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心淑女 第十章

日記一七九五年十一月三日

歡歡和我互相許下承諾。她保證如果我有三長兩短,她會照顧你。我保證如果她遭遇不測,我會設法送「白鷹」回到他家人身邊。

從那一刻起,我不再恐懼。她的保證使我的心靈得到平靜,她會保護你的安全。你已經深受她疼愛,莉娜。我看到她如何抱著你,溫柔地把你摟在懷里直到你入睡。

她比我更適合當你的母親。

李昂努力控制他的脾氣。他不斷告訴自己早餐很快就會結束,理察隨時會到,他對母親萬般忍耐都是為了討妻子歡心。但是努力控制脾氣使他毫無食欲,這個事實似乎令餐桌上的每個人都覺得非提不可。

他被家人包圍著,但他卻認為這是最不幸的事。昨天下午,海麗姑姑跟黛安抵達;而隆恩伯爵踫巧在一個小時後來訪。

那當然不是巧合。隆恩出現時,黛安假裝驚訝。但李昂一眼就看穿妹妹的偽裝。他昨晚跟隆恩做了必要的懇談;隆恩已向黛安求婚。李昂很樂意把妹妹嫁給他的好友,但一直沒機會說出他的想法。因為隆恩顯然早有準備,滔滔不絕地訴說他對黛安是真心的,再三強調他會疼愛和保護她。李昂好不容易才等到隆恩停頓喘氣的空檔上立刻向好友表達了他的祝福之意。他沒有費神強調忠實對婚姻的重要,因為他知道平時一副玩世不恭模樣的隆恩只要肯發誓,一定會遵守。

李昂坐在桌首,隆恩坐在他左邊,莉娜坐在他右邊。他的母親面對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海麗姑姑和黛安徒勞地輪流嘗試把老夫人拉入談話中;李昂的母親只有在想談詹姆時,才會抬頭。

李昂很快就不耐煩地咬牙切齒了。

「黛安,看在老天的分上,放開隆恩。」海麗姑姑月兌口而出。「如果你不讓他吃東西,他會活活餓死。」

「詹姆的胃口向來很好。」李昂的母親說。

「我相信,母親。」莉娜說。「你喜不喜歡你的房間?」她改變話題。

「一點也不喜歡,太亮了。既然談到了我的喜好,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堅持不讓我穿黑色。要知道,詹姆最喜歡黑色。」

「母親,拜托你別再開口詹姆、閉口詹姆了,好不好?」黛安求道。

莉娜對黛安搖頭。「李昂,」她轉頭對他微笑。「你想理察什麼時候會到?我等不及想開始了。」

李昂對妻子皺眉。「你哪里也別想去。我們已經討論過了,莉娜。」他提醒她。

「詹姆總是忙個不停。」他的母親插嘴。

除了莉娜以外,所有的人都轉頭對頭發花白的老夫人皺眉。

「我們什麼時候要談黛安和隆恩的婚事?」海麗姑姑問,企圖化解尷尬的靜默。

「我真的不想等太久。」黛安紅著臉說。「我想立刻結婚,跟李昂和莉娜一樣。」

「我們的情況不同。」李昂說。他朝莉娜擠眉弄眼。「你不會有我這麼幸運,你得等待和舉行隆重的婚禮。」

「詹姆想要結婚,他只是找不到配得上他的人。」老夫人插嘴。

李昂臉色一沉,莉娜把手放在他的拳頭上。「你今天早晨看來特別英俊。」她告訴他。「你應該經常穿藍色。」

李昂望著妻子,看出她想使他分心。雖然知道她的企圖,他的注意力還是如她所願地自他母親的身上移開。他突然微笑。「你無論什麼時候都很美,」他告訴她。「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不穿衣服。」他傾身對她耳語。

莉娜愉悅地羞紅了臉。

隆恩朝這對恩愛夫妻微笑,然後轉頭對海麗姑姑說︰「你仍然認為黛安和我不適合婚配嗎?我想得到你的贊同。」

海麗姑姑拿起她的扇子,一邊搧一邊考慮。「我可以贊同,但我認為你們兩個不會像李昂和莉娜那樣合得來。你也看得出他們有多恩愛。」

「哦,我們也不適合婚配。」莉娜說。「隆恩和黛安真的比我們相配多了。他們受的是相同的教養。」

海麗姑姑犀利地看莉娜一臉。「孩子,你現在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了,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在哪里長大的?」

「在黑暗丘陵。」莉娜回答,接著轉向李昂。「伯爵夫人一定會說出去的,我真的應該讓你的家人先有心理準備,你認為呢?」

「伯爵夫人一個字也不會說的。」李昂回答。「只要錢不斷地匯進她的帳戶,她就會保守你的秘密。」

「什麼秘密?」黛安蹙眉問。

「她有權利保有她的隱私。」隆恩朝莉娜眨眼。

海麗姑姑有欠文雅地哼了一聲。「胡說!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間不應該有秘密,除非你做了不可告人之事,莉娜。但我敢肯定你沒有,你的心地那麼善良。」她朝李昂的母親努努嘴來證明她的論點。

「詹姆的心地最善良了。」老夫人月兌口而出。

大家都假裝沒听到。

「怎麼樣?」黛安追問。

「我是由達科他族撫養長大的。」

莉娜以為她的話會立即引起反應,沒想到大家只是一臉期待地望著她。她轉向李昂。

「我想他們沒听懂。」他小聲說。

「達科他族是哪個家族?」海麗姑姑問。「我不記得我有認識這個家族的人,他們一定不是英國人。」她揮扇推斷。

「對,他們不是英國人。」李昂微笑著說。

「一個大家族嗎?」海麗姑姑問,想要了解李昂為什麼微笑和莉娜為什麼臉紅。

「非常大。」李昂慢吞吞地道。

「哦,那我怎麼會沒听過?」海麗姑姑問。

「他們是印地安人。」莉娜宣布,然後等待真正的反應。

「難怪我沒听過……天啊,你是說紅番嗎?」海麗姑姑驚呼。

莉娜正要說明她不喜歡紅番這個字眼——伯爵夫人就常用這個字眼——以及達科他族人是一群溫和、善良又充滿愛心的人。但是海麗姑姑和黛安的放肆笑聲打斷了她為家人辯護的沖動。

海麗姑姑首先恢復自制。她注意到隆恩、李昂和莉娜沒有笑。「莉娜,你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她感到自己很愚蠢,但仍故作鎮定。

「不,我不是開玩笑。」莉娜回答。「隆恩,你似乎不大意外?」

「我比較能處變不驚。」隆恩微笑道。

「那麼,黑暗丘陵在法國嘍?」黛安問,仍然搞不清狀況。

李昂忍不住笑了。

「詹姆喜歡去法國,」李昂的母親說。「他在那里有許多朋友。」

海麗姑姑伸手握住莉娜的手。「親愛的,我很抱歉我剛才笑了。你一定認為我很沒修養,但這的確太令人想不到了。希望你不要認為我現在覺得你有不如人之處。」

莉娜並沒有因她們的反應而苦惱,但她猜海麗姑姑認為她有。她對海麗姑姑微笑說︰「希望你不要認為我覺得你有不如人之處,海麗姑姑。我很自豪地說,事實上,我漸漸發覺我的同胞比英國人文明多了。」

「詹姆對任何人都是客客氣氣的。」李昂的母親說。

海麗姑姑輕拍莉娜的手,然後轉頭對她嫂嫂怒目而視。

「梅珊,拜托你別再這樣了好不好?」海麗姑姑說。」我想要跟莉娜談正經事。」

說完,海麗姑姑轉回來對莉娜微笑。「莉娜,我很想知道你小時候的事。你願意說給我听嗎?」

「樂意之至。」莉娜回答。

「不過,我要奉勸你別告訴這個家族以外的人。外人是不會了解的,社交界都是一群膚淺的笨蛋。」海麗姑姑用力點個頭。「我不願你成為惡毒流言的受害者。」

「你有沒有染上什麼奇特的習——」

「拜托,黛安!」李昂吼。

「沒關系,」莉娜說。「她只是好奇而已。」

「讓我們換個話題。」隆恩提議。他對黛安不滿地皺眉,然後又疼愛地握住她的手。

海麗姑姑不喜歡黛安盯著莉娜看的怪異模樣。那個傻丫頭目瞪口呆,好像中了邪似的。擔心莉娜會感到難堪,海麗姑姑連忙轉移黛安的注意力。

「李昂,黛安堅持把隆恩送給她的那只沒家教的小狽帶來。她把狗綁在後面。」海麗姑姑解釋。「黛安希望我們在倫敦時,你們會願意收留它。對不對,黛安?」

隆恩不得不用手肘輕推黛安。

「哦,對。」黛安恍如大夢初醒似地說。「把它關在倫敦的寓所里太殘酷了。莉娜,你小時候有沒有養過小狽?你住的……鎮上有沒有狗?」

「那叫村子,不叫鎮。」莉娜回答。她希望黛安別再死盯著她看。

「但那里有狗嗎?」黛安追問。

「有。」莉娜回答。感覺到丈夫肌肉繃緊時,她轉頭對他眨眨眼楮,然後又轉向她的小泵。「但是狗在那里不被視為寵物,」她撒謊道。「那也是因為狗在那里向來待得不久。」

「詹姆喜歡動物,他有只漂亮的斑點狗名叫‘忠實’。」

「據我看,那個名字很不恰當。」李昂說。「莉娜,你說是不是?」他問,學她剛才那樣眨眨眼楮。

布朗出現在門口,通報說理察爵士剛剛到達。莉娜和李昂都起身告退。

「我想要跟你和理察一起去。」隆恩喊。

李昂望向莉娜,得到她的首肯後,告訴隆恩很高興有他幫忙。

莉娜在前往餐廳門口的半途中被黛安喊住。

「莉娜,狗為什麼都待不久?」

她原本不打算理會那個問題,但發現黛安仍在盯著她看,那種表情好像她剛剛長出了另一個頭似的。

「那些狗怎麼了?」黛安追問。

「我們把它們吃掉了。」莉娜高聲說,努力忍住笑。

海麗姑姑的扇子從手中掉落;黛安發出一聲驚呼。李昂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直到他母親堅決地大聲說︰「詹姆從來不把他的狗吃掉。他……天啊,我剛才說了什麼?」

所有的人都捧月復大笑,連李昂的母親都綻露出笑容。雖然只是微笑,但終究是笑了。

莉娜認為這是好的開始。李昂的擁抱告訴她,他也有同感。

「黛安,我剛才只是在跟你開玩笑。我們不會吃掉我們養的寵物。你不用擔心你的小狽,我不會把它拿來當晚餐。我向你保證。」

「莉娜向來說話算話。」李昂告訴妹妹。「當然啦,除非她餓昏了頭。」他一說完就拉著莉娜離開餐廳。

李昂和莉娜滿臉笑容地走進書房時,理察感到大惑不解。他們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跟他前一天收到的神秘信函完全不同。

「這麼看來,你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理察問李昂。

「還沒有,我們仍然需要你幫忙。」李昂的態度立刻嚴肅起來。「理察,你很累了嗎?還有體力再騎一段路嗎?」

「去哪里?」

「艾頓伯爵以前住的莊園。」

「那得騎上整整四個小時才到得了,對不對?」

「那是從倫敦,」李昂提醒他。」從這里只要兩個小時。」

「現在誰住在那里?」

「沒人住。根據我的打听,那幢屋子的門窗都用木板釘住了。」

理察轉向莉娜。「我想來壺茶,親愛的。口渴得很。天一亮就出發,來不及吃早餐。」

「我立刻叫人送早餐來。」莉娜說。「你等一下的工作需要用到不少體力。」她急忙走出書房。

理察關上房門後轉向李昂。「我請你妻子去替我張羅旱餐,其實是想跟你私下談談。」

「我跟莉娜之間沒有秘密。」李昂說。

「你誤會了。我要告訴你的不是秘密,但你的妻子可能會因而苦惱。你也許會希望等到我們出完這趟神秘任務後再告訴她。」理察解釋。「史德華男爵回到英國來了,昨天到的。他想立刻跟他的女兒見面。我听說他的打算時,就佯稱你和莉娜到北部探望遠親了。希望我這樣做沒有錯。那是我一時沖動之下捏造的謊言。」

「你考慮得很周到。」李昂回答。「男爵住在哪里?」

「波特家。他們星期三晚上要為他舉行宴會,男爵希望到時能見到他女兒。」

李昂長嘆一聲。「該來的躲不過。」

「莉娜仍然認為她父親想殺她嗎?」

「她打算引誘他嘗試。」

「你打算什麼時候詳細說明給我听?」

「前往艾頓莊園的途中。」李昂答。「隆恩要跟我們一起去,三個人做應該會很快。」

「我們要做什麼?」理察問。

「挖掘玫瑰。」

李昂、理察和隆恩直到傍晚才回來,他們的心情跟天氣一樣惡劣。

莉娜剛從後門進屋,三個淋得濕透的男人就從前門沖進來。

他們在走廊上相遇。李昂看到妻子跟他一樣全身濕透時,不悅地搖了搖頭。雨水從他的頭發飛濺出來。

「你看起來像落湯雞。」他一邊月兌濕漉漉的外套,一邊瞪著妻子說。她酒紅色的衣裳因濕透而使她曲線畢露,一撮撮濕發垂掛在她眼前。

布朗領理察和隆恩上樓。李昂擋住他們的視線使他們不致看到莉娜。

等他的兩個朋友消失在樓上後,李昂轉身面對妻子。「你在外面做什麼?」

「你犯不著對我吼。」莉娜叫嚷。」找到——」

「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叢玫瑰?不知道?」他在她搖頭時吼。」你的外公對玫瑰一定喜愛得走火入魔,那里有幾百叢呀!」

「天啊!」莉娜喊。「那麼你們沒找到嘍?我早說過該讓我跟去的,我可以幫上忙。」

「莉娜,你在對我大呼小叫。」李昂說。「我找到那個盒子了,你可以冷靜下來了。」

「我沒有對你大呼小叫。」莉娜把濕淋淋的頭發撥到肩後。「我沒辦法同情你遇到的困難。我把那只該死的狗搞丟了。」

「什麼?」

「我把那只該死的狗搞丟了。」她強迫自己鎮定。「看來我們兩個今天都過得很慘。給我一個吻,李昂。然後拜托你再穿上外套,你必須幫我找黛安的小狽。」

「你瘋了嗎?外面的雨那麼大,你不可以出去,就這樣決定了。」

莉娜抓住李昂的濕襯衫,親吻他的唇,然後轉身朝後門走。「我必須找到那只狗。黛安在樓上拼命想要相信我沒有吃掉那只笨狗。」她嘀咕。

李昂的笑聲使她止步,她轉身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甜心,她不可能真的認為你會做出那種事。」

「我真不該開那個玩笑的。」莉娜承認。「我告訴她,我只是在逗她,但我認為她並不信。我是最後一個被看到跟小狽在一起的人,我听到她對海麗姑姑提了好幾次。李昂,我只是想讓小狽跑一跑,它被拴著的模樣很可憐。後來它看到一只兔子就追了過去,害我整天都在找尋它。」

隆恩身上滴著水下樓來,他的低聲咒罵引起莉娜的注意。隆恩沒有停下來跟她或李昂說話,而是直接打開前門走進滂沱大雨中。

他們可以听到他吹口哨叫喚小狽。「你看,隆恩都出去幫忙找小狽了。」莉娜說。

「他是迫不得已,」李昂說。「他想要討黛安歡心。我肯出去冒雨找狗的唯一原因是,我想討你歡心。明白嗎?」他咕噥著走出前門。

莉娜等門關上後才敢笑出來,知道萬一被他听見,他的勉為其難會變成火冒三丈。

李昂大約在一個小時後,找到那只沒家教的小狽。小狽蜷縮在馬廄後面的屋檐下。

李昂的身體恢復干燥暖和後心情也跟著好轉。愉快的晚餐後,他、隆恩和理察到書房喝白蘭地。莉娜慶幸能獨自回房休息。她的身體不大舒服,晚餐吃下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李昂大約在午夜時上樓,莉娜蜷臥在床上等他。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李昂開始月兌衣服。

莉娜對他微笑。「錯過看我英俊丈夫月兌衣服的機會?絕不。李昂,我想我看你千萬遍也不會厭倦。」

他自負的笑容說明他喜歡她的贊美。「我要讓你看件更漂亮的東西。」他走向壁爐架,拿著一個黑色的漆木盒回到床邊。「我把寶石從那個舊木盒移到這個較牢靠的盒子里了。」

莉娜等李昂上床後才打開盒蓋。一小方絨布包裹著寶石。她遲遲沒打開絨布檢視寶石。

李昂不明白她在遲疑什麼。他拿起布包,打開絨布,把各色寶石倒在盒子中央。

包括藍寶石、紅寶石和鑽石在內的各色寶石數目多達二十顆。任何人都看得出它們價值連城,可以讓人三代不愁吃穿。

莉娜的面無表情令李昂困惑。「甜心,你知不知道這些寶石的價值?」

「我知道,李昂。」她低聲說。「代價是我母親的一條命。拜托你把它們收起來,我不想看到它們,我覺得它們丑陋極了。」

李昂親吻她一下後照她的意思把寶石收起來。他回到床上,把她拉進懷里,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告訴她史德華男爵已抵達倫敦,最後決定明天再告訴她這個壞消息。

他知道莉娜以為他們短時間內不會把計劃付諸行動。她的生日已過了兩星期,她認定她的父親有事纏身而無法到英國來。

李昂吹熄蠟燭,閉上眼楮。他不記得自己上次這麼累是什麼時候。他正要睡著時,莉娜輕輕推了他一下。

「李昂,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任何事都行,親愛的。」

「永遠不要送我珠寶。」她激動地說。

他嘆口氣。「好,我答應你。」

「謝謝你,李昂。」

「莉娜?」

「什麼事?」

「答應我你會永遠愛我。」

「好,我答應你。」

他听出她聲音中的笑意,突然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累。「告訴我你愛我。」

「我愛你,李昂,而且會永遠愛你。」

「有妻若此,夫復何求。」他推她翻身面對他。

他本想跟妻子從容不迫地親熱,結果卻變成狂野不羈的翻雲覆雨。

枕頭和毯子全到了地板上。莉娜精疲力竭地睡著了,李昂成了她最溫暖的棉被。他滿足得還不想睡,他想要細細品嘗這一刻,因為他有預感今晚很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日記一七九六年五月二十日

原諒我這麼久沒有寫日記。我這段時間過得很滿足,不想回憶過去。但是現在我們準備要離開安全的庇護所。在我們兩個安頓下來以前,我恐怕會有好幾個月都無法透過這本日記跟你談心。我的計劃是趕上另一個篷車隊。西行之路擠滿了新移民,下方的山谷是篷車隊進入山區的唯一通路,一定會有人憐憫我們母女而提供幫助。

希望你我能夠平安活下去是我的痴心妄想嗎?

在這篇日記的最後,我要請求你一件事,莉娜。我想求你許下一個諾言,親愛的孩子。

如果你僥幸存活,有朝一日又偶然發現了這本日記,請用一顆寬容的心看待我。

記住,莉娜,永遠不要忘記我是多麼愛你。

面對豺狼的時刻來臨。

莉娜很緊張,但李昂比她更緊張,他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前往波特家的一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抵達目的地時,李昂似乎不願讓莉娜下車。

「甜心,你確定你沒事吧?」

莉娜抬頭對丈夫微笑。「我很好,真的。」

「天啊!真希望有辦法使你不卷入這件事。」李昂低語。「我覺得你看起來好蒼白。」

「你應該稱贊我的新衣裳漂亮才對,李昂。料子是你選的,記得嗎?」她推開馬車門。

「我已經說過你看起來有多美了。」李昂嘀咕。

他終于下了馬車,轉身去扶他的妻子。他覺得她那身紫藍色的絲絨禮服把她襯托得更加嬌艷動人。

莉娜伸手拂掉李昂黑外套上的一根線頭。「你看起來也很帥。」她告訴他。

李昂搖搖頭,拉起她的紫藍色斗篷披在她肩上。」你在故意這樣做。別再試圖減輕我的憂慮了,沒有用的。」

「你喜歡擔心,對不對?」

李昂懶得回答。「再向我保證一次。」

「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她這句誓言至少已經重復十次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李昂點頭,牽起她的手步上台階。「你真的不害怕嗎?」

「有一點。」莉娜低聲說。「理察向我保證過英國人跟達科他族一樣講求正義。他最好是對的,李昂,否則我們只有自己動手了。」她的聲音變得冷酷起來。「敲門吧,李昂,讓我們趕快演完這場案女團圓的戲。」

理察在門廳等他們。莉娜對他的熱烈招呼感到意外,李昂的表情也不再嚴酷。他表現得好像很久沒有看到理察了,但這正是他們想給人的印象。

在跟主人打過招呼後,莉娜問史德華男爵是不是在客廳里。

「我可以想象得出你一定急于跟父親見面。」波特興奮地說。「他還在樓上,但馬上就會下樓來。我把客人盡量減到最少,好讓你們父女能好好地敘敘親情。」

李昂替莉娜月兌掉斗篷,把斗篷交給等在旁邊的僕役長,然後告訴波特,他要帶妻子到客廳等男爵。

他握著妻子冰冷、顫抖的小手。雖然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但他心里卻恨不能立刻送莉娜回家,然後回來獨自面對她父親。

李昂欣賞達科他族的作風。根據莉娜的說法,口頭謾罵就足以構成公然挑釁,接下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戰斗,正義很快就能得到伸張。這種制度雖然有點野蠻,但李昂喜歡它的簡單明快。

客廳里只有十八個客人。李昂趁莉娜跟女主人談話時清點人數。雖然妻子就站在他身旁,但他根本沒有注意兩個女人在談什麼。理察過來加入他,他心不在焉地听理察談天氣。

女主人離開後,莉娜轉向理察。「你知不知道我們的主人以前跟你現在一樣,為你們的政府工作?」

「知道。」

她等他進一步說明,但他毫無那個意思。她只好轉向她的丈夫。「李昂,我們的女主人一定夸大了她丈夫的職位,但她確實提到一件我認為很有啟發性的事。」

「什麼事,親愛的?」李昂把手臂搭在莉娜肩上。

「她是個長舌婦。」莉娜說。「看到理察跟你打招呼時,她吹噓說她丈夫年輕時同樣得寵。我問她,他為什麼退休,她告訴我說,她不清楚實際情形,只知道他的最後一次任務令他不快。好像是他處理的一個項目造成他一個好朋友的忐忑不安。沒錯,她真的用那四個字。忐忑不安。」

「忐忑不安?我不懂。理察,你懂嗎?」李昂問。

理察凝視著莉娜。「你很適合為我們工作,莉娜,你剛剛查出的事我花了好幾個小時的調查研究才能確定。」

「李昂,你猜得出波特的好朋友叫什麼名字嗎?」

「史德華。」李昂回答。

「波特沒有過失,莉娜。他唯一的錯是錯在交了男爵這個朋友。他信任他,到現在還是信任他,所以才會讓男爵住在他家。說實話,等你見到男爵時,就會明白他是多麼容易讓人信任的人。」理察說。

「就英國人的標準而言,也許。」莉娜回答。「但就我的標準而言,絕不。相貌堂堂又彬彬有禮的人未必沒有一顆險惡的心。這麼說來,你仍然不相信李昂和我對男爵的看法?」

「我相信,但法庭的看法未必跟我們相同,因此我們要越過我們的司法系統。有不少人認為潔思精神異常,胡思亂想——」

「男爵企圖殺她時,她在他的右眼留下的刀疤是她想象出來的嗎?她的朋友喉嚨被割斷也是她想象出來的嗎?她偷走寶石埋在玫瑰花叢下也是她想象出來的嗎?你見過那些寶石,理察。或者你只是想象你見過?」

理察微笑。「你真的應該為我工作。現在來反駁你的論點。第一,男爵可以找人替他作證,就刀疤的來源編出另一套說法。第二,只有潔思看到男爵殺害篷車隊的那隊夫妻。根據潔思的日記,她是唯一的目擊者。現在幾乎不可能找得到那個篷車隊的成員來調查那夫妻是如何遇害的。我們只有潔思的日記告訴我們出了什麼事,那在法庭上是不夠的。第三,寶石的事不會造成爭議,但是我們只有潔思的日記說她丈夫是利用不正當的手段得到那些寶石的。他是個國王,那些寶石只不過是他的國庫財產之一。指控他是殘暴的獨裁者將毫無意義,男爵可以輕易找來一大堆證人來作證,他對他的臣民有多麼仁慈。」

「他會對我認罪的。」莉娜低語。

「無論你父親認不認罪,你的丈夫和我都會替你討回公道。」

「莉娜,你的父親剛剛走進客廳。」李昂笑容可掬地說,手卻使勁握緊妻子的手。

重要時刻來臨。莉娜在臉上掛出笑容,轉身走向在客廳門口等她的男子。

她一眼就看出他的外在魅力,史德華男爵是個引人注目的人。歲月對他十分寬容,他的頭發沒有花白,只有發梢帶點銀色而已。他也沒有因年紀老邁而駝背或大月復便便,他仍然高瘦挺拔,有著國王的風度。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對好像能把人看透的犀利藍眸。莉娜很遺憾他們在外貌上有這麼多相似之處。

男爵雙眼噙淚地望著她微笑,房間里的每個人想必都能看到他左頰的酒窩。

莉娜全神貫注在他右眼下的疤痕上。

她在離他一尺處停下,行了個正式的屈膝禮。她一直在心中祈禱她的聲音不會出賣她。

她知道她必須讓他擁抱。一想到這個,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所有的客人都在注意他們。她的視線不曾離開豺狼,但感覺得出所有的人都在為他們父女團圓而高興地微笑。

莉娜覺得他們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對方好像有十分鐘之久,她可以感覺到李昂來到她身旁。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時,她恢復了鎮定,她覺得她從李昂身上得到了力量。

「晚上好,父親,很高興終于跟你見面了。」她說。

史德華男爵仿佛這時才回過神來,他伸手握住莉娜的肩膀。「莉娜,見到你令我欣喜若狂,我幾乎想不出該跟你說什麼好。這麼多年的寶貴光陰都浪費掉了。」他輕聲說,一滴淚珠奪眶而出。

莉娜把手從李昂的掌握中抽出來,伸過去擦掉父親頰上的淚。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為父親拭淚的動作,她可以听到他們發出感動的嘆息。莉娜讓父親擁抱她。

「我以為你死了,女兒。」他承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你重回我身邊?」

莉娜繼續微笑,勉強得胃都痛了。她緩緩掙月兌父親的懷抱,站回李昂身邊。「我現在是已婚婦人了,父親。」她迅速介紹了李昂,希望他能接著她跟她父親談一、兩分鐘,讓她有機會喘口氣。

「男爵,你無法想象我們得知你仍然健在時,有多麼驚訝。」李昂說,他的聲音熱切如男孩。他繼續閑聊著,直到其他的客人在波特的帶領下過來表達他們的恭賀之意。

莉娜偽裝得很好,在適當時必定面帶笑容或發笑。要不是有李昂在身邊,她一定無法忍受。兩個小時後,莉娜和她丈夫才有機會跟史德華再度獨處幾分鐘。

「父親,你眼楮下面的疤是怎麼來的?」莉娜假裝隨口發問。

「兒時的意外。」男爵微笑回答。「從馬背上跌下來。」

「你很幸運。」李昂說。「你有可能失去那只眼楮。」

男爵點頭。「我對你的疤也這樣想,李昂。怎麼發生的?」

「在酒館里打架。」李昂回答。「成年後的初試身手。」他咧嘴而笑。

以謊言對付謊言,莉娜心想。

李昂輕捏莉娜的肩膀一下,她知道他的意思。「父親,我有好多問題要問你,我相信你一定也有好多問題要問我。你明天有空跟我們一起吃午餐嗎?」

「我很樂意,女兒。」男爵回答。「女兒!現在這兩個字不知有多麼令我歡喜。」

「男爵,你會在倫敦待很久嗎?」李昂問。

「我沒有其他的計劃。」男爵回答。

「太好了。」莉娜說。她希望自己的聲音听來很熱忱。「我已經寄信給我的繼父了,等他收到信和從蘇格蘭回來時,你一定要跟他坐下來談談,消除他的疑慮。」

「繼父?」男爵問。「伯爵夫人沒有提到什麼繼父,莉娜。她誘使我相信……」男爵清清喉嚨。「那是個很怪異的故事,任何人看到你都會覺得她的說法荒唐可笑……告訴我這個繼父的事。他有什麼疑慮,為什麼?」

「父親,你必須先滿足我的好奇心。」莉娜說,聲音中含著笑意。「那個可怕的女人跟你說了什麼?」

「對。」男爵嘆息道。「她是個可怕的女人。」他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說。

「我是不是看到有人臉紅了?」莉娜問。

「恐怕是的,女兒。我剛剛才發覺我有多麼容易受騙上當。唉,我真的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我的好奇心也被挑起來了。」李昂說。「伯爵夫人對莉娜很不滿,她因我妻子的遺產繼承權而反對我們的婚事。伯爵夫人似乎認為那些錢應該歸她管。」他解釋。「好了,告訴我們她編了什麼故事。」

「我被她耍得團團轉。」男爵搖頭道。「她告訴我莉娜是被紅番撫養長大的。」

「紅番?」莉娜裝出大惑不解的樣子。

「美洲的印地安人。」男爵說。

莉娜和李昂面面相覷。他們一齊轉頭凝視男爵,然後兩個人突然大笑起來。

男爵也跟著笑起來。「我真的是太天真了,竟然會相信她的鬼話。但是我听伯爵夫人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潔思帶著一個剛出生的女嬰離開她家,加入前往西部拓荒的篷車隊。」

「沒錯。」莉娜說。「她就是在前往西部的路上結識了麥泰倫,他成為她的保護者。」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泰倫不知道我的母親仍是有夫之婦,她告訴他你已經去世了。我母親的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莉娜停頓一下,看到男爵點頭同意時,她心里氣得要命。「泰倫是個好人,他告訴我許多關于我母親的事。」

「但你說我可以消除你繼父的疑慮是什麼意思?」

「哦,那是小事一件。」莉娜拖延道。「潔思在我還是嬰孩時就去世了,泰倫收養了我。母親在她還算清醒時,要泰倫保證他會照顧我,直到我長大可以返回英國。」

「她是怎麼死的?」男爵問,聲音低沉而充滿感情,淚水再度在眼眶里打轉。「我愛你的母親,我把她的死歸咎于自己。我早該看出她的病征。」

「病征?」莉娜問。

「她精神狀態惡化的征兆。」男爵解釋。「她什麼都怕。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我想她終于精神錯亂了。她逃離了我。」

「你有去追她嗎?」

「沒有立刻去追。」男爵承諾。「我有國家大事要處理。我在三個星期後退位,然後就回到英國。我以為她一定在她父親家里。但等我到達艾頓伯爵家時,才發現潔思又逃跑了。她前往殖民地。我自然而然地以為她去波士頓投靠她姐姐了,于是訂了船票跟去。」

「母親死于熱病。」莉娜說。

「希望她沒有受太多苦。」男爵說。

「你一定很不好受,徒勞地奔波找尋心愛的女人。」李昂說。

「是的,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男爵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莉娜。我期待跟這位麥泰倫見面。你母親病逝前,他跟她在一起多久?」

「我也無法確定到底有多久。」莉娜回答。「有天夜里,篷車隊在黑暗丘陵下方的山谷休息時,潔思被一個竊賊吵醒。跟她同車的那對夫妻雙雙遭到那個歹徒殺害。潔思認定那是你追趕而至,父親。」

莉娜停頓下來搖搖頭。「她抱起我就往山里逃。泰倫看到她離開而追了上去,因為他非常愛她。我跟你實話實說,父親。我不明白泰倫怎麼可能愛我的母親,從他對她的追憶听來,我會認為他應該是可憐她。」

「麥泰倫听來像個正人君子,」男爵說。「我迫不及待想跟他見面和好好向他道謝。至少他使潔思在臨終前比較好過,對不對?」

莉娜點頭。「對,但我認為她並不知道他在她身邊。泰倫告訴我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保護我不受她傷害,她瘋狂到連自己有個孩子都不記得了。她一直在說她從某面牆壁里奪走的罪孽。」

她停頓下來等待男爵的反應,但男爵只是一臉的迷惑。

在漫長的一分鐘後,他說︰「那實在講不通。牆壁里的罪孽?」

「泰倫也搞不懂。他告訴我,他不斷嘗試跟我母親溝通,但她翻來覆去都是在說什麼奪走罪孽把它埋了起來。很可悲的結局,你說是不是?」

「我們別再談這個了,」李昂插嘴道。「今晚應該是快樂的團圓才對。」

「說的有理,李昂。」莉娜說。「父親,你一定要告訴我過去這些年你都在——」

「等一下。」男爵厲聲道,但立刻把語氣放柔和給莉娜一個開朗的微笑。「我仍然有點好奇。你母親有沒有告訴泰倫,她把這個罪孽埋在哪里?」

「在她父親鄉間莊園的血紅玫瑰下面。」莉娜故意聳聳肩。「血紅玫瑰,真是的。可憐的女人。我每天晚上都為她的靈魂祈禱,希望她已經得到平靜了。」

「我也為我的潔思祈禱。」男爵說。

「泰倫正好看到那個偷偷接近潔思篷車的男子。」李昂撒謊道。

男爵果然很快就有反應。「你指的是那個竊賊?」

男爵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莉娜有點失望他並未因而窘迫不安。「是的。」她說。「他責怪自己當時以為那只是其中一個巡夜人。泰倫加入篷車隊的時間比較晚,還不認識所有的人。但他發誓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人的臉孔。」莉娜迅速照潔思的日記內容描述了那個竊賊的穿著。

男爵仍然沒有反應。

「雖然知道我母親精神錯亂,但泰倫的內心深處一直暗暗憂慮著那個人可能是你。所以我才會說一旦你們見了面,他的疑慮就會消除。」

「你們父女倆可以明天再好好敘敘舊。」李昂說。他可以感覺到莉娜在顫抖,知道他必須盡快把她帶走。

天啊!她真令他驕傲,她今晚的表現出色極了。她在面對豺狼時,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

「我們去找些飲料喝好嗎?」李昂提議。

「好。」男爵同意。

莉娜在丈夫和父親的陪伴下走進餐廳,她坐在他們中間啜飲著果汁。她什麼也不想吃,但她父親在密切注意著她,因此她強迫自己咽下李昂放在她面前的食物。

「莉娜,你在哪里接受的教育?」男爵問。「你的舉止完美無瑕,我無法相信是麥泰倫教出來的。」他打趣地微笑道。

「謝謝你的稱贊。」莉娜微笑著回答,左手卻在桌面下緊抓著李昂的大腿。「泰倫和他的好朋友狄凡把我照顧到七歲時,就把我安置在法國南部的一間修道院。我的禮儀都是修女教的。」

「原來真有個狄凡。」男爵說。「伯爵夫人告訴我,他是個傳教士,跟你一起住在印地安人的村落里。」

「他當過一陣子的傳教士,而且是個優秀的老師。我在波士頓時,狄凡常到阿姨家來看我。伯爵夫人不喜歡狄凡,也許是那個搗蛋鬼為了氣她才跟她說我是紅番撫養長大的。」莉娜笑了笑。「那很像狄凡會做的事,他有很怪異的幽默感。」

李昂把手放在莉娜手上,她的指甲戳痛了他的大腿。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鼓勵她。他急于帶莉娜離開波特家,但知道必須等到說完最後一個謊話才能走。

莉娜偽裝不下去了。「父親,今晚的興奮令我精疲力竭。希望我現在告辭不會太令你失望。明天我會叫廚子特別為我們三個人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我們有整個下午可以好好敘舊。當然啦,我的繼父最多兩、三天就會抵達倫敦,到時我們一定要再聚聚。」

「這麼快?」男爵問,看起來似乎很高興。

「是的。」李昂代莉娜回答。「泰倫就住在邊界附近。他現在一定已經收到莉娜的信了,說不定這會兒已在趕來倫敦的途中了。」

「李昂,泰倫不可能模黑趕路。」莉娜說。「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我快累壞了。」

他們在幾分鐘後告辭,莉娜忍受男爵的另一次擁抱。

一坐馬車,李昂立刻把莉娜拉到他的腿上。他打算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和她今晚有多麼勇敢。但是馬車剛轉過街角,莉娜就從他腿上跳起來,求他叫馬車立刻停下。

李昂不明白她是怎麼了,直到她開始作嘔。他對車夫大喊,然後在千鈞一發之際打開車門。他無助地握著妻子的肩膀,看著她一邊啜泣一邊嘔吐。

等她吐完時,他把她抱在懷里用溫柔的情話安撫她。

李昂沒有提她的父親,莉娜今晚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

願上帝垂憐,她還有更多的折磨要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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