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遠走,走得遠遠地,到一個與荊棘海完全不同的地方——不要有海、不要有霧、不要下雪、不要有港口、不要有船、不要有酒吧……
他說,當年皓斯一退出,她覺得無趣,馬上遠走無疆界學園……
她才不是因為這樣,需要他。但是,他這麼認為,因為她講不出一個理由。
很好。他這麼認為——
那麼,那日在港口,她早和忪流遠分手——她該遠走!
反正這是游戲規則,他們被發現了——整個荊棘海地區,有太多人看到她以松流遠女友的身分,和他在一起。
而且,他已撈到他要的寶——
那就結束?
GameOver
至今過了六百多個日子,杜雪薇仍會在想起後理帆時,點上一根他以前常抽的煙,望著白煙飄升,悠悠出神。
「雪薇老師、雪薇老師……」緊張的喳呼聲,穿進西非內陸某小村鎮的簡陋醫療所里。
杜雪薇定定思緒,看著她的隊員于久穎沖進辦公室,半個身子往原本就不牢固的木桌撲。
「雪薇老師不好了——」
「我很好。」杜雪薇打斷慌張小子的嗓音,從桌後的椅子站起身。
「不是……那個……」喘個不停。
「于久穎,你已經不是菜鳥了,別老是毛毛躁躁。」杜雪薇繞過桌子,往門口走。
「雪薇老師,有件事不太妙……」于久穎一手撐在桌上,一手壓著起伏的胸口,竭盡所能地平定急促的呼吸,說︰「昨晚送進加護病房的那個病人掛掉了——」
杜雪薇倏地回頭。「你說什麼?」
于久穎站直身,拉好胸前的听診器。「他七孔出血——」
杜雪薇臉色丕變,迅速定出門外。
陰暗的長廊竄過一只田鼠,讓她全身神經繃緊起來。昨天夜里,有個急診青年。那青年高燒不退,據說好幾天了,他的家人一直當是感冒,隨便用單藥給他吃,青年不見好轉,反而更嚴重,燒得神智不清、陶痛。他來就診時,情況很糟,他整個臉腫脹,可能真的是感冒,也可能是服用不明草藥中毒,他的家人無法詳述病史。他們直接安排青年進加護病房,才幾個小時不到……
杜雪薇越想越下安,來到加護病房。
「雪薇老師來了——」
她的其他隊員戴著口罩、手套,擠在加護病房外。
于久穎跑來,說︰「別杵在這兒!」
杜雪薇隔著簡陋的透明門瞅了一眼,命令道︰「去把隔離衣、防護罩穿上戴上,馬上幫病患抽血,跟他接觸過的人也得抽,」
所有的人更加緊張起來,急忙照著杜雪薇的話做。
一個上午,他們在杜雪薇指揮下,分頭進行該做的事,把死狀淒慘的病患遺體迅速火化。
下午,他們召開緊急會議,得出結論——那極可能是「拉薩熱」。
拉薩熱初期癥狀就跟感冒一樣,很難診斷出來,何況這簡陋醫療所沒法進行免疫學檢查,要在初期做出正確診斷,根本難上加難。
他們抽的血液檢體,只能送回無國界醫學部檢驗。等待結果的期間,他們必須啟動防疫機制,以防是拉薩熱,爆發大規模感染。
這時,杜雪薇才感覺自己真的來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沒有海、沒有霧,沒有港口、沒有船、沒有酒吧,更不可能下雪。每天,她在悶熱的醫療所醫治各式病人傷患,很難能有時間喘口氣,最奢侈的悠閑,就是點根煙在辦公室里想後理帆。
現在,她開始眼用預防藥物。拉薩熱潛伏期十五至二十天,他們都跟病患接觸過,得服用預防藥物十天。
幾天後的晚上,她渾身無力,躺在簡陋的床上;她知道這是預防藥物的副作用,但是也有可能她已感染了拉薩熱,這兒四周是落後的農村,診療所附近有個衛生環境極差的市場,地上隨時可見到黑黑的鼠輩。
如果她真的感染了,她也許會死,像那個雙眼出血性結膜炎、臉龐腫脹、七孔流血的患者一樣……
想著想著,她哭了起來,眼淚順著臉龐滑至耳畔,伸手抹了抹臉,踫到耳環——十四歲那年,後理帆帶她去尋找的……
她哭得益發厲害,許久許久,才慢慢睡著。
直到有個聲音在床畔叫她——
「雪薇、雪薇……」
她睜眸,看見後理帆的俊顏。
「雪薇,沒事了,你該回來了吧——」他說。
杜雪薇以為自己在作夢,虛幻茫然。「回去哪里?」
「你想回哪里就哪里。」他說。
「可是我可能快死了……」她像個小女孩,啜泣著。
「你不會死。」他保證地道。
她搖頭。「你不知道的……這個地區也許正在蔓延拉薩熱……」那第四級病毒會將她摧毀。
「沒事的。雪薇——」他又說,並輕輕扶起她的身軀,坐上床,將她擁入懷里。
她震了一下,掙扎起來。「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你不能來這里!這個地區正在蔓延拉薩熱……」那第四級病毒會將他摧毀。
「沒事的。雪薇——」他嗓音輕柔緩慢,大掌撫著她的背,竭盡安慰。「你們送回無國界的檢體,全是陰性反應,沒事的——」
杜雪薇猛然清醒——不是夢!
「沒事了,雪薇。」後理帆真的坐在床上抱著她。
杜雪薇伸出手模他的臉。「理帆……」她喚道。「你真的在這里……」
後理帆俯首吻她,咬痛她的唇,讓她知道是真的。「安朵跟我說了——」什麼都說了。「回去吧,雪薇……」松亞杰也說了——她這一趟兩年的任務,到一個段落了。「回去吧,雪薇。」他語氣堅定且溫柔,令人滿滿地安心。
杜雪薇擁住他。記憶中從未淡過的熟悉氣息、體溫,早在十四歲那年已深刻她身心,雋永如詩,她忘不了。
「理帆……」她發出嗓音,柔荑緊牢地環住他的脖子。「可以讓我待在這里嗎……」臉頰貼著他胸口,听見他清楚的心音。
「可以。」他說著,托起她的臉龐,再次吻她的唇。「海神說,我永遠別想得到你……我不想得到你,雪薇——我只想愛你……」
杜雪薇在他懷中強烈一震︰心涌熱潮。
是啊,是愛,當然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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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他們回到了荊棘海。
他的船艇依然在海上作業。找到沉船正確位置那年,他們做了一次探勘,就估計這次打撈得花上三、五年,尤其得配合若蘇的考古研究。所以,他一直沒走,在荊棘海等著與她遇合。
她想要怎麼樣都可以,這輩子,他早已決定愛這個使壞的女孩、女人。
「理帆——」拉長嗓音的嬌喊,總是在同一個時間和著快艇引擎聲傳至甲板。
「她來了。」若蘇微微一笑,拿走後理帆手上的佔劍,放回塑料墊上。
後理帆住側甲板瘧,才剛到舷口。那抹嬌影就撲進他懷里,一個吻接著落在他嘴上。
「我回來了。」杜雪薇對他綻放甜美笑靨,道︰「你今天忙嗎?又找到什麼財寶?」
後理帆手攬在她腰後,吻吻她的唇,「找到一把古劍。」他說,牽著她的手,往主甲板走。
杜雪薇看到若蘇,心里泛起疙瘩。
「你好。」總是若蘇先和她打招呼。
她淡淡點頭,與後理帆交握的手不禁使力,抓緊他。
後理帆深情的視線從未自她身上移開。「你餓了嗎?」
杜雪薇抬眸,盯著他的俊顏。「很餓。」
他笑了笑,牽著她往船艙走。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他的艙房圓桌上,點著夜燈,插著薔薇花,擺放情人套餐,等她來與他一起享用。
但,每每一進門,他們視線對上,交換幾個吻,便忍下住月兌去衣服上床。一、兩個小時後,她躺在他懷里,嬌喘著。
「可以下床吃飯了吧?」他撫著她柔女敕、平滑的肌膚,語氣滿是寵溺。「不是很餓嗎?」長指鑽到她腰後。
她敏感地挺了一下,笑著翻身平躺,「你喂我。」她撒嬌要賴。「我要在床上吃……」
他只得下床取食,上床伺候她。她背靠他的胸膛,身子被他環著,看他一手端盤,一手拿叉,將切好的鮭魚排,一口一口喂進她嘴里。
「今天去了哪里?」他隨口問。
「去玩弄一個小女孩。」她拿起盤里的一小塊鮭魚排,往上送至他嘴邊。
後理帆吃下魚肉,將她的指舌忝干淨,輕輕吻著。「是那個松流遠的小女友嗎——」
回荊棘海好幾個月了,她找到了新樂趣——報復松流遠。
她說,松流遠既然以她像個小女孩的理由,跟她分手,怎能再找一個小女孩交往,真是太不給她台階下了,還有,就是因為松流遠與她分手,使那個「違禁感與被發現的危險不在了」隱隱作祟,才導致他們分離兩年,而且她差一點因為拉薩熱死在非洲——雖然後來證實不是——這些全是松流遠的錯。
總之,她只是找到新樂趣。
「雪薇,你跟你父親真的很像——」
杜雪薇抬起臉龐,微微朝後瞅他、「干麼提到爸爸?誰都知道我是他的女兒,我當然跟他像……」她嘀咕著,垂首咬下他叉上來的魚肉。
「你跟他最像的地方是——報復。」他說。
她又仰起臉龐,干脆整個人轉身,好奇地眨著眼,「報復?!爸爸報復誰?」她從來沒听過爸爸有什麼仇人。
「我父親。」後理帆一臉平靜。
「你父親?!」杜雪薇驚訝地張大美眸。
後理帆繼續說︰「我母親本來是你父親的女友,而我父親是你父親親如手足的好友——」
「你母親搞劈腿背叛我爸爸!」她大叫,笑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好奇。
後理帆揉揉她的發,仔細告訴她。
好一會兒,杜雪薇歪頭看著他。
案親為了報復,嘗了一半惡果的事——父親原以為理帆是自己的骨肉,與她搞……
杜雪薇覺得好笑極了。
雖然,理帆告訴她這事,是希望她能別再找松流遠麻煩。但是,她從來沒像父親一樣,嘗到什麼惡果,而是越來越甜美的滋味,這使她忍不住地希望流遠更慘、很慘,慘到谷底。
一開始是因為她受苦兩年,回來後,單純見不得他美好。而後,某個理帆難得上岸的夜晚,她打扮美艷動人要去Eyecontact赴理帆的約,好巧不巧,于碼頭街道撞上流遠和他的小女友。當時那兩人站在街道中央接吻,霧蒙蒙,相擁的人影充滿浪漫夢幻,很美好,但,是他們,她就覺得礙眼擋路了,她和流遠上演一番唇槍舌戰……
她以為像她這樣的人,遇不到對的人,可只要回眸,理帆總在那里。她知道理帆就是那個人——她要遇合的人。
她覺得流遠讓她更加明白了一些事。不過,後來又因為她的房子被組織配給一個新聘女教師,那教師似乎仰慕流遠……她沒得住,流遠倒是多一個仰慕者。她吃苦,他吃糖,這沒道理。所以,她希望流遠慘到底。
于是,最近,她去跟老家伙討了一點「回饋」——畢竟爸爸給了他百分之七十,已是平白無故地給了,他多少要對她好一點。因此,老家伙把流遠的住所轉給了她,順道將她未來出隊排程全跟流遠的職務對調。她得到了房子——理帆上岸才有地方住——這報復果實怎會不甜美!
杜雪薇美顏蕩漾得意的笑容,說︰「我才不會像爸爸那樣嘗到惡果。」開心極了。
後理帆無語,只是笑。好吧,她想要怎麼樣都可以,反正,她就是這麼壞得迷人。
又過了幾秒,杜雪薇眸光一亮,突然問︰「爸爸因為你母親劈腿報復你父親……那我也劈腿,你以後會不會報復我丈夫?」
迸里古怪。後理帆一笑,眼光鍍了層柔色。「不會。這種問題,你去問松流遠或皓斯……」
杜雪薇腦子轉了轉,又笑了。「你是我的丈夫?」心底好甜。
一個吻落下——在她額頭、在她唇鼻。他說︰「我是。」
她靠入他懷里,與他相擁好久,盤子被他們擠落地,發出悶響。他們分開,視線交纏,又吻在一起。她坐上他的腿,挺著腰月復,他灼熱的瞬間滑入。
滿足後,她才想到一些事,問他︰「所以,你真的是被爸爸威逼,才加入涅普圖的?」當年的加汀島之行,父親的理由是「討債」。她一直以為是理帆家欠父親錢,船廠經營困難,不得不將兒子抵給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當苦力勞工——她那時還小,不能怪她想得如此悲情。現在,她知道那個「債」,原來是上一輩糾葛的情債——父親抓情人的孩子來折磨抵債。
「他以為他是威逼。」後理帆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本來就對繼承船廠沒興趣。小時候,我常听廠里的老船匠說起NUVO,一直很有興趣,然後十七歲那年,拿到第一枚沉船金幣,我突然覺得——這就是我要的,掌握未知海底的感覺——我想加入一支水下組織,你父親就來了……」他撇唇輕笑,左頰深深的酒窩,好迷人。
杜雪薇吻一下他頰畔。「理帆,我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之前,她都覺得他可能听什麼,可能愛吃什麼,可能怎樣……現在,她才知道他听J.S.Bach清唱劇,也听JimMorrison,他很廣泛,像深海一樣,包容一切,而她就在其中,與他遇合。
「你以後,每天讓我知道一點你……像探索海底一樣,我也要找沉船秘寶……」
他吻住她的唇,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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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杜雪薇搬進新屋,開始安定的生活。後理帆依然在海上,偶爾上岸看她,住蚌幾天,他們都知道,以後也是如此。不管她未來在哪兒出隊,他在哪兒打撈沉船,他們都會遇合。
于是,日子來到了很重要的一天。後理帆一大早就上岸,直奔無國界宿舍大樓。他進電梯,差點按錯樓層鍵,好不容易按了十三樓,就覺得電梯太慢,他應該爬樓梯才對。他很急,電梯競每個樓層停,開門又沒人上樓,大家都要往下。這些家伙怎麼搞的,跟他作對起來。終于,當電梯又停在八樓時,他沖了出去,跑往樓梯間,急速上樓。
他奔過長廊,到了杜雪薇的住所,有些慌忙地找鑰匙,開門,一進玄關,他就听見一些細微聲響。他走往主臥房,推開門,一步一步通過起居間,那細微聲響越來越明顯,然後,他看到了那張大床——
「你來了,」杜雪薇嗓音柔美,充滿欣忭之情。「你看,她好漂亮,好像你……」
那是他一輩子想像不到的畫面——
杜雪薇衣衫半褪,抱著甫出生的女兒,正在哺乳。
這和她的形象太不符合,卻該死地——美極了!
「理帆?」他一直站在通口處不動,杜雪薇忍不住皺眉。「你怎麼了?趕快過來看你女兒啊……」
「你生了?」這什麼問題?
杜雪薇美眸一瞪。「廢話。你以為我懷里這一堆是什麼?」
後理帆笑了起來,邁開長腿。「不是還不到預產期嗎?」他是臨時接到安朵的通知的,他急瘋了。明明計劃要陪產的……
「這小家伙不想安分守時,我有什麼辦法……」杜雪薇抱怨著,美顏卻是一片笑意。
後理帆坐上床畔,看見了女兒的小臉。他輕輕伸手,不敢踫,怕打擾她喝女乃,也怕踫壞這可愛的小東西。
「怎麼了?」杜雪薇微笑看著他。「這是我們的女兒——」
「嗯。」他應聲,看著小家伙松開嘴,他才從她懷里接手,感受初為人父的喜悅。「她很漂亮,雪薇……」他抬眸,凝視杜雪薇,給她一吻。「她很像你——」
「也像你啊……」杜雪薇回吻他,移動身子,靠在他肩上。「我愛你,很愛喔,理帆——」
後理帆笑了。他知道,知道這是真的。他撈到了世上最重要的寶物!無可取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