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動、瀟灑地跑出家門,接下來呢?現在的她該往哪里去?
深夜十一點,當駱允焰打開家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美麗而無措的小臉。
罷才,坐在計程車上的歐陽琛琛想過很多地點,包括好友薇薇和喬喬的家,或者住飯店,可是到處繞了繞,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這里──駱允焰的家。
當初她還在公司時,曾去人事處調過他的資料,並偷偷將他的住址和電話抄下來,一直藏在包包里。
他的家是她最想來的地方,她想看到他,想跟他在一起,她會離家出走也是因為他,她想要跟他證明,她真的很愛他,可以為了他不顧一切,甚至拋下家人的寵愛,就算得跟著他吃苦,她也不以為意。
只是……這麼晚了才唐突到來,她原本滿腔熱血,覺得自己願意為他拋下一切的愛很偉大,他一定深受感動,但是一看到他錯愕的臉色之後,她又變得心虛了。
她發現自己的做法好像太一廂情願也太幼稚了,她這麼沖動,就算駱允焰收留她,也只是讓爸爸對他的印象更差,一定更反對他們在一起。
也難怪她的出現,讓他的眉都皺在一起。
可是能怎麼辦,人都來了,她已經沒辦法回頭。她好害怕,怕他不收留她,到時候她怎麼辦?她無處可去。
「我……我離家出走。」歐陽琛琛像只無辜的小鹿,張大一雙水眸望著他,盼望他收留。「我現在無家可歸了。」
「什麼?!」
駱允焰不敢相信這個寶貝小姐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你在開玩笑吧,夜深了,趕快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我爸反對我們在一起,他不尊重我的意願,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歐陽琛琛扁扁嘴。「我不回去了,我要獨立生活。」
「獨立?」駱允焰瞄了她一眼。「憑你?」
她以為獨立真有這麼容易嗎?他都替她捏把冷汗。
滿懷希望的歐陽琛琛一接觸到他銳利的目光,有些退縮,不自覺地低下頭。
「我可以……」她小小聲地說。
「傻瓜,你今年幾歲?超齡才搞叛逆這一套?」駱允焰忍不住責備她。「再說你來找我做什麼?想跟我同居?」
他不能收留她。他很清楚,只要今晚收留了她,她就會一直跟著他不放,不會乖乖回家,也更難得到家人的諒解。況且以歐陽琛琛的個性和生活習慣,不要說獨立,她現在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大小姐;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不是現在的他能給她的,他也不想見她跟著他吃苦。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讓她回歐陽家,回到父母的身邊。即使他必須見到她傷心失望的神情,即使他也很不好受。
他怎麼說話這麼難听……歐陽琛琛又覺得眼楮熱熱的,有種想哭的沖動。
她離家出走需要多大的勇氣,他怎麼就這樣否定她,以為她只是在搞叛逆?
「我……我想借住蚌幾天……幾天就好。」她低聲囁嚅。「我……我找到適合的房子就搬出去,我……我不會帶給你麻煩的。」
「你本身就是個大麻煩。」駱允焰垂下視線。「回去吧,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快點回家吧。」
回家當歐陽家的寶貝大小姐,當父母的乖女兒,不要跟著他受苦、受傷……
「只要讓我借住蚌幾天就好,就幾天吧!」歐陽琛琛繼續哀求。
「對不起……我送你回去好了。」這麼晚了,他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亂晃。
知道他對她不是真的漠不關心,歐陽琛琛咬住下唇,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不回去。」她的小臉上寫滿真摯。「真的,相信我,我也可以過一般人的生活,我和一般女孩子沒什麼不同,請你不要推開我,我不在意能不能享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快樂,就是跟他在一起。
駱允焰搖頭。他在意,他也想要留住她,想要跟她在一起,想要天天看到她,但是愛一個人是長長久久的事,不能讓心愛的人安心無憂地生活,讓她辛苦,那又算什麼愛?
他也喜歡她,他會追求她,但不是現在──
等著他吧,再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一步步往上,走到他想要的位置,才能給她幸福的未來──如果到時候她還愛他的話。
如果,到時候她已愛上了別人,他也會默默承受,承受自己的選擇。既然希望她得到幸福,應該為她著想,不是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強將她鎖在自己身邊,讓她跟著自己吃苦,還讓她跟家人鬧脾氣。這種好似誘拐人家女兒的行徑,他做不出來。
「現在的我沒辦法談感情,只能努力追求事業。很抱歉辜負了你,但……你走吧,我明天還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我得去休息,再見。」
為了讓她死心,為了別讓自己心軟,駱允焰不得已地關上大門。
眼睜睜看著駱家大門無情地在眼前闔上,歐陽琛琛的眼淚就這樣泛流下來。
她只是喜歡上一個人而已,為什麼這麼難?
案親反對她,駱允焰不理她,她就這麼討人厭嗎?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覺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對,原本讓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寶貝,轉眼間變成了小可憐。
她哭得失去力氣,可憐兮兮地蹲在地上,用力捂住嘴唇,才不至于大哭出聲。
她真的這麼沒用,真的這麼無能,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是嗎?
「汪汪──」
人在倒楣的時候,連路上的狗都欺負她,對她狂吠。
天氣好冷,連外套都沒穿就跑出來的她現在終于感覺到冷意。
這種冷,還是打從心底竄上來的心寒。
歐陽琛琛又落下更多的眼淚,覺得自己好淒慘,活到這麼大,才發現自己一無是處,連談戀愛都失敗。
哭了好半晌,她終于站起來,腿有些酸麻,視線也被眼淚模糊了,她搖搖晃晃地往前離開駱家。
別哭……她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告訴自己要堅強。
沒有人相信她,只有她相信自己,她會做給大家看,她歐陽琛琛不只是個無能的公主,她可以獨立生活,她做得到。
「我會做到的,我會……我一定會……」她的聲音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她離開駱家大門口的下一秒鐘,身後的門悄悄地打開了。
駱允焰一直藏身在門後,注意門外的歐陽琛琛。
當他听見她逐漸離去的腳步聲,立刻開門,跟在她身後。
他知道她在哭,邊哭邊喃喃自語。
多想不顧一切地沖上前,把她留下來,不管她將來會不會後悔,不管她父親會有多反對,不管她是否會與家人決裂,他什麼都不想答了
但是他壓下了自己的沖動,因為沖動才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此刻的他只能催眠自己,這都是為了她好……
對了,她怎麼不叫計程車?外面這麼冷,她只穿著單薄的毛衣,這樣夠嗎?
見她冷得有點發抖,好幾次,他想追上去月兌下自己的外套給她。
只是他不能。他的溫柔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殘忍,他只能遠遠地走在她身後,確認她平安地回家。
這段漆黑而漫長的距離,是不是也代表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時間已經晚了,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車道上的車也少了,但車速遠比平常要快上許多。
歐陽琛琛兀自深陷在悲傷的思緒中,沒注意自己已逐漸靠近車道。跟在身後的駱允焰看得心驚膽跳,終于禁不住想上前拉住她。
這時候,一輛蛇行的汽車忽然以極快的速度竄出來,帶著可怕的聲響,直直朝她沖了過去──
「我一定可以做到……啊──」
沉思中的歐陽琛琛回頭,但已閃避不及,整個人就這樣被撞飛出去。
眼看著歐陽琛琛像是一只破碎的女圭女圭,跌落在暗夜的車道邊,車頭燈照過柏油路上漫流的腥紅色血跡,沭目驚心。
那輛闖禍的汽車卻沒有停下來查看,反而加速逃逸。
深沉的夜色里,車道上又恢復了平靜,好似什麼也沒發生。
只有駱允焰目睹了一切,心神俱裂的他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
誰也沒想到,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歐陽琛琛,在芳華正盛的十九歲,竟然以那樣戲劇的方式走完人生的旅程。
寒冷的深夜里,一個酒駕的年輕小伙子,一輛蛇行的轎車,就這樣斷絕了一縷芳魂。
那不是駱允焰在作夢,而是事實。他清清楚楚看到她被撞飛,看到路人驚愕地打電話求救,看到警車和救護車急駛而來,他才驚醒過來,火速上前跟醫護人員表明身分,跟著上了救護車。
他看著渾身是血的歐陽琛琛被推進手術室,而艷紅的「手術中」燈亮著,極度刺眼。
他渾身冰冷地守在外頭,腦袋無法運轉,仿佛受到沉重的敲擊。
而後歐陽家的人趕到,他被當成了不相干的人驅離,從此以後,歐陽琛琛便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也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一切雖然是五年前的事,但駱允焰依然記得清楚。
听說歐陽丹豪受不了這個打擊而病倒,將集團事務交給兩個兒子後,這幾年來已鮮少露面。
歐陽家的人對此事也很低調,沒有傳出葬禮于何時、何地舉行。關于歐陽家的寶貝公主的消息,完全被封鎖。
五年了,距離事情的發生,整整過了五年的時間。
站在出事地點的駱允焰還有些難以置信。
五年來,他家外面的這條路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多添了一棟大樓而已。
想起來,那些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他還記得那天她站在他家門外,含淚的祈求眼眸,記得她到底有多執著。她想要跟他在一起,甚至不惜跟父親翻臉,離開溫暖的家,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她是那麼地誠摯,那麼地真。
後悔幾乎逼瘋了駱允焰。當初為什麼他要那麼固執?為什麼不答應她?
如果她過不慣平凡生活,如果她後悔愛上他,嘗到苦頭之後,就會乖乖回家,不過是少女芳心受一點傷,在家人的愛護下,她應該很快便恢復過去的活力,也不會有這樣的憾事發生……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那麼固執?為什麼總以為來日方長,所以不在意?為什麼總要等到失去以後,再來後悔?
歐陽琛琛說︰人生不會落幕,除非死亡。
她就是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她對他的情有多深嗎?
仿佛承受不了了似的,駱允焰掩住自己的臉,眼淚在掌間悄悄流下。
這麼多年了,他始終無法釋懷,是他害死了她。
在她剛離開的那幾個月里,他幾乎夜不成眠,只得依賴安眠藥才能入睡。
他的心充滿了罪惡與愧疚,對她,也是對歐陽家。
听說歐陽丹豪最喜歡女兒送他女乃酥面包,因為那也是女兒的最愛。
駱允焰拎著剛出爐、香氣四溢的女乃酥面包,在出事現場吊祭完歐陽琛琛後,他回到停在不遠處的車里,將車子駛向歐陽家。
他想,也許歐陽琛琛的芳魂會回到家里,畢竟這是她成長的地方。因此每到這一天,他會來到這里,帶著她生前最愛的女乃酥面包,下車走到歐陽家大門口,讓女乃酥面包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他想她會開心吧?
這是你最喜歡的女乃酥面包,琛琛……
他總會默默站上幾十分鐘,直到腿酸了、麻了,沒有知覺了,他才輕嘆一口氣,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
駱允焰的車子離開之後,歐陽家的厚重鐵門隨即也打開。
歐陽丹豪就站在門內,神情冷酷地看著車子駛離。
「老蔣,以後這家伙再來,直接開門將他轟走,不用客氣。」他交代。
人都不在了才來吊唁,有什麼意義?
听說他在每年的今天都會出現,那又怎樣?想表現他的深情?還是期待人死可以復生?
「是,我知道。」看門的老蔣遵照指令。
而後,歐陽家的鐵門再度關上,恢復平靜──
***
駱允焰正想在車上好好休息一下,可一上車,放在車里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那是公事用的手機,平常他會帶在身邊,不管人在哪個國家,或者時間有多晚,他都將公事擺在最前面,隨傳隨到,只有這一天例外。
現在,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才戴上藍芽耳機,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 哩啪拉的鬼叫聲──
「我的駱大爺,你終于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消失在地球上了∼∼天啊,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
「儒生,請將你肚子里的廢話全部吞進去,給我說重點。」駱允焰低聲警告。
明明名字就叫儒生,個性為什麼名不符實,這麼聒噪多話?要不是看在他工作能力不錯,又是公司的開朝元老,他早就把他踢得老遠去了。
林儒生只好乖乖噤口,只說重點。
「嘉祥很龜毛,事情都已經談定了,早上又一直來電說我們的價格太高,想當面跟你談。我們家美麗的小總機聯絡不到你,已經快被煩死了;聯達說我們的網頁還需要加上一些東西,還有,華仙飯店的促銷方案已經完成了,就等你回來簽收。」林儒生一口氣報告完畢。
「嘉祥的事,我待會兒會回電。聯達的問題,你應該找工程部的小豬,而不是找我。」他沒那麼萬能。「我現在就回公司,華仙的促銷方案我待會兒給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儒生一听問題解決了,聲音總算輕快起來。「嗯,還有個好消息,這回我們規劃的義賣活動又多了家贊助廠商,還說可以提供一些義工幫忙。」
丙然,只要能找到他們家總監,什麼事都可以迎刀而解。
五年前,歐陽琛琛發生意外之後,駱允焰受到極度的打擊,辭去「海鷗集團」的工作。
他的狀況讓父親駱大福非常憂心,他自己也知道繼續萎靡不振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好友宋志成找他創業,他便答應了。
「智群行銷顧問公司」于焉誕生。
這是一家行銷企劃公司,服務內容包括網站架設、行銷活動規劃、中英文型錄制作、國內外市場調查等。
宋志成的父親是知名飯店的董事長,母親則是保險業的高階主管,他們擁有的廣大人脈,對他們的創業之路很有幫助。
在努力和勤奮之下,「智群」慢慢地做出口碑,目前已經擁有穩定的客戶群,而駱允焰和宋志成也晉升為老板,收入也逐年增加,早已超過一般的上班族。
他們有鑒于取之于社會、用之于社會的概念,每年都會協助規劃義賣活動,分文不取還出錢出力,目的便是回績社會。沒想到此舉獲得不少好評,讓更多企業願意將案子交給他們。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駱允焰微微一笑。能夠幫助別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感到快樂的事。「對了,義賣從禮拜六開始,你再去看看場地,打電話跟贊助廠商連絡,問問看有沒有什麼其他需要。」
林儒生是他的特助,這些細節自然是交給他。
「沒問題,多謝駱大爺賜教,一路小心。」林儒生這才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
駱允焰拿下耳機,心里還是有一股揮不去的惆悵。
現在的他功成名就,什麼都有了,雖然跟「海鷗集團」無法相比,可比起一般白領階級要好得多。
這是他夢想中的情景,這就是他要的成功。
只是他成功了,卻失去了一生的最愛,心底那無限的遺憾,又怎能形容……
當初一直覺得他們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他不需急著向歐陽琛琛表白,事業比較重要,以為時間到了,一切自然會水到渠成。
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想起歐陽琛琛,心痛的感覺,又再度襲向他。
原來人生這麼無常,原來他是這麼地自以為是,錯過了最美好的她,他早就失去快樂了。
收回飄遠的心神,他要自己投入工作,思索該怎麼將義賣活動辦得更臻完美。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
幫助別人,成為他僅有的嗜好。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