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開出來的條件,凱斯。」喬爾說。「以十八個月的時間證明你可以使寇氏月兌離赤字,要不要接受?」
蘭蒂屏息以待。這一桌的氣氛很緊張,卻也充滿了期待與興奮。
「我接受。」凱斯說。
喬爾頷首。「好吧,一言為定。目前我要你暫時保密,由我親自告訴寇維多——等時機成熟的時候,懂嗎?」
「當然。」凱斯笑笑。「你有權利這麼做。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我巴不得親口叫老頭早點退休。」
蘭蒂注意到安娜緊抿嘴唇。她們的目光相遇。安娜眼中除了憤怒還有點別的。蘭蒂突然察覺那是恐懼。
可是凱斯和喬爾在洽談時,安娜卻沉吟不語。蘭蒂則在一旁仔細聆听喬爾做冷靜合邏輯的評論。
「我要上樓回房,你能不能陪我去?」安娜貿然問道。
蘭蒂連忙站起來。「請恕我們告退,」她對兩位男士說。「我們馬上回來。」
她們沉默地坐電梯上十二樓。一路上蘭蒂都可以感覺安娜繃得緊緊的。
「我知道你一定在奇怪。」安娜開了門,走進房間。
「我想我猜得出來。」蘭蒂跟進去,掩上門。「你反對凱斯接管寇氏,是不是?」
「反對?」她轉過身來。「我簡直嚇死了。這簡直會天下大亂,是的,我反對。」
蘭蒂打量她。「你這麼肯定凱斯辦不到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能力。我怎麼會知道?我們婚後三年來他一點表現的機會也沒有。重點不在這里。」
蘭蒂坐下來。「那麼重點在哪里?」
「爸爸。」她的口氣很絕望慌亂。
蘭蒂凝視她。「你是說你當真很怕你父親?怕他知悉失去寇氏掌理權?」
「是的。我怕死了。可是凱斯不听我的。」
蘭蒂沉吟片刻,不知該如何追問。最後決定單刀直入。「你認為你父親會訴諸暴力?」
「我不知道,最糟的就在這兒。不過我看過他震怒的樣子。他失去控制,幾乎瘋狂了。最近我感覺他比以前都要煩躁。」
「這種事常常發生嗎?」
「還好,不常。我想他打過我母親幾次。她不肯直說,只推說是跌倒了,等我年紀漸長才明白真相。母親到臨死才坦承不諱,我想她是怕我受到傷害。」
「你母親去世後他常常使用暴力嗎?」
「最嚴重的一次是十五年前他逮著我跟喬爾在一起。」安娜的呼吸似乎有點困難。「我還以為他想把喬爾給殺了。他揮著一根長棍,想要重擊喬爾。要不是喬爾身手矯捷,一定會沒命的。」
蘭蒂想象那種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有別的例子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幾年前他在一次爭吵中痛揍了一個員工一頓,那人不久之後便離開了。」
「安娜……」
安娜揉揉太陽穴。「你必須了解,令我害怕的不是發生過的事,而是‘可能’會發生的事。爸爸的情況愈來愈糟了,我可以感覺出來。」
「你是說一旦他知道了,會對喬爾不利?」
安娜站了起來。「我擔心的是凱斯。父親這三年來一直告訴我他真希望沒鼓勵我嫁給凱斯。他視凱斯如糞土。我很害怕他生氣起來會把凱斯殺了。」
「我明白了。」蘭蒂思索著。
「如果是喬爾接掌寇氏,情況又有不同。喬爾很強悍,足以應付爸爸。」
「你是說凱斯應付不了你父親?」
「這三年來他一直應付不了他,現在又怎麼應付得了?」
「我不知道。你何不問他為何堅決要解救寇氏?」
「我知道。」安娜抽張面紙拭拭眼角。「爸爸拿寇氏引誘他,他才娶我的。」
「那你又為什麼要嫁給他?」
「因為爸爸挑中了他,我想既然是爸爸同意的,嫁給他一定很穩當。」
蘭蒂深深吸口氣。「你是怕你父親,才不敢嫁給別人?」
「是的。但是我還是愛上了凱斯。」
蘭蒂仔細想想。「我想凱斯不會因為想得到寇氏而任你父親視若糞土。他很聰明,這一點從他的五年計劃便看得出來。他早看出公司的狀況,卻戀棧不去,這表示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安娜瞅著她。
「接管寇氏這種負債累累的公司當然是件棘手的事,他為了什麼還要趟這趟渾水?」她微微一笑。「你有沒有想過他之所以娶你及忍受你父親的鄙夷,是因為他愛你?」
安娜把面紙揉成一團。「事情沒那麼簡單。天哪!我以為嫁給凱斯就沒事了,此刻的我卻是分外脆弱。他一直想要有孩子,我卻連想都不敢想。孩子會被爸爸當作人質來要脅我們。」
蘭蒂打個寒噤。「你父親會對你施暴嗎?」
她搖搖頭。「不會。」她苦笑。「好幾年來我一直是他的小鮑主,只要扮演好這個角色,我要什麼就有什麼。可是每當我想自食其力或自主,他就氣壞了。」
「他一生氣你就怕了。」
安娜點點頭。「最後我跟他說,即使他跟我斷絕關系,不給我分文,我也不會在乎。但在谷倉那一幕之後,我才明白我若激怒了他,他是可能做出比剝奪我的財產更可怕的事。」
「所以這十五年來你一直活在情緒威脅下?」蘭蒂不敢置信。
安娜咬咬嘴唇。「就某方面而言是的。結果我必須威脅別人。免得他們有危險。每次凱斯提起離開回音灣的事,我就跟他說我不想走。事實上我是怕父親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蘭蒂站起身走過去。「多年後喬爾再回來,你當真以為他是來救你的。」
「我認為他只要關閉寇氏,我和凱斯就自由了。是的,我以為他終于來救我了。」她淚如雨下。「可是一切都一團糟,凱斯身陷險境了。」
「你跟凱斯談過嗎?」
「有,可是他不听,他說他能處理。」
蘭蒂猶豫一下。「我來跟喬爾談。我會請他在執行計劃時把暴力的可能性列入考慮。他和凱斯正卯足勁討論,不會因為我們一些含糊的恐懼就收手。」
「我知道。」安娜說。「我想警告大家,結果卻沒人听我的。」
XXX
次日早晨,喬爾一邊回想蘭蒂告訴他有關寇維多可能訴諸暴力的疑慮,一邊皺眉看著一張備忘錄,是行銷部傅先生寫的。
「我想你該知道桑小姐說她不喜歡新帳篷廣告上的男模特兒。她建議我們撤換那些相片,選用比較像新手的人。更改宣傳策略無關緊要吧?」
喬爾暗自詛咒一聲。他實在很不高興承認,但蘭蒂的見解果真一針見血。她對一些事情的本能顯然比他好得多。他寫了張短箋通知傅卡爾進行更改宣傳策略。
到了十一點半,賽小姐的聲音自對講機中傳來。「有位寇維多先生要找您。」
喬爾的腎上腺素立刻升高。他早料到這一刻了。寇維多遲早會找他本人攤牌。
「請他進來。」
寇維多走進來,平日的威風都已不再,在回音灣,他是個神;而在西雅圖,他卻只是一介老商賈罷了。他的一張肥臉因壓抑憤怒及絕望而呈現深刻的橫紋,一雙小眼閃著敵意。
「黑喬爾,你這一向好象混得不錯。」維多一邊坐下一邊打量辦公室。
「我知道你以前對我的觀感。」喬爾說。「不過那是陳年往事了,是不是?你今天來有何貴干?」
寇維多眯起眼楮。「我承認十五年前犯了大錯,應該讓你娶我女兒才對。你有膽識,可以處理寇氏廠務。」
「現在做此結論已太晚了,是不是?」
「我看不出何以不能彌補十五年前的錯誤。」
喬爾掩飾訝異之情。「這話什麼意思?」
「我準備跟你談條件,你取消關閉寇氏的計劃,我就讓你得到安娜。」
「老天!」喬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讓我得到安娜?」
「當然,有何不可?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事已非。安娜已經嫁給別人了。」
寇維多冷哼一聲。「艾凱斯不成問題,安娜可以離婚。事實上我很高興能擺月兌他,他老是糾纏我,希望我用他的點子,白痴一個,我相中他當女婿可真是看走了眼,鑄成大錯。」
「你這些年來犯了不少錯誤,是不是?」喬爾冷笑。「但最大的一個是無故解雇我父親。」
寇維多退縮一下,一張臉脹成紫紅色。「那是你的錯,如果你沒踫我的安娜,我根本不會那麼做的。」
「都是你的錯。」他父親也是這麼說的。都是你的錯。他深深吸口氣,噩夢快結束了。
「你有權找我算帳,卻無權處罰我父親。」
「狗屎,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回音灣沒有人膽敢觸犯我。只有你例外。」
喬爾聳聳肩。「我相信你會很高興知道我們已決定再給寇氏一年半的時間。」
寇維多大感寬慰,繼之而起的是勝利的神情。「我就知道你到最後一定會心回意轉。一定是桑小姐的緣故吧?她知道閉廠對回音灣是一大打擊,所以不讓你那麼做。」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喬爾心想。
「不必太興奮,我是再給你的公司一個機會,不是給你。」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很清楚只有我有辦法管理公司。寇氏是我的。」
「不再是了,你不再是寇氏的總經理。我既然擁有寇氏的主控股,現在我命令你不準再插手寇氏事務,除非我同意。」
寇維多目瞪口呆。「你這混蛋在說什麼?你以為你可以遙控我的公司嗎?」
「不,我要你女婿負責。艾凱斯今天下午正式接管寇氏,你已沒戲唱了。」
「艾凱斯,那個沒膽量的軟腳蝦?寇氏是我的!一向是我的。」寇維多倏地站起來,雙手握拳。「沒有人能把寇氏從我手中搶走,听到沒有?沒有人!」
「我听到了。」喬爾听出寇維多口氣中有暴戾之氣,便緩緩站了起來。
「沒有人。」寇維多一拳揮過喬爾桌面,把桌上的桌燈、文具、文件掃到地上。「你不能這麼對我。」
喬爾冷笑。「你難受什麼?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我要解雇你,你還可以找別的工作,不是嗎?」
「你這該死的畜生!」寇維多彎腰捧起掉在地上的桌燈,想用力擲向喬爾。
「老把戲又出籠了,是不是?」喬爾調侃他。「試試看啊,我才有藉口拆了你這把老骨頭。」
寇維多高舉桌燈。「狗娘養的。」
辦公室門開了。
「對不起。」狄菲力冷靜得出奇。「我是不是打擾了什麼?」他微微蹙眉望望眼前這兩人。「嗨,寇維多,到這兒來作最後努力的?恐怕難以挽回了,黑喬爾的見解很正確,我們是該關閉寇氏,你可得面對現實。」
寇維多瞅著他好半晌,這才忿忿地把桌燈摔到地上,一言不發怒沖沖走出去。
喬爾目送他離去,這才轉身看向菲力。「時間算得可真準。」
「寇維多好象很不高興。」
「是啊!」喬爾望著在門口徘徊的賽小姐。「打電話到飯店給艾凱斯,說我有事要跟他談,然後叫人進來整理一下這些東西。」
「好的。」賽小姐連忙去辦。
菲力清清喉嚨。「我是進來跟你談寇氏的事的,我有一些看法。」
喬爾雙手拄在桌面,身子向前傾。「我心情不好,現在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听你嘮叨,滾出去,馬上。」
他冰冷的口氣使得一向高傲自恃的菲力打退堂鼓。「既然如此,我以後再來吧。」
「不必麻煩了。」
菲力不敢多說,輕聲出去悄然掩上門。喬爾站在那兒,緩緩做幾次深呼吸,這才坐了下來。
他終于了了多年心願。
他還無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應該有勝利感,感到大快人心才對。
但此刻他關切的卻是寇氏船廠的安危。寇維多的樣子很危險。
賽小姐按對講機。「艾先生在二線。」
喬爾抓起听筒。「艾凱斯?」
「怎麼回事?」
「寇維多來過這兒,我已經告訴他了。」
「他的反應如何?」凱斯緊張地問。
「他氣瘋了,可能會找麻煩。」
「這是意料中事。你認為他會怎麼做?」
「我懷疑他可能認為既然他得不到寇氏,別人也休想得到。」
「你認為他可能會縱火什麼的?」
「我不知道。我不認為如此,因為在他心目中,寇氏永遠是他的。毀了寇氏就是毀了他的一切。不過在他冷靜下來之前一切都很難說。」
「我懂你的意思。我看過他大發雷霆,有一次他追打一個員工,我和兩個大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住,過了好久他才怒氣全消。」
「我知道。好吧,你知道現在寇氏百分之百由你負責的。」
「我知道。」凱斯冷靜地說。「我想我最好快點到回音灣去,免得寇維多弄得雞犬不寧。」
「是啊。」喬爾腦筋轉得飛快。「我想這一陣子你最好組成全天候警戒,有備無患。」
電話線另一頭沉默片刻。「我會料理的。」
「我會叫我的秘書把西雅圖一家保全公司的電話給你,那家公司信譽很好,你馬上跟他們聯絡,多派些人馬到寇氏去戒備。」
「懂了。黑喬爾……」
「什麼事?」
「我要把安娜留在這邊。她父親並不知道她人在何處,我沒告訴任何人。在事情冷卻下來之前,我不希望她接近回音灣,也不希望她知悉現在的情況,她會驚慌的。」
「她是你太太,你自己直截了當告訴她。只要別讓寇維多踫船場就成。」
「我上路了。」凱斯冷靜的口氣中難掩一絲興奮。「喂,黑喬爾?」
「什麼事?」
「謝了,你不會後悔的。」
喬爾放下听筒,以手指敲著桌面。事情愈來愈棘手了,雖然他打從頭就料到寇維多不會善罷干休。
以前他認為寇維多若是報復,頂多找他本人,但如今他發現有太多因素、太多人牽連在內。
他愈來愈坐立難安,通常只有半夜才會如此。他考慮換上運動服去慢跑,卻又發現其實他真正需要的是跟蘭蒂談談。
喬爾按了內線按鈕。「賽小姐,請轉桑小姐辦公室。」
「好的。」
不久之後接電話的是畢亞瑟,他的口氣充滿自信。
「先生,我是桑小姐的行政助理,很抱歉,桑小姐不在,她跟狄教授出去吃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