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蓮感冒了?」
「昨晚李媽給她吃了退燒藥都沒效,一大早請了家庭醫師來家里,打了一針,還是折騰到快中午才退燒。」欣荷的眼瞼周圍有著明顯的疲累線條。
「白姨看起來很累。」
「皚蓮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發著高燒又做夢,一發覺沒人在身邊陪著,就哭鬧不休,累得我跟李媽只好輪流守著她。中午退燒後,人才安靜下來。」欣荷從臨時留下來幫忙的鐘點女工手上接過托盤,為慕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伯爵茶。
「李媽累壞了,皚蓮一退燒,我就讓她去休息。幸好何太太今天來打掃,下午她沒事,可以留下來幫忙,不然我也倒了。」她頓了頓,「要加多少糖和牛女乃?」
「我自己來。」慕鴻接過茶杯,舀了一匙楓糖,「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他有打電話來,我跟他說了。本來他要過來,但我想他來這里也幫不上忙,就婉拒了。他倒是提到仿會來。」欣荷的目光猶疑地閃了一下,猜不透慕鴻造試的原因,蕭樺在電話上並沒有明講。
「本來要中午來的,公司派駐在這里的代表安排了幾個會議,走不開身,忙到下午才過來。」
「哦?」她應了聲,啜飲了口香濃的伯爵女乃茶。
「我是來找皚蓮的。」
「找皚蓮?」欣荷訝異地挑高一道修飾整齊的柳眉。
「爸爸希望我跟她談談。」慕鴻看出她眼底的疑慮,無奈地解釋。
「有用嗎?」一抹苦笑浮上她的嘴唇。
「爸爸認為昨天我跟皚蓮相處得還不錯,也許她願意听我的。」慕鴻聳肩道。
「希望如此。」面對女兒的任性和固執,她也無法可想了,「她還病著,這時候找她談恰當嗎?」
「不恰當也得恰當了。我臨時決定明天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接著回倫敦。最快也要下個月才有空來。」
欣荷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拖下去無益,倒不如讓慕鴻試看看,說不定他們年輕人好溝通,皚蓮會被慕鴻說服。
「好吧。先看看她醒了沒。」
她帶著慕鴻上樓,听見輕快的鋼琴旋律從皚蓮的房門口流泄而出。欣荷猜想她應該醒著,便試探地輕敲門板,揚高聲音︰「皚蓮,你醒著嗎?」
「嗯。」房內傳來鼻音甚重的回應。
欣荷轉開房門,探頭進去,見女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
「皚蓮,你瞧誰來看你了。」
「是依文嗎?」她完全沒估料到是另一個人,毫無防備地緩緩移眸看向房門口。
天哪,她驚嚇地瞪大眼。是他!
「怦怦怦」的心跳聲大得像打雷,思緒紛紛冒出頭來,最鮮明的那個竟是她蓬頭散發的邋遢樣怎麼見人!
這念頭令她惱羞成怒,一方面覺得這麼想很是莫名其妙,一方面又對母親沒事先知會就把蕭慕鴻帶來感到不悅。
「別讓他進來!」她著急地叫道,拿高棉被遮住自己。
「慕鴻又不是外人。」
母親的說法讓蒙在棉被里的皚蓮沒好氣地回嘴︰「他不是我們家的什麼人,就是外人。媽,這里是我的房間,你帶個男人進我房里像話嗎?」
欣荷被她問倒,語氣顯得心虛︰「慕鴻是來看你……」
「我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有什麼好看!」
「我還看過你更糟的樣子。昨天,你可半點都不介意我看喔。」男性低沉的聲音愉悅地傳送過來,皚蓮羞得滿臉通紅。
「白姨,你去忙吧,讓我跟皚蓮談一下。」盡避心里有些忐忑,畢竟不是常有機會進入女性的閨房,慕鴻還是大步走進來。
皚蓮的房間寬敞潔淨,清雅適意的空間布置搭配溫潤雅致的寢具與紫檀木地板,給人一種很適合休憩的感覺。他的目光落向較遠處集結衣櫥、音響設備、化妝台于一體的櫥櫃,輕快的鋼琴旋律就是從價值不菲的立體音響里播放出來的。
他收回視線看向房內最重要的設備——床。寬敞的雙人床上有個凸起的「帳篷」,篷面由一床棉被做成,篷架由人體一體成形,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欣荷不自在地咳了聲,不安地看向慕鴻,當那雙深澈的眼眸轉向她,里頭的那抹令人信任的保證將她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除了。
「我去拿茶點上來。」她輕盈地合上門離開,讓躲在棉被里的人心慌了起來。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卻像是故意加重似的一步步逼向她,皚蓮咬著嘴唇,不曉得該怎麼辦好。
「你打算躲在那里一輩子不見我嗎?」隱含笑意的聲音傳來。
「要你管!」
「可是我擔心你悶死在那里,雖然這麼一來,我們就省心省事,不費吹灰之力地清除掉一道障礙,可是在良心上我會過意不去。」
听到他可惡的說法,皚蓮惱火地將棉被抓開,一揚頭就對上那雙傾靠過來的帶笑眼眸。他俊朗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孔充滿她的視線,她心跳失控,急得似要撞破胸腔。
「你……」她又羞又惱地伸手抓他,幸好慕鴻跟明手快,急急地避開。
「你想謀殺親……」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他趕忙硬生生地扭轉成——「愛的救命恩人嗎?」
皚蓮頰上像有火在燒,她听出他原本的意思,臉上的燙熱隨著血液流動,往四肢百骸竄去。她氣惱地瞪他一眼,詫異地發現他俊臉上也有抹可疑的紅暈,心情一松,噗哧笑出聲。
「你算是我哪門子親愛的救命恩人呀?」
見她轉怒為喜,慕鴻松了口氣。
「怎麼不是?」他訝異向來嚴謹的自己竟有開玩笑的心情,或許是因為他是真心把皚蓮當成小妹吧。這麼一想,讓他的心情更加放松。「昨天救了你,差點被你當成仇人攻擊,後來又被你的淚水和鼻涕毀了兩件名牌上衣,這麼情深義重的恩澤,還擔不上是你親愛的救命恩人嗎?」
「你!」她擲給他一個大白眼,沒好氣地回嘴,「在我看來,這是父債于還,談不上什麼恩澤!」
「我爸爸可沒欠你什麼。」他一坐上她的床,似笑非笑地說。
「怎麼沒有?他……」
「除了愛上白姨外,他跟你談不上什麼交集吧?」
「那個公子根本不配……」
「皚蓮,說話之前最好想一下這樣的話說出去會不會傷人傷己。」他臉色一沉,深黑的瞳眸里有抹冷硬的嚴肅。
「他本來就是……」她不認輸地固執道。
「他配不配得上白姨,得由白姨自己判斷,任何人都沒資格評斷。至于你指控他是公子,這就更無稽了。我父親雖然跟許多女往過,但從未存有玩弄對方的意思。大家好聚好散,我從來就沒听過哪個跟他分手的女人對他有過怨言。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況且一個像他這樣事業有成、英俊迷人的男子,有過幾個情人並不為過。」
「什麼叫不為過?什麼又叫做好聚好散?如果他不是把愛情當成游戲,怎麼會有那麼多次的好聚好散,又跟好幾個情人分過手?我就是擔心他對我媽也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所以……」
「我跟你保證他對白姨是不一樣的。他單身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動了結婚的念頭,可知他對白姨的重視。」
「結婚?」皚蓮臉色蒼白,這一層她還沒想到。昨天見到的那幕太過刺激了,她覺得自己深受傷害,沒想到兩人會結婚。
一股冰冷的感覺流淌全身,不,她無法接受!
她抿著薄薄、蒼白的嘴唇,渾身輕顫。
「媽媽不會答應的。」她一字一字地從齒縫間擠出,眼中冒火。
「白姨不是不想答應,而是顧慮到你。」
她別開臉,不理會他指控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來看她,果然是替他爸爸當說客來。
「皚蓮……」
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如果你來這里是想談那件事,我不歡迎。」
對她連談都不肯談的心態,慕鴻暗暗有氣,但他知道生氣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便按捺住心中的不悅。
他垂下眼瞼,思索著該怎樣才能敲開她頑固的腦袋。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的聲音,倒讓皚蓮感到意外。她偷偷將眼光遞去,正好跟他看過來的眼光對個正著,臉頰迅速一熱。
他還是沒說話,兩人間的空氣像被凍住似的,皚蓮頓覺煩悶。
「你……」她懊惱地瞪向他,「為什麼不說話?」
「你不是不歡迎我談那件事嗎?」他眼中有抹揶榆。
她生氣地再度轉開臉,不談那件事,就沒什麼好談的嗎?他是存心來這里氣她的嗎?
「明天我就要離開。」他突然說。
什麼?
像被雷打到似的,她完全沒有提防,目光急切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如她所願地進一步說明︰「我會先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再回倫敦。」
晴天霹靂,而且那陣雷是真真切切打中她,不然她的心怎麼會像被無情的雷捶敲而空了一角,彌漫著焦味的疼?
所有的感覺都變得模糊,難以言喻的悲涼在心頭擴散,淚水就這麼泛濫上眼睫,洶涌得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皚蓮,你怎麼哭了?」慕鴻手足無措,不明白自己怎會惹哭她。
發覺自己在他面前掉淚,皚蓮惱羞成怒,胸房漲滿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悲憤,失控地推開他帶著善意伸來的手︰「你走,你走!」
他要是在這時候走,豈不被人誤會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慕鴻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狼狽地避開她攻擊的拳頭,將她整個人給用力摟在懷里,嘴邊喃念著溫柔的哄勸︰「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嗎?但為何她的心會這麼痛?
「你走開啦……」她嗚咽出聲,口是心非地將自己埋進他懷里,「反正又不是我什麼人……你們……都走,都不要皚蓮,都走好了……」
「噓,噓……」搞不清楚她在傷心什麼,慕鴻只能猜想她大概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才會難過。他放柔聲音,
「我又沒說不回來,大概一個月就回來了,你別哭呀……哎,我的西裝又毀了……」
听說他還會回來,決堤的眼淚忽然停頓了下來,皚蓮緩緩抬起頭,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隔著一層水氣對上他顯得無奈的溫柔眼神。
兩人距離很近,她可以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分外清楚。他好看的眉目,傲人挺立的鼻,乃至于性感、豐厚的唇瓣……她的臉有些燙熱,心髒撲通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見他深色的西裝衣襟上有著濕痕。這讓她感到難為情。什麼時候養成撲進他懷里哭的習慣?天呀,他會不會把她當成愛哭鬼了?仿佛看出她心中的恐懼,慕鴻形狀優美的嘴唇微朝上揚。
「不,我不是那麼淺薄的人,不會因為你幾滴淚就嘲笑你。」
哼,她才不是怕他笑呢!她仍是垂著頭,沒有答腔。
她眼角仍有淚痕,嘴巴卻固執地緊抿著,慕鴻看得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他輕嘆了聲。
「在離別之前,我想教你一件事。」
「啊?」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她狐疑地抬起頭,對上他分外認真的眼眸。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听……」
「說來說去還是那件事……」以為他要說什麼呢,結果是老調重彈!皚蓮心中充滿厭煩的鄙夷情緒。
「瞧,你都還沒听到我的說法,就急著下判斷,不給我機會說完。」慕鴻指控道。
「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何必听?」都知道是她不愛听的,她何苦浪費時間討苦頭吃?
「你沒听,怎麼確定我想講的是你以為的那個?」
「難道不是?」她冷笑地挑眉問他。
「听听看又何妨?」他笑容閑適地建議。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姑且听之。」她傲然地抬高下顎。
「這樣才對。」他臉上有著「孺子可教」的滿意笑容,「我想拿自己做生意的方法,為剛才的話打個比方。」
「哦?」他到底想搞什麼鬼?她納悶。
「港英集團旗下有銀行,港英銀行不僅是讓人存錢、借錢的地方,也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
「這倒新鮮,我頭一次听到這種說法。」
「不要急著下判斷,」他朝她搖了搖食指,「如果光從表面或是習慣的想法來看事情,你會發現自己失之輕率,錯過了許多事喔。」
「怎麼說?」她故意抬杠。
「譬如——」他意有所指地深深看她一眼,令她芳心惴惴,「如果我沒有跟你談過話,不了解你心里的憂懼,我會把你昨天的行為當成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就像個智力未開的幼童,要不到糖或玩具就哭,不肯講道理。」
「我才沒有任性不講理!」她眼中冒著怒火。
「沒錯,就因為我願意將你當成一名懂事、有智慧的女孩,才找你溝通。」他乘機道。
「你!」皚蓮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她陷進了蕭慕鴻的陷阱了。如果不肯听,就成了他口中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智力未開的幼童,只因為要不到糖或玩具便亂使性子。她不願意被他這樣看輕,勉強壓下心中的惱怒,看向他。
慕鴻卻沒有照她料想的那樣為蕭樺說話,而是回歸之前的話題。
「我剛才提到銀行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因為銀行提供借款。多少人帶著他們的夢想上門,向銀行要求貸款。承辦這項業務的人,被要求要傾听,如果無法做到傾听,就做不好這項業務,你知道原因嗎?」
這次皚蓮聰明地緊閉上嘴巴,只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明。
「港英銀行不是來者不拒。任何人都可以帶著夢想、帶著自己的計劃向本銀行申請貸款,承辦人員傾听他們的說法,依對方的還款能力決定是否要接受申請。先不說是不是要否決一項申請,否決一個夢想,他們至少都傾听了,就算最後必須遺憾地拒絕,大部分的申請者都不會有怨言,因為我們從來不會不經傾听就否決他們,所有的拒絕是因為這個夢想、這個計劃不切實際,達不到本銀行的期望。」
胸口像被什麼輕撞了一下,皚蓮眼中升起一抹領悟。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听。」他重復之前提過的話,「听完之後再來決定是不是要拒絕,這表示你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而不是為反對而反對,被拒絕的人也可以比較心平氣和地接受,重新考慮事情的可行性。拿你對家父的態度來看,你根本是為拒絕而拒絕,那只會讓人覺得你孩子氣、不明理。」
「我……」她開口,聲音卻只在喉管里含糊地滾動,她蹙緊眉。
「我無意強迫你接受家父,只是想建議你在決定要反對一個人、反對一件事時,是不是可以多做些了解,再來決定會比較好?不要讓道听途說、意氣之爭使自己被蒙蔽。家父或許不及令尊在你心目中那麼完美,但不表示他不能帶給白姨幸福,這點只有白姨才能作決定,而不是身為白姨的女兒的你所能判定的,畢竟家父是跟白姨求婚,而不是你呀。」
她緊握著拳頭,默不作聲,表情卻不像先前那樣充滿憤恨了。
「至少,在你最後還是決定反對這件事前,你願意表現出友善的態度,讓白姨知道你的確曾試著去了解家父、跟他相處,只是到後來還是沒辦法認同這件事。你了解白姨的,如果你試過,她會諒解,甚至會為了你而拒絕嫁給家父。這麼做總比你現在無理取鬧地反對好,不惹白姨傷心,也不傷害你們的母女之情吧?」
皚蓮芳心震動,她看進那雙深邃冷靜的眼楮,那如夜星的眼里閃著智慧、仁慈,以及某種她渴望卻無法確定的溫柔。她看著他,不得不承認她被他打動了,他的每句話都像智慧的雨珠滋潤了她淺薄、荒蕪的心田。
「試一試好嗎?就一個月,或許你會發現家父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他握住她的手,掌心里傳來一波波溫暖的泉流,令她渾身舒暢。
「一個月,你會回來嗎?」她渴望地看著他,濕潤的眼楮反照出他小小的影子,令他無法拒絕。
「我會回來的。」他的聲音低啞,流轉著溫柔、真誠的許諾,「你呢?願意試一試嗎?」
她垂下眼瞼,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分地轉動著,一會兒後,她方抬起頭。
「我等你。」
這是肯還是不肯呢?慕鴻看進她閃爍著謎樣光彩的眼瞳,頭一次捉不住她心中所想。他還想說什麼時,敲門聲響起,欣荷拿著托盤推門進來,慕鴻站起身迎上去幫忙。
房內的氣氛很平和,沒有刀光劍影的廝殺感覺,欣荷不禁對兩人的交談結果感到好奇。她看了皚蓮平靜的表情,探問的眸光轉向慕鴻。
「你爸爸打電話來。」
「他有說什麼嗎?」
「他等你回家吃飯。」
「那……」
「別回去!」皚蓮突然開口,他明天就走了,一去一個月,她不想他這麼快離開。
「我爸爸一個人吃飯很可憐的。」他看著她。
「你叫他來嘛。」她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說。
慕鴻聞言舒了口氣,看向欣荷,發覺她眼里有著驚喜的情緒。
看樣子,他可以;放心回英國了。就不知道下次來時……皚蓮眼中閃爍的不安分緊揪住他的心,慕鴻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這麼放心,但隨即搖了搖頭,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嗎?
皚蓮大約七點走出家門。她趁著母親還沒起床謊騙李媽說學校里有事,得早點到,草草吃完了早餐搭了輛計程車往市中心去。
林子靖住在中山東路一條僻靜的巷子里的大樓內離公司不到五分鐘車程。他通常在八點半出門,皚蓮下車時不到七點半,估料他應該起床準備了。
就算沒起床也沒關系,皚蓮相信表叔不會怪她。
在她心中,子靖的地位非常特別。父親在世時表叔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交情至深的兄弟;父親過世後,表叔在事業上幫助母親,在生活上照料她們母女甚至待她們比親娘舅還要親。所以,如果說她母親—定要找個伴侶,她會希望這個人是私生活干淨無瑕,情感上得到她喜愛、尊重的林子靖,而不是聲名狼籍的蕭樺。
在與樓下管理員打招呼的同時,皚蓮心頭掠過一抹心虛。
她不承認自己食言,她本來就沒有答應蕭慕鴻什麼,況且她的確給過蕭樺機會,也算給足他面子。只是她仍然覺得無法接受蕭樺跟母親的戀情,所以蕭慕鴻不能怪她來找表叔嘛!
皚蓮認為林子靖這些年來之所以維持單身也沒傳出任何戀情,是因為他暗戀著她母親。不然以他的才能為什麼肯屈居母親之下輔佐她?不然以他的條件為什麼總是有空閑陪伴她們母女?不然他為什麼到現在仍沒有結婚,也沒听說有女友?
他就是喜歡她母親,只是他的情感太內斂,到現在還不敢向她母親表示,才會給蕭樺可趁之機。她現在就要去鼓勵他,相信以表叔與母親多年的默契與友誼,絕對可以打敗蕭樺,將母親搶回來!
抱持著這個理念,皚蓮踩著充滿自信的腳步走出電梯,輕車熟路地來到林子靖的住處。金冠翡翠門花的外玄關大門,搭配花朵木紋的內玄關門,給人一種氣派恢宏的感覺,正像屋里的主人吧!
皚蓮伸手撳門鈴,一陣略帶傷感的優美旋律揚起,是一首古老的鄉村歌曲《一往情深》,她忍不住深深嘆息。看吧,表叔這個人就是這麼內斂,他一定是想借這首歌表示什麼.可惜她與母親每次造訪時都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拌詞里說得很清楚嘛。
「我無法停止愛你,我已決心忍受孤獨生活在愛的回憶……」
听舅舅說,表叔比爸爸還早認識媽媽呢。他一定早就愛上她,後來因為心愛的人成了表嫂,不方便表示,這麼多年來,他依然無法停止愛她,時間也沒有平撫他心靈的創痛。
好偉大的愛喔,表叔果然是她心目中的情聖。皚蓮越想越感動,鼻腔微微發酸時,內玄關門從里開啟。
她端著吟吟的笑靨,「表叔」兩個字就在舌尖上滾動,不料視線捕捉到的卻是頂著米粉頭似的凌亂中長發、一只秀氣的手掩上嘴打呵欠的臉孔。
她嚇得將「表叔」兩字吞回喉嚨,震驚過度的視網膜無法將那張臉與林子靖兜在一塊,覺得那張臉很像是……’
「皚蓮?」微微拔高的呼喚,吻合了皚蓮腦中拼出的名字,她慌亂地退了一步。
「你……你怎麼會來?」對方顯然同她一般吃驚,甚至忘了開門迎客。
「璇,誰來了?」模糊的男聲自屋內傳來,雖然不是很清晰,皚蓮還是听出那道聲音的主人是林子靖無誤。
這麼說來,她沒有走錯門!
目光落在門牌號碼上做最後的確認,她的頭腦整個都亂了。
「皚……」被稱為璇的女子在皚蓮往後倒退、倉皇得想逃時,打開外玄關門,及時拉住她的手,「你是找子靖的吧,他在呀。」
逃不了了。
皚蓮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不認為自己準備好接受殘酷的現實。
被拉進屋內,她的目光落在對方明顯過大的男性浴袍上,皚蓮沮喪得想申吟。浴袍底下很明顯沒有多余的衣物,兩條修長勻稱的腿在浴袍底下,她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璇姨,你怎會在這里?」她勉強從緊澀的喉頭里擠出疑問。
「我……」曹璇臉上一紅,來不及回應,便見子靖從主臥室走了出來。
「璇,你還不進……」低啞、充滿誘惑的男性嗓音在目光與皚蓮飽受驚嚇的眼眸對上時頓住,他發出模糊不清的詛咒,身體倏地縮回門內。
「轟」的一聲,某種東西在體內爆炸了,高溫燒灼著皚蓮粉女敕的肌膚,也燒毀了心目中有著聖潔崇高、凜然不可侵犯的地位的表叔形象,替代的是他只在圍了條浴巾、邪氣俊魅得有如調情聖手的樣子。
「他的身材還不錯喔。」看清皚蓮臉上明顯的震驚和沮喪,曹璇干笑地道。
皚蓮無力地坐在沙發上,腦中殘留的印象仍有著林子靖偉岸的身材。以一名四十三歲的男子而言,他保養得太好了。沒有松垮的肚皮,有的是不遜年輕男子的緊實肌肉,就看到的部分,還挺有迷惑女性的本錢。
可這跟她印象中的表叔差異太大了,皚蓮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若不是曹璇拉著她,她可能早就奪門而逃。像在母親辦公室里看到她跟蕭樺接吻受到的沖擊,非是她敏感、易受飾害的脆弱心靈所能承受的。
「皚蓮,你不要緊吧?」曹璇倒了杯溫開水給她,如星的眼眸有抹疑慮。
她搖搖頭,目光卻怔怔地瞧著自小叫喚的璇姨。
皚蓮一直以為璇姨是家里的朋友,雖然不常踫面,但在最重要的時刻她總會在。像是父親過世時,那年比自己現在的年齡還小的璇姨抱著她,不斷輕聲細語地哄慰。可她從未將璇姨和表叔兜在一塊,他們兩個怎麼會……
好幾個問號疊套在腦中,皚蓮眼里滿是疑問。
「被你抓到了……」曹璇表情尷尬地扯著嘴角,「我跟你表叔……認識很久了……」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怎會一大早在他家里,身上穿著他的浴袍,林子靖還只圍著浴巾就跑出來!
皚蓮羞得滿臉通紅,很多事她不圩啟口,這簡直比在她母親的辦公室目睹她跟蕭樺接吻還要打擊她。表叔怎麼會……
「我們是……」曹璇伸手抓了抓蓬松的長發,這頭發總是教她分外傷腦筋。人家的頭發是細細柔柔又服帖,她的頭發是粗粗硬硬而且自然卷,除非理成光頭,不然長發或短發都難整理。
「情人。」簡短有力的結語替她的結結巴巴劃下句點。曹璇和皚蓮雙雙看向聲音來源,發現子靖已經打扮整齊從房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