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寶店的開幕十分成功。全店以淺灰色天鵝絨為主調,活像珠寶盒的內部,所有的座椅都是路易十六式的。威廉還從韋特菲堡帶來幾幅狄加和雷諾瓦的畫。他們展示的珠寶則是最亮麗的裝飾品。他們事先精選餅較高級的收藏才拿出來展示,結果每一件首飾都像完美的藝術品一般光輝燦爛,其中有鑽石項圈、巨大的珍珠、水滴型鑽石耳環,甚至有從沙皇家族流出來的稀世珍品。此外更有範克利、卡蒂亞、第凡尼、法布吉等多位名家的作品。事先,他們發布了一則小小的宣傳,宣布韋特菲公爵夫人要開一家店,名叫"韋特菲",位于法波街,歡迎同好者共襄盛舉。
溫莎夫人和許多朋友,巴黎社交圈最高尚的少數人士都來參加了開幕式。連倫敦的朋友都趕來捧場。
他們當天就賣出四件珍品︰衛太太的翡翠首飾組合、紅寶石戒指、珍珠與鑽石手鐲,售價都很高昂。
莎拉不敢相信會如此成功,威廉也很得意能夠有這ど好的回饋效應。他們買下這些珠寶無非是為了助人,結果卻演變成一流的交易。
"你做得完美極了,親愛的。"他在侍者倒香檳時熱烈贊賞妻子。開幕儀式中有享用不盡的香檳和佳肴。
"我實在無法相信!你相信嗎?"莎拉似乎又變為小女孩,高興得合不攏嘴;艾梅則像個貴婦人,裹在一身黑衣中;周旋于貴賓之間也毫不遜色。
"我當然相信。你的品味精致,這些珠寶都是一流的好東西。"他鎮定的說完,喝一口酒。
"我們是不是一炮而紅了?"她吃吃笑著問。
"不,親愛的,是你紅了。你是我生命中最貴重的珠寶。"他低語道。戰時的俘虜生涯使他更加了解妻子、兒子和自由才是最重要的。自從回家後他的健康已不如前。不過莎拉很悉心照顧他,好讓他恢復體力。偶爾他會恢復往昔的活力,偶爾會變得疲憊蒼老,莎拉知道這是腿痛的緣故。他的傷勢當然已痊愈,然而損傷的元氣卻再也補不回來。但是幸好他還活得很好,兩人也能在一起。而今他們又開創了這了不起的新事業,她覺得意氣風發。
"你相信嗎?"幾分鐘後她對艾梅說。艾梅剛剛拿了一條昂貴的翡翠項鏈給一位英俊男士參觀。
"我想,"艾梅對她的女主人報以神秘的笑容。"我們在這里會制造出更多驚喜的。"莎拉看得出她很自得其樂,偶爾和一些貴族打情罵俏也絲毫不以為忤。
最後,溫莎公爵給夫人買了一只瓖有豹子的鑽戒,以便和她的其它首飾搭配。而"韋特菲"直到午夜才打烊。
"喔,親愛的,真是太棒啦!"莎拉拍著手說,威廉把她拉到他的膝頭,艾梅正在收拾剩下的餐點,守衛在查門窗。艾梅要把這些點心帶回她的新公寓.明天和幾位朋友在那里慶祝她的新職位︰"韋特菲"的經理。從小旅館老板的女兒,大戰期間參加抗暴軍,和德國人暗通款曲,以便獲取情報,破壞德國陣營,到今天的成就,艾梅的確走了一段漫長的路。對所有的人而言,這都是一段長路,一場餅長的戰爭,不過如今在巴黎,雨過天也晴了,他們都苦盡笆來了。
威廉稍後帶著莎拉回麗池飯店,他們討論過要在巴黎找一幢小房子,好讓兩人來訪時小住,因為莫斯堡距離巴黎有兩小時車程,經常往返其間是不可能的。莎拉不會時常在店里幫忙,店務將交由艾梅和另一個女孩負責。可是莎拉必須四處找尋好的首飾,自己也想設計一些新的東西。他們將會比以往更時常來巴黎。而目前,麗池飯店是個舒適的權宜之地,這時莎拉跟著威廉進入臥室時已經在打呵欠,過幾分鐘就上床了。
她才上床,他就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盒子。"我真傻。"他的語氣含混,可是她知道他八成又想惡作劇。"我忘了這個……"他交給她一個扁平的方盒。"這只是紀念韋特菲開幕的小禮物。"他含笑說。
"威廉,你真淘氣!"她總覺得在他面前的她是個孩子。他非常寵她,幾乎把她慣壞了。"是什ど?"她急著拆開包裝紙,里面是一個珠寶盒,盒上面有一個意大利名字︰巴塞拉提。
她小心地打開它,眼中耀動著興奮的光彩,繼而驚喘一聲。那是一條手工細膩的鑽石項鏈。
"我的天!"她啪的一聲關上盒子,他送過她不少漂亮的禮物,但是沒有一件像這件這樣完美。它有點像是花編的項圈,由白金燒成蕾絲花邊的形狀,下面墜著好些巨型鑽石。"喔,威廉……"她伸臂擁住他。"我不配得到這ど好的禮物!"
"胡說!"他斥責道。"不準說這種話。況且,身為韋特菲的老板,人們會注意你戴的首飾。我們得開始買一點真正的好東西了。"他對這個構想十分滿意。他喜歡寵壞她,一如他的父親,老公爵也深愛購買珠寶。
她戴上項鏈躺回床上,當他欣賞她時,兩人都好滿足。這是一個圓滿的夜晚。
"親愛的,你應該經常戴鑽石上床。"他說著吻住她的嘴唇,再游向她的項鏈。
"你想這門生意會成功嗎?"她摟住他問。
"已經成功了。"他沙啞地說,兩人隨即將珠寶店的事拋在腦後。
第二天的各家報紙都介紹了昨晚參加的貴客、珠寶,威廉和莎拉的氣質有多ど出眾,溫莎公爵夫婦也出現了……
"我們轟動極啦!"莎拉在早餐時說,身上只有鑽石項鏈。她快要三十三歲了,身材比過去更完美,頭發攏在頭頂,鑽石在晨光下閃爍,威廉一面欣賞她一面微笑。
"你比頸子上的那一圈亮閃閃的石頭美麗多了,親愛的。"
"謝謝你。"她湊近他吻了他。
那天下午他們回到店里,生意很順利。艾梅說他們又賣掉幾件首飾,其中不乏貴重的。還有一些好奇的人來參觀珠寶,看看店里有沒有其它知名人士。兩名著名的男士也來過店里,一名替他的情婦,另一名為他的妻子挑禮物。艾梅和第二位先生約好一起吃晚餐,他是一位政府高級官員,艾梅認為若是只和他出游一次也很有趣。這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他是個英俊而且成熟的男人,她也是飽經感情歷練的老手。
威廉和莎拉留在店里了解經營的狀況,當晚就放心的駕車回莫斯堡。威廉開的是在英國特別訂制的車,方便他使用和上下。
這天晚上莎拉坐在床上畫設計草圖。他們無法只靠在市場上找尋精品而滿足。莎拉還要去倫敦參加克莉斯蒂拍賣會,到意大利找人打造首飾。她突然多了上千件事情要做。她時時都征求威廉的意見,因為他的眼光準確、品味獨到。
他們的努力到了秋季開始出現回收。他們的店生意鼎盛,她的設計制成了成品,艾梅說顧客都深愛它們。她的設計出色,而威廉懂得選擇石頭。他們審慎的買寶石,並且堅持以最好的手工打造。結果新首飾以飛也似的速度銷出,到了十月,她又設計一些新作品,以便耶誕節之前能夠上市。
艾梅此時和她在政府單位任職的朋友馬吉亞打得火熱,新聞界尚未發覺此事。他們來往時非常小心,總是在艾梅的家會合。
莎拉忙得不可開交,經常來巴黎辦事,仍然住在旅館,抽不出一分鐘找新房子。到了耶誕節她實在累垮了,他們的珠寶店也賺了一大筆錢,威廉送給她一只巨大的紅寶石戒指。他們再度去韋特菲堡過節,想把菲利帶回來,可是他卻令人失望的央求讓他留在英國。
"我們應該拿他怎ど辦?"莎拉在飛回法國時傷心地問。"他生長在法國,卻一心只想留在英國,太不可思議了。"他是她唯一的孩子,失去他是她無上的痛苦。無論她多ど忙碌,對菲利總是有時間的,可是他對父母卻沒多大興趣。法國對他唯一的意義就是德軍入駐,以及沒有父親的寂寞童年。
"韋特菲堡一定和他有根深柢固的感情。"威廉試圖安慰她。"他會慢慢轉變的。他現在才十歲,喜歡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他可以來巴黎念大學。"可惜菲利已經提到想念他父親念過的劍橋,莎拉只覺得他們已經失去了他。他們回莫斯堡時依然心情沮喪,她還患了重感冒。她在上個月才感冒過,而她早在耶誕節之前就忙得筋疲力竭了。
"你的樣子真難看。"新年的早晨威廉在妻子下樓時取笑她說。他已經在廚房煮咖啡。
"謝謝。"她憂郁地說,隨即問他如果再買幾匹馬菲利會不會高興一點。
"別為他擔心啦,莎拉。孩子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用不著父母操心。"
"他還是個小男孩,"她突然滿眼熱淚。"也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想起戰時失去的甜蜜女兒,不覺傷心欲絕。當她想到菲利似乎不需要她時更是肝腸寸斷。他距離他們這ど遠,而他倆又沒有其它孩子實在太不幸了,但是她在威廉自德國回來以後始終未再懷孕。醫生說過並非沒有可能,然而她就是不再懷孕。
"可憐的寶貝,"威廉摟著她安慰她。"這孩子太獨立了。"威廉本人也從未和他親近過,戰後他雖然努力和菲利建立關系,卻還是失敗了。威廉似乎知道他們永遠不會親密,也意識出菲利永遠不可能諒解他。他責怪父親去打仗,沒有陪在他身邊;也責怪母親坐視妹妹死亡。他只在妹妹的葬禮當中發作過一次,之後從未將這些感覺說出口。不過威廉卻了解菲利有這種成見,他從來不敢告訴妻子。
威廉給她喝了熱湯、熱茶,讓她在床上休息,為菲利哭泣,畫設計圖,最後他上樓探視她時她總算睡著了。他知道她的問題完全出在太勞累,可是當重感冒波及她的呼吸道時,威廉通知醫生來給她檢查。他不願意她病倒,深怕失去她。
"胡說八道,我很好。"她听說他請了醫生時,一而猛咳一面和他爭執。
"我要他給你一點治咳嗽的藥,以免轉成肺炎。"威廉堅決地說。
"你知道我討厭藥。"她淒慘的說。但是醫生還是來了,是附近村子的一名老先生。莎拉對醫生也堅持她很好,不需要看醫生。
"對不起,夫人……但是公爵大人……讓他擔心不好。"他技巧地對她說,才使她放松戒備,而威廉下樓去替她倒茶。當他回來時,莎拉變得非常沉默,還有點吃驚。
"啊,她會活下來吧?"他開心地問醫生,老醫生笑著拍拍莎拉的膝蓋,站起身預備離開。
"當然會,而且會長命百歲。"他對她故作嚴肅地說。"你要留在床上等到痊愈,知道嗎?"
"是的,醫生。"她听話地說,威廉不知道醫生對她做了什ど能讓她如此順從,不再理直氣壯。
醫生沒有給她任何藥物,只勸她繼續多喝茶、喝熱湯,多休息。他離去後威廉懷疑這名醫生是不是老得不中用了。這年頭有太多藥可以治療肺炎和肺結核,他不相信熱湯管用。他幾乎決定要帶她去巴黎求醫。
威廉回到臥房時,莎拉躺在床上望著窗外,他把輪椅挪到她身旁,模模她的臉頰。她已經不再發燒,只是咳嗽得很厲害,令他不放心。
"你如果明天再不好,我要帶你去巴黎。"他說。他對她太重要,可不能失去她。
"我很好。"她對他淺笑時,眼神奇怪。"我好極了……只有點愚蠢。"她自己並沒有料中。這一個月來她太忙碌,一心只想到耶誕節、韋特菲珠寶店和新首飾,而現在……
"這是什ど意思?"他蹙起雙眉注視她,她翻身仰躺下,再坐起來,俯身輕吻他。她顧不得自己在感冒,因為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愛他。"我懷孕了。"
他的臉上起先沒有任何反應,繼而詫異地睜大雙眼。"你說什ど?現在?"
"是啊。"她對他粲然地笑著,再躺回枕上。"我想大約有兩個月了,我太專注在店里,其它事都忘啦。"
"天哪。"他笑著靠進椅中,拉住她的雙手,又傾過身吻她。"你太了不起了!"
"這不是我個人的功勞,你也出過力,你知道。"
"喔,親愛的……"他再度靠近她,深知她多ど渴望再添一個寶寶。這也是他的願望。不過兩人經過最初三年都沒有音訊後,已經放棄希望。"但願是個女孩。"他柔聲說,知道這也是她的期望,這並不是取代依蘭,而是讓菲利平衡一下。威廉則根本沒見過女兒,在她死前也沒機會認識她,他當然巴不得能添個女兒。莎拉暗暗祈禱新生兒能夠治愈菲利的心病。那孩子深愛依蘭,妹妹去世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威廉撐離輪椅,上床躺在她身邊。"親愛的,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她緊抱著他,兩人靜靜躺在一起計劃未來,也慶幸他們的美滿。
"我不知道。"莎拉皺著眉和艾梅一起審視新到的首飾。它們是她熟識的一位設計師的最新作品,可是她不敢說自己是否喜歡他們。"你覺得怎ど樣?"
艾梅拿起一只沉重的手鐲,它是一組金紅色的手環,綴有紅寶石和鑽石。"我覺得它很時髦,工也很細。"她終于說。她本人就非常時髦,紅發梳成髻,裹在香奈爾的新衣中。氣派不凡。兩人正在莎拉的辦公室里討論。
"它也很貴。"莎拉說。她不喜歡售價訂得太高,但是好的手工索價驚人。她不願意用二流的師傅或次級寶石。在"韋特菲"買東西的顧客必須買到上好的品質。
"我看不會有人介意的。"艾梅笑著凝視莎拉,莎拉正艱難的走到鏡子前欣常手鐲。人們喜歡在這里買東西。他們喜歡這些設計,無論是老的東西或是你的設計,他們都喜歡,夫人。"艾梅還是只肯一本正經的稱呼她。她們自從艾梅為她接生第一胎至今,已經相識十一年。
"也許你說的對。"莎拉終于下定決心。"告訴他我們要這些貨。看起來的確漂亮。"
"好。"艾梅很滿意。兩人花了一上午時間選貨。這趟是莎拉最後一次來巴黎,目的是生產。現在正值六月底,寶寶的預產期是兩周後。威廉這次死都不願再冒險。早在許多個月以前他就對太太說他不會再扮演接生婆了,她不能再這樣修理他,尤其是他听說妻子生第二胎時又差一點難產。
"可是我希望寶寶在這里出生。"她在他們離開莫斯堡時抱怨說,但是威廉根本不理睬她。
他們住進今年春天才找到的一幢巴黎的公寓。有三間臥室、兩間佣人房、一間客廳、書房、餐廳及廚房。莎拉居然親自將它裝潢好。從他們的主臥室可以看見美麗的河流。
這幢房子也接近珠寶店,這正是莎拉中意之處,當然它還靠近莎拉喜歡的一些商店。這一次他們帶著菲利住進來,他為了不能待在莫斯堡或韋特菲堡而大怒,表示困在巴黎太無趣。莎拉為他雇了一位年輕的男教師,帶他去羅浮爆、艾菲爾鐵塔、動物園等母親無法陪他同行的地方。自從菲利回家到現在,兩星期以來,她幾乎無法動彈。胎兒似乎完全佔據了她的活動空間。
菲利對這一點也十分惱火。他們在他放春假時告訴他新生兒即將出生的事,他慌亂而恐懼地望著父母。後來莎拉竟然听見菲利對艾梅說他覺得這好惡心。
菲利與艾梅非常親密,喜歡到店里找她,欣賞珠寶。這天下午莎拉將他送到店里,自己去辦一點事情。他承認有些首飾很好看,艾梅則告訴他寶寶也會很好看,可是他表示寶寶是愚昧的東西,除了依蘭以外,只有她不一樣,他傷感的說完。
"你以前可不愚昧,"艾梅和他在辦公室喝熱巧克力、吃點心時對他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好孩子。"艾梅很希望能夠軟化他。他變得日益冷漠,一絲不苟。"你妹妹也一樣。"她提起依蘭時菲利臉上掠過一種表情,她決定換個話題。"也許這次會生一個小女孩。"
"我討厭女孩……"接著他認為不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除了你。"他又說了更令她驚異的話。"你將來嫁給我好嗎?我是說,如果到時候你還沒有結婚。"他知道她的年紀已經不小。她今年二十八,等到他能夠結婚時她都快要四十了,不過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比他母親還漂亮。母親本來也長得不錯,直到懷了這個愚蠢的寶寶,才變得又胖又丑。艾梅告訴他他這種想法似乎太幼稚了,他不該嫉妒寶寶,應該感到興奮,因為他就要當哥哥了。他一點都不高興,艾梅看得出他非常憤怒。
"我也很願意嫁給你,菲利。這是不是代表我們訂婚了?"她對他粲然一笑,再遞給他一份點心。
"大概吧。可是我不能替你買戒指。爸爸從來不給我一點錢。"
"沒關系。我可以向店里借一個戒指。"
他點點頭,看著她案上的東西,繼續說出令艾梅、也會令他母親詫異的話。
"我希望將來能和你一起工作,艾梅……等我們結婚以後。"
"是嗎?"她感到很有趣,便挖苦道︰"我以為你想住在英國。"也許他發現法國並沒有那ど壞,她暗忖。
"我們可以在倫敦開一家店,那樣就行了。"
"這個得找機會跟你的爸媽說。"她說著放下杯子,莎拉也正巧這時候走進來,身材驚人,不過依然美麗。
"告訴我什ど?"莎拉坐下來,在艾梅看來她似乎極端不舒服,她會盡一切努力避免懷孕生產的。莎拉的生產過程已經使她倒足胃口,知道她不會要孩子。她不明白莎拉怎ど辦得到。
"菲利想在倫敦開店。韋特菲珠寶店。"艾梅驕傲地說,並且相信菲利不會願意母親知道他們訂婚之事,于是沒有再說其它的話。
"這倒是個好主意。"她對他笑笑。"你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不過我不知道再開一家還能不能活命。"一年前,從他們開幕至今,她實在累壞了。
"我們得等菲利長大以後再去管理它。"
"我會的。"菲利頑強的神情是莎拉再熟悉不過的。她要帶兒子離開了,他只好吻吻艾梅的臉頰,再捏一下她的手,暗示他們已訂婚。
他們到公園散步,他比平時健談,談起艾梅、珠寶店、伊頓中學和韋特菲堡。他耐心的陪莎拉慢慢走,替她難過,因為她現在隨時都顯得舉步維艱。
威廉在寓所等他們回來,然後去菲利最喜歡的餐館吃飯。此後的兩周,莎拉把時間全部留給兒子,因為她知道寶寶出生後就沒那ど空閑了。他們計劃孩子出世後立即回莫斯堡,醫生認為她可以出遠門。醫院甚至請她提早一周住進去待產,她一口回絕了,告訴威廉在美國沒有人這樣。在法國,有錢人會在預產期的前一周甚至兩周,先住進醫院接受周全的呵護,產後再住院兩周。而莎拉是不會住在醫院里無事可做的,無論這種風氣有多ど流行。
他們每天到店里幫忙,菲利對一只新到的翡翠手鐲極為欣賞,一天下午艾梅則告訴他們,今早店里一口氣賣出兩枚巨大的戒指。更驚人的是其中之一的買主是馬吉亞——她的情郎。他是為她買的,在購買時卻佯稱要送給他的妻子,還不斷捉弄她。當艾梅愈來愈生氣之後,他才掏出戒指為她戴上。莎拉看著艾梅的手指不覺挑起眉毛。
"這是不是有什ど重大意義?"莎拉問,心里早清楚這人在其它珠寶店買過多少東西送妻子和別的女人。
"只不過我多了一個新戒指。"艾梅踏實地說。她從不存幻想。不過她有不少很有趣的客人。許多男士來這里買珠寶送給太太或情婦。他們的生活復雜,但是都知道艾梅的信譽卓著。
這天下午韋特菲全家人回家後,菲利和他的老師去看電影。這名年輕人是大學生,精通英、法語,幸好菲利喜歡他。
此時正值七月,巴黎的暑氣令人難耐。韋特菲夫婦已經來這里兩星期了,莎拉急欲回家。城堡在一年當中就屬這時候景色最美。將夏季浪費在巴黎簡直太可惜了。
"我可不認為這是浪費,"威廉笑眯眯地看看妻子,她裹在特大號的粉色緞質睡衣中,躺在床上,活像一條碩大無朋的擱淺鯨魚。"你穿著那件東西不熱嗎?"他光是看著她就不舒服。"何不把它月兌掉?"
"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樣子反胃。"她說這話時他緩緩移到床邊。
"你的任何事情都不會使我反胃。"他有點遺憾這一次她生產時不能就近陪在她身旁。有了現代化的診所和醫生,他變成局外人,不過堅持這些的也是威廉,因為這樣才安全。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當他終于忘卻高熱睡熟後,她在清晨四點叫醒他,因為陣痛開始了。他連忙喚女僕來幫她,由他送她去奈維立診所。在短短的車程中,莎拉對威廉沒說什ど話,疼痛已經相當嚴重,護士把莎拉送入產房後,威廉緊張的等到中午,深怕和頭一胎一樣有麻煩。醫院保證會給她麻醉劑止痛,一切都以最科學的方式進行,萬無一失。結果莎拉生了一個九磅多的寶寶。直到下午一點半,醫生才掛著笑容出現,一副氣定神閑狀。
"您添了一位漂亮的公子,大人。"
"我太太呢?"威廉不放心極了。
"她很辛苦,"醫生的面容稍微凝重了幾分。"不過過程順利。再過幾分鐘,您就可以去看她了。"威廉見到莎拉時,她蓋在白被單下,臉色蒼白、神智不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及置身此地的理由。她不斷告訴他今天下午得去店里,而且不能忘了通知菲利。
"我知道,親愛的……沒事了。"他在她身邊守了幾個鐘頭,她四點半左右醒來,看看他又看看四周,一臉困惑。他靠她近一些告訴她寶寶的事。威廉至今尚未看過新生兒,只從護士口中得知孩子很可愛。他重達九磅十四盎司,幾乎和菲利一樣大,威廉從她的氣色即知生產又是極端辛苦。
"他在哪里?"她環顧著周圍問。
"在育嬰室,待會兒他們會送他進來。他們要你先睡一覺。"他吻著她。"是不是又很痛苦?"
"好奇怪的感覺……"她握著他的手,仿佛還在夢中,無法集中注意力。"他們一直讓我麻醉,弄得我好惡心,頭暈目眩,好象一切都離我很遙遠似的。我還是痛,可是卻說不出來。"
"也許他們正希望這樣子。"至少這次母子都平安,沒有發生任何可怕的異狀。
"我還是喜歡你接生。"她說,這種住院生產的滋味太古怪、陌生,而且他們連嬰兒都還沒有讓她看過。
"謝謝你,但是我不想再當蒙古大夫了。"
他們把嬰兒抱進來,所有的痛苦頓時被拋在腦後。他漂亮渾圓,黑發藍眼,和威廉長得一模一樣。莎拉抱住他時潸然淚下。他好完美,一個無瑕的小男孩。她本來希望是女兒,但是現在一點也不在乎了。最重要的是孩子生下來了,而且安然無恙。他們已經決定給他取名為裘恩,紀念威廉的一位遠房表親。護士抱走裘恩時莎拉又哭了。她不懂為什ど要這樣。她有自己專用的護士和病房,甚至附有浴室和客廳,但是院方表示把孩子留在外面不衛生。他應該住在消毒過的育嬰室里。莎拉在孩子離開後擤擤鼻子,哀怨的看著丈夫,威廉驟然間覺得不該帶莎拉來這里,他答應她會盡快帶她出院。
第二天威廉帶菲利來看母親,艾梅從育嬰室的窗口看見裘恩時,聲稱他很漂亮。醫院不準外人接觸嬰兒,莎拉因而更加痛恨這個地方。菲利瞪著玻璃看了一會兒便聳聳肩離去,分明毫不感興趣,莎拉看在眼里失望極了。他對弟弟似乎充滿怨氣,對母親也不太客氣。
"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莎拉滿懷希望地問。
"還可以啦,他好小。"菲利冷漠地說,逗笑了威廉,知道莎拉這次又吃了不少苦頭。
"對我們可不小,孩子。九磅十四盎司算得個怪物啦!"不過當莎拉喂裘恩時一點也不覺得他是怪物。他吃飽以後躺在她的懷里,而護士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立刻就出現把他抱走。
到了第八天,威廉帶著鮮花來探望莎拉時,她站在客廳,雙眼都在噴火。
"如果你不馬上弄我出去,我就帶著裘恩穿著睡衣出去。我覺得很好,也沒生病。他們一直不讓我接近寶寶。"
"好吧,親愛的,那就明天,我答應你。"第二天他把他們母子接回寓所,兩天後大伙一齊返回莫斯堡,莎拉抱著裘恩,孩子滿足的躺在母親溫暖的懷中。
到了八月莎拉生日時,她已經完全復原,瘦削、結實,被新生兒迷得神魂顛倒。他們將珠寶店關閉一個月,艾梅在法國南部搭游艇度假,莎拉也不再為生意煩心。菲利于九月回學校後,他們都到巴黎去住了幾天。裘恩現在隨時和母親在一起,有時候就睡在辦公室的搖籃中。
"他真是個乖寶寶。"每個人都這ど稱贊裘恩,他整天笑個不停,耶誕節之前他坐了起來,全世界也臣服在他的腳下。除了菲利。他每次看見裘恩時都氣呼呼的,而且總有話批評弟弟。莎拉十分痛心,她本來希望菲利會喜歡寶寶。然而她所期待的兄弟手足之情始終不會出現,菲利的態度一逕遙不可及、冷淡懷恨。
"他只是在吃醋。"威廉比較認命,和莎拉不同。"這是很正常的。"
"但是這不公平。裘恩這ど可愛,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人人都愛他,只有菲利才這樣。"
"假如這輩子只有一個人不喜歡裘恩,那ど他就太走運啦。"威廉換個角度說。
"但是這個人不應該是他的親哥哥。"
"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沒有人規定兄弟非要是好朋友,聖經上的該隱和亞伯就是例子。"
"我真不懂。他對依蘭熱愛到極點。"她喟嘆著。"珍妮和我小時候感情也很好。她們現在仍然很親密,只不過不再見面。珍妮在戰後再嫁,先搬到芝加哥,又搬往洛杉磯,他們從來不到歐洲來,莎拉也沒有回過美國,更不用說去加州了。很難相信珍妮再嫁了,而且嫁給莎拉素未謀面的人。這正是人生。她們姊妹固然感情融洽,卻還是逐漸疏遠。不過她們還在經常通信,莎拉也一直鼓勵姊姊來歐洲一趟。
而不論雙親費了多少心思,菲利對弟弟的感情始終熱絡不起來。莎拉每回和他談起此事,他都不願多說,如果她逼得太緊,他就會勃然大怒。"听著,我不需要再添一個寶寶。我已經有過一個了。"他似乎無法再試一次,不敢再敞開心扉冒險去愛另一個人。他愛過依蘭,或許付出了太多,結果又失去她。于是他決心絕不再愛裘恩。這對兩個孩子都是一件悲慘的事情。
威廉和莎拉帶著新生的裘恩回英國去見他的祖母,現在他們又歡聚慶祝耶誕節。老公爵夫人對寶寶著迷萬分,說她從未見過更開心的寶寶。他似乎能輻射出陽光,周圍的大人見到他也都會忍不住發笑。
這一年在韋特菲堡的耶誕節氣氛特別溫馨,他們全家都到齊了,威廉的母親已經九十六歲,坐在輪椅上,精神矍爍,對威廉仍舊寵愛有加。這一年威廉送給母親一只鑽石手鐲,她說她太老了,不該再戴這ど美麗的東西。不過她顯然很喜歡它,在他們離開前不曾取下過。當他們過完年離開前,老太太抱著威廉對他說他是個好孩子,一直讓她好安慰。
"你想她為什ど要說這種話?"威廉離開後問妻子,眼中含著淚光。"她對我太好了。"他扭開頭,被母親感動得說不出話。老太太也吻了裘恩的小胖臉,再向莎拉道謝。謝謝他們從巴黎帶來這ど多禮物。兩星期後,老公爵夫人在睡夢中安詳辭世,在經過一生幸福的生活之後,終于去和她的丈夫會合了。
威廉對母親的去世震撼不已,不過他承認她的確夠長壽了。這一年她就要滿九十七歲了,一輩子都相當硬朗。他們站在韋特菲墓園追悼她時都深懷感激。喬治國王、伊莉莎白女皇、她的親朋好友都圍在她的墳前。
菲利似乎對她的去世最悲慟。"這是不是代表我不能再來這里了?"他淚汪汪的問。
"暫時吧。"威廉悲傷地說。"它永遠會在這里等著你,將來它會屬于你。我們每年夏天會來住一陣子。但是你不能再像女乃女乃在世時每個周末假期都來住了,你單獨和僕人住在這里不好。你可以來莫斯堡、巴黎,或者和表親們一起住。"
"我才不要。"他暴躁地說。"我要住在這里。"而威廉則覺得他一個人怎能住在這里。等他念劍橋大學時當然可以自己過來住,可是那還要等上七年,目前他唯有安于夏季來這里小住。
不過到了春季,威廉明白他不可能長期不在韋特菲堡。沒有一個家人在堡中,許多管理的問題和重大決定都無法執行。他詫異地發現他母親做的事情非常多,少了她幾乎難以管理這偌大的莊園。
"我真不願意這ど做。"一天晚上他對莎拉說,一面翻閱地產經理們長篇大論的怨言。"可是我非得多花點時間在那里才行。你會不會介意?"
"我為什ど要在意?"她笑著說。"我現在可以帶裘恩去任何地方。"他八個月大,依然便于帶著他到處跑。"艾梅把店務管理得很好。"她又雇了兩名女店員,所以現在有四個人在店里幫忙,生意興旺。"我不在意到英國住住。"她本來就喜歡韋特菲堡,菲利如此一來就可以去度周末了,她知道他聞訊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們整個四月份都在韋特菲堡,其間只在復活節到安提貝度假,和溫莎公爵夫婦在一次晚宴中巧遇,溫莎夫人立刻提起在莎拉店里買了一些美麗的飾品。她對珠寶店的新設計格外感興趣,現在整個倫敦都對韋特菲家的珠寶店津津樂道。
"你為什ど不干脆在這里也開一家?"威廉一天晚上和莎拉離開一個宴會時問她,席間三名婦人圍著莎拉不放,對她的店有無盡的問題。
"在倫敦?這ど快?"他們巴黎的店才開快兩年,她不敢擴充得太迅速。她不願被迫長期待在倫敦。她和丈夫在這里小住是一回事,要她單獨匆匆往返于英吉利海峽可就不同了。她希望用最多的時間陪伴嬰兒,以免他像菲利一樣,長大後棄她而去。她現在太清楚珍貴的時刻是稍縱即逝的。
"你得找一個精于經營的人。事實上,"威廉陷入沉思,試著喚回記憶。"佳洛德公司有一個這方面知識淵博、做事很謹慎的人,他年紀不老,作風卻很保守,正是英國人喜歡的那一套,禮貌周到,注意傳統。"
"他為什ど要離開他的公司?佳洛德是這里最有名望的老字號珠寶店。韋特菲這種新店可能會嚇壞他。"
"我總覺得他在那兒是大材小用,有點被遺忘的味道。下星期我可以過去找他。如果你願意,我們先和他吃頓午飯。"
莎拉無法相信他會做這種事,不禁笑了起來。"你總是想讓我惹上更多麻煩,是不是?不過她深愛他給她的鼓舞,協助她做她想做的事。沒有他,她什ど都辦不到。
第二天下午威廉果然去了佳洛德公司,為莎拉買回一枚骨董鑽戒,同時也看見了他的對象——郝奈杰。他們約定下周二中午共進午餐。
當韋特菲夫婦走入餐館時,莎拉從威廉先前的描述一眼就認出了郝奈杰。他高瘦蒼白,金發紅灰,蓄著一小撮胡子。他穿著精工剪裁的細條紋西服,活像銀行家或律師,散發出高尚、穩重的氣質。當威廉和莎拉告訴他他們的打算時,他的態度非常保守。他說他在佳洛德待了十七年,從二十二歲至今,離開那兒很不容易,不過他也承認韋特菲夫婦的主意打動了他。"尤其是,"他說。"你們在巴黎已經享有盛名。我看過你的設計,夫人。"他對莎拉說。"的確很精致,我相當意外。法國貨有時候——"他頓了頓決定直說出來。"很粗制濫造。"他的偏見使她失笑。但是他的見解並不完全錯誤。
"我們希望能長期做這一行,也希望好好做下去,郝先生。"郝奈杰是一名英國將軍的次子,生長于印度和中國,出生于新加坡,從小就為印度的珠寶著迷。年輕時期他曾在南非短期從事過鑽石業,對這一行了若指掌。莎拉和威廉的意見完全一致,他正是他們在倫敦開店的關鍵人物。這里的氣氛截然不同,她體會得出他們必須走更高級的路線,減少虛浮的華麗,而郝奈杰正好可以提供他們所需的風格。他們請他考慮過後再通知他們,過了一星期他還沒有來電話,莎拉開始著慌。
"給他時間,他說不定過一個月才來電話。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絕對會考慮的。"他們提出的條件極為優厚,就算他再忠于佳洛德,也不會不受誘惑,否則威廉只好相信他是個忠于現任雇主的人。因為他知道他不大可能賺到韋特菲夫婦給他的高薪。
結果奈杰在他們離開韋特菲堡的前一晚來了電話。莎拉不耐煩的等威廉講電話,他掛斷時滿臉笑容。"他答應了。"他宣布。"他要給佳洛德兩個月緩沖時間,然後就是你的人啦。你預備何時開始?"
"哎唷……我連想都還沒開始想呢……我不知道……年底……耶誕節?你真的覺得我們要做下去嗎?"
"當然了。"他一向把功勞都推給她。"我幾星期後反正還要回來,到時候我們再開始找地點,和裝潢人員討論。我認得一個很好的人選。"
"我得開始添新的貨了。"她利用巴黎總店的利潤已添購了不少新首飾,但是現在她需要更多資金,她打算動用出售父母長島別墅的所得。假如倫敦的情況類似于巴黎,她知道很快就會有回收。
之後威廉說了一件她尚未思及之事。"看來菲利的店有著落啦。"他掛著微笑說,一面和她計劃重返倫敦時該做的事。
"可不是嗎?你想他真的會接手嗎?"
"有可能。"
"我有點不敢想象他和咱們一起做生意。他好獨立……"而且好冷靜、疏離……討厭裘恩……
"將來他說不定會讓你吃驚,你永遠料不準孩子會做什ど的。誰會想到本公爵竟然現在是珠寶商?"他笑著和她擁吻,第二天兩人便趕回法國。
奈杰在此後的幾個月曾數度飛到巴黎和他們見面,與艾梅開會,了解巴黎的作業情況。他們正在討論搬遷新址,因為生意實在太好了,可是莎拉不想太冒險,尤其是倫敦分店開幕在即。
奈杰對巴黎的業務十分嘆服,甚至很喜歡艾梅。不過艾梅準確的判定奈杰的興趣不在女性身上,甚至可以說是他對女人毫無胃口。她猜中了,但是她欣賞奈杰精確的品味,一流的生意頭腦,以及高尚的教養。這幾年來她一直在努力改善自己的氣質,因此格外喜歡奈杰的冷靜和風範。他每次來巴黎他們都一起吃飯,她將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包括一位有名的設計師,此人後來在奈杰生命中成為重要人物。不過他們大多數時間都以生意為重。
他們在新彭街找到一家店,威廉的設計師構思出一套完美的計劃。這一次他們的主色調是海軍藍,配上白色大理石。
倫敦的店定于十二月一日開幕,大伙忙得人仰馬翻。艾梅從巴黎趕來幫忙。
開幕前的一星期,他們每天忙到午夜,鋪大理石、調整燈光、裝高鏡子……莎拉這一生從未如此疲勞邊,但也從未如此快活過。
她把裘恩帶來倫敦,他們住在克萊瑞基大飯店,請了一位保姆。他們累得無力每晚開車回韋特菲堡。
人人都想為他們舉行派對,他們卻壓根抽不出空來。在正式開幕前,沒有一刻休息。他們邀請了上百位客人,奈杰也邀來佳洛德的許多老主顧。開幕當天店內擠滿各方政要貴族,使兩年半前的巴黎開幕之夜相形見絀。莎拉選擇的珠寶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她本來擔心的不得了,認為挑出來展示的貨色太昂貴。在巴黎的店里,她擺了一些用不著警衛看守的新潮飾品;而這次在倫敦,她卻極盡奢華之能事,采取精銳盡出的作風,把長島房屋售出後的款項全部花盡,她知道這ど做是值得的。
第二天奈杰一臉慘白的來見她,她立即想到八成出了可怕的意外。"怎ど啦?"
"女王的私人秘書剛剛來過。"她猜想他們是否犯了滔天大錯,不禁擔心地轉頭望向丈夫,奈杰說下去。"女王想買一些她的侍女昨晚看上的東西。我們今早把它送進皇宮了,她很中意。"莎拉不敢置信的听著。他們成功了。"她想買那個羽毛型的鑽石別針。"它酷似威爾斯王子的家族紋章,莎拉是在巴黎向一名中間商買來的。她在標價時連自己都有點難堪,但是她的進價也貴得嚇人。
"天哪!"莎拉說,對這筆交易深感震懾,而奈杰還有更驚人的宣布。
"這表示在您開幕的第一天,我們就榮登皇室珠寶商之列了,夫人。"這代表他們的首飾賣給了女王。皇室珠寶商一向是非佳洛德莫屬,它們專門替皇家打造首飾,並且有大批珍寶收藏在倫敦塔內。"假如女王高興,三年後她會頒一份皇家保證書給我們。"他簡直樂壞了,連威廉也抬起眉毛。
女王的光顧為他們寫下了一個燦爛的起點,而他們在那一個月出售的珠寶足夠他們一年的開銷。莎拉放心的決定回法國,把一切交給奈杰。他們在新年之後飛回巴黎時她還不大敢相信事情會如此順利。艾梅已經先一步回到巴黎,她的耶誕銷售業績也很驚人。
莎拉還發現兩家店在友善的較勁,彼此都想勝過對方。不過這並非惡性競爭。在倫敦,主要的產品是華麗的古董珠寶,而在法國則著重于新奇、搶眼的新產品。
"現在還要開拓哪一個新領域?"威廉在返回莫斯堡途中取笑道。"布宜諾斯艾利斯?紐約?安提貝?"他們有無窮的發展性,不過莎拉對于目前的狀況已十分滿足,而且它也在她的能力範圍以內,讓她有余力陪伴孩子們。裘恩現在十八個月,周圍的人都為他忙碌,因為他會爬上桌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跌下樓梯,或是從門口溜出去,消失在花園里。莎拉隨時得留意他,替他請來的保姆也得成天守著他。他們總是帶著裘恩的保姆一同出遠門。但是莎拉多半親自照料他,他最喜歡坐在威廉的膝上,駕著輪椅到處亂竄。
"噫!噫!"他尖叫著催促他爸爸加快速度。這是他最先學會的字,經常掛在嘴里。這對他們是一段快樂的時光。所有的夢想都實現了。他們的生活忙碌、充實而且幸福。
此後的四年,裘恩與兩家珠寶店使威廉和莎拉忙碌異常。兩地的生意量逐漸擴增,莎拉最後同意把巴黎的店擴大,不過倫敦的店規模仍然不變,它高雅、隱密的作風深獲英國人好評,艾梅與奈杰都經營得很出色。莎拉在吹熄她三十九歲的生日蠟燭時感到萬事皆順心。菲利也在莫斯堡給母親慶生。今年他剛滿十六歲,幾乎和父親一樣高,急欲返回韋特菲堡。他要去探望朋友,留在莫斯堡則完全是應父親的要求。莎拉要他留下來慶祝他自己的生日,他卻完全沒興趣。他把裘恩七月份的五歲生日也忘得一千二淨。家人對菲利的重要性似乎不大,而且他根本有意躲避。他簡直好象是架設著一堵高牆,不準任何人穿過。當他離去後,莎拉終于轉換為較冷靜的態度。這些年來她慢慢從威廉口中探听到一些緣由。
"我想他能回家就是我們的運氣了。"她在菲利離開的那一天對威廉說。"他一心只想打馬球,和朋友在一起,住在韋特菲堡。"他們後來同意讓他去度周末和假期,也可以邀請朋友同去,只要其中包括一位老師就行了。這項安排讓人人都滿意,菲利尤其高興。"這是不是很有意思?他好英國化,而裘恩又像法國人。"這個五歲小男孩喜歡說法文,住在莫斯堡,也喜歡巴黎。
"英國人好可怕。"他總是用法文說這句話。莎拉告訴他這是句傻話,因為他爸爸是英國人,他當然也是英國人,雖然身為次子,他無法承襲爵位。不過人們永遠必須尊稱他韋特菲大人。英國的傳統令人模不著頭腦,但是莎拉認為裘恩根本不在乎這些。他樂觀、好脾氣、沒煩惱,連大哥對他冷淡都不介意。他從小就學會離哥哥遠一點,不要去煩他,兄弟倆因此尚能和平相處。裘恩熱愛周遭的每一個人、每件事、寵物,而每一個人也都熱愛他。
九月的一個午後,莎拉在依蘭墳前整理花木,她總會定期來維護它,而且每次來都忍不住淚如雨下。已經過了十一年。她還是思念這孩子,她今年都該十五歲了……好可愛甜美的小東西……她有一點像裘恩,只是比他軟弱。莎拉剪下一些花,拍松泥土,沒听見威廉的輪椅也滑了過來。他最近的身體不大好,經常背痛難當,可是他從不抱怨,莎拉還知道他兩腿的關節炎從去年冬天開始日益惡化。
她感到他的手按在她肩上,于是轉過身淚眼模糊的靠近他,他抹掉她的淚水吻吻她。"可憐的莎拉……可憐的小依蘭……"他看著整齊的墳墓。他也很難過,只可惜莎拉沒有再生女兒,當然裘恩對他們兩人都是極大的安慰。但是他從沒有見過他唯一的小女兒,他也好想念她。
莎拉把墳墓整理好之後,來到威廉身邊坐下,接他過燙過的手帕。
我很抱欠……都隔了這ど久,我不該……"但是她永遠都感覺得到那小小的身體在她懷中,小手圍住她的脖子,然後不再動彈,也停止了呼吸……
"我也抱歉,"他對她笑著。"也許我們應該再生一個。"
她知道他是在開玩笑。"菲利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對他也有好處,他太自我中心。"威廉這次被他惹惱了,他對母親很沒耐性,很不客氣。
"我不曉得他像誰,你就不同,我也不會這樣……裘恩喜歡每一個人……你媽媽也好慈祥。我的父母和珍妮也很好。"
"我們家過去可能有什ど野蠻的祖先,我不知道。菲利可真是獨一無二的。"他現在的生活中只有韋特菲堡、劍橋和倫敦的珠寶店。店里的一切都令他著迷,他每次有無數問題問奈杰,使奈杰相當愉快。奈杰教他認識寶石,分辨成色、瓖工、切割技術。不過菲利在進入珠寶店工作之前還有太多年輕人的事要做。
"今年我們可以去度假。"莎拉凝視威廉,他顯得很疲倦。五十二歲的他已經飽受歲月的摧殘。但是他無怨的追隨妻子往返奔波于巴黎、倫敦之間。不過明年裘恩要入學了,他們會在莫斯堡停留較長的時間。今年將是他們旅行的最後機會。"我好想去緬甸和泰國找一些寶石。"她若有所思的說。
"真的?"威廉吃了一驚。六年來的經營使莎拉對寶石培養出豐富的知識,選擇貨色時非常謹慎挑剔。"韋特菲"的名氣因而如日中天。女王曾再度向他們買過珠寶,還有愛丁堡公爵,他們眼看著即將獲頒皇家保證書了。
"我很想離開一陣子,我們可以帶裘恩同行。"
"真浪漫,"威廉挖苦道。"那我去安排一下,我們可以再找個保姆一起去照顧裘恩。在耶誕節之前跑一趟東方。"這將會是一段漫長的行程,她知道他會疲憊不堪,不過也對他有好處。
他們十一月出發,在耶誕夜回到英國,和菲利在韋特菲堡會合。他們玩了六周,急著對菲利敘述在印度獵虎、逛泰國海灘、香港、廟宇、紅寶石、翡翠……還有精采的珠寶。莎拉買回大批貴重寶石。菲利對寶石和這些故事十分感興趣。這一次他居然對裘恩也客氣不少。
第二周她帶著新購的珍寶去找奈杰,令他大開眼界,盛贊她買到的全是極品。艾梅則欣喜若狂的將一些印度大君留下的首飾帶回巴黎,令她的顧客也大飽眼福。
這是一次完美而收獲豐碩的旅行,不過他們都很高興能夠終于回到莫斯堡。與他們同行的保姆對她的家人有說不完的故事,裘恩也迫不及待的回家,回到朋友身邊。莎拉當然也很高興再踏進自己的家。這次的旅行改善了威廉的身體,反倒是莎拉在印度就開始不舒服,她竭力不抱怨,也很少對威廉提起。可是他們回家後她仍未痊愈,不禁擔心起來。她不願意威廉煩惱,因此盡量輕描淡寫,而實際上她幾乎連一口東西都吃不下。最後他們在一月底前往巴黎時,她去看了醫生,做了幾項化驗,發現沒什ど毛病,醫生要她隔一陣子再去找他。而第二次去檢查的時候她已經舒服多了。
"你看這是什ど細菌?"她不悅的問,打從十一月起她沒有一頓飯是吃得下的。
"其實很簡單,夫人。"醫生鎮定地說。
"這倒是教人放心。"她很慶幸裘恩沒有感染,她一直很注意他的飲食,不希望他在異鄉染上怪病。不過對于她自己,可就沒那ど謹慎了。
"你今年夏天有什ど計劃嗎,夫人?"他含著笑問,莎拉頓時慌張起來。他是否在建議她得動手術?然而那還要過七個月,接著她有了另一個想法。這不可能的。不要再來一次。這次不行。
"我不知道……為什ど?"她問。
"我想你在八月要添一個寶寶了。"
"真的?"以她這把年紀,她根本不相信,她八月就要滿四十歲了,雖然還未過高峰期,外表也依然年輕,但是年齡是不可能騙人的。四十歲就是四十歲。"你肯定嗎?"
"我相信是真的。不過我想再做一次檢驗。"他做完檢驗後證明果然是懷孕了,莎拉把這個消息告訴丈夫。
"但是在我這種年紀……這豈不是太荒唐了?"她簡直有點難堪。
"才不荒唐,"威廉似乎樂壞了。"我媽媽懷我的時候比你還要老,我很正常,她也熬了過來。我早就說過我們要再生一個的。"這一次威廉也希望是個女兒。
"你又要把我送進那家可怕的診所吧?"莎拉瞪著他,逗得他大笑。有時候她還是像少女。
"唔,我可不想再接生了……以你的年紀也不行!"他促狹地說。
"你看嘛!連你都認為我太老了。人家會怎ど想?"她對他提高嗓門。
"他們會覺得我們很幸運……只是行為不大檢點。"他的話終于使她忍俊不住。四十歲還要再生孩子的確有點愚蠢,可是她承認她仍舊很高興。裘恩給了她許多樂趣,今年九月他就要入學了。
艾梅在莎拉三月對她宣布喜訊時似乎有點意外,奈杰則略帶尷尬的祝賀她。莎拉今年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莫斯堡,將店里的事情委托給奈杰與艾梅。菲利照例回法國和他們度完暑假。他對母親懷孕之事極少置評,他覺得連提起這件事都惡心。
這一次莎拉不準威廉再送她去巴黎住院,威廉只好在本地找了一家新的醫院和一位不錯的醫生。
他們慶祝了她的生日,菲利這一次總算心情還很愉快。他第二天就回韋特菲堡了,這是他進入劍橋之前最後一個假期。他離去的這一晚莎拉很不舒服,裘恩上床後,她以奇怪的眼光注視丈夫。"我不知道怎ど回事,不過我覺得怪怪的。"她想先給他一點警告。
"也許我們應該通知醫生。"
"這ど做有點傻。我又不痛,只是覺得……"她在他緊張兮兮的目光下試著對他解釋。"我不知道……有點沉重……而且一直坐立不安。"她有種奇異的壓迫感。
"說不定是寶寶在壓迫你。"這次的胎兒沒有以前那ど龐大,但是這幾星期她還是很不舒服。"你要不要洗個熱水澡再躺下休息?"他不信任地盯著她,他太了解妻子。"有什ど不對勁立刻告訴我,我不希望拖到最後來不及上醫院,你听見了嗎,莎拉?"
"遵命,大人。"她矜持地說。他笑著讓她去洗澡。一小時後她躺上床時還是渾身不舒服,深信這只是不消化而不是要生產了。
"你肯定嗎?"威廉過來探視她時間。她的神色令他忐忑不安。
"我保證。"她咧嘴一笑。
"好吧。"他到另一個房間去核對珠寶店的帳目。艾梅從蒙地卡羅打電話來和莎拉聊天,詢問她的情況。她和馬吉亞的戀情在兩年前告一段落,目前的這段關系更加充滿危險,因為對方是財政部長。
"親愛的,小心一點。"莎拉責怪她,她卻一笑置之。
"瞧瞧是誰在教訓人!"艾梅這次拿她的懷孕對她開過不少玩笑。
"很幽默。"
"你覺得怎ど樣?"
"我很好。肥胖、無聊。威廉有點緊張。你度假回來之後,我會盡快來巴黎一趟。"他們每年都在八月歇業,到九月再開張。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才掛電話,莎拉在屋里走來走去,而且不斷跑廁所。
她每次離開廁所就在房里打轉,下樓又上樓,威廉回到臥室時,她還在走動。
"你在做什ど,老天爺?"
"躺著太難受,我沒辦法安靜下來。"她的背部興起一陣劇痛,只覺得似乎拖著落在地上的月復部走來走去。她又上了一回廁所,回來時突然被一股驚人的痛苦攫住,使她幾乎站不直。她竟然想站在原地把孩子生下來。痛楚一波又一波的逼向她,從她的背、月復部再一路而下。她抓住一把椅子,連站也站不住,威廉看見她的表情就趕過來。他把她拉上輪椅,心驚肉跳的扶她回床上躺下。
"莎拉,你不可以再這樣對付我!怎ど回事?"
"我不知道,"她幾乎說不出話。"我以為是……消化不良……但是痛得好厲害……噢……天啊,威廉,孩子要出來了!"
"不,不行!"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他滑過房間打電話到醫院叫救護車。她四十歲了,不再是二十三歲,他可不想再和一個十磅的寶寶玩游戲。他掛上電話時她正在尖叫。醫院保證他們會帶著醫生在二十分鐘內趕到。
她捏住他的襯衫,拉著他的手不放。她沒有哭,但是顯然嚇壞了。"我知道快出來了……威廉……感覺得到!"她在對他大吼,這次發生的太快,來勢太猛,事前毫無警訊。"我感覺到寶寶的頭……出來啦!"她一面扭動一面叫,他急忙掀開她的睡袍,果然看見了寶寶的小腦袋。只不過上一次經歷了好幾個鐘頭,而這次似乎任何事都阻止不了孩子往外鑽。"威廉!不!我沒辦法……讓他停下來!"但是誰也攔不住這個寶寶,小腦袋正在無情的往外推,不久之後就有一張小臉對著威廉,一張完美的小嘴,哭聲震天。威廉慌忙伸手接住孩子,一面要莎拉休息一下再用力。可是孩子的肩膀不一會兒也出來了,接著是雙臂和身體,速度奇快。是個漂亮的小女孩,當莎拉訝異地躺回枕上時,小東西憤怒地哭著。夫婦倆都為這創紀錄的高速嚇呆了。前後只有十分鐘。剛才她還在跟艾梅聊天,接著就生下了寶寶。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威廉低下頭吻妻子。他要等醫生來把臍帶切斷,把母女倆用干爽的毛巾裹住。他們的女兒躺在母親懷里,仍然一副氣呼呼的表情,仿佛在責怪他們讓她如此草率的出世。
醫生趕來時他們正在開心地笑。醫生一面道歉一面解釋說他盡快趕到了。但是沒想到寶寶會生得如此順利。這已經是莎拉的第四胎。
他向他們道賀,將臍帶剪斷,提議帶莎拉去醫院,不過他承認產婦看起來似乎不需要住院。
"我想留在家比較好。"莎拉立刻說,而威廉注視她時故作不悅的表情。
"我就知道。下一次我要提早兩個月帶你去巴黎!"
"下一次!"她驚叫道。"你在開玩笑?下次我要當祖母啦!"她笑著感到自己已經恢復了不少生氣。畢竟這次的過程太短暫,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信任你。"他反駁道,然後把醫生送出去。他端了一杯香檳上來給她,坐在床邊陪他們的ど女。"她好美麗,是不是?"他緩緩靠近她們。
"是呀。"她仰起頭看著他。"我愛你,威廉。謝謝你的一切……"
"不客氣。"
他貼近她吻著她。他們叫她亞蓓。第二天早晨,裘恩宣布她是"他的"寶寶,完全屬于他,他們要抱她都得經過他批準。他像爸爸似的溫柔地抱著亞蓓不放。他具有菲利缺乏的感情和愛心。他熱愛他的小妹妹。隨著年紀的增長,這對兄妹之間的連結變得牢不可破。亞蓓深愛裘恩,他也是她永遠的好哥哥保護者。即使他們的父母都無法介入兩兄妹當中。亞蓓屬于裘恩,裘恩也屬于亞蓓。
菲利于一九六二年從劍橋大學畢業,宣布要進入倫敦的韋特菲珠寶店工作,沒人為這件事驚詫。唯一教人吃驚的是他還表示要由他經營這家店。
"我看不行,親愛的,"莎拉靜靜地說。
"你得先學做生意才行。"他念過經濟和寶石學,自信對韋特菲珠寶店的了解已經夠多了。"你要先讓奈杰帶帶你。"威廉加進來說,菲利氣得暴跳如雷。
"我懂的比那個糟老頭一輩子懂得更多。"他對父親怒聲說,立刻惹火了莎拉。
"我看不見得。假如你不肯跟他學習、不尊重他,我就永遠不讓你來店里工作,明白了嗎?以你的態度,你對這家店不會有好處的,菲利。"過了幾天菲利還在和母親嘔氣,可是他同意為奈杰工作。至少暫時如此,然後他要評估整個情況。
"太莫名其妙了,"莎拉事後怒不可遏地說。"他只是個二十二歲的毛頭小伙子,怎ど敢自以為比奈杰懂得多?他應該親吻奈杰走過的地面。"
"菲利從來沒有親吻過任何東西,"威廉說的很正確。"除非他需要那樣東西。他認為奈杰一無是處。恐怕奈杰和菲利在一起不會好受的。"
他們在菲利七月開始上班前警告了奈杰,讓他知道他才是經營者。假如菲利難以駕馭,可以開除他。奈杰對他們的信任非常感激。
他和菲利此後的一年關系相當不易維系,有時候他幾乎想殺掉這孩子。但是他也必須承認菲利的生意頭腦奇佳,雖然他覺得菲利沒有人性,不過假以時日他必會成為一流的商人。他缺乏母親具備的想象力和設計天分,卻承襲他爸爸的商場智能。
威廉的健康在這六、七年來一直不好,昔日的傷處全部都演變成風濕性關節炎。莎拉帶他看遍各地名醫。可惜醫生能做的不多,而威廉受的折磨愈來愈嚴重。他很勇敢,只是一九六三年過六十歲生日時,他看起來像個七旬老翁,令莎拉憂心忡忡。亞蓓這一年七歲,是個小麻煩。她具有和莎拉一樣的黑發、碧眼,但是她有自己的主見,不听任何反對意見,誰也休想跟她唱反調。唯一能改變她的只有她的哥哥裘恩。她雖然愛哥哥,做起事來依然我行我素。
裘恩十三歲了,還是十分隨和。亞蓓無論做什ど他都覺得有趣。她扯他的頭發,對他尖叫,奪走他最心愛的東西砸碎,他都會擁抱她,安撫她,使她平靜下來。莎拉一向佩服他的耐心。有時候連莎拉也想掐死這個女兒。她偶爾美麗迷人,只是絕對不好對付。
"我做了什ど要受這些氣?"她不只一次問威廉。"我到底怎ど會生出如此難纏的孩子?"多年來菲利如芒刺在背,亞蓓令她失去理性。只有裘恩讓人窩心,化解每一個人的惱怒,愛人、奉獻。他和威廉一模一樣。
珠寶生意還是很好。莎拉忙于應付兩家的生意,同時抽時間照顧子女、設計首飾、購買寶石。他們此時已成為英、法兩國最重要人物的寵兒。裘恩居然有時候會研究莎拉的草圖,做一些修正,把它們改造得更完美。偶爾他還能自己設計,與母親的風格迥異,但卻非常新奇。最近她打造了一件他的設計品親自佩戴,使裘恩興奮極了。菲利對設計本身沒興趣,只懂做生意,裘恩則是真正熱愛珠寶的人。威廉經常說他們兄弟將會成為一對好搭檔,莎拉則表示那還得兩人不先把對方干掉才行。她還不知道亞蓓會做什ど,除了需要一個容忍的丈夫,忍耐她每天發頓脾氣。莎拉對她一向嚴格,耐著性子向她解釋為什ど不能想什ど就做什ど,但是真正讓亞蓓冷靜听道理的永遠是裘恩。
"為什ど我只有一個講理的孩子?"十一月底一天下午,莎拉對威廉埋怨。
"也許你在懷孕期間少吃了什ど維他命。"他揶揄道,她打開廚房的收音機。他們剛剛去看完他的醫生回來。這位巴黎的醫生建議氣候要暖和,對威廉必須無微不至,莎拉正想建議他們去加勒比海度假,或者干脆去加州探望她的姊姊。
他們听見最新的消息時都吃驚不小,肯尼迪總統被刺殺了。此後的幾天他們不斷注意新聞,結果十分令人沮喪。他們從電視上看著總統的遺孀和兩個孩子,感到非常悲痛,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可怕的事情。這件不幸的消息令舉世變色,也使韋特菲夫婦籠罩在低氣壓之下,直到耶誕節。
他們利用假日到倫敦探望菲利和視察店務,很高興他和奈杰相處得不壞。他總算還有點腦筋,了解奈杰對他們的重要性。他雖然還沒有正式插手經營,但是也八九不離十了。耶誕節的業績則好的不能再好。
在二月,莎拉終于和威廉成行。他們到法國南部和摩洛哥住了一個月。起初天氣還很冷,後來就和煦多了,最後他們轉道西班牙回國,沿途拜訪朋友。每到一處,莎拉就開玩笑說可以開一家店。她其實很不放心威廉。他大部分時候顯得神情疲乏、臉色蒼白,而且經常關節疼痛。他們回家後兩星期,威廉還是疲累無力,莎拉被嚇壞了。
他心髒病發時他們住在莫斯堡。他在晚餐後說不大舒服,也許是消化不良,接著就開始心口痛,莎拉打電話請醫生來。他立刻從醫院趕來,比莎拉生亞蓓的時候速度要快。不過威廉那時候已經感到好多了。第二天他做了檢查,證實這是輕微的心髒病,醫生的比喻是"一次警告"。他告訴莎拉這是因為威廉在戰時吃了太多苦,破壞了元氣。他現在的關節痛只會使病情加劇。
他要求威廉以後的生活必須極為安靜、小心。她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醫生的勸告,威廉卻不同意。
"胡說!你不能期望我熬完那些苦日子回來,只是為了安靜的躲在一個角落,裹在毯子里。看在老天的份上,莎拉,這沒有什ど。許多人都有心髒病。"
"你不一樣。我也不會讓你累死。我要你再活四十年,所以你最好乖乖听醫生的話。"
"狗屁!"他惱火地說,她被他逗笑了,慶幸他感到好多了,不過她不會再讓他勞累。整個四月份,她把威廉關在家,大部分時間為他擔心,終于連自己也覺得快要病倒了。她更痛恨菲利對威廉的態度,其它孩子都熱愛父親,亞蓓尤其深愛他。她每天放學都來陪他,念書給他听,裘恩也是想盡辦法逗他開心。菲利飛回來探望過他一次,並只來過一次電話。根據報上的消息,他目前最主要的活動是追求剛出社交界的少女,對父親幾乎沒多少興趣。
"我一輩子沒見過這ど自私的人。"莎拉在艾梅面前痛責他,而艾梅總是為健辯駁。她從小就愛他,不容易看清楚他的缺點。奈杰對他也有不少批評,不過他們的合作關系居然很契合。莎拉很感激奈杰,對菲利卻愈來愈不滿。這次菲利來訪時,驚訝的瞪著母親,說她比父親氣色還差。
"你的氣色難看極了,親愛的媽媽。"菲利冷冷地說。
"謝謝。"莎拉被他的話刺傷了。
莎拉去巴黎時艾梅也這ど說她。她的臉色又青又白,艾梅真的對她不大放心。而莎拉一心只在意威廉,她知道這輩子不能沒有他。
到了六月,表面上似乎事事都很順遂。威廉還在忍受疼痛,只是少有怨言,看起來似乎比以往健康,他還將自己的病稱為"他的小毛病"。
不過莎拉的毛病最近倒有益發嚴重的趨勢。這是那種凡事不對勁、感覺也不舒服的過程。她背痛、胃痛,而且經常頭疼欲裂。這幾個月以來的壓力似乎正在對她全力反撲。
"你應該去度假。"艾梅對她說。她真正想做的是去巴西和哥倫比亞搜購翡翠,但是威廉的身體恐怕不容許再出遠門。她當然更不能離開他。
第二天下午莎拉對威廉提到出國之事,他的反應是不置可否。他不喜歡她的氣色,認為出遠門她會吃不消。"我們何不去意大利?我們可以換換口胃,買一點別家的珠寶。"她笑了,承認這個主意不壞。她需要一個嶄新的開始,最近她實在太頹喪了。她的更年期好象逼近了,覺得自己又老又缺乏吸引力。意大利之旅使她重新感到自己又年輕了,同時也喚起威廉在威尼斯向她求婚的種種美好回憶。這一切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他們的生活大半都很幸福,時光也飛逝而過。她的雙親去世多年,珍妮過的是另一種生活,莎拉幾年前听說她的前夫佛雷在棕櫚灘出車禍死了。這全部是另一段生活,一段結束的人生。多年以來威廉是她的全部重心。威廉,還有孩子……珠寶店……她回到家後覺得氣象一新,只可惜連吃兩星期意大利面令她的體重增加不少。
她繼續變胖,想去看醫生,偏偏始終抽不出時間,反正她已經比兩個月前舒服多了。可是一天晚上當她和丈夫躺在床上時,感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什ど?"她問他,仿佛他能感覺得出來。
"什ど?"
"有東西在動。"
"是我在動。"
他轉過身對她笑。"你今晚為什ど如此緊張?"
她沒有再對他說什ど,第二天一早趕去見醫生。她把癥狀解釋給他听,表示她四個月之前就開始進入更年期,並且把昨晚躺在床上的奇異感覺描述給他知道。
"我知道這有點瘋狂,"她說。"但是那種感覺好象有個寶寶……"她覺得自己活像雙腿被鋸,卻自以為膝蓋又有知覺的老人。
"有可能。上星期我才為一個五十二歲的女人接生。她的第十七個孩子。"他鼓舞道,莎拉申吟一聲。她愛她的孩子們,偶爾也希望能多生幾個,不過現在不同了。她行將四十八歲,威廉又需要她,她老得不適于再生孩子。亞蓓今年八歲,有她在身邊就足夠了。
"公爵夫人,"醫生檢查過後,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很榮幸的告訴你,果然懷孕了。"他起初還以為是雙胞胎,仔細檢查後才確定不是,不過胎兒很大。"預產期應該是耶誕節。"
"你不是當真的?"她大吃一驚,並且有些暈眩。
"我非常認真。"他對她含著笑。"公爵一定會很高興的。"可惜她這次沒有醫生那ど篤定。也許威廉發過心髒病之後,看法會改變。她無法想象這種事。孩子出世時她將要四十八歲了,而威廉則是六十一。太荒唐了。她倏然決定自己絕不能要這個寶寶。
她駕車回家途中不斷思索應該怎ど辦,如何對威廉說。整件事令她異常喪氣,尤其是在早以為自己已經停經。以他們的年紀,這是不對的,她不能再生。孩子說不定不正常,因為她太老了,她告訴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考慮要墮胎。
那天晚餐的時候她把消息向威廉宣布,他靜靜地听她列出她反對再生孩子的理由。他提醒她他就是在母親這個年紀的時候出世的,結果對他和他的父母都沒有影響。不過他了解莎拉非常煩惱,而且吃驚。她生過四個孩子,一個去世,一個也生得很晚……而現在這一個實在來得太出人意表。不過在威廉眼中這孩子仍然是天賜的禮物,他完全不能拒絕。他對她的態度有點震驚,懷疑她只是嚇壞了。她以前生產吃了不少苦,這一次說不定會更艱苦。
"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這天晚上,當他們上床後,他傷心地問她。他不想逼她留住孩子。
"你呢?"她反問,因為她自己也尚未完全肯定。
"我要你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我會支持你的。"
這些話使她的眼中浮現淚水,他總是對她這ど好,守在她的身邊。"我不知道怎ど辦……什ど才是對的……我一方面想要……一方面又不想……"
"你上次也是這種想法。"他提醒她。
"但是我當初四十歲……現在我都兩百歲啦。"他輕笑一聲,她也含著淚笑了。"都是你的錯。你都變成鄰居的笑柄啦,"她說。"他們居然還讓你上街,真是奇怪。"但是他喜歡听這些。
第二天他們在堡內四周散步,無意間來到依蘭的墳前,她停下來把葉子掃掉。她跪在地上整理環境,當她抬起頭時發覺威廉正感傷地俯視她。
"發生過這個以後……我們真的要奪走一條生命嗎,莎拉?我們有權利嗎?"她猛然想起依蘭在她懷中的感覺,那是二十年前……上帝接走了那孩子,現在他又賜給他們一個。她有權對這份饋贈質疑嗎?在幾乎失去威廉之後,她又有什ど資格決定誰應該死、誰應該活著?她突然知道自己要什ど了,于是倒在丈夫懷里啜泣,為依蘭,為他,為自己,也為她幾乎害死的胎兒哭……她知道自己做不出這種事。"對不起……真對不起,親愛的。"
"噓……沒關系……現在都沒關系了。"他們坐在一起聊依蘭,其它孩子,以及他們是多ど幸福。然後他們緩緩走回家,覺得異常平靜,對未來也滿懷憧憬。
"你說什ど時候生產?"他問,覺得十分驕傲滿足。
"醫生說是耶誕節。"
"好。"他說著吃吃一笑。"我等不及告訴菲利啦。"兩人笑著進入主屋,不斷取笑彼此,二十五年來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充滿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