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在眨眼間過去,芙蓉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快樂過。躺在杰明的懷抱里,她覺得安全和被珍愛。
想到萊理,她感到歉疚和遺憾。她一直以為自己愛萊理,但現在她知道真愛的是什麼。
她控制不了她的感覺,就像改變不了對弟弟的責任一樣。何況,萊理是個有自尊心的人,如果她愛的是別人,他不會想要娶她。他一定會傷心,但到頭來會祝福她有個幸福的歸宿。她和米迦要留在英國,她要嫁給公爵,替他生兒育女。他們會一起把英國變成他們的天堂。
「你在想什麼?」杰明問,親吻她的頭頂。
芙蓉微笑。「我在想,時間過得真快,明天早上船就要在倫敦靠岸了。只不過短短一個月,我對英國人的看法就有極大的改變。」「我可以大膽地希望是變好嗎?」芙蓉親吻他的胸膛。「我愛你。」回答她的是沉默。她太大膽了嗎?在剛才的翻雲覆雨之後,任何話都不可能太大膽。
不知何故,芙蓉突然憂慮起來。「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她問。
「失陪一下。」杰明說。
他推開她起身下床,穿上黑絲袍,倒了一杯威士忌喝下一大口,然後緩緩轉身面對她。
被他的舉動搞糊涂了,芙蓉抓著被子遮住身體坐起來。他冰冷的表情使她的心跳在恐懼中加速。焦慮使她喉嚨發緊,呼吸困難。
「我不打算和害死我哥哥的凶手結婚。」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替哥哥報仇了。」芙蓉無法動彈,無法言語,臉上血色盡失。他們的戀情只是他用來傷害她的陰謀,報復她的手段?
「我可以使你愛上我……就像這樣。」想起他的吹噓,她頓時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這也是娼妓們的報應,往往她們迷惑了多少的男子,結果卻被一個男人迷昏了心。」杰明引用莎士比亞的文句。
芙蓉瑟縮一下,好像被摑了一耳光似的。公爵罵她娼妓?
不顧身上一絲不掛,她掀開被子下床,抬頭挺胸地走向他。她停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地凝視他的黑眸。片刻後,她突然舉起手,狠狠摑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使他的頭猛地偏向右邊。他轉正頭注視她,她看到他的右頰在憤怒中抽搐。
「小姐,可以上床睡覺了嗎?」杰明嘲諷地問。
芙蓉想再摑他一耳光,但他抓住她的手腕警告。「不要得寸進尺,親愛的。」「不然你會怎樣?」她挑釁地問,無畏手腕被他緊扣著。「綁架、誘奸我?」「真是難得!你竟然用了正確的字眼誘奸,而不是罵我。」他說,聳起一道眉毛。
「我騙了你,但不得不為你認輸的風度喝采。」「為你自己的精湛演技喝采吧!」芙蓉掙月兌他的掌握,冷笑著補充說︰「一個世故的貴族愚弄一個沒有猜忌心的碼頭鼠會有多困難?你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他們瞪視著對方許久,公爵的左頰也開始在憤怒中抽搐。
「讓我獨自療傷止痛。」芙蓉筋疲力盡地說。
杰明猶豫了一下。「這是我的——」「我叫你出去!」芙蓉吼道。
目光不曾離開她,杰明抓起他的衣服和靴子走向艙門。他在門口停下。「沒想到你這麼輸不起。」他拖長著語調說。「天哪,真令人失望。」憤怒和羞愧使芙蓉全身發抖。她穿上睡衣,坐在床緣,雙手抱頭,命令自己不要哭。
沒有用。
一滴淚珠滑下臉頰,落在她的大腿上。另一滴跟著落下,接著又是一滴。
她不再壓抑,盡情哭了起來。即使感到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她也沒有抬頭。
「公爵傷了你嗎?」米迦問。
芙蓉搖搖頭,啜泣著說︰「我傷了自己。」「哪里?」他問。
她忍不住微笑,把手放在左胸口。「這里。我的心碎了。」米迦安撫地輕拍她的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不對?」
「對,永遠。」她說。「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
「公爵派我來照顧你。」米迦說,然後指指膝頭上的小豬。「‘公主’也來幫忙。」她把小豬從弟弟膝頭上抱起來。「晚安,‘公主’。它包著尿布。」
「登肯不喜歡它把房間弄得臭氣沖天。」米迦說。
「睡覺吧,弟弟。」她掀開被子,示意弟弟上床。小豬像狗一樣趴在床尾。
芙蓉感到眼皮逐漸沉重,隔壁艙房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芙蓉和米迦都從床上猛然坐起。他們听到第二聲巨響,然後是第三聲。
「那是什麼聲音?」米迦低聲問。
「重物落地。」芙蓉回答。「明天早上船靠岸時,我們要逃跑。弟弟,你支持我嗎?」
「我支持你。永遠支持你。」公爵真孬種,芙蓉在登肯送早餐來時,心想。
「今天的早餐比較簡單,因為船入港後不開伙。」登肯把餅干、果醬和茶放在桌上。
「公爵在哪里?」她問。
「他在忙。」登肯回答,但回避她的目光。「你們待在艙房里等他來接你們。」「等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他聳聳肩膀,離開艙房前朝米迦眨了眨眼。
芙蓉替弟弟和自己倒了兩杯茶,然後拿了一塊餅干走到舷窗前一瞥英國風貌。
春末夏初,早晨的朦朧陽光照在擠滿大小船只的河面上。空氣中彌漫著香料、谷物和原木的味道。
所有的碼頭區都差不多,芙蓉心想。若非知道自己身在大西洋的另一端,否則倫敦的碼頭很容易被誤當成波士頓的。
在公爵的保護傘外生存不成問題,除非戰爭一拖好幾年。她有兩枚胸針可以變賣,還有早晨從公爵的衣物箱里拿的一袋金幣。
她需要做的是溜下船而不被看見。怎樣逃最好?
芙蓉回頭瞥向弟弟。他絕不會答應丟下小豬的。也罷,那就帶著它一起逃吧!
她回到桌邊在弟弟對面坐下。「我們必須計劃如何逃跑。」「我們要怎麼做?」米迦問。
「我們必須趁其他人在甲板上忙碌時,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天黑時溜下船,向人打听美國大使館怎麼走。我有些錢可以養活我們一段時間。」她說。「船上的每個地方,你都去過,告訴我躲在哪里最好。」
「床鋪底下嗎?」芙蓉微笑。「不行,弟弟。我們需要一個很少人會去的地方。」「廚房邊有間儲藏室。」
「好主意。」芙蓉說。「你需要上廁所嗎?」米迦搖頭。
她朝他聳起一道眉毛。「等一下想上也不能上,米迦。」她趁弟弟到屏風後面上廁所時替小豬換尿布,然後拿了一條披肩做成背兜來背小豬。
「我來背‘公主’。」米迦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公主’交給我。」芙蓉說。「你把那些餅干用餐巾包起來帶著。」米迦包好餅干後,走向在門邊等待的芙蓉。
「準備好了嗎?」她問。
米迦點頭。
「出了艙房就別說話。」她提醒弟弟。
「見鬼的,我不是笨蛋。」米迦不高興地回答。
芙蓉眯起眼楮來表達對他說粗話的不悅。英國人對他們姊弟倆都有不好的影響。
米迦把頭偏向一側問︰「我們現在要逃了嗎?」芙容示意噤聲,米迦模仿她把一只手指抵在嘴唇上。她把耳朵貼在門上傾听外面的腳步聲,然後悄悄把房門打開一條細縫往外偷看。走道上空無一人。
她打手勢叫弟弟跟緊,然後兩人躡手躡腳地開始穿越走道。甲板上傳來鬧烘烘的說話聲和卸貨聲。
廚房和艙房在同一層,但位在船的另一端。他們在廚房外面停下,她示意弟弟待在她背後。她探頭往里面偷看。沒有人在。
「儲藏室在哪里?」她低聲問。
「架子另一邊的那扇門。」米迦低聲回答。
芙蓉帶著弟弟躡手躡腳地穿過廚房進入儲藏室,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儲藏室很小,三面牆壁前和房間中央都堆放著許多板條箱。
「我們坐到房間中央那堆箱子後面去。」芙蓉說。「如果有人進來,那樣我們才不會被看到。」和弟弟一起坐在板條箱後,芙蓉撫模小豬的鼻子哄它入睡。但願她也能哄米迦睡著。公爵遲早會發現他們失蹤。只要他們不出聲,打開儲藏室門的人會以為里面沒有人,到時他們就可以躲過搜索,順利月兌逃。
一個小時緩緩過去,又一個小時過去。
芙蓉覺得她好像在那里坐了一世紀之久,她從來沒想到木頭地板會這麼硬。接著米迦開始坐立不安。
「我們要在這里坐多久?」他低聲問。
「至少得等到天黑。」「我口渴。」「不行。」「廚房沒人,我可不可以——」「不行,因為你等一下會想上廁所。」芙蓉豎起手指抵著嘴唇。「噓。」她听到腳步聲從廚房傳來。
「這里面沒人。」她听到登肯說。
「去儲藏室看看。」公爵的聲音響起。
腳步聲接近。芙蓉屏住呼吸。
一陣寂靜。然後腳步聲走開,她听到登肯說︰「儲藏室沒人。」「可惡,他們會在哪里?」公爵回答。「我可以肯定他們躲在船上的某個地方。」「我去物料間看看。」登肯說。
炳啾!「公主」打了個噴嚏。
芙蓉一這時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她听到腳步聲回到儲藏室。
「游戲結束。」公爵嚴厲地說。「出來吧!」芙蓉認命地站起來,把小豬交給弟弟。她不知道公爵會怎麼做,但她想要空出雙手以便防御。她跨出一步,擋在弟弟和公爵中間。
看到公爵鼻青臉腫的模樣,使她一時之間忘了生氣。「痛不痛?」她關心地問。「出了什麼事?」「走路撞到。」公爵陰沉地說。
芙蓉瞥向登肯,發現他在咧著嘴笑。她沒想到侍從竟然會對雇主動粗,但那可以解釋半夜的三聲巨響。他們兩個為什麼打架?
鮑爵走到她面前。「你應該感謝那只豬救了你們的命。」「什麼意思?」芙蓉問。
「沒有我的保護會很危險。」
「我熟悉碼頭區的危險。」她高傲地說。「何況,誰來保護我免于你的傷害?」杰明惡狠狠地瞪登肯一眼,芙蓉恍然大悟他們兩個打架是為了她。登肯是她的盟友嗎?
她能夠說服登肯幫助她逃跑嗎?
「傻瓜小姐,你沒有錢。」杰明說,氣憤使他提高了嗓門。「你要怎麼生活?」她裝出甜甜的笑容。「我打算變賣那兩枚胸針,豬頭爵爺。」
「我們還有芙蓉從衣物箱里借來的錢。」米迦補充。
慘了。芙蓉閉起眼楮,一方面懊惱弟弟不打自招,一方面希望公爵不會告她偷竊。
「那可不大聰明。」杰明說。「公爵的勢力範圍很大。」「但腦袋瓜子很小。」芙蓉諷刺。
杰明突然伸手奪走米迦懷里的小豬。「如果你企圖逃跑,我就把豬吃掉。」他恐嚇。
米迦立刻嚎啕大哭起來,芙蓉在同時撲過去搶小豬。
杰明一把推開她,她跌倒在地板上,右太陽穴撞到板條箱的邊。他想要扶她起來,但她打開他的手。
「不要踫我!」她叫道,然後緩緩站起來。
杰明站在原地。看到她太陽穴上的鮮血,他瑟縮了一下。
「公爵,你欺負我姊姊,我要宰了你。」米迦恐嚇。
「真受不了這些瘋狂的美國人。」杰明喊道,轉身把小豬交給登肯。「把他們弄上馬車。」他氣沖沖地走出儲藏室。
五分鐘後,芙蓉坐在公爵的馬車里。米迦坐在她對面的座位上。
車門突然打開!鮑爵爬進來。他示意米迦坐到姊姊身旁,把位子讓出來給他。
「你要跟我們同車?」芙蓉驚訝地問。
杰明點頭。「我頗有興趣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折磨你。」他掏出手帕遞給她。「你的傷。」「我寧願流血。」芙蓉說。
「可惡!」杰明咕噥。他傾身捏住她的下巴,用手帕擦掉她太陽穴上的血。「我不是有意弄傷你。」她告訴她。
「我覺得難以相信。」她冷冷地回答。
「信不信由你。」他往後靠向椅背,雙臂在胸前交叉著。
芙蓉決定當他不存在。馬車開始移動時,她轉頭望向窗外的風景。
「京洛斯莊園位在離倫敦兩小時車程的聖亞邦市北郊。」杰明閑談道。「聖亞邦是教區總教堂所在的城市,定期舉行市集貿易的市鎮,擁有一千年的悠久歷史。」芙蓉看他一眼,然後打個呵欠。她沉默的侮辱使他微笑。
「羅賓漢住的森林在哪里?」米迦問。
「在更遠的北方。」杰明回答。「佔地二十五英畝的京洛斯莊園擁有二百五十英畝的鹿苑和一座迷人的森林。」
「被巫婆施了魔法的森林嗎?」米迦問。
「這座森林被魔法師梅林施了魔法。」杰明回答。「我可以帶你去參觀。」「我想我喜歡快樂的老英國。」米迦說。
杰明微笑地望向芙蓉。芙蓉仍然面無表情。公爵或許騙得了她弟弟,但她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你在想什麼?」杰明問。
「逆運也有它的好處。」芙蓉引用莎士比亞的文句。「當心,閣下。報復這一套你會我也會。」杰明上下打量她,然後露出笑容,好像她是無足輕重的蚊蚋。芙蓉閉上眼楮,往後靠在椅背上。她才不要讓他稱心如意地知道他有多麼令她生氣。
「芙蓉?」公爵的聲音彷佛從遠方傳來。「芙蓉,醒醒。快到了。」她睜開眼楮,發覺自己不知在何時睡著了。米迦也斜倚著她的臂膀睡著了,小豬在公爵腿上打著鼾。
「我以為你可能想看看京洛斯莊園。」「被施了魔法的森林在哪里?」米迦醒來便問。
「耐心點,」杰明說。「等一下就會看到。」芙蓉坐直身子望向窗外,觸目所及皆是綠樹。「還有多久才到?」她問。
杰明微笑。「已經到了。我們在十五分鐘前就已踏上了石家的土地。」京洛斯莊園進入眼簾。
芙蓉倒抽了口氣。京洛斯莊園簡直像宮殿一樣。怎麼有人住得起這麼豪華的地方?公爵顯然極其富有。
「京洛斯莊園有兩百個房間,二十道樓梯和好幾座庭院。」杰明說。
「和一座被施了魔法的森林。」米迦補充。
芙蓉詫異的目光從豪宅轉向公爵,又轉回豪宅。這個英國佬到底是何方神聖?該死的英國國王嗎?
馬車在主庭院里停下,登肯立刻出現。他打開車門,拉下踏腳板。杰明先下車,然後轉身扶芙蓉和米迦下車。
一群僕人在門廳里列隊歡迎他們的主人。一個高高瘦瘦、衣著正式的年長男子上前一步說︰「謹代表全體工作人員歡迎你回來,閣下。」「謝謝,班尼。」公爵回答。
芙蓉打量著挑高三層樓的大理石門廳、高聳的雕花石柱和豪華氣派的樓梯。這個不如說是圓形大廳的門廳比她父親的酒館還要大上百倍。她感覺到好奇的目光盯著她和她弟弟。她可以忍受他們的侮辱,但誰敢嘲笑她弟弟,她一定要讓那個人後悔莫及。
「我從美國帶了兩位客人回來。」杰明對他的總管說,聲音大得可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听得一清二楚。「好好服侍他們,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們。」
「是的,閣下。」總管說。「旅途勞頓,也許你的客人想要休息一下。」杰明點頭。「好主意。」班尼手腕一扭,僕人全數退下,只留下管家、一個女僕和一個男僕。
「畢太太,安頓我的客人。」公爵對管家說。「佩琪伺候小姐,迪比伺候她的弟弟。」芙蓉和米迦跟著三個僕人穿過門廳走向樓梯,他們開始拾級而上。畢太太帶路,芙蓉和米迦跟著她,女僕和男僕殿後。
「芙蓉?」她才爬了八級梯階就听到公爵叫她,她轉身。「什麼事?」杰明朝大理石門廳揮揮手。「你沒有話要說嗎?」芙蓉直視他的黑眸,大聲說︰「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