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走進蒙馬特區轉租而來的公寓,這是她在數個月前假造出莫丹妮的身分之前租的。公寓很小,比較像工作室而非實際的住處,但有間獨立而小巧的浴室。除去存放自己的衣物,這兒尚可提供隱私及相對的安全。她在丹妮出現之前從另一個房客手上租下這里,不管以任何名目搜尋,計算機都不可能回溯那麼久,而讓她出現在某份名單上。何況,她使用的是另一個捏造的身分︰魏洛蒂,一個德國籍女人。
魏洛蒂是個金發女郎,黎璃回家途中先到美發院將人工染料從她的頭發上移除。她也可以購買產品回去自己動手,但移除顏色比染發時復雜許多,她不想弄傷發質。而為了去除漂白過程中變得干澀的發尾,頭發必須剪去一吋左右。
但是當她照著鏡子,終于又看到了自己。摘掉有色的隱形眼鏡後,淺藍眼眸回望著自己。一頭及肩直發變回金黃的小麥色。她可以跟賴羅德擦身而過,他也不會認出她——但願如此,因為他們真有可能擦身而過。
疲憊地將行李放在收整干淨的折疊床上,整個人就癱躺在行李旁。她知道應該先確認公寓沒被監听,但一整天殘酷地逼迫自己之後,她已累到全身發抖。如果她可以睡上一個小時,世界都會不一樣。
盡避如此,她還是欣喜今天所展現的體力。她確實很累,但喬醫生所警告的心髒瓣膜「嚴重」受損時應會發生的喘不過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當然,她還沒有使盡吃女乃的力量,也沒有急速短跑。所以,心髒是否受損仍在留校察看的階段。
她閉上雙眼安靜地專心傾听心跳;她覺得似乎很正常。砰——砰,砰——砰。喬醫生戴上听診器後可能听到雜音,但她沒有听診器,而從她所听到的音律來判斷,應該完全正常。也許損傷極小,只產生一些微弱的雜音。她有更多事需要擔憂。
她飄進半睡半醒的狀態,身體已放松下來,但是腦袋仍繞著各種情境打轉,她探索並重新整理已知的事實,企圖為不明究理的因素找出答案。
她不知道艾瑞及汀娜誤踩了什麼,或有人告知了他們什麼,但一定是讓他們感到理由充足,才會重回放棄已久的行業。她甚至不知道是誰雇用他們,但她幾乎肯定不是中情局,也不是英國情報單位。雖然這兩個單位彼此沒有從屬關系,但雙方政府及該單位仍維持緊密的合作關系,然而,他們手上有大批現役的探員,不需要將兩個退休的人扯進來。
其實,她不認為是任何一個政府單位雇用他們;倒比較像是私人聘雇。應是賴維多一路走向地獄的罪惡途中,進行的不法生意、恐嚇威脅、凶殘虐待及殺戮的過程中埋下的恩怨。要找出他的敵人並不難;但要花上一年或更久。但誰的仇恨深到不計後果地雇用兩名退休的職業殺手來報仇?甚至,有誰會知道她這兩位朋友的背景?為了讓麗雅過正常的生活,艾瑞及汀娜遠離舊業過著普通人的日子;他們不會四處宣揚過去的歷史。
顯然有人認識他們,深知他們的才能。可能是某個曾在這行的人,或至少是有管道听聞過他們的名字。無論是誰,他同時也知道不要接觸現役的約聘探員,不要動作太大而為自己招惹注意。反之,那位無名氏挑選了艾瑞及汀娜,是因為……什麼原因?為何是他們?考量到麗雅,他們又為何會接下這份工作?
她的這兩位朋友年紀尚輕,體能仍保持良好狀態——這應該是他們中選的原因之一。他們也擁有執行這項工作的技能、冷靜的思慮,及豐富的經驗。她可以理解他們為何雀屏中選;但究竟是什麼原因撼動他們而涉入這件事?是錢嗎?他們的生活還過得去,不很富裕但也不必為錢傷神。一筆天文數字的報酬可能令他們動心,但這些年來他們對金錢的態度已經和她一樣隨遇而安。從她踏入這行開始,一直就不缺錢。她從不擔憂錢的事情,艾瑞及汀娜也是。她知道兩人在當探員時已存夠積蓄供他們這輩子舒適過活,而且艾瑞經營的計算機維修店生意也不錯。
她多麼希望他們當中一人曾打電話給她,說出他們的考量。他們的動機勢必非常強烈,她希望能知道原因,才能了解該如何攻擊。她的復仇行動並未因維多的死而畫下句點;他只是第一個目標。除非她知道是多大的壞事令朋友決定干預,否則她不會善罷干休。一定是某些會讓全世界齊力對抗賴氏組織的事,即使是受控于維多的權勢人士也會急于跟他們撇清關系。她希望弄垮整個惡臭的組織。
一個念頭瞬間閃過,當初若汀娜告知他們要執行的工作,而這件事又重要到令他們重出江湖,她可能會加入他們。她也許會改變事情的成敗——或者她也可能一起喪生。
他們被謀殺前不到一個星期,大家還曾共進晚餐,但他們卻只字未提。那時她即將出城執行一個可能花費數天或更久一點的任務,她也曾告知可能的返回時間。他們當時已經知道這事,還是這份工作來得突然、並且需要即刻動手?那不是艾瑞及汀娜的行事風格,一如她也從不匆促行事。任何與賴氏組織有關的事,都需要研究與準備,因為層層的安全戒備都必須很扎實。
從他們被殺之後,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她都反復思索著這些事。有時,麗雅喜悅的小臉浮現腦海時,她會失去理智般地嚎陶大哭到嚇壞了自己。沉浸于悲痛的她需要立即反擊,殺蛇先斬首。她的確如此,整整三個月,心無旁騖地策劃殺害維多的行動,現在她要將精神轉移到其余的部分。
首先她必須先查出是誰雇用了艾瑞及汀娜。以個人名義聘雇,說明對方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也可能不是。或許動機本身才是重點,這人可能前來向他們證明維多正在進行某種極其齷齪的行動。只要涉及維多,任何事都有可能;她想不出任何低賤又骯髒的事會令維多畏怯不前——只要能賺錢。
艾瑞及汀娜都仍保有理想主義的精神,她可以了解他們必定警覺到一些事,因而決定采取行動,即使先前職業生涯的見識,已使他們不容易受驚。可能會是什麼事?
麗雅,一定是威脅到麗雅的事。為了保護她,他們可能空手面對老虎。事情只要與她有關,急迫與動機便都解釋得過來。
黎璃眨著眼楮坐起身。當然是為了麗雅,為什麼之前沒想到?如果不是錢讓他們重拾舊業,還有什麼事這麼重要?他們的婚姻、對彼此的感情,對黎璃……但最重要還是麗雅。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不需要。她了解她的朋友,知道他們多疼愛女兒,明白他們看重什麼。這結論僅是一個蹦出來的直覺,但感覺是對的。其它事沒這種感覺。
這想法開始指出方向。賴氏組織里有幾個實驗室專研各種藥品、化學及生物研究。既然艾瑞及汀娜明顯覺得此事急需立刻處理,所以勢必發生于近期。雖然他們失敗了,但她也想不出任何不尋常的事件在他們死後發生過;本地亦未發生任何災難。除去不需任何理由的恐怖份子炸彈攻擊,她實在想不出來。
所以,也許他們沒有失敗。或許他們已經完成任務,卻被維多發現而派人殺了他們,藉以警示其它人不要與賴家作對。
目標可能不是那些實驗室之一,雖然它們似乎最有可能。維多有許多產業分散在全歐洲,她需要搜尋舊報紙,找找兩位朋友從健在到死亡之間的那個星期,是否有任何跟賴氏組織相關的意外報導。維多的勢力足以令媒體曝光減至最低,真有必要時他甚至可以全面封鎖新聞,但仍可能有小小的版面提到……某件事。
朋友在遇害前的那段時間都沒出遠門,她問過鄰居︰艾瑞及汀娜都待在家里,麗雅每天上學。無論什麼事一定發生在當地,或是鄰近地區。
明天她會上網吧查資料。她也可以現在進行,然而常識告訴她,漫長的一天過後理應休息。待在這里比較安全,即使是中情局的人也找不到。沒人知道魏洛蒂的存在,她也沒做任何事引人注意。預想可能在美發院耗一段時間,她曾在機場先見之明地吃了些東西,也買了今晚吃的食物,以及夠喝到明天的咖啡。此刻她且先落腳休息。明天她需要添購食物,最好一大早就去搶購新鮮的。之後,她會找一家網吧開始著手。
網際網絡真是完美的發明,羅德想著。只要懂得找到正確的高手——而他,當然找得到——網絡上的任何活動幾乎也都可以藉由網絡再找出來。
他的人首先列出一張擁有調制致命毒藥技能、同時可被收買的墮落化學家的名單。第一項標準將名單從數百人縮減至九個人——一個比較好處理的數目。
接著就是財務往來的調查,近期內一定有人收到一筆巨款。這個可疑的人也許夠聰明,懂得將錢分別存入數個帳戶,也可能並沒有那樣做。即使如此,也會有大筆現金匯入的證據。
他在施瓦特博士的資料上查到這個證據,他是一個住在阿姆斯特丹的德國人。施博士先後被柏林及漢堡兩家藥廠解雇,隨後搬到阿姆斯特丹,日子還過得去但沒賺很多錢。然而,施博士最近剛買了一輛銀色保時捷,而且是全額付現。對羅德手下的專家而言,要找出施博士往來的銀行有如小孩游戲般輕而易舉,侵入銀行計算機系統也不會太困難。一個多月前,施博士的帳戶剛存入一百萬美元,換算匯率後,那筆錢讓他變成一個非常快樂的人。
美元?羅德感到驚訝。是美國人付錢殺了他父親?沒有道理。他們之間的協議太有價值,美國人應不敢插手妨礙︰這是維多的設計。羅德不必然同意他父親與美國人的交易,但這協議已行之多年,而且並沒有任何足以攪亂現況的事情發生。
丹妮——不管她的名字是什麼——今天雖然徹底地消失,但他現在掌握另一條與她有關的線索,可追查到她真正的身分,以及她究竟為誰工作。
羅德不是浪費時間的人;當晚他馬上搭乘私人噴射機飛往阿姆斯特丹。找出施博士的居所也是三歲小孩的游戲,敲開門鎖亦然。施博士回家時,他就在屋內的暗處等著。
門一打開,羅德就聞到濃重的酒味,施博士踉蹌地轉身打開台燈。
羅德從他身後劈去一拳,將他沖撞到牆上,接著將他摔到地板跨騎在他身上,在博士的臉上猛擊一、兩拳。任何沒經歷過激烈暴力行為的人都會嚇呆,陷入困惑及恐懼的無助狀態。施博士不只是沒有經驗,他還喝醉了。他完全無法自我防衛,即使可以也無濟于事。羅德比他高大、年紀又輕、動作又快,而且擅長搏擊。
羅德將他拖成坐姿,猛力撞向牆壁,確定他的頭再次猛撞到牆上。他揪住博士的外套將他拉近以便仔細端詳,他喜歡眼前看到的景象。
大塊的瘀血使得博士的臉腫脹起來,細小的血柱從鼻子與嘴巴流出,破裂的眼鏡歪七扭八地掛在耳上。他眼中的神情是全然的不解。
施博士看起來四十出頭,亂蓬蓬的濃密棕發及矮胖的身材,外形有點像只熊。即使羅德的杰作成形之前,他的五官也乏善可陳。
「容我自我介紹,」羅德的德語帶著腔調。他德語不好,但足以清晰地表達。「我是賴羅德。」他要讓博士清楚他正和誰打交道。博士警覺地張大眼楮︰看來他沒醉到忘了一切。
「一個月前,你收到一百萬美金。誰給你的?為什麼給你?」
「我……我……什麼?」施博士結巴地說。
「那筆錢,是誰給你的?」
「一個女人給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羅德搖晃著他的身體,力氣大到他的頭在頸子上旋轉,破裂的眼鏡飛了出去。「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她沒告訴我。」施博士倒抽著氣。
「她長什麼樣子?」
「嗯……」施博士眨著眼想集中思緒。「我想是棕褐色的頭發,棕色的眼楮。誰管她長什麼樣子,你了解嗎?」
「老女人?還是年輕的?」
施博士眼楮又眨了幾次。「三十多歲?」他不大肯定,似乎無法確認記憶無誤。
丙然,確實是丹妮付了一百萬美元。雖然施博士不知道是誰給他這筆錢——這又是另一條可查下去的路線——但也證實了每一件事。從她失蹤的那一刻起,直覺告訴他,她就是凶手,但確知自己沒浪費時間追查假線索仍有幫助。
「你幫她調制毒藥?」
施博士抽搐地吞咽口水,模糊的目光里仍以他的專業為榮。他甚至不否認這件事。「我只能說那是一個杰作。采用多種致命毒素混合而成,百分之百保證斃命,即使僅用半盎司也夠了。等到延遲發作的征狀出現時,已造成嚴重傷害而無法給予有效的治療。多重器官移植可能可以一試,假如同時剛好有那麼多全部相合的器官可用,但若有任何毒素殘留體內,仍會攻擊換過的器官。所以,這方法也沒有用。」
「謝謝你,博士。」羅德笑著,如果博士稍微清醒,那抹冷笑也足以令他嚇得失去知覺。但,他卻回以微笑。
「不客氣。」聲音未絕,羅德已經扭斷他的脖子,任由身體如同破女圭女圭般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