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笑容是典型少年得志,那耀眼的表情,歐陽若蘇從未在沉郁冷漠的兄長臉上看過,但是,這種時間,還有誰會站在她家門口?他甚至用鑰匙開了她家的門。屋內流光似水潛噬門廳壁燈鋒芒,淹染男人周身——他灰衫黑褲,高個兒,五官具雕像式的立體感,透出俊凜的傲氣,短發帶點陽光或栗子般的色澤,微鬈的弧度像小舟,隨著吹襲的海風,飄掠在他額前。他撥理亂發的動作,像個航海者,瀟灑不羈,一只手臂往上舉,手掌輕松構及門楣,將鑰匙放回。
涼冷的海風撲面,美眸眨了好幾下,她提著購物袋,步履忽忽,行過鄰家,旋足,踩上自家門廳下的八級台階。「你是誰?」一面拾級,一面叫住正往門內移的男人。
男人聞聲回頭,眼簾閃耀一絲詫異——又似無所謂。「備用鑰匙的藏放處,毫無創意可言。」扯動好看的薄唇,他慢慢下台階,接近她。「從這點就能看出歐陽荷庭的死板。」一聲低微的哼笑。
歐陽若蘇不覺定止雙腳,仰起臉龐,望住男人那略帶譏諷神情的臉。他對她朗朗一笑,傾身接過她手中的購物袋,像個天之驕子、像個主宰,用他磁性的嗓音說;「進屋吧,若蘇——」男人嘴里吐出她的名字,而且一副反客為主地走在前頭。
歐陽若蘇愣住幾秒,垂下臉龐,埋頭登階,走得飛快,超越男人身側,翻浪似的馬尾發束,飛旋飄掠。男人揚起一只手,感受那柔滑黑絲溜過指縫、指尖,蕩漾深邃的幽香。他深深吸口氣,這舉動有點亂不正經——故意讓她听听男性難以壓抑似的野獸氣息。她听見了,拉起南國梔子花色的長裙擺,失措地往上跑,急忙進屋。
玄關櫃上,兩把交叉擺放的銳利輕劍,冷冷要挾雕花牆鏡里蒼白的女孩。
她細喘著,看見男人也跟進屋,心頭怦地急跳,像是被關門聲敲了一記,差點伸手取劍防御。
「我知道你家的劍是真的,你小心別割傷手。」男人把購物袋往玄關櫃上放。一離手,袋身瞬間傾倒,幾顆隻果連鎖反應地咚咚墜落,滾至她腳邊。
男人發出低微的笑聲。「你真有吸引力。」眼楮朝鏡里瞅。
視線對上男人,歐陽若蘇慌然地轉身,往通廊走,嘴里叫出;「哥……」飄忽不定的嗓音宛若一只小鳥,鼓動載滿驚嚇的翅膀,飛墜、飛墜地低回,穿過拱門下的瓷珠隔簾,傳入客廳。
闃暗的客廳,僅亮著一盞窗邊立燈。燈下,斜對露台的S一l一k法式單人沙發,有名男子坐在那兒抽煙。
「哥?」歐陽若蘇即使再明白,除了兄長,那朦朧人影不會是別人,心頭卻仍掛著一絲不安,步伐遲疑起來。「哥……是你嗎?」越來越有種走錯門戶、深入險境的感覺,明明這一切是她所熟悉,就算不開燈,她也知道腳下地毯是暗金滾紅的幾何圖,揉織濃濃波斯風情;客廳中央,黑檀瓖嵌象牙的矮方桌是兄長設計,請一流工匠制作,還有巴洛克風格的宮廷式古典沙發組……這個屋子,是她的家,她怎會走錯,怎會不清楚?
「怎麼了?」她最熟悉的男性嗓音,冷淡中隱有深斂的關懷。「若蘇——」
她回過神,看見兄長歐陽荷庭一手拿著煙灰缸,起身,移往露台門邊隔牆處的角窗,拉亮窗台上的夜燈,捻熄煙蒂,對她伸手,說;「過來,若蘇。」
歐陽若蘇听話地繞過矮方桌、沙發椅,走往兄長身前。
「怎麼臉色這麼蒼白?」額心幾不可辨地短暫淺皺,歐陽荷庭的情緒起伏向來如潮流暗潛,俊顏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靜。「身體不舒服?」他問。
歐陽若蘇搖頭。
「她被我嚇到了。」一個戲謔的回應傳來。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歐陽荷庭同時調轉視線,看著不速之客——杜瀇——咬著手中的隻果,大搖大擺走入客廳。
「哥,你的朋友來找你……」歐陽若蘇抬眸對上兄長的臉,語氣依然不是那麼穩定。
歐陽荷庭將手掌往妹妹肩頭輕輕一放。「你上樓去,若蘇。」說著,他移動高大的身影。
歐陽若蘇跟在兄長背後,莫名覺得這樣安全點。那男人的存在太過強烈,她听見他咬隻果的清脆聲,甚至嗅到誘人的香甜氣味,像種侵略,恣意擴散。
「不介意被我吃掉一顆吧?」他在問。
兄長落坐沙發,使她失去掩蔽,臉龐反射地仰起。
「你看,令妹現在的表情,仿佛我是個強盜——」
「你不是嗎?」歐陽荷庭說了句,大掌緊握一下妹妹的手腕,放松。歐陽若蘇這才把僵凝在男人臉上的視線轉開,迅即走出客廳。
「她真可愛。」杜瀇笑了起來,回首追望隱入門簾的倩影。瓷珠叮當作響,那女孩像羞怯中醞釀熱情的待放花苞。他咬了一口隻果,吸吮豐沛的汁液,說;「幾歲了?」
「離她遠一點。」冷聲冷調的一句警告。
杜瀇轉向歐陽荷庭,唇角斜揚。「別說得我像個色魔——」再咬一口滋味迷人的隻果,他笑著說;「我知道若蘇十七了。這種好像行又不行的年紀,最危險——」
「你敢踫她,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再也不行’。」歐陽荷庭點了根煙,白煙裊裊,蒙聚在他俊臉——冷而疏離的五官線條,褪不去昔日舊貴族的孤絕氣韻。
「落難貴公子的威脅,听起來特別恐怖。」杜瀇大剌剌坐入歐陽荷庭對面的長沙發。「你準備拿你家玄關那兩把劍砍我麼?」完全不當一回事,撇唇輕嘲。「令妹幾分鐘前似乎就想做這事——」
「我說過,有事在俱樂部談。」歐陽荷庭打斷杜瀇。
杜瀇咧咧嘴,雙手一攤,將吃剩的果核隨地扔。「我的船昨晚入港,今天等了你一整天,你不來,我只好親自登門拜訪。」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歐陽荷庭薄唇吐出白煙,眸光冰凜,定在地毯邊刺眼的果核上。
「是是是。」杜瀇懶懶起身,往旁挪,彎腰拾起地上的果核。「弄髒你家珍貴地毯,真抱歉啊。」說完,他把果核丟進矮桌中央那個底部有Medusa頭像的水晶煙灰缸里,旋足走向門口。
歐陽荷庭熄了煙蒂,站起,也朝客廳門口走。
兩個男人先後走出客廳,坐在通廊底樓梯平台的歐陽若蘇立即站起,跑下樓,慢慢接近玄關,看著杜瀇再次開啟她家的大門走出去,兄長跟著正要離開屋內。「哥。」她輕輕叫了一聲。
歐陽荷庭回過身。她問;「你要出門嗎?」
「嗯。」歐陽荷庭應道。「晚餐你自己吃。」簡短交代,他走出屋門。
「哥……」歐陽若蘇急步上前,還想說些什麼,柔荑抓住門把,小臉探出門外。
一對炯亮的眼楮攫獲住她。
「若蘇,進屋去。」歐陽荷庭的嗓音隨即響起。
男人的低笑像是從那對眼楮釋放出來。「是啊,記得把門反鎖好。」比起提醒,這更像調戲。
歐陽若蘇一恍,倏地掩緊門扉,背過身,抵住門板。隔著門板,還是听得見男人的大笑聲,她雙手緊緊揪著胸口,沉沉地呼吸。好半晌,笑聲、腳步聲遠離了,只剩她依舊怦怦亂跳的心音,她目光游移閃爍,瞟向玄關櫃上的購物袋,神游似地走過去,望入袋口。
隻果已經被撿回袋里了,一顆一顆,錯落地擠在兩條長長的法國面包中。今天買的隻果色澤偏紫,只剩七顆。她伸手入袋,拿出一顆,靜靜瞧著,想起那男人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啃隻果時,像個野蠻人。兄長為什麼有這樣的朋友?他的眼楮黑如磁鐵——沒錯,是磁鐵,會吸人。她不知道他是誰,他真的把她嚇到了。
眼簾低垂,雙手裹捧著隻果,移至唇前,她顫巍巍地咬下一小口。味道有點酸澀,但很香,感覺就像甜的。她咀嚼著,皓齒又往果肉里嵌,再咬一口,這次,是一大口,汁液都噴到她鼻尖了,唇邊也是一圈鮮潤濕澤。
舌忝舌忝紅唇,眼楮直視牆鏡里的女孩,歐陽若蘇覺得她與兄長的朋友一樣野蠻——好野蠻!
她抹抹嘴,抱起購物袋,擋住大半臉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心虛,只得趕快將眼光自鏡中兩頰暈紅的女孩身上轉開,迅速離開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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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不在,晚餐輕便些。歐陽若蘇給自己弄了燻鮭魚卷酸豆洋蔥的開胃菜和墨魚面,吃不到一半,已覺得飽足。她實在吃太多隻果了,今晚是她第一次那麼粗魯地吃隻果——一整顆、一整顆地啃。她把剩余的隻果都咬上至少一口,也不明白自己干麼這樣做,兄長如果知道,一定會很生氣——這實在不是一個淑女該有的行為。
歐陽若蘇放下餐叉,喝喝水,取口布擦嘴,離座關熄餐桌上方的花苞小吊燈。好靜謐,牆角落地鐘滴答擺的聲響,格外清晰。她端起沒吃完的餐食,往飯廳外走,將沒吃完的餐食收到廚房,置于琺瑯陶磚搭砌的流理台面。稍早,從客廳收來的水晶煙灰缸也放在洗滌槽,她還沒把里頭的隻果殘核倒掉呢。如果放到明天,一定會引來果蠅。這個地方比較溫暖,經常有蟲子飛舞;夜晚會听見蟲鳴,不像他們之前住的地方,冷得寂靜。
波濤聲柔柔軟軟,像一條拂過流理台窗外的泰絲,歐陽若蘇探手橫過洗滌槽,扳扣鎖,推開窗板,迎納後院夜色——她和兄長住的這區,是沙灘與岩岸交弧的海岬階地,前門有條臨海大道,後門是一片連接沙灘的開放型庭院——海就在草坡延伸的不遠處翻卷貝殼沙灘,浪潮反射月光釀了一片透澈淡金,恍若可在空氣中嗅出誘人的香檳味兒。
醉了。歐陽若蘇腦中纏繞著不該有的字眼,唇瓣彎了彎,柔荑模著洗滌槽里的煙灰缸,準備清洗,一會兒,卻將那個佔據Medusa臉龐的果核拿起,轉身走向廚房通往後院的落地門。
門外,很清新,夜露初凝,她踩著女敕綠鮮沃的草地,走到後院中心點,蹲,白皙雙手把土壤掘出個洞來,埋入果核,撫平地表。她不知道這麼做行不行,但她希望可以萌芽,長樹,結出隻果。
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她在做什麼?滿手泥土,她果真變野了。恍惚間,門鈴聲催喚她回屋內。
那響聲很有分際,總會中斷五秒,再響起,持續了三次——應該是兄長。有人在家,兄長一定不自己開門。她先洗淨手,擦干,才走出廚房,往玄關門前,直接解鎖開門。
「好久不見。」門廳站著與兄長神似的男人——一樣有張氣質尊貴的俊臉、一樣有英挺優雅的身形——可不是兄長。
歐陽若蘇望著他,好生意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她認識他。在那個家族里,他還算親近、友善他們兄妹。
「我可以進去打擾嗎?」他穿著成套西裝,打了領帶,言談客氣,禮貌地欠身,標準紳士舉止。
歐陽若蘇定定神,說;「哥哥他不在——」
「我等他回來。」男人明顯堅持,逕自進屋,月兌下西裝外套,左右看了看。「沒有佣人?」語氣似有驚訝。
歐陽若蘇杵在門邊,美眸仍瞅著男人,好一段時間過去,她才別開臉,往門外走,不顧慮男人進佔家門。
她得去找兄長。男人遠道而來,不是她能處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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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分到那片海域,兄長便與家族斷絕溝通。
那哪是海,不過是一片冰——孤立他們兄妹的冰。兄長說,那個家族將他們「邊緣化」,排擠他們,不讓他們立足。
兄長帶著她搬離看不見海的寒冷區域,在同樣寒冷但看得見海的地帶,住了一段時日。四年前,在要前往義大利的途中,輾轉搬來這兒——看得見海且溫暖的地方——加汀島。
在這里,即使過了午夜出門,也不需穿上厚重御寒衣物。裙擺在涼冷不刺寒的海風中翻揚,翻上膝蓋,露出兩截縴長、白皙的小腿,歐陽若蘇已經走晃了近四個小時。她根本不知道兄長會去哪兒,是不是和那個野蠻的友人在一起?假若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去哪兒?她沒個主意,只好踫運氣逛逛,前去越夜越熱鬧的「帆船手碼頭」尋找兄長身影。
行人在扶桑花夾道的石階巷弄鑽動,往上走是臨海大道住宅區,往下走正可通達帆船手碼頭。這島上有很多帆船玩家,他們白天可能是船廠里的普通船匠,晚上則是夜航高手,齊聚俱樂部,整裝待發,到外海夜潛,或至鄰近島嶼——只為一杯海島農場風味的新酒。
那男人應該就是這種不羈隨興的逍遙調調兒!歐陽若蘇頓了一下,赫然覺得自己是在找那個男人,不是找兄長。她目光迷離閃忽,猛又清亮專注,回過神,人已站在俱樂部林立的帆船手碼頭,探詢消息。
「啊!你說的是杜瀇啦!」
歐陽若蘇不清楚自己問了什麼。一位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對她說;「那家伙喜歡女人,沒女人會死,怎麼可能浪費難得上岸的良宵,跟男人耗在一起呢……」男子大笑起來,惹得其它人的圍觀。
「你要找他啊……」男子邊笑邊往下說;「我剛剛是有在‘neverdowntoearth’看見他啦,不過,才幾秒鐘而已,他帶著一個標致女郎——喔,不不,那女的比你差多了——」
歐陽若蘇一臉窘紅,轉身,撥開人群屏障,快步走開。
「喂、喂……美麗的小姐,等等,我還沒說完呀……」男子在後頭叫道,伴隨著腳步雜沓。
歐陽若蘇更加走快,跑了起來。她是來找兄長的,不是找那個叫「杜瀇」的男人。她才不想听他喜歡多少女人,帶什麼女郎——這些與她無關,她是來找兄長的!她越跑越快,不知不覺,竟到了碼頭連接沙灘的木梯。她停腳,喘著氣,眺望一無人影的潔白沙灘。
稜邊上,樹叢蜿蜒,圍鎖拔地高聳的海崖,歐陽若蘇往下走,將帆船手碼頭的喧嘩拋遠。
只有月光,與她同行——听夜海纏綿地推涌,她捋捋裙擺,落坐起階板,平順氣息。她想,她今晚找不到兄長了——或許,兄長已經返家,並且發現她出門未歸,等她回家,兄長會訓斥她一頓,生氣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野這麼晚。她今天的確該罵,她亂想太多事、太多不該的行為。
「嘿——真的就要在這里嗎?」一個奇怪的壓抑嗓音。「真大膽嗯……」男人粗喘低笑。
歐陽若蘇凝神僵住,一動不動,眼楮直勾勾遠盯沙灘上滾冒的浪泡——
這片海灘是貝殼沙——
當然是貝殼,Venus站立的貝殼。
當然是浪泡,Venus誕生的浪泡。
她怎麼會以為這兒空無一人?
月光是旖旎的繽紛紗帳,知心知意地蒙掛在這片天地,她才是那個不識情趣、殺風景的闖入者。
的喘息早已蓋過潮聲汐語,直竄耳膜,歐陽若蘇越來越不敢動,直到衣物撕裂聲像針扎刺了敏感的貓咪,使她倏地站起,轉身——明知不該看,眼楮居然正正對住了那雙黑若磁鐵的眸子!月光微弱宛若遮羞布——女人背影,瞧不清——卻遮不住男人如日彰顯的臉龐。
他是杜瀇。他在笑,唇角斜扯,露出白亮的牙的詭笑。
歐陽若蘇圓睜美眸,滿臉難以置信。
肢體纏抱的身影像一幅裱框畫,嵌在木階間縫里。他們靠著岩牆,連躺下都免了,幾乎是一種偷情似的急切、狂野。
杜瀇托起女人長腿時,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也在間縫里的歐陽若蘇。
「這樣比較刺激,是嗎?」激吻著身上女子,他魅眼似的眸光盯住另一名女孩。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渾身僵硬得猶如木頭女圭女圭,腳底踩空,啪地撲跌。
「有人!」女子抽氣叫道,從杜瀇身前退開,扯著衣服掩體,逕自往暗處消失。
杜瀇哈哈大笑,步履悠悠,自階梯下走出,拾級,來到歐陽若蘇身旁。「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他伸手欲扶她。
歐陽若蘇往旁一縮,自行站起,還是感到他的掌——剛剛托捧女子臀腿的掌——觸及了她的肌膚。她雙手環抱著身子,避過他,往下走,想逃開。
「若蘇——」他一叫她。
歐陽若蘇差點停下,轉瞬,她提起裙擺,更加快步疾行。
杜瀇跟著她,提出警告;「你越走越危險了,若蘇——這片沙灘可是成年男女的天地——」
歐陽若蘇一頓,轉過身,視線總是不偏不歪地對上他的,仿佛他倆目光注定黏在一塊兒,仿佛他總是看著她,她也總是看著他。
「被你抓到了。」他一笑。
歐陽若蘇微皺一下眉,美顏朝向海面。她不該盯著他不放——他是這個意思吧?
「你壞我好事,是不是該做點補償?」
歐陽若蘇一詫,回眸。杜瀇就站定在她面前。
「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今晚?」他的笑臉無賴透了。
歐陽若蘇垂首,移動雙腳,繞過他,走向階梯。
杜瀇笑出聲來。「我有女友——」
歐陽若蘇繼續走,不理他。
杜瀇仍自顧自地道;「不過,剛剛那個不是我女友。」這才使她回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杜瀇笑著靠近她。「今晚的事,幫我保密嗯。」
歐陽若蘇美眸凝眄著杜瀇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男人怎麼能這麼夸張,理虧還如此泰然自若!
「你不會說出去吧,若蘇?」杜瀇拉起歐陽若蘇的左手,握在寬厚的掌心里。「我的女友叫海若,她就住在這附近……你不會說出去,對吧,若蘇——」他將她的柔荑移至唇邊,落吻。
歐陽若蘇心頭一悸,忘了把手抽回。
「如果說出去,你哥哥一定會很生氣。」他嗓音沉慢。
她感覺他咬住她。那野蠻啃隻果的森白牙齒,陷進她肌膚里。他施力的方式,非急烈,而是一種鈍重,極緩慢、一點一滴地加深,使她顫抖起來,走不開。
「千萬別說出去。」終于,他放開了她。
歐陽若蘇仰著臉龐,迎視他黑亮的眸光。他笑了笑,牽著她,踏上階梯。她垂眸,看著被他抓住的手——虎口上方靠手腕處——多了兩彎紅痕,很紅,很深,不痛,只是使她胸口充塞一個節律凌亂的節拍器。
沒規沒矩、違禮,這個男人令人齒冷——擺開他,離得遠遠,才正確。結果,她反遭他留下記號,藉此威脅。
「我送你回家。」他又說。這也是威脅。
她竟不覺害怕,任他牽她的手,久久,開口道;「你很野蠻。」
突如其來的一句。杜瀇停下腳步,俯首看著她神情恬靜的絕倫臉蛋。月光也配合他,讓他可以一寸一寸審視她。「你怕嗎?我很野蠻——」他沉吟地說,伸手撥她額前的劉海,長發劃過她縴巧的眉。
歐陽若蘇沒說話,低斂鬈翹濃密的睫毛。
「你的眼楮跟我的發色相同——」漂亮的栗子色。「這是野獸的顏色。」他托起她的臉龐,故意這麼說;「若蘇,你想,你會不會跟我一樣野蠻呢?」
她揚睫,眸光顫動。他看見那不安分的眼底——有他,得意地笑了。「我猜中了是嗎?‘歐陽荷庭的妹妹’不會這麼晚還出門游蕩——」
歐陽若蘇甩掉他的掌握,驀地往上跑。
「若蘇!」杜瀇叫了一聲。
「我是出來找哥哥的!」她站在最上階,旋身看著還在木梯中段的他。
杜瀇凝眸,定定睇著她。
「我是出來找哥哥的!」他不出聲,逼得她再次強調,柔膩嬌美的嗓音都抖了起來。
杜瀇攤了攤掌,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無所謂地一笑。「我知道了。」他徐步登階。「我跟你哥哥不一樣,這種事我不在意……」語意不明。「但是,這麼晚了,你在俱樂部街道亂跑,未必找得到你哥哥——」
歐陽若蘇這會兒真不理他了,腳跟一旋,走自己的。杜瀇腿長步伐大,很快跟上她。她感受到他接近,雙手立即交握收至月復前。他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長指摩摩下巴,淡笑。
行,他不踫她就是。杜瀇將手插進褲袋里,走在她後面,哼起歌來。
一fyouwantalover
一’lldoanyth一ngyouaskmeto
……
歐陽若蘇神經一寸一寸抽緊,兩只手握起拳來。她听過這首歌,深覺這是一個痞子唱給一個不正經女人听的歌——他在諷刺她!
她停腳轉身,一記狠瞪擊向他。
「一’myourman……」杜瀇正好唱了這句,眼楮迎住她的視線,挑眉撇唇,神采飛揚。「嗯?我的歌聲很迷人?」他說著,又唱;「一fyouwantalover……一’lldoanyth一ngyouaskmeto……」
也許,他知道月光怎麼偏斜,能在瞬息萬化的千分之一秒,讓月光為他停留,或者,他本身就是個發光體,教人無法忽視他。
歐陽若蘇瞅著他的臉,想起自己埋在後院的隻果核,說;「我要回家了。」
杜瀇听見那輕聲柔語,止住拌聲,微微點頭。「你該回家。」俊顏笑容很深。
歐陽若蘇旋足,走上帆船手碼頭的人行步道,街燈將她縴細的影子拉疊在他身前,仿佛她被他擁住了。
杜瀇看她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走到她旁邊,抓起她柔荑,與她同行。「沒有一個男人牽著,走在這碼頭,很容易招蜂引蝶的——」
到處都是在尋找美麗女伴,來一段浪漫夜航的帆船手。
「你很有魅力,若蘇。」
歐陽若蘇抬眸,像是被他的說辭嚇到。
杜瀇沒看她,視線對著街景,拐個彎,將她帶進她從未走過的巷弄。一樣是此地典型的石階巷弄,但這條特別狹窄,也不是扶桑花夾道,兩側建築的花崗岩高牆爬滿薔薇藤,幾盞懸壁路燈懶洋洋地暈散柔光,快鬧罷工似的。
這巷弄有點暗,僅容兩人攬腰摟肩行走,是情侶巷。每一扇躲在花影里的門扉,都是一個愛情巢穴的秘密通口。
「你不知道吧——」走了一段,杜瀇才又出聲。
歐陽若蘇疑問地仰起美顏看他。她該知道什麼?她很有魅力?她的情緒還沉在他那句話里。
「這條巷子到你家最近。」杜瀇探手折了一朵薔薇,說;「給你。」
交到她手上的,只是連枝花苞,粉女敕得找不出一根刺,難怪他輕而易舉就把它摘下。
「回去好好滋潤它。」他撇唇,曖昧不明的光線下,看起來一臉壞笑。
歐陽若蘇盯著花苞,沒講話,另一手被他牽著,一階走過一階。他停腳,她也跟著停。前方右邊有一道門開啟,一只、兩只貓咪跑了出來,齊蹲在門口喵喵、喵喵地叫,叫聲很撒嬌。
「晚安。」一個柔膩嗓音從門內傳來。「明天要過來嗎?」
「義大利那邊還在等我的稿子。」男人走出門,又往門內欠身。
「那明天——」
言語消逝,兩只貓咪親昵地磨蹭在一塊兒。
歐陽若蘇注視著那高大優雅的身影,一秒鐘、兩秒鐘,驚訝點燃她的目光。「哥!」她不禁叫出聲來。
男人身形震了一下,後退,別過臉來,閃著琥珀色澤的雙眼,由溫逐漸轉冷。「你怎麼會在這里?」一開口就是責問,歐陽荷庭眸光似刀,掃向妹妹那只與杜瀇交握的手。
「想殺人啊?」杜瀇咧嘴訕笑,挑釁道;「你家那兩把劍帶上了嗎?」
「你怎麼會在這里?」歐陽荷庭完全不理會杜瀇,沉聲沉調再一次質問妹妹。「你知道你在干麼——」
「宇穹來了。」幾乎是沖口而出的語氣,歐陽若蘇直視兄長,美眸瑩瑩爍亮,紅唇掀動,重復那個名字;「宇穹。」
歐陽荷庭神色一閃,皺凝眉心。
「他在家里等你。」歐陽若蘇將手抽離杜瀇的大掌,朝兄長走近。
歐陽荷庭沉了沉,低頭看著腳邊的貓咪,挪動鞋跟,兩只貓咪隨即進屋,他伸手拉著妹妹,朝回家的方向拾級而上。
杜瀇邁步跟了幾階,然後在有貓咪家門前站定,對歐陽荷庭喊道;「令妹找了你一整晚,原來你在這兒享受甜蜜!」他揚聲朗笑,側首看一眼正把門關上的女性。
歐陽若蘇回望杜瀇的身影。像是心有所感,杜瀇也轉正臉龐,看著那女孩。他舉起手,揮了揮。那女孩也伸長雪白的柔荑——不像揮別,倒像一種邀請。他笑著思忖,他要帶水去她家,澆灌花苞,看它盛開的姝麗絕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