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里沒有病人,但是此刻這偌大的房間里卻顯得熱鬧,因為幼稚園放連假,幾個住在附近的孩子居然跑到診所里玩。
冀望恩很歡迎他們,雖然診所是看病的地方,不過沒有病的人也不是不能來,重要的是他們快樂就好。
孩子的母親們也不太在意孩子們愛往診所跑,因為她們相當信任冀望恩的為人。
甚至有的媽媽還開口問他想不想租下隔壁再開一間托兒所或安親班,她們一定會很捧場的。
但是冀望恩搖搖頭,無奈地笑著回答︰「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事。不過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試試看吧?」
現下,他很滿足能遠遠看著潔絲佳跟那群孩子們一起畫圖的樣子,更滿足自己隨時隨地都能見到她的狀況。
當然,顧心緒那一天的話一直回蕩在他的心里。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和潔絲佳的相處時間會減短,他就無法說出口。
而且潔絲佳最近也怪怪的,不時憂郁地望著遠方,不時逃避兩人的目光接觸,讓冀望恩對她心里的想法更是模不著頭緒。
思及此,冀望恩嘆了口氣,手上雖然捧著醫學雜志,卻什麼也看不進去。
潔絲佳敏銳地听到他的嘆氣聲,也發現他這幾天似乎常常這樣,讓她不由得為他擔心起來。
他可以跟她說的!潔絲佳在心里忖道。
她很願意分擔他的任何煩惱,更願意傾听他的痛苦,
只要他肯,她就一定會留在他的身邊,張開她被其他天使們嫌棄的翅膀,永遠保護他,保護這個惟一重視她的人。
她希望能夠永遠看到他溫暖的笑臉,更渴望能夠再投入他的懷抱里。然而……她會不會太過奢求了?
天使與人的戀愛……那她不就是得步入賴凱斯的後塵?為此,她猶豫了。
即使她也是喜歡他的,她也不能夠誤了他該走的路。因為他是人類,而她是天使,原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的。
因此她開始在不意間躲開冀望恩關懷的視線,也在不意間,讓自己心里的想法顯現在表情上。
所以,這一陣子這兩個人都各懷心事,不敢隨意破壞現在的和平假象,更害怕會失去對方。
驀地,一個孩子拉拉她的手問道︰「潔絲佳姐姐,你幫我畫房子好嗎?我要一間很大的房子哦!」
「嗯。」
潔絲佳垂下頭,開始用他們帶來的蠟筆畫圖,不過等她畫完之後,三個孩子都皺著眉看著她︰「潔絲佳姐姐,這不是房子啦!」
「不是房子?」潔絲佳這才發現,她拿起黃色的蠟筆,把天堂里的金色宮殿給描繪了個大概。
不過因為孩子們根本沒有看過這種房子,因此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潔絲佳姐姐,你應該畫這種房子才對。」一個孩子將他的畫紙拿給她看,上頭的圖讓她莞爾。
一幢由幾筆簡單線條所構成的房子,房子的前面種了兩棵大樹,樹下有一些長相怪異的動物,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而另一個孩子也搶著要讓她看圖︰「看我的啦!潔絲佳姐姐,我的房子才是最漂亮的。」
他畫里的房子,是一個很像童話故事里的城堡。另一個孩子說沒有人住在那種房子里,結果幾個孩子便吵了起來,
潔絲佳不知道該怎麼平息他們的爭論,直到冀望恩突然靠了過來︰「你們在吵什麼?」
一瞧見他過來,三個孩子立刻找他做公斷︰「冀醫生,我們哪一個人畫的房子最好?」
「啊?」冀望恩一愣,卻瞥見潔絲佳掩著嘴笑,「唉,沒辦法了,我來看看吧廠于是他真的拿著三張孩子們搶著送上來的圖比照,卻不小心看到了潔絲佳畫的圖,心,陡地一震。
難道她就是因為在想念天堂才變得有些悶悶不樂嗎?
冀望恩為這個猜想微皺起眉,但是他沒有即刻開口詢問她,反倒是對三個孩子的畫都做出公正的裁決。
「小健畫的動物很不錯,可以拿到五顆糖果。」冀望恩拍拍小男孩,然後將口袋里的糖果分給他;又道︰「小普畫的城堡還有護城河,很特別,可以拿到五顆糖果;接下來是小文……唔,你畫了行道樹和一幢幢大廈,看起來挺不錯的,可以拿到五顆糖果。」
小孩子沒有什麼心機,心思也單純,只要都拿到了糖果,似乎就不太在意剛剛跟誰吵架,也忘了為什麼而吵。
待三個孩子又沉迷在圖畫中時,冀望恩才幽幽地看著她問道︰「潔絲佳,你想回去了嗎?」
那坦率而直接的眼,讓潔絲佳直覺地避開︰「不……我沒有……」
「但是你在紙上畫了很有趣的建築物……我想,果然是我太強留你了。」冀望恩潭黑般的眼里閃著失意。
都怪他自己,優柔寡斷無法立即做出決定,才會讓潔絲佳開始想念天堂、想念天堂的同伴。
畢竟他只是個平凡人,平時也沒有時間可以陪她到處走走,整天都讓她待在診所里,她一定覺得無聊吧?
唉,過去也因為他是個忙碌的醫生而交不到女朋友,沒有想到現在連他喜歡的天使也都留不住,他還真是沒用。
潔絲佳凝視著他略帶孤寂的眼,心仿佛被狠狠一撞,即刻反駁︰「沒有那種事。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怎麼會是你強留我?更何況如果沒有你的收留,今天我又會是如何呢?」
听到潔絲佳剖白自己的心思,冀望恩雖然對她微微一笑,心里還是感到很不安。
這張圖上的建築物究竟是什麼樣子,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不過他這一輩子只想抓住一個好運,那就是潔絲佳這一名幸運天使呀!
當冀望恩正想對她稍稍表露愛意時,不巧,一名母親帶著一個小小孩進來了,他只有立刻回到工作崗位上。
小小孩在診療後打了一針哭得很大聲,連冀望恩拿糖果出來誘哄都沒有用,只有任他哭得臉紅脖子粗了。
這時潔絲佳走到手忙腳亂的母親身旁,親切地說道︰「讓我來試試吧!」
令人訝異的是,當潔絲佳輕輕抱著他搖著,小小孩很快就停止了哭聲,而且專注地聆听她輕哼著曲子。
孩子的母親不禁笑著對冀望恩問道︰「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
冀望恩被這麼突如其來一問,手上的筆都掉在地上,然後又慌又忙地彎下腰去撿起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只是朋友。」他一臉苦笑地回答。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倒覺得你們很適合。」
听到她這麼說,冀望恩順著她的視線,把目光膠著在潔絲佳美麗又祥和的臉上,悄然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很想更進一步追求她,但是阻擋在他們之間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他也沒有辦法……
三天後,周休。
小診所雖然有看診,不過卻只有到五點半。結束看診後,冀望恩在廚房里忙進忙出,很快便煮出一頓豐富的晚餐。
也許他是想用食物來綁住潔絲佳的胃,因此今天擺在餐桌上的,全部都是他的拿手菜。
「潔絲佳,可以吃飯了。」等菜肴全都上桌,冀望恩在客廳尋找到潔絲佳,發現她並沒有听到他的叫喚。
「潔絲佳……」
她就坐在窗邊,碧藍色的眼楮變得深沉,眉峰輕擰,仿佛有許多愁。
這個時候冀望恩就會有點害怕,害怕她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突然離開他的生活,也離開他的生命……
「潔絲佳!」冀望恩又喊了她一次,她才驚詫地轉過身來。
「冀醫生?」
每一次听到潔絲佳這麼喊他,他就想苦笑。因為這麼一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更遙遠了。
「潔絲佳,可以吃飯了。」冀望恩和煦地說道。他黑瞳里的惘然,潔絲佳看得很清楚,卻無法回應。
「謝謝你,可是我吃不下。」潔絲佳明顯有些逃避地說道。
在和顧心緒深談之後,她慢慢地發現自己的確是被冀望恩吸引了,然而賴凱斯的血例在前,她也只能強逼自己不能回應這段感情。
她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冀望恩就死在她的面前,她該怎麼辦?是像賴凱斯一樣大吼大叫,還是變成行尸走肉?
再者,她離開天堂那麼久,休米安不可能放著她就在人間游蕩不管。遲早有一天,他會派天使來找她,到時候她勢必要離開這里的……因此她就算明白兩人都有意,也只能選擇將心里的愛埋藏起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冀望恩沒有想得那麼多,只以為潔絲佳不適應人間的生活,說不定生病了,因此心里焦急了起來。
「我沒事……」潔絲佳強迫自己避開他關懷的視線,也強迫自己不能因為依戀而放縱。
因為她不想傷害他……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呀!
「不行,你的臉色好蒼白,我還是幫你看看。」可是,冀望恩伸出去的手,竟被潔絲佳揮開。
他訝異的眼帶著受傷,連眉心也揪了起來。
而潔絲佳咬緊唇、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在心里吶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願意看到你躺在血泊里!更不願意有朝一日你會死在我懷里,我怕我會瘋掉!更怕我會無法控制自己……
如果拒絕能夠保住你一條命,能夠讓你像現在一樣和孩子們游玩,那麼就算這一輩子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看著你也無所謂!
冀望恩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受歡迎,揪疼了心。
他抬眼看著地悲傷的樣子,很想搖晃她的身體問個清楚。
為什麼突然把我從你的心靈里驅逐?又為什麼不願意再對我傾訴你的心事?
但他終于因膽怯而問不出口。
他怕自己太過強求,而潔絲佳會輕易地展翅離開他,頭也不回……
「對不起……」他握緊了拳道,然後月兌上的圍裙,反身踱回餐桌前,一個人獨自吃著飯。
潔絲佳刺疼了眼,看著他那有些寂寥的背影,顫抖地伸出去手想拉住他,但又縮了回來。
因為這一開始就是錯的,是錯的!
她不該來這里,也不該讓他救了她一命,更不該在他教會了珍惜自己之後,傷害他的感情……
她喜歡他,她也愛他……但是已經習慣悲觀的她,實在想不出任何能夠避免悲劇的辦法呀!
擦掉眼淚,潔絲佳別過臉去,不願意讓他發現她的脆弱,更怕自己又會情不自禁地投入他的懷抱里。
冀望恩宛若嚼蠟地吃著晚餐。
看來,他是白費心機了。做了一桌好菜,結果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用餐,和過去的生活無異。
呵,看來他真的很沒有女人緣,就連天使也一樣。
不過說來說去,他也有錯,什麼女人不好喜歡,偏偏對一個天使一見鐘情,而且感情也愈用愈深。
甚至只要她每天都能夠施舍他一個微笑,他就能夠傻笑地快樂一整天,半點煩惱也沒有。
唉,看來他也不用再猶豫了,還是讓她和心緒一起住比較好。
至少這麼一來,她也不用老是像他一樣,尷尬地被人家追問著他們是不是在同居?他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他們什麼時候要結婚?
就連他都被問得只能苦笑連連,她自然會開始躲避他,擔心旁人的閑言閑語……
***
翌日,診所內看不到潔絲佳那抹美麗的身影。
冀望恩嘆氣連連,就連注意力也不集中,讓今天上門的病患都滿心疑惑,卻也不敢問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晚上結束看診,顧心緒連白袍都沒有月兌下來,便從對街的寵物醫院一路沖進診所里,拍著桌子問道︰「表哥,你發燒了嗎?」
冀望恩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地瞟了她一眼。
「我很正常,一點病都沒有。」身為醫生要是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了,豈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那潔絲佳在我那里枯坐一天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她住在我這里不太好嗎?所以我就讓她去找你。從今天晚上開始,她會在你的套房里過夜。」
聞言,顧心緒張大嘴,然後又忿忿地閉上。
這個笨蛋表哥怎麼這麼不懂得把握機會?!他又怎麼會這麼听她的話?!
然後她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瞪了他半晌才再度開口︰「你知道潔絲佳來的時候,一臉活像是被人拋棄的樣子,有多可憐嗎?」
冀望恩在鍵盤上打字的手停下,不發一語。
因為真正被丟下的人是他……他的痛苦又有誰了解呢?
她可知道,當潔絲佳毫不猶豫點頭答應要去心緒那里時,他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挖開,連血也給抽干了。
她知道那有多痛嗎……
他不是不想叫潔絲佳留下來,但是他沒有這個資格。
所以當潔絲佳帶著簡單的行李走出他的視線時,他就知道,他這個時候就算是伸出手去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這名天使再抓回自己的生命中。因此他放手了,心想也許這樣她會比較快樂。難道他錯了嗎?
他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因為愛她而做的這個決定也錯了嗎?為什麼要對他做這麼殘酷的指責?
冀望恩已不願辯解了。
「你說話呀!表哥!」顧心緒大吼。
冀望恩抬起深峭又絕望的眼,看著她問道︰「你要我說什麼?」
見狀,顧心緒咬咬牙︰「你不是喜歡她的嗎?為什麼那麼快就放棄?我記得你的人生字典里可沒有放棄這個字!」
他總是努力救治病患,也從來沒有放棄拉她這個幾乎墮落的表妹一把,而現在這麼頹喪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他!
「不,我有的。」冀望恩沉靜地說道。
自從第一次有人在他的手中死去開始,他的字典就多了很多的字匯,只是她不知道。
人生沒有絕對,而他不喜歡勉強別人。
尤其是當他發現,潔絲佳似乎並不喜歡和他接觸的時候,他的心就好像病了,每一天都痛得很難過。
諷刺的是,他雖然是個醫生,卻無法替自己動一次手術,看能不能把破碎的心髒給縫好……
然而,不明究里的顧心緒心急得很,她只怕冀望恩這一放手,就會永遠將潔絲佳趕出生命。
因此她不免放大音量,再度敲著桌子道︰「表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想潔絲佳並不願意——」
「是她自己要離開的!」冀望恩突然截斷她的話。
彼心緒看到了冀望恩臉上的悲愴與心酸,也看到了他痛苦掙扎的模樣,她是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不該是這樣的呀!
在她的構想里,這兩個人應該會經由日夜相處,感情不斷加溫,又加上她這一大助力,有情人應該很快就成眷屬……
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她幫了倒忙?
不會的,她得再想想辦法才行。
「不,我想潔絲佳是喜歡你的。」顧心緒在冷靜下來後,肯定地說道,「如果她真是自願離開,她又何必哭得像個淚人兒?」
聞言,冀望恩心一疼︰「她……她在哭?」
「嗯,所以我才會以為你終于‘欺負’她,然後又把她趕出來,我才會那麼生氣的跑過來找你。」
否則她也犯不著敲桌子,一副凶婆娘的樣子……
要不是現在剛好已過了看診時間,護士小姐也下了班,否則街坊鄰居又多了一項閑聊話題。
冀望恩沒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緊皺著眉頭說道︰「我呵護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欺負她?」
他想把潔絲佳當做寶石,好好地藏起來。
然而他不可能這麼自私。因此他開始希望他能夠在潔絲佳的心里佔有一席之地,能夠在她偶爾回想的時候,記起他這個人……
不過事已至此,似乎很難再要求什麼了。
他想要她的愛,就更顯得困難……
彼心顧一手托著下巴,嘆了口氣。
「說的也是,你也不是那種會佔女人便宜的人,如果你是這種人反而比較好,這樣潔絲佳就再也跑不掉了。」
冀望恩听了,一陣苦笑︰「你不要再胡說八道……」
「我哪有!因為我是真的很確定,潔絲佳一定也喜歡你。只是她為什麼突然退縮,就很奇怪了……」
彼心緒就算是想破頭,也想不出脾氣都這麼好的兩個人,為什麼會弄成這樣子呢?
包教她生氣的是,這兩個人明明都對對方有意思,可是兩個人都吞吞吐吐,什麼也不敢說……
唉,讓她這個在一旁看戲的人都覺得不過癮。
「算了。表哥,我只要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顧心緒指尖輕點桌面。
冀望恩看了她一眼︰「問吧!」
「你還是愛她的嗎?」
心一驚,冀望恩的眉首再度深鎖,然後釋出溫柔又柔情的笑容︰「我怎麼可能會不愛她?就算她討厭我,我也不可能停止我的愛,因為……感情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彼心緒凝視著冀望恩,內心有一點感動。
她的表哥不僅是一個濫好人,也是一個絕對痴情的男人。
也許,她該再幫幫他吧?
打定主意,顧心緒留下思緒遠揚的冀望恩離開了!因為潔絲佳還在寵物醫院里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