令人撼動的深情。
好一幅美滿家庭的圖景,令人不忍插足其中。識趣的人總懂得在適當的時候隱身。
今夜,新月如鉤。
筆事里,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現實的人生里,這不是一成不變的結局,因為,故事仍將繼續下去,一直流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