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浩華?」瑟蕾在出租馬車內注視著丈夫。「你說好奇心使你想要看看家族老友的日子混得如何。你滿意了嗎?」
他望著車窗外的街景,英俊的面孔偏向一側。「大概吧!但我承認,我覺得薇妮會為了那麼奇怪的職業放棄催眠術實在很不尋常。」他是萬萬沒有想到。
「也許麥先生是她改行的誘因;他們顯然是情侶。」
「也許吧!」浩華停頓一下。「但我實在無法相信她會為任何理由放棄催眠,即使是為了情人。她對催眠真的很有天分,她的父母都是杰出的催眠師,我曾經認為她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愛情的力量不可小覷,」她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它可以令女人改變人生方向。例如我的人生就因認識你而起了莫大變化。」
浩華的表情溫柔起來。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拍她的手,金褐色的眼瞳顏色變深。
「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親愛的。」他用低沈渾厚的嗓音說。「我會永遠感激你決定與我共度人生。」
他們兩個都在撒漫天大謊,她心想,但他們撒謊的技巧都很高明。
浩華轉頭繼續打量街景。「你對薇妮的夥伴麥先生有什麼看法?」
她沈吟片刻。她自認對男性是專家,她這輩子的財富都來自對男人的精準評估和操控能力。
她向來很有那方面的天分,但認真鑽研此道則是始於她的第一任丈夫。正當二八年華的她嫁給一個開店的老鰥夫,年過七十的他適時在一次嘗試履行婚姻義務未遂的中途去世。她繼承到他的小店,但無意把生命浪費在櫃台後面,於是立刻以相當不錯的價錢把店給賣了。
出售小店得到的錢使她得以購買在社會階梯晉升數階所需的衣服和配件。她的下一個戰績是一個愚笨的鄉紳之子,他把她金屋藏嬌了四個月才被家人發現而切斷他的津貼。之後她又跟過幾個男人,其中包括一個堅持她穿上教士服與他在祭壇上交歡的神職人員。
他們的曖昧關系被一個年長教徒發現而結束。老婦人撞見他們在祭壇上翻雲覆雨,當下就暈了過去。但她沒有全盤皆輸,瑟蕾回想。當情夫忙著在驚嚇過度的教徒鼻下搖晃嗅瓶時,瑟蕾悄悄從側門溜走,她可以肯定絕不會有人發現她從教堂的大量銀器里順手牽羊了一對精致的燭台。
燭台在經濟上維持她到結識浩華,事實證明他是她至今最大的勝利。從遇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他有獨特的潛能。他不僅為她的美貌著迷,還懂得欣賞她的聰明機靈,事情因而簡單許多。歸根結底,他對她有教的厚恩。
她整理她對麥拓斌的印象。她首先觀察到的是,他雖然天生體格健碩,但對時尚似乎不感興趣。他的服裝剪裁講求的是舒適便利,而非流行式樣;他打的領結簡單樸素,而非時髦的復雜花悄。
但她自認對男性頗有研究,能夠看透這些膚淺的表面因素。她立刻知道麥拓斌和她以前認識的男人大不相同。她在他那對難以捉模的冷靜眼眸深處看到像鐵石般堅硬的堅定意志。
「雖然雷夫人的說法正好相反,但我認為他不只是她的助手而已。」最後她說。「我非常懷疑麥先生會听命於人,無論是男人或女人,除非是他心甘情願。」
「頗有同感。」浩華說。「他堅稱偶爾與薇妮搭檔時的態度,就像與對手斗嘴來自我取樂一樣輕松自在。」
「對。雷夫人說他受雇於她並沒有使他感到憤怒或屈辱。事實上,我清楚地感覺到誰握有主控權只是他們的私房笑話。」
由此可見,薇妮和拓斌的關系非比尋常。她試過以挑逗來測試那種關系,但沒有得到確切的結果。麥拓斌只是用那對難以捉模的冷靜眼眸打量她,沒有流露出半點內心的感情。
總而言之,麥拓斌是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無疑也非常危險的男人。她正在計劃的新未來可能用得著他。當然啦,她先得引誘他離開雷薇妮才行,但憑她的本事,那應該不難。在她看來,雷薇妮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瑟蕾玩弄著手提包上吊掛的小扇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這輩子還沒有遇到她應付不了的男人。
「浩華,雷夫人的哪一點如此令你感興趣?」她問。「我發誓,你再這樣下去,我就得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該吃醋了。」
「大可不必,親愛的。」他轉頭用迷人的眼眸凝視她數秒,然後用更加低沈的聲音說︰「我向你保證,我的心完全屬於你。」
她的呼吸卡在喉嚨里。她知道使自己喘不過氣來的並非突然涌現的渴望或興奮,而是恐懼。但她露出低眉垂眼的笑容來設法掩飾心中的反應。
「听你那樣說,我就安心了。」她故作輕松地說。
她確定她的聲音听來很正常,但脈搏跳得還是太快,她努力壓抑握緊拳頭的沖動。
浩華繼續用迷人的眼眸凝視她片刻,然後微笑地轉開視線。「別再談薇妮和麥先生了。他們是很特別的一對,但他們的奇怪行業與我們無關。」
他的注意力再度轉向街景時,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覺得像是從無形的羅網里被釋放出來。她收拾紛亂的思緒,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雖然浩華的態度看似冷淡、滿不在乎,她並不全然相信使他告知薇妮、他來到倫敦的好奇心這麼容易就被滿足了。
浩華無疑對薇妮深感興趣。她告訴自己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他對舊識的興趣在她計劃的關鍵時刻正好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她還是感到不安,總覺得自己像是疏漏了什麼。
她仔細觀察他,端詳他若有所思的出神表情。從他覺得必須超越單純的替人催眠治療,進而對催眠術進行廣泛的研究開始,他就常常獨自冥想,渾然忘我。這種令人不安的冷漠和沈默近來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突然之間,對男性的敏銳直覺讓她恍然大悟,頓時豁然開朗。
「你接受雷夫人的午茶邀請,是因為你想查明她的催眠技巧是否變得和你一樣高明。」她平靜地說。「就是這麼回事,對不對?你非要知道不可。在經過這些年後,她的催眠造詣是否與你不相上下,她是否得知了什麼你所沒有發現的東西。」
浩華微微一僵,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身體反應證實了她的推斷。他以驚人的速度轉向她,她發現自己墜入他眸光的無底深淵。
他什麼都沒說,她卻像是被符咒鎮住一般動彈不得。這會兒就算馬車著了火,她也無法移動。驚慌席卷了她,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計劃,她慌亂地心想。他不可能發現她的計謀,她一直非常、非常小心。
浩華露出微笑,解除了小小的符咒。
「了不起,親愛的,」他說。「你和往常一樣富有洞察力。要知道,連我自己都不完全了解我對薇妮的好奇心。直到今日久別重逢,我才明白我確實被迫查明她有沒有充分發揮催眠師的潛能。要知道,她對催眠極有天分。多年前她還是年輕女孩時,我就看出來了。當時我就確定假以時日和練習,她的技巧就會臻於完美。」
瑟蕾深吸口氣,恢復了勇氣。「也許你懷疑她的技巧比你更勝一籌?」
他遲疑一下。「也許吧!」
「那是不可能的。」她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人比你更高明,連麥斯默本人必定都要對你的才能敬畏三分。」
浩華低聲輕笑。「謝謝你的看法,親愛的。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恐怕不大可能知道麥斯默對我的技巧佩服到什麼程度。」
「可惜他在幾年前去世,無緣見識你的本領。但我向你保證,他一定會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更可能是既羨慕又嫉妒。至於雷夫人,你不用擔心,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她顯然寧願舍棄她可能擁有的天賦,投入另一項行業。」
「看來確實是如此。」他輕拍她的手背。「你總是能使我的情緒高昂,親愛的。我發誓,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露出微笑,容許自己略微放松。但她不敢完全松懈戒備,她要做的事太過重要,大意不得。她以前也冒過險,但這次的計劃空前危險。
再危險也值得,她向自己保證。如果一切照計劃發展,獲利將可以再次改變她的命運。她將有可能躋身上流社會,夙願也將得以如償。
☆☆☆
浩華是她唯一的絆腳石。她千萬不可以低估他,她心想。
「今天絕對是我與昔日舊識異地相逢的日子。」薇妮說。「先是在蓓爾美街不期而遇,接著是賀浩華登門拜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這兩個舊識的評價截然不同。」
他們並肩坐在人造廢墟的石凳上。建築師無疑是想使這有著典雅石柱和迷人殘垣的哥德式建築成為人們沈思冥想的地方,但他錯在把它建在遼闊公園的荒僻地段,因此它從不曾引起民眾的興趣。畢竟,上流社會人士到公園來是看人和被看,不是來尋求隱密和清靜的。
幾年前拓斌在散步時無意中發現這座廢墟,從此把它當成他的私人靜思處。薇妮知道他只帶過她一個人來這里。
他在這里和她做過愛。回憶涌現,撩起在結識拓斌前、她作夢也想不到能夠體驗的激情。她和他的關系一點也不單純,她心想。他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令人生氣的男人,也是她見過最令人興奮的男人。只是和他並肩坐在這里就令她春心蕩漾。
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們混合公事與激情的復雜關系。但她知道,與麥拓斌過從甚密後,她的人生就此不同。
「另一個舊識是誰?」拓斌問。
她小題大作地整理裙子,換取時間厘清思緒。
「說來話長。」最後她說。
「我不趕時間。」
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憑她現在對拓斌的了解,她知道他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除了是她見過最令人生氣又最令人興奮的男人之外,他的專注、堅毅和固執也是無人能及。
她最好趕快開始說明,否則他們沒有人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你可能記得我提過在北部發生了一起不幸事件。」
「記得。」
「下午我在蓓爾美街瞥見的男人和那起事件有關,他名叫裴奧世。我回家遲了是因為看到那個可怕的家伙使我有點兒驚慌失措,我繞進一家茶館喝茶壓驚。」
「說說這個裴奧世的事。」
「總而言之,他指控我害死他的妻子,」她停頓一下。「他說的或許沒錯。」
拓斌沈默片刻,思索那句直言不諱的陳述。他傾身向前,把前臂擱在大腿上,兩只大手在兩膝之間松松相握。他凝視著廢墟周遭蔓生的雜草。
「他歸咎於你的催眠治療?」他問。
「是的。」
「啊!」
她渾身一僵。「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說明了你兩年前為什麼改行做別的事來養活自己和敏玲。你擔心你的催眠術造成了傷害。」
另一陣沈默,這次的時間比上次久。
薇妮長聲嘆息。「難怪你會從事密探這一行,你擁有過人的推理能力。」
「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他說。
「裴奧世的妻子潔絲曾經是我的客戶,她來找我治療神經方面的毛病。」她停頓一下。「潔絲看起來很討人喜歡,長相標致,身材略高,舉止高雅。像她那種家境富裕的淑女往往神經過敏,很容易罹患憂郁癥和輕微的女性歇斯底里癥。」
他點頭。「听說過。」
「我很快就看出潔絲的情況比預料中嚴重,但她不願意讓我催眠她。」
「如果不願意被催眠,那她為什麼找你治療?」
「也許是因為她覺得沒有其他地方可求助。她只來找過我三次,每一次都很焦躁不安。頭兩次,她仔細詢問我催眠恍惚狀態的性質。」
「她害怕受人控制?」
「不盡然。潔絲似乎比較擔心她會在恍惚狀態下,無意中透露個人隱私,事後卻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我向她保證,我會把她在恍惚狀態下說的話一字不差地重復給她听。但我覺得她並不完全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她不了解你。」
薇妮微微一笑。「多謝恭維,拓斌。」
他聳聳肩。「我說的是實話,我會放心告訴你,我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事實上,我已經不只一次那樣做了。」
「彼此、彼此。」她端詳他寬肩的線條。拓斌有時傲慢、固執得令人難以置信,但你絕對可以把性命托付給他。「我想我們這會兒就在那樣做。」
他點頭。「說下去。」
「好,就像我說過的,我得到的印象是,裴潔絲雖然很擔心被催眠,但又覺得別無選擇。」
「走投無路的女人。」
「對。」薇妮停頓一下,回想潔絲最後那次就診的情形。「但沒有灰心喪志。」
拓斌瞥向她,眼里閃過一抹驚訝。「她沒有罹患憂郁癥,對不對?」
「我當時認為沒有。就像我說過的,她頭兩次就診時,我們討論催眠的治療性質。我盡力詳細說明時,她就在我的書桌前面走來走去。」
拓斌松開雙手,挺直腰桿,開始心不在焉地按摩左大腿。「听來裴潔絲是真的有心尋求治療她神經疾病的方法,但她顯然根本不相信催眠術。我可以了解她的左右為難。」
「我很清楚你看不起催眠術,你認為用催眠術治病的人都是庸醫和騙子,對不對?」
「不盡然。」他平和地說。「我相信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被催眠。但我不認為有哪個催眠師能夠把他或她的意志強加在我這種人身上。」
她看他按摩幾個月前中彈的大腿,他堅決不肯讓她用催眠術來減輕他經常忍受的疼痛。
「胡說!」她俐落地說。「其實你是害怕被我催眠,所以寧願忍受傷口的不適,也不願嘗試催眠治療。別否認了。」
「跟你在一起時,親愛的,我總像是處在催眠狀態。」
「貧嘴!少拿那種缺乏創意的恭維來搪塞我。」
「缺乏創意?」他突然停止按摩大腿。「真傷感情。我還以為在這種情況下,那是相當機敏的回答。無論如何,我的傷口不需要催眠術的幫助就痊愈得相當好。」
「它經常令你感到疼痛,尤其是濕氣變重時。連在我們談話的這會兒,它都令你不舒服,對不對?」
「我發現白蘭地頗具神效,」他說。「我一回家就要喝兩杯。別談這個了,繼續說你的故事。」
她把注意力轉向面前的雜草。「裴潔絲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就診時,我看得出她心煩意亂。她沒有再發問,直接叫我替她做催眠治療。在我的引導下,她很容易就進入恍惚狀態。我開始問她問題,試圖找出她的焦慮來源。令我大吃一驚的是,她透露她非常畏懼她的丈夫。」
「裴奧世?」
「對。」薇妮打個哆嗦。「他們結婚只有一年,但她描述的生活卻有如人間煉獄。」
她回想裴潔絲最後一次就診的細節︰「……奧世今晚又在生氣。」潔絲用恍惚狀態下不自然的平靜語氣說。「他說我選錯晚餐用的盤子。他說我故意那樣做來嘲弄他一家之主的權威,他不得不再次處罰我……」
薇妮感到心底發涼。「他昨晚有沒有傷害你,潔絲?」
「有。他處罰我時總是傷害我,他說是我逼他動手的。」
「發生了什麼事,潔絲?」
「他打發僕人回房,然後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進臥室……不停毆打我。」
薇妮端詳潔絲迷人的臉龐,但沒有看到傷痕或青腫。
「他打你哪里,潔絲?」
「胸部、月復部、全身上下,除了臉以外。他總是很小心,避免傷到我的臉,他說他不要讓人可憐我。我是差勁的妻子,一定會利用青腫的眼楮和裂開的嘴唇向那些不知道我是罪有應得的人博取同情。」
薇妮驚駭地盯著她。「他經常毆打你嗎?」
「動粗越來越頻繁,好像他越來越接近徹底失控。他娶我顯然只是為了得到我繼承的財產,我想他很快就會殺了我。」
薇妮從可怕的回憶里抽身而出。
「我發誓,她悲慘的際遇令我听不下去。」薇妮說。「我終止她的恍惚狀態,把她告訴我的話說給她听。」
「她有什麼反應?」
「她覺得很丟臉。起初她堅決否認,但我可以從她的舉止中看出她身心都很痛苦。我拿觀察到的情況質問她時,她突然壓抑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我能怎麼辦?」潔絲邊哭邊說。
「怎麼辦?」薇妮說。「你當然得立刻離開他。」
「我幻想過離開他,」潔絲用薇妮遞給她的手絹擦拭眼淚。「但我的財產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我沒有近親可以投靠,我連去倫敦的車票都買不起。就算成功逃跑,接下來又該怎麼辦?我無法謀生,勢必淪落街頭。此外,我擔心奧世會追來找我,他無法忍受女人反抗他。他找到我時一定會重重地處罰我,很可能會殺了我。」
「你必須躲起來。你可以改名換姓,聲稱自己是寡婦。」
「除非有錢。」潔絲緊抓著手提袋。「我無路可走。」
薇妮望向潔絲戴的戒指。「辦法倒有一個……」
「我一點也不驚訝你卷入這件事。」拓斌挖苦道。「你做了什麼?」
「潔絲戴著一枚很特別的寶石碎鑽花形金戒指。她告訴我那是她娘家的傳家寶,她從學校畢業後就戴著它。它看起來值不少錢。」
拓斌實事求是地點頭。「你慫恿潔絲變賣戒指作為新生活的資金。」
薇妮聳聳肩。「在我看來,那是最容易的辦法,否則只有設法毒死裴奧世才能解決她的問題。但我認為謀殺丈夫的主意會令她膽寒手軟。」
拓斌嘴角微揚。「你卻不會?」
「只有在萬不得已時。」她向他保證。「無論如何,我認為戒指計劃最可行。我知道只要能把戒指帶到倫敦,她就能以公道的價錢賣掉它。雖然不夠她過奢華的生活,但足以讓她糊口到自力更生。」
「親愛的,你月兌胎換骨太多次,恐怕忽略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足智多謀和心志堅定。」
她嘆口氣。「你說的或許沒錯。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認為我的計劃很好,但潔絲在听我講到改名換姓和自力更生時,大驚失色。要知道,她養尊處優慣了,無法想像沒有財產可以依靠的生活。」
「那樣也很不公平,」拓斌說。「財產畢竟是她的。」
「沒錯,那一點我完全贊同。但在我看來,如果不放棄財產和改名換姓,她就得開始研究如何調配毒藥。就像我說過的,我認為她對第二個辦法不會太熱中。」
「你有時令我不寒而栗,薇妮。」
「胡說。換作是你,我相信你也會給她相同的建議。」
他聳聳肩,不予置評。
她蹙起眉頭。「我收回那句話。你不會勸她大費周章地改名換姓,你會設法讓裴奧世遇到不幸的意外。」
「但我不是你,所以不用猜測。」
「你有時令我不寒而栗,拓斌。」
他聞言莞爾,無疑以為她在說笑,但她不是。他有時是真的令她不寒而栗,拓斌內心深處存在著某些陰暗的角落,有時她會猛然省悟他仍有許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裴潔絲後來怎樣了?」他問。
「我再也沒有見過她。」薇妮低聲說。「她在第二天自殺了。」
「怎麼死的?服藥過量?喝了太多罌粟汁?」
「不是,她選擇了比較戲劇化的死法。她在狂風暴雨中騎馬外出,跳入暴漲的河水里。她的馬獨自返家。後來女僕在潔絲的臥室里找到一張字條說她打算投水自盡。」
「嗯。」
短暫的沈默。
「她的尸體始終沒有被尋獲。」
「嗯。」
「那種事時常發生。」薇妮放在膝頭的雙手緊緊相握。
當日種種歷歷在目,可怕的記憶令她呼吸困難。「那條河很深,有幾處很危險。河水泛濫時有人不幸落水失蹤的事時有所聞。」
「裴奧世把他妻子的死歸咎於你?」
「是的。搜救隊放棄希望後,他立刻在街頭和我杠上了。他怒不可遏,我……我幾乎要為自身的安全擔心了。」
拓斌突然靜止不動。「他有沒有踫你?有沒有對你動粗?有沒有傷害你?」
他絕不寬貸的眼神幾乎令她窒息。她用力吞咽一下,趕快接著說下去「沒有。」她連忙回答。「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攻擊我。但他指控我的催眠治療逼死了潔絲。」
「原來如此。」
「他到處散播謠言說我無能,沒有多久就讓我身敗名裂,失去所有的客戶。」她停頓一下。「事實上,我不再肯定我想繼續做那一行。」
「因為你擔心真的就像裴奧世所說,潔絲的死和你的治療有關。」
「是的。」
這下可好,她心想。拓斌現在知道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了,她恍然大悟這才是看到裴奧世令她心煩意亂的真正原因。直覺告訴她,裴奧世的出現勢必導致拓斌發現她和一個無辜女子的死有關。她很清楚拓斌根本不相信催眠術,對催眠師更是沒有好感。即使是在咬牙準備面對他的反應時,她仍不免暗自納悶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和為什麼如此在乎他對她的品格有什麼看法?
「仔細听著,薇妮。」拓斌握住她的手。「這件事你沒有罪過,你只是想幫助她。重病須下猛藥。你替潔絲想出變賣戒指,用新名字過新生活的計策非常高明,她沒有勇氣和意志去實行並不是你的錯。」
起初她以為自己听錯了。拓斌沒有歸咎於她。世界似乎明亮了一點,空氣也清新芳香起來。她悄悄吐出在不知不覺中憋住的那口氣。
「但鼓勵她冒險或許等於逼她面對自身的無可奈何,把她推下絕望的深淵。」薇妮握緊拳頭。「也許我使她感到不可救藥,自殺是唯一的出路。」
「你指出一條可能的逃生之路給她看;用不用得看潔絲自己。」拓斌把她拉到身邊,伸出手臂環住她。「你已經盡力了。」
真奇怪,倚偎在他身旁竟然如此令人愉快,她心想。拓斌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但他堅實的力量有時對她具有絕對的安撫作用。
他沒有歸咎於她。
「我不該為瞥見裴奧世而心煩。」她在片刻後說。「像他那種財富地位的紳士偶爾到倫敦來洽公購物,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沒錯。」
「我踫巧在蓓爾美街看到他並不足為奇。倫敦畢竟不大,尤其是在逛街購物時。」
「不是在蓓爾美街意外看到熟悉的面孔令你緊張不安,」拓斌說。「而是看到裴奧世讓你回想起斷送你催眠師生涯的事件。」
「那是一部分的原因。」但大部分是因為我必須向你坦白,她心想,那才是我必須停下來喝茶的原因、那才是我遲到的原因。我不想告訴你那件事。
但實話已經說了,拓斌並沒有因此敵視她。事實上,他還把她描繪成那整起事件里的英雄。真是令人驚訝。
「你現在有了新職業,薇妮。」他鼓勵道。「過去發生的事不再重要了。」
她略微放松,享受著他的體溫。
片刻後,他用臂彎托住她的頭,低頭湊向她的唇。
「在這里做那種事有點冷。」她在他唇邊咕噥。
「我會使你暖和起來。」他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