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一次在他家屋頂吃過飯以後,莫遙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特別愛帶她爬得高高地吃飯,屋頂、圍牆……甚至有一次爬到挖土機的機座上吃飯。
阮糖坐在圍牆上.兩只白淨的腳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啊晃的,手上捧了兩個超市賣的便當,她順手遞一個給剛爬上來的莫遙舟,「喏。」
「謝啦。」他則是遞給她一罐飲料。
「我發現你很喜歡爬高耶。」阮糖轉頭盯著他瞧,「弄得我現在爬高的技術也跟著很不錯了。」
「你那樣叫做技術不錯?」莫遙舟一臉懷疑地看著她,這個剛剛要她爬牆還很孬的女人,現在竟然說她的技術根不錯?他倒認為是很「錯」。
「你有意見嗎’」拉開拉環,阮糖睨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呃,沒有。」事實上是不敢有,她看起來真凶。
用力地喝了口飲料,阮糖笑著抬頭,「我從來都設有在這種地方吃過飯耶!」
「很奇怪嗎?」他咬了口鹵蛋。
「是蠻怪的沒錯。」她又喝了口飲料,「坐在別人家的圍牆上,清風徐徐、路燈微亮,還有一堆小飛蚊陪吃,我第一次有這種經驗。」
「你不覺得這樣也不錯嗎?」莫遙舟高挑著眉看她。
「是不錯,至少我還沒摔斷脖子過。」
「下次帶你爬到樹上吃飯。」
「我才不……哎呀!」一個不留神,阮糖手里的飲料被自己的手打飛出去,滾了下去,「我的天……我才喝兩口耶!」
「沒關系,我再去幫你買一罐好了。」莫遙舟笑笑地翻牆面下就走了。
他走得急,投來得及看她想阻止的手勢。
「哎……」她有點頹喪地看著他的背影,飲料倒了,他不會說「一起喝我那瓶」就好了嗎……
真是不懂女人心。
她嘟囔著,一邊打開自己的便當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
看看他吃剩一半的便當,再看看他離去的方向,阮糖心里默默浮現出一個想法,她心髒急速狂跳著。
她打開衛生筷,然後囫圇吞棗地扒了幾口飯,再小心翼翼地東看西看,然後動作輕巧地把他飯盒里的筷子和自己手上的對調。
他們交往以來,除了那次牽手是她主動的以外,其他的擁抱、親吻……都是他主動的,現在就算要她主動上前去抱他一下,阮糖也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膽子。
但是,想接近他的沖動一刻也沒有停過,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是在談一場「暗戀」的戀愛……因為自己想要接近他的動作,完全只能在心里頭想想過癮罷了,真要她做又投有那個膽子。
她比暗戀別人的人好那麼一點的,就是莫遙舟會自己跑來抱她、親她,但是反過來想想,哪個戀愛中的女人會不敢主動踫觸自己的男人?這到底算好還是算不好?
莫遙舟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白淨的小女生坐在圍牆上,不知道在煩惱些什麼似的皺眉頭。
暈白的燈光下,她緊緊抿著櫻唇,手里捧著個便當,眼楮直勾勾地瞪著它,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很嚴重的事。
而原本看來該是簡陋得可以的場景,也突然變得異常浪漫……
「我、我們結婚吧……」他怔忡著,求婚的話完全不受控制地月兌口而出。
一台摩托車經過,把他說的話完全給遮蓋住了。
「我們什麼?」她皺著眉問。
「我們結婚吧,」
又一台車經過,他說了什麼話完全都沒入她的耳。
「你到底說什麼嘛?」她坐在圍牆上著急,「你過來再說啦——」
他們就這樣隔著一條馬路對喊。
奠遙舟看左看右,確定了真的沒車才提氣大喊︰「我是說,我們——結——婚——吧——」
他喊得用力,到最後一個字時氣岔了,忍不住蹲在地上狂咳。
即便如此,她還是听見了……
「你說真的嗎,你騙我的吧?」她有點兒慌張地左顧右盼、不知所措。
「我干嘛騙你,我們結婚吧。」他則是直勾勾地看著她。
「我、我……」阮糖咬咬下唇,「這、這不、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他過了馬路,三兩下就爬上圍牆,把手里的飲料放在她身旁。
「我們、我們不是很了解彼此……」她支吾其詞,又高興又煩憂的心情交雜著。
「但是我們相愛,你懂嗎?」
「我懂.可是這樣……這樣……」她困難地吞吞口水,」我覺得好隨便……很像、很像一切都很快速地發展,完全沒有基礎,有點像房子沒打地基就開始蓋了。」
「你想得真多,我一直認為想這麼久是設有用的,再怎麼深厚的情感也有可能生變啊,你怎麼能決定誰的感情不會變、誰的感情會變呢?難道認識越久的一對戀人就越不會分手嗎?不能這麼說吧?」莫遁舟輕輕松松地兩三句就把她的話全部給打進地獄里頭。
「你說得是沒錯啦……」她皺緊細眉,總覺得還是有哪個地方怪怪的。
「既然沒錯,那你答應了?」
她馬上著急搖頭。
「why?!」他的語氣帶了點不耐,莫遙舟向來就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
「我總是覺得有點……不妥……」這回她倒是非常堅持,「畢竟這是終身大事。」
「不妥、不妥?!」他生氣地跳下圍牆對著她大喊,「我真的搞不懂你,什麼叫做不妥你不說,但就是找一堆不是問題的問題來搪塞我!你說沒有基礎,那到底怎樣才算是有基礎?以我們交往的時間來計算?以是不是上過床計算?還是以什麼亂七八糟的世俗觀念來計算?!」
她悶悶地緊咬下唇,沒有回答。
「你說啊。」
他的急急逼問也讓她動了氣。
「我只是覺得我們根本就不了解彼此!」阮糖大叫,接著從圍牆跳了下來,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右腳踝硬生生地拐了一下。
莫遙舟看到了,心里想上前去扶她,卻呆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她咬牙爬了起來,然後忍著痛跑開。
暈白街燈下,只剩他一人。而牆上成對的便當和飲料,看來是在嘲笑他的形單影只。
它們,都失了味了。
這是他們的第十七次約會,他們的第一次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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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在他們之間蔓延……無限時地蔓延。
他從來就役有跟哪一任女友冷戰過,老實說,應該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別人以他的意見為意見,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爭吵。
而且,他真的被自己那股子勁的沖動給硬生生地嚇了一跳,他竟然跟一個女人求婚了。
這是從來就沒有發生過的事。
莫遙舟整顆心亂成一團,分不清楚是自己發神經面向她求婚,亦或是跟莫居正的那個賭約作祟……
嘆口氣,他有點忿忿然地打開下班前請秘書幫他買的便當。
嘴巴里嚼著飯,但味道卻是帶了點淒冷。
莫遙舟粗魯地把排骨肉扔到一邊的塑料蓋上,以囫圇吞棗的速度大口吃菜、大口吞飯。這樣的便當不禁讓他想起,有空的時候,阮糖總會在店里做兩個簡單的便當,他去接她的時候再順手外帶一杯咖啡、一杯熱可可當做飯後飲料。
她不喝咖啡,卻在咖啡店工作,即使他嘲笑勸誘了好半天,她那執拗的小臉還是寫著拒絕咖啡的字眼。
她有時候真的很固執,有的時候就像是個守著舊思想的老頭盯著他,然後滿臉不贊成地看著他的放蕩不羈。
她就像是舊時代里才有的人物一樣,冥頑不靈地守著舊有的思想。害羞、內向又帶了點固執,就像是一顆糖里除了甜還有不同的滋味。
怔然地丟下手里的筷子,莫遙舟突然驚覺自己竟然整個腦袋都是她!
他默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突然涌起的沖動令他有點不安。
理智命令他坐好、拿起筷子、不準亂動,然而身體就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樣不停地和理智對抗。
一秒後,他還坐在原地。
兩秒。
三秒……
莫遙舟突地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抄起一旁的西裝外套和鑰匙,然後沖到地下室的停車場開車。
憑著每天晚上送她回家的記憶,外加素日飆車有成的功力,莫遙舟的車投多久就停在阮糖家的小鮑寓樓下了。
其實……他有點緊張……好吧,他承認他很緊張。
奠遙舟像個機器人似的下車,然後……他突然想到一件可能算是很烏龍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哪一間是她家。
還是算了吧……反正見了面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他打消主意,正要轉身開門上車,眼角的余光卻提醒他有抹熟悉的人影。
阮糖也看到他了,她低著頭,抱著從超市買回來的醬油低頭通過。
「你……」他急急地喊,可是卻不知道後面該接什麼話。
她停下腳步,面對著他,那雙圓滾的眼卻直直地瞅著地板瞧,粉色的唇輕咬著下唇,女敕白的手指不停地絞著塑料袋的提邊。
「是我叫住你,不是地板。」他有點沖地開口,氣她怎麼好像一點都沒有想他的樣子,好像他這幾天沒去找她她都覺得沒什麼似的,其實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她!
「我……」她沖了一個字後就氣悶地又低下頭去了。
「怎麼不說話?」他靠近她,但兩人還是隔著一段距離。
「沒有什麼好說的。」
看他靠近,阮糖像個賭氣的孩子似的用力往後跨一大步。
「你還在生氣啊?」見她軟軟的小臉上有著倔氣,突然間,奠遙舟覺得自己什麼火氣都消得整不多了。
「沒、沒有。」她的頭越來越低。
「還說沒有,嘴巴都翹得可以掛兩斤豬肉了。」他揶榆著。
她氣惱地瞪圓眼楮看他。
「總算肯看我啦?」
被他這麼一說,她又急慌慌地低下頭去。
「別跟我慪氣了嘛……」他又靠近她。
「我沒有跟誰慪氣。」她急急忙忙地後退,一副就是不想讓他接近的樣于。
「糖糖!你別鬧了好不好?」
她這樣的舉動,任誰看了也會生氣。
「我不覺得我是在鬧,從頭到尾,我想我是我們之間最冷靜的一個。」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啊,是因為我求婚嗎?為什麼?難道我求婚不對了嗎?就是因為那時候我看到你的樣子讓我覺得想要結婚而跟你求婚,所以你在氣我這個婚求得太快了?」莫遙舟一連轟出好幾個問號,又急又沖地趨步上前牢牢抱住她,「我真的只是很想跟你結婚而已。」
他的擁抱、他的呼吸、他帶了孩子氣的撤矯在她的肩頭上哄散開來,緊緊地包圍住她小小的身子。
女人不該在這種時候心軟,不過女人通常都會抵抗不了男人的孩子氣。
阮糖不得不承認,面對霸道而不講理的他,她可以不予理會,但是一旦他態度軟下來,她的心也就跟著軟下來了。
「我們和好了好不好?」
他俊逸的臉上明顯有著孩子氣,卻一點也不突兀,
莫遙舟眨著褐色的眼看著她黑如深潭的眼。
被他這樣看著.她竟然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好。」阮糖听見自己這麼回答。
就這樣,他們的第一次冷戰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對莫遙舟而言,他大概連阮糖為什麼跟他吵都不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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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淨的廚房透著足量的光線,午後三四點的客人不多,廚房里只偶爾傳出一些廚具踫撞的聲音。
阮糖和小荃躲在角落擦洗下午茶時間一涌而人卻沒時間清洗的杯盤。
「小糖,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啦?」小荃試探性地問。
這幾天看小糖都恍神恍腦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而且常常眼眶都紅紅的,她一直想問,可是卻一直沒機會問,也不太敢問,要不是今天她看起來狀態還不錯,打死她也不敢問出口。
停了擦杯子的動作,過了一會兒阮糖才開口︰「嗯,對啊。」
「我可以問怎麼了嗎?」小荃搔搔頭,「呃,我不是故意想探你的隱私啦,只是你這幾天精神都很不好的樣子,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系啦。」
雖然小糖平時很好相處,和她的交情也不錯,不過有的人好像真的不大喜歡說和另一半的事情…—特別是吵架這類的事。
「沒關系.我正好也想找人說說。」阮糖笑了笑,「他……他跟我求婚了。」
「啊?好棒喔!我看他的樣子好像挺有錢的,你嫁過去不用煩惱生活吃穿了!說不定啊,只要每天留在家里當少女乃女乃就行了,每天出門還有奔馳轎車接送咧!」小荃一臉欣羨的樣子。
阮糖勉強地扯出微笑,「我沒有答應,結果我們就吵架了。」
「為什麼不答應呢?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啊!」她偏著頭,滿臉不解地看著她。
看著小荃的不解,阮糖突然有一種心得,如果你沒有跟一個人談戀愛,絕對不會了解那個人談戀愛的樣
子,就算了解再深,能看到的,也只是表面。
「因為我覺得太快了。」她悶悶地繼續擦杯子的動作。
「也對……畢竟你們才認識沒多久。」小荃小心翼翼地把盤子放進烘碗機里,然後再從水槽里拿出另一只。
「所以我們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他說他覺得我用不妥來搪塞他的求婚,他不認為現在結婚算是快,他就是想做就做了、想說就說了、想求婚就求婚了……就好像……他不知道什麼叫做世俗的觀念,也不知道要去听別人的感覺,世界合該就是繞著他轉的才對。」這是她想了好幾天才想出來的結論,該說他讓自己成長了嗎?總覺得她和他……變得和最初的時候不一樣了。
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突然之間被迫成長,她從開始一跟他接觸講話就會結巴、看著他對自己笑就會臉紅,到現在可以自在地跟他閑話家常、甚至還可以和他吵架……這中間不過短短二十多天光景罷了。
「你這樣講.我怎麼有一種感覺……」小荃咪著眼。
「什麼感覺,」她又拿丁一只盤子擦拭。
「他像風,來去很快,不會為了誰而停留。」
「嗯,真的很像。」阮糖苦笑著,「所以我就像一株小草,被風包圍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但風一走,什麼余情都沒留給我。」
小荃深探地看著她,「小糖,也許我這樣講有點過分……但是,你有役有想過一個可能……也許你們不適合?」
「想過啊,但是放不開啊。」她對著小荃笑了開來,「被風牽引住了,雖然明知大快,但是真的說什麼都故不開了。」
「就好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樣愚蠢。」小荃下了腳注。
「對啊,也許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不合適了,但是就是那一點心動、那一點牽引和他……讓我沒有辦去拒絕,就是抱持著想要試試看、為自己賭一賭的想法。」
「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其實我們昨天晚上就和好了。」
「他來找你啊,」小荃又擦了一個盤于。
「你怎麼知道?」阮糖瞪大眼,手中的盤子差點掉下來。
「因為你的個性比較被動啊,不大可能是你去找他的。」她咧嘴而笑。
「是他來找我的沒錯……他要我不要再跟他吵架了,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他這個婚求得大快.所以我才這麼生氣。他說他只是很想結婚面已,其實他還是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喔?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生氣的?不就是你覺得太快而他不這麼覺得嗎,」小荃也不太了解她到底為什麼生氣,因為阮糖好像也沒有講得很清楚。
「其實那個只佔一小部分,我真的生氣的是他在爭執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認真地听我的意見,他總是在我理清我想說什麼之前.就 里啪啦地丟出一堆言論來轟炸我。」一想起吵架那天,阮糖就覺得生氣,「也許你會覺得我為了這種小事而生氣很莫名其妙,可是我真的很在意,這樣就好像我只需要乖乖地听他安排就行了,當我有自己的意見時,在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表達清楚以前,他就會用一大串話來打死我還沒有出口的意見,我會覺得其實他要的女人只是一只洋女圭女圭!」
小荃目瞪口呆地看著阮糖。
她第一次看到小糖這麼激憤地說話,也第一次听她說了這麼多自己內心的感覺。
難道戀愛真的會讓一個女人變得跟平時不一樣嗎?
「那你怎麼跟他和好的,有跟他說嗎,」
「沒有。」阮糖整個人像顆泄氣的皮球,軟了下來,「他只是抱著我.然後要我不要生氣了,說他只是真的很想跟我結婚,然後……」
「然後?」
「然後我就心軟了。」講到這里她就想丟抹布。
「真是的……問題又還沒有解決,怎麼這樣就妥協了?」
「唉,因為我心軟嘛……而且也覺得在愛情中兩個人爭吵,如果其中一方設有先軟化,就會讓這個爭吵沒有辦法停止,到最後也許就變質成意氣之爭了。」
「這樣講好像是沒錯啦……不過你——」
小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女聲打斷︰「喂!你們兩個要把那一些盤子杯子擦到月兌皮是吧?再偷懶就要扣薪水喔!」店長站在廚房門口瞪著角落里的她們。
一切感性的談話突然被遏止住,為了現實上的考慮,她們還是選擇彼此交換一個眨眼,然後乖乖各自去工作。
出了廚房,阮糖突然覺得自己更有精神了點,好像什麼重擔放下了。
店門口的風鈴清亮地響起,她燦然而笑,「歡迎光臨!」
午後的陽光,不強,帶了點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