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好餓喔∼∼」高大的賀伯恩手里抓著籃球,從外面一路大聲喊餓回家,完全不顧帥哥形象。「仲恩,飯煮好了沒?我快餓死了!」他腳步沒停,直沖廚房。
雖然才國中三年級,但賀伯恩的身高已經將近一百八十公分,一張俊帥的臉龐比偶像明星還出色。他不但長相好看,更打了一手好籃球,簡直是全校師生的偶像。
「你哪天不喊餓?」正在炒菜的賀仲恩抽空回頭瞪他一眼,拿著鏟子的手沒停,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豆腐隨即裝盤上桌。
自從仲恩七歲時母親過世,家里只剩父親和三胞胎兄弟——伯恩、他和叔恩。由于他是家中最具有生活能力的人,于是舉凡煮菜、采買的任務全由他負責,養成他斤斤計較的個性。
「打籃球運動量大,我當然比較容易餓啊!」嘴巴講話,伯恩的手也沒閑著,盤子才一擺上桌,他立刻乘機偷了一塊豆腐和一片雞肉塞進嘴巴。「哇……好燙好燙……呼……好吃……」雖然嘴唇差點被燙熟,但他才不會吐掉哩,仲恩煮的菜最好吃了!
仲恩瞄了他一眼,冷冷地宣布——
「你今天晚餐的豆腐和雞肉各少一塊。」
他煮的菜量都是經過計算的,每個人的「配額」相同,絕不容許「偷雞模豆腐」。
「嗄」那怎麼成!「仲恩,別這麼狠心嘛∼∼」伯恩只差沒下跪求饒,菜量本來就不多,若再少塊豆腐和雞肉,要怎麼配飯哪?
仲恩不理會他的「哭餓」,逕自交代道︰「去叫叔恩來吃飯吧,吃完我們要去買菜。」冰箱剩下的食材只夠再煮一餐了。
「嗄∼∼」伯恩又哀嚎一聲。「又要去喔?」仲恩買菜一定是去黃昏市場,雖然那里的東西超便宜,但相對的,他卻必須提供等值的「服務」,讓他想到就「皮皮剉」。
「你如果可以不吃飯,我們就可以不用去買。」仲恩賞他一個白眼,順便再給一道非常簡單的選擇題。
「呃……」伯恩一張俊臉瞬間皺得比苦瓜還難看,他怎麼可能不吃飯嘛!
「還不快點去叫叔恩。」仲恩冷冷地催促。
「是……」伯恩只能乖乖領命,拖著沉重的步伐去房間喊人。嗚∼∼仲恩就會欺負他,他可是大哥耶,卻一點尊嚴都沒有。
走進三人共用的房間,五坪大的空間里放了一張上下鋪木床和一張加長床,一個衣櫃和三張書桌,顯得有些擁擠,幸好擺放整齊,所以還不至于給人雜亂無章的感覺。
「叔恩,吃飯了。」伯恩對著正在書桌前埋首苦讀的叔恩喚道。
叔恩完全沒有反應,眼楮沒離開過手中那本厚厚的書。
伯恩見怪不怪地走到他身後,低頭一看,唔……全部寫英文,看不懂。
他推推叔恩。「喂,你又在看什麼怪書啊?」這個弟弟每天只知道埋在書堆里,真擔心他的腦袋會爆掉。
「伯恩」叔恩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茫然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走,吃飯、吃飯∼∼」伯恩翻翻白眼,拖著他往外疾行。「你再慢吞吞地晃,我就要餓扁了。」
「ㄏ……」叔恩還來不及應好,便被力大無窮的伯恩一路拖到飯桌前。只見每個人的座位前都已盛好一碗正冒著白煙的飯和一個菜盤,盤里的菜量通常都是一模一樣,不過今天伯恩的盤里硬是少了一塊豆腐和雞肉。
「快點吃,不然會趕不上市場收攤。」仲恩深知快收攤時的價格會特別便宜,所以總是選在那時候上門。
「趕不上最好……」伯恩不等他招呼,嘴里便已塞滿食物,但仍不得閑地小聲嘟囔。
「我看你是吃太飽了。」仲恩作勢欲拿走他面前的菜盤。「那這些就讓我們分——」
「不行!」仲恩話還沒說完,就見伯恩已經努力趴身護著菜盤,比在球場上還拚命,畢竟這關系到「生死存亡」。
「那就別說廢話。」仲恩酷酷地瞪他一眼。
「喔……」伯恩默默地低下頭扒飯。嗚∼∼在仲恩面前,他這個大哥一點尊嚴都沒有啦∼∼
「叔恩,別發呆,快點吃。」仲恩像個老媽子,念完伯恩換叔恩,完全不見酷哥形象。
他也不想碎碎念,但是家里一堆怪胎,能不念嗎?
伯恩也就算了,反正那人的腦袋比籃球好不了多少,空空如也。叔恩就完全不一樣,他是三兄弟中最會念書,卻也是最沒生活能力的人。只要一浸到書堆里,他簡直就完全與外界隔離,如果沒人打斷,他可以三天三夜都埋在書里,直至看到過癮為止。
若不是有他這個二哥盯著,叔恩哪能長這麼大?
說他是叔恩的「再生父母」,一點也不為過!
「仲恩,你們來啦?今天的魚很便宜喔,這一盤算你五十就好!」魚店老板娘一見到三兄弟,立刻拿起一個裝有四尾大吳郭魚的盤子,熱情地招呼著。「這在白天一尾起碼要賣三十塊溜!快要收攤了便宜賣,半買半相送啦!」
「嗯……」仲恩雙眼掃了一下攤子上的貨色,看中另一盤活跳蝦,他眼珠子一轉,立刻將身旁的伯恩推出去。「可是伯恩想吃蝦子耶……」說著,他毫不留情地狠捏一下伯恩的腰眼,要他配合。
「噢!」伯恩痛得眼眶含淚,卻還是乖乖地配合「暴君」演戲。「對呀∼∼我好想吃蝦子喔∼∼」
事實上他才不在乎是吃魚還是蝦子哩,有得吃就好,但如果仲恩說要蝦子,他就絕不能有異議,只能乖乖屈服。
嗚∼∼他好想哭喔∼∼
「你這麼想吃蝦子啊,那……」魚店老板娘可抵擋不住小帥哥泛著淚光的期盼眼神。「這盤蝦子算你三十好了。」原本一百塊的價位,立刻降為三折價。
「干脆這兩盤算我們五十啦!」仲恩指著魚和蝦子。
「嗄」老板娘猛搖胖胖的雙手。「不行啦!已經算你很便宜了ㄟ!」這兩盤的成本就要一百多,這樣賠太多了啦!
仲恩不急不忙地又扭了伯恩的腰眼一下,讓他再度眼淚狂飆——
「老板娘……」伯恩噙著兩泡眼淚,誠心哀求。「拜托啦……」她再不答應,他就要「體無完膚」了,明天還有比賽要打耶!
嗚∼∼好痛喔!仲恩捏人真是一點都不留情吶!
「……好吧……真是輸給你了。」老板娘脆弱的意志力在伯恩的哀求聲中潰不成軍,誰叫她愛看帥哥呢!
「謝謝。」仲恩遞上五十元銅板,一點也不意外自己會得勝,他早看穿老板娘的弱點,所以每次的贏家都是他。
「欸,等等,我有個條件!」老板娘手拿著一大袋「賠錢貨」,並不急著交出,二十年生意不是做假的,當然懂得討價還價的道理。
「我知道。」仲恩二話不說地交出伯恩。「我哥哥會留在這里幫你收攤。」出賣兄弟的生意,他可是做得完全不手軟。
「成交。」老板娘眉開眼笑地一手收錢一手交貨,還不忘將伯恩拉到身邊,揉揉又捏捏。
「仲恩∼∼」伯恩的臉皺得像苦瓜,淚眼汪汪地朝仲恩發出求救訊號,但是那個無情的家伙卻毫不理睬,帶著叔恩往下一攤走去。
「厚∼∼你長得真是『煙斗』,我若是年輕個三十歲,非嫁你不可!」魚店老板娘開始對手中的獵物上下其手。
「呃……」伯恩一邊尷尬地陪笑,一邊在心里暗罵——
嗚∼∼臭仲恩,每次都為了一點小錢就把我給出賣了,我再也不陪你來市場了啦!
用伯恩換取幾十元的折扣,仲恩一點也不覺得愧疚,甚至認為是筆很好的交易,因為這表示伯恩至少還有一點用處。
拖著邊走邊啃書的叔恩,仲恩又買了一些青菜,最後,兩人來到豬肉攤——這里是「典當」叔恩的地方。
「仲恩啊,要不要排骨?」豬肉店老板親切地招呼。
「怎麼賣?」好久沒吃排骨了,倒是挺吸引人的。
「一斤五十。」
「三斤一百。」仲恩毫不客氣地殺價。
「厚∼∼你真的很會砍ㄝ!好啦!」老板阿莎力地同意,還附贈一塊肉。「就算你三斤一百,這塊五花肉也免費送你。」
黃昏市場的攤販們可以說是打小看這三兄弟長大,深知他們家里的情況,所以大都是半買半送,能便宜就算便宜。
「謝謝老板。」仲恩交出一百元,拿回一大袋豬肉,再度送出另一個「伴手」。「那我弟弟就留在這里幫你收攤。」「抵押」兄弟以換取價格優惠,是他慣用的手法,而且次次靈驗。
對他而言,這兩個兄弟的用處僅止于此。
「好,我最喜歡他了,又乖又會念書。」老板雖然有兩個兒子,但全都不愛念書,每天都出去鬼混到半夜才回家,所以他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像賀家三兄弟一樣听話。
「叔恩,你就留在這里幫忙收攤,然後自己回家,知道嗎?」仲恩有些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次,但很懷疑他有沒有听進去。這家伙只要一看書就叫不醒,每次都還要出動全家來尋人。
「嗯……」叔恩應了一聲,但注意力明顯地還在手上看到一半的書,有听沒有到。
「唉……」仲恩無奈地嘆口氣。「老板,拜托你要收攤時就喊他一聲吧。」
「沒問題。」肉攤老板笑笑地答應。
有了老板的保證,仲恩這才提起大包小包的食物,轉身回家去了。
「叔恩,來,這讓你坐。」看到叔恩捧著一本書站著讀,老板體貼地搬來一張板凳,放在路燈下。
「謝謝。」叔恩順口道謝,接過椅子坐下來繼續K書,連太陽下山,所有攤販都收攤,甚至連肉攤老板喊他都毫無所覺,完全浸婬在書中的世界。
等他看完書,一臉滿足地回到現實世界,已經是兩個半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咦?這是哪里?」他茫然地站起來,看看左右。「我怎麼會在這里?」他完全不記得自己被二哥帶出場,甚至被「典押」在豬肉攤的事。
雖然來過這里無數次,他仍不知道身處何方,更不知道回家的路要怎麼走。因為每次都是跟著仲恩他們來的,回去也是由他們拖著走,完全不需要認路。
「我還是坐在這里等他們吧。」他想了想,又坐回板凳上。反正最後伯恩和仲恩都會找到他,要是胡亂走動,就真的會迷路了。
由于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手上這本書的內容已經全部儲存在他腦里,沒什麼可看性。于是他開始研究攤位的擺設和數量,甚至連盤桓在頭頂的蚊子有幾只都沒放過,就這麼又過了一個小時,家里還是沒人尋來。
「好久喔……」他無聊地站起來四處走動,順便擺月兌蚊子的侵略,突然,他發現前方有人影逐漸靠近……
「欸?」他興奮地迎上前,卻發覺不是他的家人,因為那人太過嬌小了,應該是個女孩吧?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女孩慢慢走近,又視若無睹地經過他面前……
咦?他認識這個女生!
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他曾經在某個人身上看過。
是誰呢?他開始搜尋腦里的記憶體……
啊!是「她」!
「莫司琴!」他立刻朝她的背影喊道。
女孩卻沒有回頭,一點反應都沒有,繼續往前走著。
「欸?難道我認錯人了?」他納悶地自問自答。「可是不可能啊……」超強的記憶力是他唯一可取之處,不可能記錯啊。
叔恩追上去,又喊道︰「莫司琴!」
女孩終于停下腳步,回過頭,冷冷地看著他。
「你果然是莫司琴!」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竟然還能遇到熟人,怎不教人喜出望外?
「……」她仍然沒有開口,以審視的眼光回視他。
他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再接再厲。「小學畢業後就沒見面了,你好嗎?」
他們倆是小學同學,而且同班六年。若不是有這般機緣,以他對人際關系的輕忽,絕對無法記住她的臉。
「……」她還是不說話。
「我還以為你會跟我念同一所國中呢,沒想到你畢業後就搬家了,你現在住哪里?」一向以寡言著稱的叔恩,跟司琴一比,竟然可以搖身一變成為長舌公,可見她有多麼沉默!
「……」司琴還是沒出聲,但她的神情已經明顯軟化。
叔恩完全不以為意,繼續自說自話。「我們家還是住在那間老房子,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沒等他說完,她便往東邊的小路一指。「往那邊走,就可以看到你家。」她的聲調跟她的人一樣,冷冷的,沒什麼高低起伏。
「咦?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真厲害耶!」她的回答正是他要說的答案,真神。
她雖然還是沒應聲,但是嘴角已經微微上揚,不再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又搬回來了嗎?還是回來玩?」叔恩繼續自說自話,很能自己找樂子。
她沒回話,突然凝神看往無人的小路,再度開口——
「你哥哥來接你了。」
「咦?」哪有?沒听到聲音啊!他才剛想而已,就听到熟悉的叫喊聲遠遠傳來——
「叔∼∼恩∼∼你在哪里?」一個宏亮的叫喊聲遠遠傳來。
「是大哥!」叔恩听出來是伯恩的聲音,朝著看不到的一片黑暗望了望,還是看不到人影,好奇地轉過身。「你怎麼——欸?人呢?」怎麼才一眨眼,就不見她的蹤影了?
「叔恩!」終于找到人,伯恩的臉色很難看。「你還在這里干什麼?干麼不回家,每次都要勞動我出來找人?」電動玩具打到一半,差點就破紀錄了,卻被仲恩叫出來找人,心情怎麼可能會好?
「她人呢?我話還沒說完呢!」叔恩對伯恩的抱怨只字未聞,腦里還在想著莫司琴的不告而別。
「喂,你在跟誰說話?」伯恩好奇地看看左右,沒看到半個人影。
「大哥」叔恩被他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看到?」
「唉……」伯恩無力地仰天長嘆,叔恩專心一致的功力,可說是無人能及。
雖說他早該對于弟弟的恍神習以為常,但是這次數未免高得太離譜了吧?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天才,還是白痴?
「走了,回家。」伯恩緊緊拉著叔恩的手上路,可不想走到一半又回頭找人。
「喔……」叔恩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往身後無盡的黑暗又多看了好幾眼,這才放棄地任大哥拖著走。
雖然小學同班六年,但他和莫司琴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因為國小時他很少跟人往來,幾乎是埋在書堆里生活,而她更是「自閉級」,除了老師以外,沒見她跟同學說話過。
據說,她哥哥就是被她給害死的,所以不只是同學,就連老師都有點怕她,甚至排斥她。
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怕啊!他們干麼這麼怕她呢?
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