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平常接觸的人不能考慮,過去這幾年黎璃也認識了不少人格有問題、但技術絕無問題的人,只要付出合適的代價,他們連親生母親都可以出賣。她還有一些錢,但不算多,所以她希望「合適」的意思是「合理」。
要是洛克沒有問題,對她的財務狀況會很有幫助,因為他自願與她並肩工作。如果她雇用別人,銀行帳戶就會大量失血。當然,她還得記得洛克承認他並不熟悉保全系統,但他認識一些專家。重要問題來了,那些人要錢嗎?如果要,她最好一開始就另外找人,而不要浪費錢去調查洛克。
不幸的是,除非事到臨頭,她不會知道該怎麼做。她希望洛克的調查結果沒問題,也希望他不是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更重要的是,希望他不是中情局雇來的。
在去網吧的路上,她才突然發現自己前一天已經犯了一個技術上的錯誤。如果中情局雇用了洛克,他已有機會打電話去更改檔案以配合他杜撰的故事。就算她或別人找得到他的資料。也無法確定那些資料是正確的。
她突然停在馬路中間,一個女人從背後撞上來,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對不起。」黎璃說著轉向路邊一張長椅,坐下來把事情想清楚。
懊死,她並沒有學過很多諜戰的技巧,所以現在的狀況對她十分不利。不管洛克是不是中情局的探員都不必調查了,她只需決定到底要不要找他。
最安全的做法是不要打電話給他。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不知道她用什麼化名。但如果他是中情局的人,那麼他已經發現她在追查與賴氏組織的實驗室,才會監視著那里、等她出現。除非她完全放棄計劃,否則他還是會在那里找到她。
至于實驗室的情況則更是復雜。羅德顯然已經發現她的真實身分,而且還找到了她偽裝之前的相片,否則那些足球員不會那麼快就認出她。而公園的那場小沖突一定會使他更加警覺,實驗室的保全也一定會加強。
她需要援手。現在她不可能獨立完成這件事了。在她看來,她要不就放手,讓賴羅德繼續為非作歹,不再努力調查艾瑞和汀娜究竟是為了什麼重大理由而犧牲了生命。否則她就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接受洛克的幫助。
她震驚地發現自己希望他夠誠實。他似乎很享受生命,而且太過愉快,相反地,她的生活已經有好幾個月缺乏歡樂。他讓她發笑。他也許不知道她有多久沒笑了,但她知道。悲傷並未扼殺她體內小小的人性火花,她仍想要再次歡笑、想要再度放開心懷,洛克則像太陽般散發著快樂。好吧,他也許有些瘋狂,但他阻止她拿走他的武器所顯現的強硬,讓她安心。也許光是他能讓她笑、讓她再次找到歡樂,與他成為伙伴的風險就值得了。
另一個原因是生理的吸引力。這讓她略微吃驚,但還認得出這有趣的小火花是什麼。她作任何與他有關的決定時,一定要考慮到這個,不要讓它蒙蔽了理智。但她接受他的幫助,是因為他讓她快樂,還是她覺得他有吸引力?老實說,心理的需要比生理需要強得多,而且她不認為自己會對生理的吸引力采取任何行動。她的情人並不多,也不介意長時間禁欲。她的上一任情人狄米還曾想殺她,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之後,信任對她來說就很重要。
既然她沒辦法證明他是不是中情局的探員,所以她唯一的選擇是不再報復賴家,那麼大問題出現了︰她打電話給他,是因為他可愛又能逗她笑嗎?
「管他的,干麼不打?」她低聲說,認命地哈哈一笑,讓路人驚訝地瞪她一眼。
他住在香榭麗舍大道上的布里斯托酒店。她沖動地走進咖啡館,要了一杯咖啡,然後要求翻閱電話簿,抄下酒店的電話,喝掉咖啡就走了。
她可以直接打電話約他到某個地方見面,但她反而坐上地鐵到達酒店所在的那條街,停在公共電話亭,用電話卡打電話進去。如果他是中情局的探員,並追蹤打進來的每通電話,這樣他不但得不到她的手機號碼,也查不到她住在哪里。
她說出他的房間號碼,鈴響了三聲,洛克才睡意濃厚地接起電話——「嘿?」然後打了個呵欠。他的口音及純美式的非正式問候,讓人感到一陣愉悅。
「你可以在十五分鐘內到艾麗舍宮和我見面嗎?」她未表明身分就問。
「什麼……哪里?等一下。」她又听到一聲震耳的呵欠,然後他多此一舉地說︰「我在睡覺。你是我想的那位嗎?金發藍眼的那位嗎?」
「我還帶著一把小手槍。」
「我會到。等一下,那個地方究竟在哪里?」他問。
「就在街上,問門僮。」她掛斷,調整角度以便看著酒店的前門。艾麗舍宮很近,只有傻瓜才會開車而不走路,但又夠遠,他若想準時到,就得盡快出門。他走出酒店後必須轉向她所站位置的相反方向,她可以輕易跟在他身後。
他五分鐘內就出門了,不會有時間打電話,要打也只可能在走廊上邊走邊用手機。他停下來和門僮說話,點點頭就往街上走。或者說,移動那令她想跟在後面欣賞的臀部漫步而行。可惜他又穿著那件好看的皮外套,蓋住了臀部。
黎璃走得很快,軟底靴的腳步聲淹沒在車來攘往里。沒人跟著洛克,他也沒有邊走邊講電話。很好,也許他真是個獨行俠。她縮短距離,一個大跨步跟上他。「洛克。」
他看了她一眼。「你好,我一出酒店就看到你了。我們為什麼要去艾麗舍宮?」
被抓到了,她不得不笑著聳聳肩。「不為什麼,我們邊走邊談吧。」
「我不知你注意到沒,但天氣很冷,太陽又快下山了。記得我告訴你我一直待在南美嗎?也就是說我習慣溫暖的天氣。」他顫抖著。「我們找家咖啡館,你可以邊喝咖啡邊說。」
她遲疑了。雖然知道自己有點偏執,羅德也不可能在每家店或咖啡館都布下耳目,但他的影響力太大,所以她不想冒險。「我不想在公共場所談話。」
「好,那我們回酒店。我的房間私密又溫暖,還有客房服務。如果你害怕和我在有床鋪的房間獨處會無法自制,我們也可以開車在巴黎市區逛,浪費每加侖四十美元的石油。」
她翻翻白眼。「沒那麼貴,而且這里算公升,不是加侖。」
「我沒听到你否認無法自制那一段。」他沒有笑,但也差不多了。
「我會盡力克制。」她冷冷地說。「回酒店。」如果她要信任他,不妨就從現在開始。再說,看看他的房間也許會有幫助,他沒有時間整理或收起不想被看到的東西——當然,如果房間里散落著不堪入目的東西,他也不會邀她回去。
他們往回走,一到酒店,面無表情的門僮就幫他們拉開門。洛克帶頭走向電梯,再退開讓她先進去。
他打開門,她便走進一間明亮愉快的房間,兩扇落地窗面對著中庭。乳白色的牆及藍黃相間的輕柔床罩,看到寬闊的起居間里擺了兩把椅子、一座沙發及一張茶幾,她松了口氣。床罩仍然蓋著,但一顆枕頭上印著他的頭形,他睡過的那一邊的床罩也有褶痕。沒有看到行李箱,所以她猜想是收到衣櫥里了。除了床邊桌上的一個水杯及微亂的床罩,房間里仿佛沒有人住餅。
「我可以看你的護照嗎?」他一關上門,她便問。
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仍然伸手到外套里。黎璃僵住,幾乎沒動,但他還是看到她的緊張,即將伸出來的手也停了下來。他很刻意地舉起左手,拉開外套,讓她看到他的右手只拿了一本藍色護照。
「你為什麼要看我的護照?」他遞給她,邊問。「我以為你會調查我。」
她翻開封面,不檢查照片,直接翻到入境戳章頁。他真的一直待在南美——其實是來回南美各地——一個月前才回美國,四天前才到法國。「我沒查。」她簡短地說。
「為什麼?」他的聲音很生氣,仿佛她說他不值得調查。
「因為我昨天放你走,就錯了。」
「你放我走?」他問著揚起眉毛。
「誰拿槍抵著誰?」她模仿他的表情,把護照還給他。
「算你有理。」他把護照放回外套里的口袋,再月兌下外套丟在床上。「請坐。為什麼放我走是個錯誤?」
黎璃坐入沙發,背對著牆。「如果你是中情局的探員或受雇于中情局,你已經有時間把你的資料弄干淨了。」
他把手插在腰上,怒視著她。「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跟我進酒店房間?我的天,女人,我可能是任何人!」
不知為何,他的責罵讓她覺得有趣而微笑起來。如果他受雇來殺她,又何必對她的不夠小心如此大驚小敝?
「不好笑。」他抱怨。「如果中情局在找你。你就該機警點。你不是間諜什麼的嗎?」
她搖搖頭。「不是,我殺了一個他們認為不該死的人。」
听到她殺人,他的眼楮眨也不眨,反而把房間菜單丟在她的腿上。「叫些食物吧。」他說。「我的胃也還沒適應時差。」
雖然還不到晚餐時間,黎璃很快地看了菜單選好東西,然後听著洛克打電話訂餐。他的法文還可以,但沒有人會把他當成法國人。他掛上電話,走過來坐進一張藍色花紋的椅子,抬起右腳架在左膝上,接著問︰「你殺了誰?」
「一個叫做賴維多的意大利商人兼流氓。」
「他該死嗎?」
「噢,當然。」她輕聲說。
「那出了什麼問題?」
「這次狙擊未被認可。」
「被誰認可?」
「中情局。」她語帶反諷。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中情局探員?」
「不算是。我是……以前是約聘探員。」
「因為你不想再殺人了?」
「這麼說吧,我懷疑我以後還接得到工作。」
「你可以接受他人的雇用。」
她搖搖頭。
「不?為什麼?」
「因為我只能做我認為對的工作。」她低聲說。「也許天真,但我相信我的國家。如果要出任務,我一定得相信那是出于正義。我無法對別的人有同等的信任。」
「不算天真,但絕對很理想化。」他的藍眸是和善的。「但你不相信他們會對賴維多這件事置之不理?」他問,她再次搖頭。
「我知道他是中情局一項有力的資產,是一條情報來源。」
「那你為什麼殺他?」
「因為他殺了我的朋友。我還有很多事不清楚,但……他們已經退休、撫養女兒,過著正常的生活。他們不知為何闖進了我們昨天去的那處實驗室——這只是我的想法——他就殺了他們。」她的聲音一沉。「還有他們十三歲的女兒麗雅,也被殺了。」
洛克吁了口氣。「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闖進去?」
「我剛才說了,我甚至不確定有這件事。但他們一定惹到了賴維多,這是我唯一查得到和賴家有關、且時間點一致的事。」
「我並不想表現得冷漠無情,但他們是專家,一定知道有風險。」
「他們的確知道。如果只有他們,我會很生氣,也會很想念他們,但我不會……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去追殺賴維多。但麗雅……我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手不管。」她清清喉嚨,自然而然地開始述說。謀殺案後她一直無法和別人談麗雅,現在卻說得如流水般順暢。「我發現麗雅時她才幾星期大,是個棄嬰,餓到快死了。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女兒,但我讓艾瑞及汀娜收養她,因為我沒有能力照顧她,也不能在工作的同時給她穩定的家。賴維多殺了我的小女兒。」盡避她極力忍住,淚水仍然涌上眼眶,並滑下雙頰。
「嘿。」他緊張地說。淚水讓她視線模糊,看不到他移動,但他突然來到她身邊,抱住她、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窩。「這不能怪你,是我也會殺了那個混球。他應該知道不能殃及無辜。」他輕撫她的背,安慰她。
黎璃讓他抱了一會兒,閉上眼楮感受他的接近、他的體溫及皮膚上的男性氣味。她渴望身體的接觸,渴望有人在乎、有人踫觸。他也許不在乎,但他同情她,那就夠了。
她覺得自己太過享受了,便挺起身體離開他的懷抱,很快地擦干雙頰。「對不起,」她說。「我不是故意要靠在你的肩上哭——沒有別的意思。」
「若有需要,隨時歡迎。所以你殺了賴維多,這大概就是昨天那些家伙想殺你的原因。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待在這里?」
「那只是一部分。我要知道艾瑞及汀娜做這件事的原因,什麼事這麼重要,讓他們在退休多年後還接下工作。一定很嚴重,如果事情真的嚴重到他們必須行動,我就要全世界知道是什麼事。我要賴氏組織破產、崩解,變成世界的賤民。」
「所以你計劃闖進實驗室,看看能找到什麼。」
她點點頭。「我並沒有怎麼做的明確計劃,只是先開始搜集資料。」
「你知道你的朋友闖入後,保全一定會加強。」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系統,一定會有弱點,只要我找得到。」
「你說的沒錯。我想第一步先要找出保全是誰做的,再想辦法拿到說明書。」
「只要還沒被毀掉。」
「白痴才會那樣做,系統有時也會需要維修。但如果賴某人夠聰明,他會把說明書收藏起來,而不會留在保全公司。」
「他很聰明,也很多疑,所以可能也想到了這點。」
「還不夠多疑,否則他不會死。」洛克點明。「雖然我在另一個半球待了十年,我也听說過賴維多。你怎麼接近他的?近到能用那把小手槍。」
「我不是用手槍,」她回答。「我在他的酒里下毒,但同時也差點害死自己。他堅持要我也喝一點。」
「該死,你明知道有毒還是喝了?你的膽子一定比我大,要我就喝不下。」
「不那樣他會勃然大怒地離開,我也就無法確定他喝的分量足以致命。我還好,只是心髒瓣膜受到損傷,應該不太嚴重。」除了昨天在他的車子里她有點喘不過氣,所以不太妙。她沒有跑步,但她猜想遭人射擊會激發腎上腺素,也會使心跳加速,狀況與跑步類似。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還來不及說話,就听到敲門聲。「啊,食物來了。」他說著起身去應門。黎璃則把手伸進靴子里,準備服務生一有奇怪的動作就要反擊,但他只是把車子推進來,迅速而精準地擺好食物。洛克簽好帳單,服務生就離開了。
「你可以放開小手槍了。」洛克說著拉了兩張椅子到推車旁。「你為什麼不帶火力大一點的東西?」
「小手槍就夠用了。」
「要是你沒射中要害,失手了,那個人可能會火大而反過頭來追你。」
「我不會失手。」她淡淡地說。
他看著她,笑了。「絕對不會?」
「重要關頭絕不失手。」
行動處處長因為車禍而嚴重受傷的消息,並沒有在情報圈子里引起連漪,而是掀起滔天巨浪。第一個被調查的可能性是這場意外並非偶然。比車禍更有效的殺人手法多如牛毛,但這個可能性仍需考量。這項懷疑很快平息。但有個警察跟著那輛超速闖紅燈的花店貨車,所以被密集約談。貨車司機在車禍中喪生,留下一大疊未繳的超速罰單。
處長被緊急送到海軍醫院去開刀,那里的安全措施比較嚴密。在此同時他的家也設了防護,凱撒交由七任的管家照顧,副處長暫代其位,等待他復職。車禍現場經過仔細搜索,是否有任何敏感文件,但溫法蘭對文件一向小心異常,所以沒有找到任何機密文件。
經過長時間的手術,他能不能活下去仍有待觀察。要不是坎南在貨車撞上他們之前努力讓車子稍微轉向,溫法蘭可能已經當場死亡。他的右手臂有兩處復合性骨折,鎖骨及五根肋骨斷裂,右大腿也斷了。他的心、肺嚴重受創,右邊的腎髒破裂。一塊玻璃如箭般穿過喉嚨,還有腦震蕩,需要密切觀察是否會壓迫到腦蓋骨。他能僥幸逃過一死,全是因為乘客座側邊的安全氣囊爆開,幫頭部擋去部分的撞擊。
他撐過了修復殘破身體的各項手術,送到外科加護病房,注射大量鎮定劑,受到嚴密觀察。外科醫生已經盡了全力,接下來就看法蘭自己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