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載著瓊安的馬車已離開一個小時,契爾依舊坐在俯瞰孀妻宅邸的小山丘上,心痛得無法面對任何人。
即使是落在法國人的手中,慘遭折磨,都還比不上此時此刻的剮心瀝血,他曾經告訴她,沒有她的人生毫無意義,但直到她真正離開了,他才明白到有多麼無意義──以及殘酷。
從今以後,他必須忍受每分每秒、每日每年對她的思念,直至死去的那一天,才能夠獲得解月兌。
噢,他多想喚她為妻,夜里和她同床共枕,清晨和她一起醒來,和她爭辯、歡笑,分享生命的甘苦喜樂。他想要看著她懷著他的孩子,一起撫養他長大成人。
但那些美夢和希望全都隨著她離去了。即使他曾懷著一絲小小的希冀,希望她能懷著他的孩子,那份希望也破滅了。
靶謝天他還擁有邁斯,他最珍貴的寶貝。如果沒有他,他猜測自己或許會發瘋。為了邁斯,他會當個好父親。他和邁斯會永遠懷抱著和瓊安在一起的美好回憶。那是誰也無法奪走的──即使是莉蓮。
他召來「維卡」,慢慢寡歡地騎回衛克菲。就在怏抵達門口時,他瞧見雷恩也騎著馬朝莊園飛馳而至。契爾的心一揚,期望是雷恩由倫敦帶來了好消息。
他和雷恩同時煞住馬匹。
「瓊安呢?」雷恩喘著氣道。「她不在孀妻宅邸──她離開了?」
「是的,她走了──一個小時前。」他疲憊地道。
「我無法相信!為什麼她突然離開?今早母親告訴我她收到瓊安的信,謝謝她的照顧──我立刻就趕來了。」
「瓊安的離開對我同樣突然,她一直到昨天下午才告訴我。進來吧,」契爾頓了一下。「告訴我,你由倫敦帶來了好消息嗎?」
雷恩沮喪地搖搖頭,安撫著他騎來的馬。「嘉斯」的前任主人是個女性,經常不由分說地鞭打馬匹,令牠至今仍極為敏感,容易受驚。雷恩希望假以時日,能用愛心馴服牠。
他和契爾一起走進屋內。「很抱歉,契爾。我真希望我能帶來有用的消息,但我的手下仍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莉蓮拒絕提供任何人名或地名,推說她忘了,你的人又要從何找起?你相信嗎?她由一部爛小說里照抄了所有失憶的情節,我很肯定她說的是謊話,卻無法問出真相。」
「的確,這其中有鬼。為什麼客棧失火時,她的女僕會戴著她的婚戒和珠寶?這一點也不合情理,」雷恩道。契爾委托他調查時,已告訴他一切經過。「對了,現在真相大白了……原本被誤認為莉蓮、埋在小教堂內的尸體呢?」
「我已經安排將摩莉遷葬到小教堂後的墓園……她是個孤兒,沒有親人。我也讓神父為她舉行了合適的儀式,當然,我沒有告訴神父真相。可憐的女孩。」他們來到圖書室,契爾倒酒給兩人。
「我會再催促手下去查,契爾,」雷恩道。「一定有些漏洞的……莉蓮不可能將她的行蹤掩飾得天衣無縫。」
圖書室響起了敲門聲。安克利托著名片盤進來。「爵爺,有位布柏爾男爵求見。」
「布柏爾男爵……我不認識,回絕他吧。我現在沒有接見訪客的心情。」契爾疲憊地道。
「但他表示遠道由法國而來,說有重要的事要見你……他堅持在見到你之前,絕不離開,爵爺。」
「是嗎?」契爾沉吟了一晌。「法國」兩個字觸動了他的好奇心。「好吧,那就請他進來。」
不久後,一名穿著體面,但神情極為緊張的年輕男士被請進圖書室。
「克里維爵爺?」他問,一直絞著手上的帽子。
契爾微一頷首。「是的,請問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嗎……布男爵?」
「嗯,事實是,我們──我們有個共同認識的人。」
「是嗎?」契爾道,禮貌地倒杯酒,遞給對方。「請問這個人是……某個遠親?」
柏爾緊張地灌了口酒,猶豫地望向雷恩。「或許……我們最好等到獨處時再說。」
「別在意特維利爵爺,他了解我所有的秘密。」
「但我要談的──是和你的妻子有關。」布柏爾道。
「我明白了。」契爾的心髒一窒。「請問你和我的妻子有何關系?別說她欠你錢,莉蓮總是債務纏身。」
「嗯──可以算是。」布柏爾掏出手帕,緊張地拭汗。「畢竟,在我們相處的這段期間,我幫了她許多忙……」
「是嗎?什麼樣的忙?」契爾的眼神一亮。
「我──我不確定我應該說,兩位……」
「務必。」契爾催促道。「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你毋須擔心你的性命安危,我無意扮演嫉妒的丈夫,要求和你在黎明決斗。我只是想听听你這一方的故事。」
「那麼──莉蓮──嗯,克里維夫人告訴了你一切?」
「我不認為是一切,我相信她隱瞞了許多事實,但她拒絕透露人名,令我無從追查起。或許你能夠親切地為我補足她忽略的細節。」
「噢,我會很樂意效勞,先生,但……」他聳聳肩,意在言外。
「如果我說我願意付出豐厚的報酬,補償你辛苦跋涉到英國呢?事實上,我很樂意這麼做,因為你所說的一切將會對我的人生有很大的影響。相信我,你說得愈詳盡,我提供的補償就愈優渥。」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契爾得意地望向雷恩。「你介意代我寫下男爵的證詞嗎?」
「一點也不。」雷恩欣然從命。
「謝謝你。我再為你注滿酒杯,爵爺,」契爾道。「請從頭開始述說……」
兩個小時後,筋疲力竭、滿頭大汗的男爵終于述說完整個經過。「她就這樣離開了。」他癱坐在座椅上。「當天早上,她在報上讀到你訂婚的消息,大發雷霆之後,立刻沖回了英國.什麼都沒有留給我──在我所經歷的一切之後……相信我,那絕對是我生命中最糟的十七個月。我勉強忍受她,因為我可以說是身無分文,急需用錢。」他猛力用手帕拭汗。
「我致上最深切的同情之意,」契爾道,將沾了墨汁的羽毛筆遞給他。「能夠請你簽名嗎?」
布柏爾接過筆,在雷恩紀錄的文件上簽了名。「我沒有料到你會這麼講道理,爵爺。」
「我想也是。」契爾和悅地道。「我猜你原本認為必須訴諸于威脅或勒索。」
雷恩收好文件。契爾打開書桌抽屜,取出銀行的支票,填入金額。「既然我們都是紳士,請收下我誠摯的謝意──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相信你不會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吧?」
布柏爾接過支票,看了一下金額,差點嗆到。「爵爺──你真是太慷慨了!」他驚喘。「太過慷慨了!我絕沒有料到──謝謝。」他誠摯地道。「我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我了解忍受我妻子的陪伴並不容易。」契爾道。「我也曾經幻想自己愛上了她,因此飽嘗苦果。我想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男爵,謝謝你大老遠趕來。」
他迫不及待地送走了布柏爾,目送他登上馬車,消失在視線外。
然後他轉向雷恩,歡呼一聲,將帽子丟向空中,高興地和雷恩擁抱在一起。
「那個該死的女人究竟在拖什麼?」契爾挫折地來回踱步。布柏爾一離開,他立刻派狄納森去請莉蓮來圖書室,急著想和她談清楚後,好去追回他心愛的女人。
「你忘了女人穿件衣服要拖多久?特別是莉蓮。」雷恩道。「說到這個,你打算拿莉蓮怎麼辦?我想她已不再適合住在這里了……在發生這一切之後。」
「是的……或許我會讓她住到我的產業之一。」
「或許倫敦會比較適合她,」雷恩提議道。「你可以提議買棟屋子給她。這期間,她可以住你母親在倫敦的屋子。我知道你急著去追回瓊安,我可以留下來,安排莉蓮離開的事宜──我認為她最好盡快遠離你和邁斯、瓊安。」
「謝謝你,雷恩,你是個真正的朋友。」
「不用謝我,你最好打起精神,應付莉蓮等一下會有的歇斯底里。盡避你握有充分的證據,離婚仍是件麻煩透頂的事,契爾。莉蓮絕不會善罷甘休。」
「為了瓊安,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契爾堅定地道。
敲門聲終于響起。狄納森打開門,宣布道︰「克里維夫人,爵爺。」
「讓開,你這個笨蛋。」莉蓮不悅地道,走了進來。「又怎麼了,契爾?你明知道我人不舒服,必須臥床休息。嗨,特維利,你在這里做什麼?」她瞧見了雷恩。
「日安,克里維夫人,」雷恩禮貌地道。「我擔任妳先生的代表。」
契爾走到門口。「納森,」他低聲道。「吩咐所有的人遠離圖書室。我不希望有人听到我們的談話,而且等一下恐怕會……有些吵鬧。」
狄納森關門離去。契爾轉身回到書桌後,面對莉蓮。
「莉蓮,我要對妳說的話很簡單扼要,但我希望雷恩在場,因為他幫了我很大的忙。」
「那就說吧,我猜你又要繼續那毫無進展的漫長詢問。」
她坐在瓊安的椅子上,契爾氣惱地注意到──但她再也無法坐太久了。「我相信這對妳會是好消息,莉蓮。妳一直對失去記憶難過不已,而我終于查出了妳這十七個月的行蹤。」
她猛地坐直身軀,臉上的血色褪盡。「什麼意思?」她的手緊抓著椅背。
「正如我說過的,我可以給妳一個詳細的描述──始于失火的那一夜。雷恩和我一直努力追查妳的行蹤,結果也證明了那並不困難。我可以開始述說了嗎?」
「別荒謬了,契爾。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
「噢,但我自有管道,親愛的,我明白了一切。」他頓了一下。「那一天,妳帶著賣掉沙家翡翠的錢,和女僕摩莉離開衛克菲,打算到康瓦耳償付積欠艾法楠的大筆債務──妳記得這部分的,不是嗎?」
「當然。」她絞著手指。「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再度提起,我已經道過歉了。」
「我只是解說背景。妳沒有乘坐衛克菲的馬車,而是召來出租馬車。在馬車內,妳和摩莉交換身分──妳讓她戴上妳的婚戒、珠寶和斗篷。抵達四羽客棧時,由她假裝成女主人,妳則假扮女僕。一個小時後,妳帶著錢離開──我想妳是不信任將那麼一大筆錢交給她。」
「這太可笑了!我說過我披著摩莉的斗篷外出,但我沒有拿走錢。我甚至留下珠寶,以防被搶!」
「拜托,別打斷我,妳可以等我說完。妳和布柏爾在他的馬車上會面,然後他載妳到他投宿的天使客棧。」
莉蓮以手摀著喉嚨,但沒有發出聲音。
「你們上樓到他的房間,在床上待了三個小時。我相信妳為了他著實賣力演出一番。畢竟,他是妳的秘密戀人,妳總該扮演好女主角的角色。」
「我……我……」她結巴道,卻無法擠出一句話。
「他在午夜過後載妳回到四羽客棧,卻發現客棧已經付之一炬。柏爾決定這是上帝的旨意。既然每個人都認定由火場里被拖出來的焦尸是克里維侯爵夫人,他提議妳帶著這筆錢,私奔到他在法國的城堡,遠離妳在這里的悲慘人生。喜愛浪漫的私奔情節的妳立刻同意了,你們渡海到了法國,一直躲在艾維城堡里,直到妳在報上讀到了我和瓊安的婚事,」他冰冷地注視著她。「妳立刻決定返回英國,毀了我們的人生──再度。」
「如果你真的和她結婚了,你將會犯下重婚罪!就算世人不知情,但在上帝的眼里,那是罪惡的!」莉蓮狀甚激動地道。「契爾,我太愛你所以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即使我明知道回英國來有多麼危險。」
「妳根本不信上帝,」契爾厭惡地道。「但妳倒是一直生活在罪惡中。妳回到英國,因為妳無法忍受我愛上瓊安,而且想和她共度一生。妳純粹是嫉妒──就這麼簡單!而且妳已經受夠布柏爾,以及被關在城堡里的無聊生活。于是妳從讀過的爛小說里剽竊了失憶的情節,回到衛克菲,幻想我會張開雙臂歡迎妳回來。」
「你應該的!」她喊道。「如果你不是個無心無肺的禽獸,你應該要高興我沒有被燒成一具焦尸!」
「那麼摩莉呢?」他柔聲道。「妳曾經為她設想過嗎?」
莉蓮別開視線。「我當然有。」
「當然。好了,莉蓮,真相已水落石出。妳真的認為妳能夠瞞天過海?」
「一定是柏爾告訴你一切。」她忿忿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他的,但如果他能夠閉緊他的法國大嘴巴,我就能夠瞞過去了。」
「布柏爾主動找上了我。他的良心過意不去,覺得有必要說出真相。」契爾听到雷恩在背後柔聲輕笑。
「我恨他,」莉蓮道。「而且我痛恨住在艾維。」
「我並不感到驚訝。妳也恨我,而且妳從來就不喜歡住在這里。」契爾淡淡地道。
「我依舊痛恨和你住在這里,」她挑釁地抬起下顎。「等我復原後,我會去倫敦。」
「恐怕妳永遠也無法復原了,莉蓮。妳犯了嚴重的幼稚癥。不過,妳將可以如願以償地前往倫敦,而且妳將會留在那里。我會購置一棟房子給妳。」
她猶疑地望著他。「你是在耍弄我嗎?」
「一點也不。妳將會擁有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僕人和馬車,而且妳可以隨妳高興做任何事。」
「真的?」她高興得像是得到聖誕禮物的小孩。
「是的,因為我打算和妳離婚。」
「離……婚?噢,不,契爾,你不能那麼做!」她跳了起來。「那會是天大的丑聞!」
「的確,但我決定這麼做,不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受夠了這樁婚姻,它已經毀了我一次,我不會再讓妳毀了我第二遍──一次就已經足夠了。」
「你不能和我離婚!人們會怎麼想?」她以手覆面,嚶嚶啜泣。
契爾不為所動,冷冷地道︰「我該死的不在乎人們怎麼說,莉蓮。我要得回我的人生,還有瓊安。無論需要多久,或必須忍受什麼樣的丑聞,我都要娶她。」
「噢,又是瓊安!」她抬起頭,紅腫的眼里滿盛著恨意。「一直都是瓊安!他們總是夸贊她有多麼聰明,圖畫得多好,以及馬騎得多好。現在你也認為她是比我更好的妻子,你要『她』來取代我。我恨她──我一直都恨她!噢,我可以做得和她一樣好,甚至更好──只要我有心,即使是在床上!」
契爾不由得對莉蓮心生同情。他不知道她的嫉妒已根深柢固。顯然她一直在和瓊安做比較,並發現自己遠不如她。
「莉蓮,妳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溫柔地道。「瓊安並沒有錯,妳所做的一切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哭泣道。「你不能這麼殘忍。你會毀了我的一生!」
「我會盡可能不要張揚。然而由于妳詐死,我勢必得以妳通奸和遺棄的事實訴請離婚,而屆時恐怕會瞞不住。」
「通奸?」她顯得氣憤不已。「我只和他上過一次床──在天使客棧的一次。在那之後,我從不讓柏爾踫我,我發誓。」
契爾挫折地扒著頭發,不知道該怎麼說。莉蓮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一次就已經夠了,莉蓮,」雷恩介入道。「我們已握有布柏爾簽名的證詞,他說天使客棧里有證人可以作證你們在那里過夜。還有,妳在過去一年半里,以他妻子的身分住在法國,這已是很充分的離婚理由,無論妳說你們之間究竟發生──或是說,沒有發生什麼事。妳詐死和另一個男人私奔,遺棄妳的丈夫和孩子。」
「不!」她尖叫。「不,我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這太不公平了,我回來了,不是嗎?我回來了!」她再度痛哭出聲,而契爾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你該走了,」雷恩道。「我不認為你留下來有用。噢,不!」他道,望向門口。
「爸?我一直在等你。你忘了我們的騎馬嗎?噢──媽又在哭了嗎?」
契爾轉過身,一顆心往下沉,瞧見邁斯走進房里。「我很抱歉,小邁,」他快步越過房間,試圖阻擋,不讓他看到莉蓮。「但現在的時機不合適,你的母親心情難過。我們改天再去吧!」
「邁斯──我親愛的寶貝!」莉蓮喊道,在椅中轉身,朝他張開雙臂。「來到媽媽身邊,我比任何人都更愛你!」
邁斯往後退,小手緊抱著契爾的腿。契爾輕撫邁斯的頭,試著安撫他。
「噢,不!」莉蓮嚎泣。「你要將我的兒子帶離我身邊,就像你奪走其它的一切?你怎麼能夠,契爾?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剝奪了我所重視的一切?」
「爸爸,為什麼媽媽總是表現得像個嬰兒?」邁斯問,仰望著父親。「她令我害怕──安安從來不會那樣,即使在她哀傷的時候。」
「我知道,小邁,」他俯身在他耳邊道。「說到安安,我認為我現在就得離開了,看看能否趕上她.將她帶回我們身邊。」
邁斯驚訝地張大嘴巴,眼神一亮。「真的,爸爸?你會帶她回來?現在?」
「我會盡力,不過那得需要她同意。我得趕快動身了。」
「不!不!不!不!」莉蓮歇斯底里地尖叫,用力跺腳。
「老天!雷恩,帶邁斯離開這里。」契爾道。「帶他去育嬰室找瑪格,告訴她發生的事,再回來照顧莉蓮。我認為鴉片酊對她會有幫助,這期間,我會試著安撫她。」
「來吧,小家伙,」雷恩道,將邁斯抱了起來。「我們帶你上樓吧。」他望向契爾。「你要我代你吩咐馬車嗎?」
「不,我騎『維卡』去比較快,而且我可以抄快捷方式,省下將近二十哩路。」
雷恩點點頭,帶著邁斯離開,堅定地將莉蓮的尖叫哭泣關閉在內。
契爾無奈地走向莉蓮,蹲在她身邊。「莉蓮,拜托妳停止尖叫,听我說。妳這麼做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只會害自己頭痛。」
「走吧!」她對他揮動拳頭。「走開,別管我──你是個殘忍的禽獸,而我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你。走吧──回到你寶貝的瓊安身邊,我才不在乎!」
她用力踢了他的脛骨。
「好吧,」他畏縮了一下,望著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女人,只想對她避而遠之。「留在這里等雷恩,他會照顧妳的。」
「你給我滾出去!」她別過頭。
「再見,莉蓮,」他柔聲道。「我很抱歉無法成為妳想要的丈夫。」
他迅速離開房間,越過大廳,跑出門外,躍上馬背,朝南方而去,一心只想趕到瓊安身邊。
雷恩皺起眉頭。他離開圖書室還不到十分鐘,回來已不見莉蓮的人影。
「狄納森,」他探出頭問。「你瞧見克里維夫人去哪里了嗎?」
「數分鐘前,夫人哭喊著沖出去,說要去追回爵爺。」納森道,憂慮地皺起眉頭。
「噢,不!她不會想騎馬去追他吧?那個傻女人!」
話聲甫落,雷恩就听到他的馬「嘉斯」驚惶的嘶叫。「老天,千萬別是莉蓮!」他朝門口沖去,狄納森緊跟在後。
「不,莉蓮──別騎那匹馬!牠痛恨女人!」他大聲制止,瞧見莉蓮試圖騎上「嘉斯」,但已經太遲了。她抓緊韁繩,用靴跟猛踢驚慌失措的馬,試圖追趕前方剛剛躍過石牆的契爾。
「停下來,莉蓮!」他大吼,急著趕到她身邊。
她挑釁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大聲喊叫。「契爾!契爾!」
「嘉斯」驚惶地沖向前,朝前方橡樹低垂的枝椏沖去,一心想要甩掉在馬背上猛踢牠、亂扯韁繩的惡魔。雷恩了解他的馬,試著喝住馬匹,但已來不及了。
下一刻,樹枝狠狠掃中了莉蓮,她大聲尖叫,由馬背上重重摔落到地上。雷恩听到骨骼斷裂的可怕巨響,然後是一片靜寂。
雷恩沖向前,拉住了受驚的馬匹。契爾也听到騷動和尖叫聲,掉轉馬頭,和雷恩、納森同時趕到莉蓮身邊。
「老天!」他喊道,飛身下馬。莉蓮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頸子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無神的藍眸望著天空。「該死的發生了什麼事?」他蹲在她身邊。「她為什麼會騎上『嘉斯』?她痛恨馬匹。」
「她大概是想證明她和瓊安一樣行,」雷恩低聲道。「她想要追回你,契爾。」
「她的頸骨折斷了,爵爺。」納森道,用力吞咽。
「顯然是如此,」契爾黯然道。「我不該那樣拋下她。」
「老天,別又怪到自己頭上了,」雷恩道。「你能不能偶爾停止為別人的愚蠢自責?你怎麼會料到她會騎上馬匹追趕你,明知道她連木馬都騎不好!」
契爾抱起莉蓮靜寂的身子。「不管怎樣,是我逼她采取這麼激烈的手段。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她絕不會騎上馬。」
「你沒有。你明知道她的心理偏差,話說回來,這對她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一旦世人得知她過去十七個月的所作所為,她將會被烙上蕩婦的罪名,被她最重視的社交界排斥,她的日子會變得像地獄般難熬。」
契爾扒著頭發。「或許你是對的──或許她終于得到平靜了。」
「你也是。」他握住契爾的手臂。「夠了,你為她所做的已經夠多了。現在你必須展望未來,她的後事就讓我來安排吧。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處理就好。」
契爾閉上眼楮一晌後,再度睜開。「我認為最好將她放回小教堂的空棺里──畢竟,上面早已刻著她的名字,就算日期不符合又如何?世人不會知道其間的差異。」
雷恩皺起眉頭。「你是說──你想要將莉蓮葬在小教堂,裝作她從不曾在詐死十七個月後,重返衛克菲?」
「正是,毋須如此驚訝。知道她回來過的人只有我的僕人、你和你的母親──當然,還有布柏爾,但他不會說出去的。」他抬頭望向狄納森。「僕人從不曾告訴過其它人我的妻子回來的事吧?」
「不,爵爺,」狄納森嚴肅地回答,盡避臉色依舊蒼白。「他們全都謹守你的囑咐,不曾告訴過其它人。」
「謝謝你,狄納森。告訴他們,對世人來說,克里維夫人自一八一七年的十一月就下葬在小教堂了。」
「我會的,爵爺。」
「很好。雷恩,納森,你或許無法諒解,但這樣的安排或許是最好的,揭穿真相只會釀成丑聞,擾亂了瓊安和邁斯的生活,也玷污了世人對莉蓮的記憶。我相信莉蓮寧可要人們記得她在那場大火中不幸喪生,而不是詐死和愛人私奔到法國,被烙上蕩婦的罪名,而後又在騎馬追趕執意休掉她的丈夫時喪生。」
雷恩恍然大悟。「的確,原諒我的反應有些遲鈍。」
「沒關系,你的驚訝是可以理解的。我無意對莉蓮不敬,她是個可悲可憐的女性,但現在她已回歸主的懷抱了,我只希望她能在死後找到平靜。」
雷恩搖搖頭。「瓊安真的改變了你許多。提到這個,我認為你該趕快追上她,帶她回家。」
「你要帶夫人回家,爵爺?」納森問道,展開個大大的笑容。「噢,也該是時候了!」
「是的,」契爾笑道。「雷恩,我就將莉蓮的後事暫時交給你了。納森,你協助爵爺,同時召集所有的僕人,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愛瓊安,最好假裝過去三個星期從不曾發生。對了,雷恩──那張結婚許可證仍然有效嗎?」
「它的有效期限是三個月,到六月底之前都有效。」
「好極了!我打算盡快和瓊安結婚──可能的話,就在追上她的隔天。當然,那是太快了一點,但日期是可以商量的。」
他站起來,走向他的馬「維卡」,突然又停下腳步,回到莉蓮身邊,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安息吧,莉蓮。謝謝妳。」
「謝謝?」雷恩無法置信地道。
「是的,」契爾平靜地道。「畢竟,如果不是莉蓮和她的權謀操縱,我絕對不會認識瓊安,而我必須為此感謝她,不是嗎?」
雷恩看著契爾騎上「維卡」,前去追回他所愛的女人,想著愛情真的令契爾月兌胎換骨,而他也衷心為他的朋友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