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幾天以來,仇煞第一次走出休養的營帳,幾個夜間巡守的士兵,見了他紛紛行禮。不過,看到他與姬紅同行,士兵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仇煞拉緊姬紅的手,神情自若地朝哨台前行。
走到那兒,遠遠地他就看見兩個人正背著他們說話,其中一人的背影,仇煞認得出來,那是他的副將之一──陸守堯。
仇煞靜靜地走到他們身邊,原是要出其不意地喝斥他們怠忽職守,卻不料听得兩人一言一語地談論著他與姬紅的事情。
‘你看那個姬紅,到底用什麼方法救出仇將軍的?’
‘她一個女人,又是妓女出身的,能有什麼方法!’
‘我看也是這樣,仇將軍說她是憑著計謀救出他的,我想這種說法也只是為了替她顧全顏面吧。’
‘沒辦法,她好歹是將軍的未婚妻。’
‘唉!我們仇將軍是重義氣的人,就算那女人和多屠豬上過床,將軍也是會娶她的。’
‘雖然說那女人對將軍算是不錯,不過要將軍娶這麼個不潔的女人,也是委屈他了。依我看,納為小妾,也就仁至義盡了。’
仇煞面色一重,再也听不下去,沉聲喝道︰‘陸守堯!’
‘啊!’兩人嚇了一大跳,猛然回頭,看見是仇煞臉色立刻變了。
‘姬紅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任何人侮辱她。’仇煞解下外衣,露出賁張的肌肉。
‘算了。’姬紅花容雖白,卻能壓下怒意,將他拉住。‘你一個將軍,難道要與屬下斗毆。’
仇煞把軍服往旁邊扔掛。‘我已經月兌下軍服,這件事情,我不是以將軍的身分處理,而是以為人夫君的身分出面。’
姬紅拾了他的軍服。‘若你念著,奴家是你的妻,就不要為奴家生事。’
仇煞看著姬紅,又轉向兩人,想起方才兩人的言論,他眼瞳的怒意,幾乎要漫燒開來。
被仇煞這麼一看,兩人不自覺地打顫。誰都沒見過仇煞真的發脾氣。
‘這是怎麼回事?’一道人影快速地闖了進來。來人俊美無儔,瀟灑自若,正是斐冷。這些天仇煞負傷休養,他便代替他巡守營區,遠遠看這里氣氛不對,便連忙擠了進來。
他轉動眼眸,探看四個人的神情,又見姬紅手上拿著仇煞的衣物,多少也猜出些端倪。他扯了抹笑,拿起姬紅手上的衣服。‘仇煞,你的身體才剛好,不宜吹風,快將衣服穿好才不會著涼。’
仇煞試著平息怒氣,卻沒有回話。
斐冷尷尬一笑,轉向另外兩人。‘你們是怎麼了,是怠忽職守,還是亂嚼舌根惹怒了將軍?如果是說錯話了,就快些道歉,然後各回崗位。’
兩人嘴上囁嚅幾聲。‘我們……’眼神不自覺地飄到姬紅那里。
斐冷看情形,猜得出來事情確實是為姬紅引起的,他拍拍仇煞的肩膀。‘沒有什麼大事的話,不要跟屬下計較,鬧到大將軍那里的話,對誰都不好。’
仇煞從他手上抽回衣服穿上。‘這對我而言,是大事。’
‘仇煞──’姬紅喚他,款款地注視著。‘旁人千萬句話,對奴家而言,都比不過這句話,有這句對奴家便是交代了。’
‘這樣交代不夠,’仇煞對她一笑。‘對你不公平。’
‘仇煞。’斐冷沉聲道,意圖制止仇煞生事。
仇煞瞥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會鬧事的。’他走過去搭起陸守堯的肩。‘跟我到上頭去。’
兩個人心上雖然還有幾分害怕,仍然跟著仇煞過去。
‘唉!’斐冷看著他們上去,嘆了一口氣。隨即他面向姬紅,道︰‘姬紅姑娘,我看有些事情,我還是和你說清楚比較好。’他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請你跟我來。’
‘嗯。’姬紅並無遲疑,與他交換笑容之後,便款移身形,隨在他身後。
※※※
仇煞領著兩人上了哨台,卻沒開口,只是眺望著遠處。
這兩人模不著頭緒,一時也不敢開口,只是戰戰兢兢地在仇煞身邊站著。
仇煞收回視線,對兩人說話。‘我打過你們嗎?’
‘不曾。’兩人異口同聲。‘將軍待屬下親如弟兄,從不妄加責怪。’
仇煞對他們一笑。‘那如果我現在打你們,你們約莫會想,我是受了妖女蠱惑而性情大變吧。’就是這一點,讓他又冷靜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實話。
仇煞轉過身去,手指著底下一片。‘看看這片營區,你們告訴我,為什麼投身戰場。’
那小兵看看陸守堯,陸守堯清清喉嚨回答道︰‘是為了捍衛家園,護守國土。’
‘捍衛家園。’仇煞點頭。‘那家園中可有你懸系的人?’
陸守堯月兌口。‘親族父老,故友妻小。’
仇煞沉吟。‘那些可都是你們所愛之人?’
兩人一致回答︰‘是。’
‘好。’仇煞回頭。‘我可以說,你們是為所喜所愛之人,奔赴戰場嗎?’
兩人不明白仇煞問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是。’
仇煞面色一整。‘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看輕姬紅。她來救我,與我們奔赴戰場是同樣心情,只是你我出生入死,是千軍萬馬,而她冒險犯難,是只身孤人。若論勇氣,她非但不下你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守堯咽下口水。‘這一點其實弟兄們也是欽佩她,只是……’他吞吐了半天,才說道︰‘將軍,我說一句話,您不要生氣。’
仇煞平靜地看著他。‘你是要說,她的手段,讓你們不齒嗎?’
兩個士兵交遞眼神,陸守堯鼓大膽子。‘她是將軍的未婚妻,這方法有損將軍的顏面。’
‘什麼方法,你們有人見了嗎?’仇煞盯著他們。‘況且,設想你們是她,你們能確定……就算是犧牲了身子,真能從圖孽真的手下救我回來嗎?’
這句話叫他們啞口,因為送上自己,可能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仇煞肯定地說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救我的不是她的身子,是她的聰慧。’
‘可是……’兩人欲言又止,終還是吞回要說的話。他們現在是願意相信姬紅是聰明的,只是若說姬紅沒有獻出身子,他們實在很難相信。
仇煞略勾動唇角,鼓勵他們說出來。‘有什麼話,你們就明說吧。’
‘如果……’陸守堯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是說如果……如果姬紅姑娘,怎麼樣了,將軍真不嫌棄嗎?’
‘嫌棄?!’仇煞一笑。‘你們告訴我,如果真怎麼樣的話,受委屈的是她,我憑什麼嫌棄?況且像她這樣一個真情摯意的女子,怎麼能用世道俗情來衡量;再說,世人與我何干,我用世人之眼來嫌棄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那我還稱為人嗎?’她對他的情,足叫他蔑看世俗之義了。
他說得這樣多,是因為他想的就是這樣多,因此,他從不細問姬紅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圖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這種說法,叫他們呆愣,他們模模腦勺無言以對。
‘哎呀!’那小兵月兌口沖出。‘錯就錯在姬紅姑娘的心腸太軟,沒有一口氣毒死那個多屠豬,大家才會傳,她是和他怎麼了,他才沒把她怎麼了,她也才沒把他怎麼了,又說……’
陸守堯朝他頭上一拍。‘你說夠了沒?’
仇煞淡淡揚唇。那小兵的話,雖有些語無倫次,但他明白他們所指為何。
‘不殺他,那是姬紅留面子給我們。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氣,有寬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為軍人,不能在戰場與敵人一較高低,要靠弄毒使計才能獲勝,那我們何能稱勇,何言英雄?!她不殺他,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生擒活捉,難道我們就沒信心置他于死;要是好漢,根本就不該再論姬紅,而是在戰場揚威,一擲熱血,要圖孽真輸得心服口服!’
‘將軍說得好啊!’兩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認為我說得好,那就好好地干。’仇煞一手搭著他們一人的肩。
‘嗯。’兩人用力的點頭。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贏一場仗,而這一仗是為姬紅而戰。
※※※
營帳中,一盞燭火,照得斐冷臉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鳳靈兒手上翻轉著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幾回。
姬紅輕啜了一口茶,放了下來,終于開口︰‘斐冷啊!依咱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鳳靈兒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說──你敢說的話,給我試看看!
斐冷的視線從鳳靈兒處收回,朝姬紅一笑。‘姬紅姑娘,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為重。’
姬紅掩嘴失笑。‘斐軍師,您高估了,姬紅一介青樓女子,哪里知道什麼大局;那是像您這樣的大將軍、大英雄在說的。’
鳳靈兒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紅斗嘴,不見得佔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紅惱他說話不干脆,才故意這樣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嚨,干脆開門見山地說了︰‘姬紅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來,弟兄們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為這件事情,更敬重姬紅姑娘。’他說這話倒不全是客套虛言。
姬紅微微扯唇。‘所謂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話在人的嘴上,是很難控制的。’
‘那就隨他嘍。’姬紅翩然地站了起來。
‘不。’斐冷搶道。‘軍中最講上下一心,首將最重威儀凜然,謠言紛傳,有傷和諧,有損顏面。’
姬紅冷笑一聲,軟聲嗲語。‘將軍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團結,成全將領之威儀。’
‘是啊!’鳳靈兒附和。‘為了這件事情逼走師姊,那不公平。’
‘小靈兒──’斐冷板起臉孔。‘這件事情關系重大。’
‘哼!’鳳靈兒嘟起嘴。
姬紅不慍不火,直視著斐冷。‘軍師熟知兵法,奴家敢問,兩軍交戰,何事才是關系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紅的用意,只得先按兵書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將軍講得真是精闢。’姬紅倩笑。‘書上說了,要贏的人嘛!一來要能以信義待眾,才能合乎天道。二來要上順天時,三來要下察地利,四來是為將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義、勇敢、嚴明。最後,法令執行要賞罰分明。說了這麼多,奴家也就糊涂了。’
姬紅一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無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要逼奴家走,不知道這舉動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還是合乎將?合乎法呢?奴家愚昧,還請軍師詳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紅姑娘有這本事救回仇煞,看來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邊了。’
‘不──’姬紅輕搖螓首。‘奴家本來就是要走的。不過今天軍師相逼,倘若奴家走了,豈不是自認道虧理屈,所以奴家不能走。’
斐冷俊眉微攏,他沒想到他這麼說,反而讓姬紅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紅妍然展顏。‘仇煞他是將軍,奴家從未曾見他棄械,而今奴家怎能丟甲?旁人的閑言閑語,奴家自會應對。此刻奴家離開,那是不戰而走,要落人話柄的。軍師不用擔心,總有一日,奴家會走,不過必然要是光榮退役。’
‘師姊說得真好。’鳳靈兒沖過去抱她。
斐冷鼓掌,為她那一番話喝采,卻听得傳來另一個人的掌聲。
鳳靈兒側過去。‘啊!你來了?’才發現仇煞不知何時站在外面。
掠過鳳靈兒,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紅交鎖。‘我听到你的話了。’
鳳靈兒識趣地模模鼻子。‘閃人嘍。’溜地一下竄出,將姬紅讓給了仇煞。
‘你知道嗎?’仇煞走到姬紅面前,面上的笑容益發光彩。‘你不只是個讓人呵疼的女人,也是個讓人驕傲的女人。’
‘當然嘍。’姬紅勾住仇煞,在他懷里驀放如焰笑靨。‘奴家是將軍夫人嘛!’她說得既驕傲又纏綿。
那一聲,驕傲得要叫旭日黯淡于穹空,要叫火光湮滅于黑夜。
那一刻,纏綿得要叫東風化散于春日,要叫綠水匿消于湖海。
※※※
自仇煞為姬紅說話後,謠言雖未平息,卻也不再如此沸騰。而姬紅這些日子,則是隨軍隊開拔征戰,到傷兵營處幫忙照料。她待人盡心,時日一久,旁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漸漸不再說些什麼。
那日,‘索羅王國’與‘多屠王國’再度交戰,她在傷兵營處等待多時,未見大軍歸回,心頭直犯嘀咕,頻頻起身在帳門口張望。
‘我說姬紅姑娘──’一名傷兵叫住她。‘你就別擔心了。自從多屠國那個圖孽真被撤換之後,他們多屠國已經沒什麼好怕的。’
姬紅一笑。‘奴家知道。’人猶站在門外。
那時她知道圖孽真被撤換時,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仔細尋思,圖孽真與他二哥──多屠國當今國王,並非一母同胞,他二哥對他亦有猜忌。圖孽真戰績彪炳,功高震主,他二哥說不定又生恐懼,在旁人的唆使下,藉著仇煞被放的事情,乘機削他兵權,奪他兵符。
士兵見她還在外頭發愣,又提高嗓門。‘你既然知道,就放下心嘛!何必在外頭吹風呢?’
姬紅回神。‘奴家听說這次他們集結大軍,來勢洶洶,心頭多少還是擔心。’
士兵嘿嘿笑著。‘你是擔心我們將軍。’
‘死沒良心的。’姬紅斜睇他一眼。‘你們大大小小,奴家都當兄弟看待,哪一個都擔心;對仇煞的擔心,也只多那麼──’她一手伸出一指,拉開一個肩寬的距離。‘一點點而已。’
‘真不害躁的姑娘。’其他傷兵打趣取笑她。
‘喲!’姬紅款移過去,點指那人的頭。‘奴家替你擦背、抹藥、喂湯時,怎麼就沒听你說男女授受不親,現在倒嫌棄奴家不害躁。’
說著說著,幾個人又在里頭和姬紅笑鬧起來,正說到高興處時,突然听到外頭一陣喧鬧。‘讓開!讓開!’有人往里頭奔來。
姬紅身子一緊──這是她每每听到有人抬進來時的反應。
她睜大眼楮,心跳又開始如戰鼓似擊動。當沾了血跡的仇煞映入眼中時,她腦筋倏地抽空。
‘姬紅。’仇煞開口,姬紅才看清楚,那濃腥的鮮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而是仇煞背後扛著的人所流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姬紅咽下口水,唇上還是一干。
‘姬紅姑娘……’仇煞背上的人虛弱地抬頭,那是一張年輕稚氣的臉龐。
姬紅眉頭頓纏。‘阿丁!’那年輕人她第一次來傷兵營就看過他的。之前,他受的是小傷,不久也就離開了。自從她來這兒照顧傷患之後,他常常會藉機繞道過來,那時她還笑過他,要他傷得大些,她就專門伺候他一人了。
而今……姬紅背脊驀地寒涼。
仇煞望著她。‘我幫他止過血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那是他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他咬下唇。‘他說想見你。’
姬紅提裙奔了過去,沖著阿丁擠出絲笑。‘哎呀,阿丁,你怎麼不早說呢,奴家知道你要來,今天出門就會點上抹胭脂的。’旁邊陸續有些人被抬送進來,姬紅都看不到,她眼前的,只有阿丁專注盯視她的眼眸。
仇煞輕柔地將阿丁放下,阿丁看著姬紅,努力地吐著。‘你不抹……胭脂……也好看……’
姬紅蹲在他旁邊,撫著他蒼白的臉,抑下酸鼻的感覺。‘喲!早知道你這麼會哄奴家開心,奴家就不要仇煞了。瞧你,長得多俊啊!奴家怎麼到現在才看到你的好處。’那張臉真是好看,年輕又干淨。
姬紅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怎麼辦,她抹不去他臉上的蒼白哪!她拭不淨他臉上的血漬啊!怎麼辦?
阿丁冰涼的手指攀觸上她的手臂,泛白的唇囁嚅。‘怎麼辦……我以後……不能到……「姬紅居」找你了……’
‘傻瓜。’姬紅眼底霧茫茫地,快看不清楚阿丁了,她急道︰‘奴家人就在這兒嘛!’
阿丁睜睜地望著她,勾了下唇角。‘告訴你喔……我們打勝了……快要可以回家了……’
‘是啊!是啊!’姬紅眼底漫開一潮酸熱。‘就快回家了。’
‘我好想……回去……’阿丁雙目逐漸失焦,身子不住打顫。
姬紅抱住他,讓他年輕的身軀可以枕靠著她。
阿丁忽然喃喃念著,姬紅側耳,才听清楚他說︰‘再唱一曲……好嗎……’
姬紅想起,她那一次要離開他時,他也是這麼軟求著。
‘當然好了。’她摟緊了他。
阿丁咿咿呀呀地哼了起來。‘東城……東城……’他哼了幾聲,都還在前頭兜轉。
姬紅端正音色,接續他唱著︰‘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那一曲,是姬紅初次唱響的春,是阿丁幾番夢回的故園。
‘是哪……是哪……’阿丁輕笑。‘就是這樣唱的……’他的家就在水邊,春天時,歡喜熱鬧的。他想告訴姬紅,可是沒有多的力氣說出口。‘再唱一次好嗎?’他想家。
‘嗯。’姬紅抬高了頭,也許這樣眼淚就會流得慢些。‘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阿丁拉拉她。‘下次教我。’他要記起來,回家快些。
‘好。’姬紅瞅著他。
‘嗯。’干淨的黑眸帶笑,然後──閉上。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姬紅抱著他,唱完這曲,眼淚終于滴下。
仇煞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
姬紅放聲啜泣。‘結束這場戰事吧……結束這場戰事吧……’她再不想讓人在她懷里死去,再不想……再不想了!
‘好。’仇煞撫著她的發。‘我們回家。’
戰事一結束,他們就要回家,再不讓她唱這令人折淚的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