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心淑女 第八章

日記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一日

我帶著你展開另一段冒險時,你只有三個月大。我在半夜離開,以免遭到翠霞的阻攔。我沒有留下字條給她,因為我相信她會派人來追捕我。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現在回想起來,旅途對我遠比對你辛苦。你那時剛開始會微笑,乖巧得令人心疼。

我安排好了跟簡雅各和他的妻子艾咪一起旅行。我在星期天上教堂時結識他們,而且立刻喜歡上他們。他們是一對新婚夫婦,變賣了結婚禮物,籌足追求新生活的旅費。他們很感激我的貢獻。艾咪對你十分疼愛。我忙著準備晚餐時,她就會唱歌哄你入睡。

雅各有漫游癖。每天晚上他會告訴我們黑暗丘陵那些勇敢居民的精彩故事。他的哥哥已經帶著家人去了那里,在寫給雅各的信中表示他把農場經營得有聲有色。

雅各的狂熱很快感染了我。艾咪告訴我那里有許多拓荒的單身漢,我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男人嫁。我使他們相信我的丈夫不久前去世,我承認欺騙他們令我深感慚愧。

我不斷告訴自己那個謊言不算數。德華永遠不會在這遼闊荒野找到我。

抵達我認為的世界盡頭時,我們加入另一個篷車隊。我在精疲力竭中強打起精神。艾咪始終精力充沛。後來在一個寒冷下雨的午後,我們終于抵達目的地的山谷。

我記得那天很冷,但那無所謂。我們自由了,莉娜。自由。現在沒有人能傷害我們了。

李昂離開一個多小時後,兩封信送到。收信人都是莉娜,兩封信都要求她立即拆閱。

吩咐葛玲帶信差到廚房用茶點後,莉娜拿著信進了李昂的書房。

第一封信是翠霞阿姨寫來的,信中充滿仇恨和對李昂的誹謗。伯爵夫人告訴莉娜,她得知李昂的真面目,覺得有義務警告她的外甥女,她嫁給一個殺人凶手。

接著,伯爵夫人要求莉娜立刻返回倫敦陪她參加社交界的各項活動。她抱怨自莉娜結婚後,她沒有收到半張邀請函。

莉娜搖頭。婚禮至今不到一個月,阿姨卻滿月復牢騷的好像過了一整年。

伯爵夫人在信尾寫說,她隨信附上狄凡傳教士寫來的信。

她希望莉娜不會收到壞消息。

莉娜立刻起了疑心,她的阿姨不會這麼好心。她猜想伯爵夫人可能又在使她慣用的詭計。但是莉娜從第二封信的信封上認出那確實是她舊日恩師狄凡的筆跡。信封背面的封箴也沒有遭到破壞。

相信那封信確實是狄凡寫來的之後,莉娜才把信拆開。

布朗第一個听到從書房傳出的痛苦尖叫,他沖進書房,看到侯爵夫人倒在地板上時,差點慌了手腳。

他回頭叫人,跪在侯爵夫人身旁。莉娜的貼身侍女葛玲是第二個趕到書房的人。看到她的女主人時,她發出一聲驚叫。「她昏倒了嗎?她為什麼叫喊,布朗?她有沒有受傷?」

「別問個不停,女人。」布朗厲聲道。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莉娜,接著注意到她手里抓著一封信。他判斷那封信就是使她昏倒的罪魁禍首。「快去替夫人備床,葛玲。」他低聲說。「她輕得跟羽毛一樣,上帝保佑她別是病了。」

大部分的僕人都已趕到,他們默默地跟在抱著莉娜上樓的布朗身後。葛玲已先跑去掀開莉娜的床罩,但布朗經過莉娜的臥室時沒有停,而是繼續走向李昂的房間。

「她醒來時在這里會得到安慰,」他對廚娘低語。「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她每晚都睡在這里。」

「要不要通知侯爵?」葛玲啜泣著問。

「叫蘇菲來,」布朗命令。「她會知道如何處理昏厥。信差還在這里嗎?」

梆玲點頭。

「我會派他送信給侯爵。」布朗說,接著轉向園丁。「老劉,去拖住他。」

莉娜在布朗笨拙地替她蓋被時,睜開眼楮。「別為我小題大做,布朗。」

「夫人,你哪里不舒服?」布朗的聲音因擔憂而沙啞。「我已經叫人去找蘇菲來了,她會知道怎麼辦的。」他顫聲補充。

莉娜剛剛掙扎坐起,一個頭發花白的高大婦人就沖進臥室。她抓起兩個枕頭塞在莉娜背後。

「蘇菲,你認為是怎麼回事?」葛玲問。「她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叫,然後就昏死過去了。」

「我听到她的尖叫了。」蘇菲說,伸手用手背貼著莉娜的額頭。她的眉頭皺在一起。「最好請溫特來,布朗。她模起來沒有發燒。溫特是你丈夫的家庭醫生。」蘇菲對莉娜解釋。

「我沒有生病。」莉娜說,聲音虛弱得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布朗,不要請醫生,我現在沒事了。但我必須立刻前往倫敦,麻煩你叫人備車。葛玲,替我收拾幾件衣裳好嗎?」

「夫人,你不可以下床。不管你知不知道,你一定是病了。」蘇菲說。「你的臉色白得像紙。」

「我必須去找我的丈夫,」莉娜爭辯。「他會知道該怎麼辦。」

「你昏倒是那封信造成的,對不對?」葛玲絞著雙手問。

布朗回頭瞪她一眼,她立刻後悔了。「我不該多嘴的,夫人,但我們都很擔心。你把我們大家嚇壞了,我們都很喜歡你。」

莉娜擠出微笑。「我也很喜歡你們大家。」她說。「沒錯,是那封信。」

「壞消息嗎?」凱琳問。

「當然是壞消息,笨丫頭。」布郎嘀咕。「夫人,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有,布朗。」莉娜回答。「我必須立刻前往倫敦。求你別阻攔我,布朗。幫助我。」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布朗熱切地月兌口而出,接著紅著臉補充︰「侯爵會很不高興我們違抗他的命令,但是如果你真的決心要去,我會派四個壯丁保護你。葛玲,趕快替夫人收拾衣服。」

「我可不可以陪你去?」葛玲問莉娜。

「可以。」布朗搶在莉娜開口前說。

「我想獨處幾分鐘。」莉娜說。「我必須私下悼念。」

他們這才明白某個跟侯爵夫人很親的人去世了。

布朗立刻命令所有的僕人離開房間。他在關門後猶豫了一下,然後站在門外傾听。侯爵夫人悲痛的啜泣聲令他覺得自己真沒有用。

他不知道如何幫她。布朗挺起胸膛快步穿過走廊。侯爵夫人的安康現在是他的責任了。他不打算冒險,因此決定派六個而非四個人隨行保護侯爵夫人。

僕役長不該擅離職守,但事態嚴重使布朗顧不了那麼多。在把夫人安全送到爵爺懷里前,他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是的,他要跟去。如果他能記得如何穩穩地騎在馬背上,他很可能會領隊。

莉娜不知道她令她的僕人們憂心忡忡。她蜷臥在被子底下,抱著李昂的枕頭嚶嚶啜泣。

眼淚流干後,她緩緩地爬下床找剪刀。她要剪掉頭發,開始舉哀服喪。

從這一刻起,她的翠霞阿姨形同亡故,莉娜再也不認她這個阿姨了。

把頭發剪短幾吋花不了多少時間。葛玲拿著一件淺綠色衣裳跑進房間。她看到莉娜把頭發剪短了時,瞪了大眼楮,但保持沉默地伺候夫人更衣。

「我們十分鐘後就可以出發。」葛玲在離開臥室前低聲說。

莉娜走到窗前凝視遠方,她想起了家人。歡歡會愛死這片鄉野;「黑狼」也會覺得印象深刻,但高傲的他絕不會承認。如果知道李昂擁有這麼多土地,他還會大惑不解。「白鷹」則會對李昂的馬廄印象深刻。

「他們沒有死。」莉娜生氣地自言自語。

她又哭了起來。不,他們沒有死,那封信是騙人的。如果家人出了事,她的心一定會感應到的。

「我會感應到的。」

對,那是詭計。她不知阿姨是怎麼動的手腳,但絕對是她搞的鬼。那個邪惡的女人希望莉娜以為她的印地安家人死了。

莉娜不明白伯爵夫人的理由何在。

李昂一定能解釋,他是個精明的戰士,清楚壞人的伎倆。

她迫切地想到丈夫身邊,她要他擁她入懷,告訴她他有多愛她。然後她要他吻去她的痛苦和哀愁。

李昂定會滿足她的要求,這是他的責任。

李昂抵達倫敦寓所時,理察爵士正在他家的門口等待。

理察面無笑容。

李昂立刻起了戒心。「你發福了。」他招呼道。

「我胖了。」理察承認,咧嘴而笑,拍拍肚子強調他胖在哪里。

李昂開始放松。朋友的態度說明了一切。理察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輕松的態度顯示事情並不嚴重。

理察轉身敲門,僕人立刻來應門。李昂把馬交給僕人,然後領著朋友進書房。

理察是個胡須濃密、發梢銀白的大個子。背有點駝,說話溫和,臉上總是帶著戒備的表情。他只有跟李昂在一起時例外,因為他完全信任他的年輕朋友。

「天下大亂了。」理察說。

李昂聳起一道眉毛。

「隆恩受到限制外出的軟禁。」理察坐進書桌前面的真皮高背椅里。「我企圖干預,但控告已被魏林漢歸檔。現在這件事非靠你不可了。」

「他怎麼發現的?」李昂問,在書桌後坐下,開始翻閱堆在書桌中央的信件和邀請函。

理察呵呵低笑。「你對我們朋友的大難臨頭倒是泰然得很。」

「你說過,現在非我出馬不行了,我會處理這件事的。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魏林漢注意到隆恩手腕上的繃帶而猜到的。隆恩冒了太多險。」理察說。「好像是他在參加你的婚禮後在回家途中遇到魏林漢。對了,很抱歉錯過你的婚禮。沒辦法,我前天才回到倫敦。」

「沒關系,但你得到我的莊園來見見我的莉娜。」李昂說。「隆恩的反應如何?」他把話題轉回到迫切的問題上。

「還是平常那副滿不在乎的德性。」理察挖苦道。「他不能出門,索性天天在家開宴會。事實上今晚就有宴會,我想我會去看看。」

理察投給李昂心照不宣的一瞥。

李昂咧嘴而笑。「我也會去。別帶任何貴重的物品在身上,理察。你不想被杰克搶劫,對不對?」

「啊,那麼杰克會出現嘍?」

「那還用問。」

「隆恩一定會啼笑皆非。」理察突然在椅子里坐直,臉色嚴肅起來。「隆恩的事解決了,現在來說明我來找你的另一個理由。確切地說,你妻子的父親。」

理察的話吸引了李昂所有的注意力。李昂推開信件,傾身向前。

「你知不知道你的老丈人要來倫敦?」

李昂搖頭。「你怎麼會知道他這個人?」

「他名叫史德華,但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李昂點頭。他確實知道他岳父的全名,但完全是因為莉娜簽結婚證書時,他在旁邊看到的。「沒錯,史德華男爵。」

「他在很久以前幫過我們的忙。黎斯賓事件。你記得听說過那件不幸事故嗎?」

不幸事故?李昂搖頭。「我記得你把滑鐵盧戰役稱為拿破侖的不幸事故。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對黎斯賓事件毫無印象。」

「你年紀輕,但我以為你遲早會听說。」理察輕聲細語。「我忘了我比你大二十歲,」他嘆口氣。「我該把棒子交給年輕一輩。」

「我替你工作期間,你試圖辭職過好幾次都沒有辭成。」

李昂巴不得立刻知道莉娜父親的事,但他很清楚理察的個性,知道催也沒有用。

「我就像條老獵犬,仍然對麻煩一嗅就知。」理察說。「黎斯賓是英國人,但他通敵叛國,出售機密。後來他的家人令他良心不安,他有一個妻子和四個小女兒。他來找我們自首。或者該說是我的前任,跟他達成協議。我們要抓的是更大的魚。在黎斯賓的全力配合下,我們設下陷阱捕捉他的上級。史德華男爵擔任我們的中間人。我不記得他是怎麼扯進來的。」他聳聳肩。「男爵盡力而為,據說采取了各項預防措施,但計劃還是一敗涂地。」

「怎麼說?」李昂問。

「黎斯賓的妻女慘遭殺害,喉嚨被割斷。凶案現場被布置成黎斯賓殺害妻女後,自裁身亡。」

「你不相信事情真是那樣吧?」李昂問。

「當然不信。我認為是黎斯賓的上級發現陷阱的事。」理察回答。「可能是踫巧,也可能是有人賣的情報。」

「那麼史德華男爵呢?他繼續跟政府合作嗎?」

「沒有。黎斯賓事件後不久他就結婚返國了。他目睹的暴行令他憤慨。他是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在那之後,再也不肯幫英國的忙了。不能怪他。我雖然不在場,但想象得出那種恐怖。」

「在那件事之後,你跟男爵有沒有保持聯絡?」

「我們沒有人有。」理察回答。

「不知道他曉不曉得他有個女兒。」

「天啊!你是說他不曉得?」

「父女從未謀面。我相信男爵以為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經去世多年。事實上,跟我談的人都以為男爵也死了,雷納爵士就是其中之一。」

「沒錯,他們收到信時都很意外。」

「不知道男爵這些年都在做什麼。」

「听說史德華在返國一年左右失去他的王國,然後他就不知去向。我們沒有理由追查他的下落。」理察皺眉。「你有心事,說出來听听。」

「你有任何理由不信任男爵嗎?」

「原來如此。」

「告訴我你對他知道的事。」李昂說。「你能記得的每件事,我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沒什麼可說的。我當時年輕又易受影響,但我記得我敬畏他。他年紀沒有比我大多少,但器宇軒昂、充滿威嚴。我羨慕他。可惡!李昂,你害我忐忑不安起來了。現在告訴我,你對他的了解。」他命令。

「我沒有情報可以給你,我跟他素未謀面。莉娜也是。但是她怕她父親。等你見到我妻子時,就會明白那句話的涵義了。她不是個容易受驚嚇的女子。」

「這一點我已經知道了。」

「怎麼會?」

「她嫁給了你,不是嗎?」

李昂咧嘴而笑。「沒錯。雖然不是心甘情願,但是……」

理察大笑。「也許她怕她父親是因為情況特殊。」他停頓片刻。「終于要見到素未謀面的父親……」

「不,」李昂搖頭。「她的恐懼另有原因。她叫他‘豺狼’。跟男爵在一起時提高警覺,理察。我的直覺和她的恐懼足以動搖我的心意。」

「你有那麼不安?」

「是的。」

「莉娜為什麼不說明她害怕的真正原因?」

「她很固執,」李昂微笑道。「而且她剛開始信任我。我跟她的關系還很脆弱,理察,因此我不想逼她。等她準備好時自然會告訴我。」

「但你信任她的判斷?」理察問。「你信任她?」

「是的。」李昂回答得毫不猶豫。他這才恍然大悟他確實信任她,百分之百信任。「無論在哪方面。」他輕聲說。「天知道為什麼,但我真的信任她。」他說完就開始大笑。

「那很好笑嗎?」理察不解地問。

「是的。我和我的嬌妻一直在捉迷藏。」李昂透露。「好笑的是,我們兩個都沒有發覺。」

「我不明白。」

「我也才剛剛開始明白的。」李昂說。「莉娜不願意我知道她的過去,就像我不願意她知道我的過去一樣。我猜她以為我會看不起她,我當然不會。但她必須學會信任我才能真心相信我不會輕視她。」

「我很樂意替你調查你妻子的過去。」理察自告奮勇地說。

「不要。我派了人去法國打听,但打算召他們回來。我不會追究她的過去,也不希望你追究。時候到時,她自然會告訴我她想讓我知道的事。」

「你會先告訴她你的秘密嗎?」理察問。「你沒有理由煩惱,李昂。我一直無法像信任你那樣信任任何人。你對國家的忠誠一直是絕對的,所以派給你的都是最困難的任務。」

李昂吃了一驚。理察很少稱贊人。同事多年,他從來沒有听過理察說他一句好話。

「現在你使我對史德華起了疑心,」理察說。「我立刻開始調查他。還有一個問題。」他心不在焉地捻胡須。「局里希望你舉行宴會歡迎你岳父來到英國。天啊!已經有人談到封爵了,有些年紀較大的紳士夸大了記憶中史德華男爵為英國完成的偉大事跡。我也要好好調查那些豐功偉業。」他點個頭。

「莉娜不會喜歡開歡迎會這個主意的。」李昂說。

理察輕咳一聲。「李昂,我不想告訴你該如何處理你的婚姻,但我覺得你應該盡快詢問你的妻子關于她父親的事。命令她說明她的恐懼,逼她回答你的問題,孩子。」

詢問她?李昂想大笑。從遇見莉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詢問她。「不問問題。她想說——」

「我知道,我知道。」理察長嘆一聲。「她想說時自然會說。」

「沒錯,在那之前,我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

「安全?」

「莉娜認為她父親會企圖殺她。」

「天啊!」

「現在你知道男爵受封會多麼令我們氣憤了吧?」

「李昂,我堅持你找你妻子問個明白。如果有危險——」

「我會應付。我不會再盤問她。」

理察不理會李昂聲音中的惱怒。「我沒資格判斷,但我認為你的婚姻非比尋常。」

「因為我有個非比尋常的妻子。你會喜歡她的,理察。」

門廳傳來的吵鬧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李昂抬頭時,正好看到書房門被猛地推開。

他忠心的僕役長布朗沖了進來。

李昂從椅子里彈起來,他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開始困難。

莉娜出事了。她受了傷……遭到……

驚惶失措的感覺緩緩消散。莉娜金發飛揚地沖進書房時,李昂跌回椅子里。

她沒事。噢,她雙眼噙淚,憂形于色,但沒有受傷。

他又開始呼吸了。

「李昂,告訴我這是怎麼弄出來的。」莉娜命令。她直接沖過理察身邊,好像沒有注意到房間里有別人在,抵達丈夫身邊,把兩封信塞進他手里。「我認得他的筆跡,起初我以為可能是真的。但我心里又覺得不是。如果他們出了事,我一定會知道的。」

李昂抓住莉娜的手。「甜心,冷靜下來,從頭說起。」

「先看這封信。」莉娜抽出手,指指伯爵夫人的信。「然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知道這是詭計。」

「侯爵夫人昏倒了,爵爺。」布朗大聲說。

李昂轉向他的僕役長,布朗仍然站在門口。

「她怎麼了?」李昂吼道。

「昏倒了。」布朗點頭道。

「那你為什麼帶她來倫敦?」李昂勃然大怒。他惡狠狠地瞪布朗一眼,然後轉向莉娜。「你應該在家躺在床上休息。」

「別對我吼。」莉娜命令,她的聲音跟李昂一樣大。「布朗知道他拗不過我。我決心來找你,李昂。拜托你看看這兩封信,我知道這全是謊言。」

李昂強迫自己冷靜。莉娜開始哭泣,他決定先解決她的問題。

李昂先看的是伯爵夫人的信。看完後,他已雙手發抖。

天啊!她知道他的底細了。伯爵夫人發現了他的過去,在信里詳細敘述了其中幾件。

現在莉娜要他否認。她大老遠跑來倫敦找他求證,希望听他說伯爵夫人信上說的事都是謊言。

他不打算騙她,但真相有可能毀了她。

不再有謊言,不再有偽裝……她今天早晨不是那樣答應過他嗎?她也應該得到同等的待遇。

「莉娜……」他緩緩地抬頭正視她。「面臨威脅時,我們做必須做的事,而我……」他解釋不下去。

莉娜看得出他的痛苦,她本能地朝他伸出手想安慰他,但伸到一半時,突然停住。「你在說什麼?」

「什麼?」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我在努力解釋。」李昂咕噥。他轉頭瞪布朗一眼,布朗立刻會意地關上門。

李昂的目光接著轉向理察,他的朋友無禮地漠視他的命令,留在原地不動。

「李昂,回答我。」莉娜命令。

「莉娜,有旁人在,很不容易解釋。」他深吸口氣。「沒錯,那些全部都是事實。你阿姨告訴你的事我都做了,但我的動機純正多了……」

莉娜終于明白了。她閉上眼楮祈求上天給她指引。她知道她現在可能不是好妻子,李昂顯然覺得有必要把他的秘密告訴她。他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要她分憂?她心想。她知道她這樣想很自私,但她真的希望他先幫她解決她的問題。

莉娜閉上眼楮,李昂覺得好像有把刀插進胸口。「親愛的,我當時是軍人,我做的都是我必須……」

她終于睜開眼楮,她直視他的眸光柔情似水。

李昂驚訝得無法言語。

「你是戰士,李昂,但你也是溫柔多情的人。你不會濫殺無辜,你除掉的都是世間的豺狼虎豹。」

他似乎不知所措。「那麼你為什麼跑到倫敦來找我?」

「我知道你會幫我查明真相。」莉娜說。

「我正在努力告訴你真相。」

他又在大呼小叫了,莉娜搖頭。「你連另一封信都還沒看,怎麼可能告訴我任何事?」

「如果你們兩個不介意我這個老人家多管閑事。」理察打岔。

「什麼事?」李昂粗聲惡氣地問。

「那個人是誰?」莉娜問。

「理察爵士。」李昂回答。

莉娜認出那個名字。她對李昂的客人皺眉道︰「李昂不能回去替你工作,他的腿還沒有痊愈到令我滿意的程度。他可能要好多年才能完全康復。」

「莉娜,你怎麼知道理察是誰?」

「隆恩。」她回答。「而且你有時候會說夢話。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那個缺點,但是——」

「哦,該死!」李昂咕噥。

「哦,老天!」理察低語。

「別擔心,爵士,」莉娜對理察說。「我會保守他的秘密。」

理察凝視她良久,然後緩緩點頭。「我相信你會。」

「你怎麼知道我的腿受過傷?」李昂問莉娜。「我從來沒有抱怨過,我的腿傷已經痊愈了。是不是隆恩那個大嘴巴——」

「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晚,就從你的眼楮中看出你感到疼痛。而且你一直靠在壁爐架上。後來我確實問過隆恩,他透露你的膝蓋受了傷,而且還沒有痊愈。」她飛快地瞥了理察一眼。

理察藏起笑容,李昂的妻子的確令人著迷。「你們兩個似乎相互誤解了。」他說。「李昂,我想你的妻子並沒有因她阿姨的信而苦惱。你是為了別的事,對不對,親愛的?」

「對。」莉娜回答。「伯爵夫人附上我一個好朋友的來信。信封上是他的筆跡沒有錯,信里的筆跡看起來也很相似,但是——」

「你認為信不是他寫的,這就是你指的詭計嗎?」李昂問。

她點個頭。「看到伯爵夫人信尾那句話沒有,李昂?她希望我的朋友寄來的不是壞消息。」

她的眼里又充滿眼淚。李昂迅速看完狄凡的信,然後拿起信封靠在信紙邊比對著筆跡。莉娜屏息以待。

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別。「相似但不相同。理察,你要不要看看?」李昂問。「另一個人的意見能使莉娜較易安心。」

理察從椅子里跳起來,難耐好奇地奪過信紙和信封。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別。「沒錯,信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無疑是偽造的。」

接著他看了信的內容。再度望向莉娜時,他的眼中充滿同情。「這些荒野居民……他們就像你的家人一樣?」

莉娜點頭。「斑疹傷寒是什麼?」她皺眉問。「信上說他們死于——」

「只有天知道。」李昂說。

「這是誰做的?」理察問。「什麼樣的怪物會做出這種缺德事?」

「莉娜的阿姨。」李昂的聲音反映出他的憤怒。

理察把信放到桌上。「原諒我這麼說,莉娜,我認為你的阿姨是個——」

「心里想想就好,別說出來。」李昂及時打岔。

莉娜癱靠在李昂的椅子上,李昂伸手環住她的腰。「我仍然不明白這是怎麼搞出來的。封箴並沒有遭到破壞。」

理察說明用蒸汽開啟信封有多麼容易。「專家可以看得出來。」他說。

理察在十分鐘後告辭。房門一關,莉娜的淚水就泉涌而出。李昂把她拉到腿上摟緊她。他沒有試圖安撫她,而是讓她哭個痛快。她的啜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息。

「你的襯衫全被我弄濕了。」莉娜抽抽噎噎地說。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疲倦地嘆口氣。

她許久都沒有動靜。李昂心想,她可能睡著了。他不介意整個下午都這樣抱著她。事實上,他認為自己需要那麼久的時間才能消氣。

理察本來要罵伯爵夫人是個賤貨。她不只是老巫婆,而且是賤貨,李昂心想。

莉娜想的是同一件事,她突然輕聲說︰「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以為英國人全部跟我阿姨一樣?」

他沒有回答,而是屏息以待,希望他的沉默能鼓勵她和盤托出。

他的耐性在幾分鐘後得到報酬。

「我的父親痛恨白人,我跟伯爵夫人住在波士頓時,狄凡是我唯一的朋友。帶我去找我阿姨的就是他,他每天都來替我上課。伯爵夫人不準我出門,不停地說她以我為恥。我很迷惘,不明白她為什麼認為我一無是處。」

「你不是,親愛的。」李昂堅決地說。「你非常優秀出色。」

莉娜點頭。「算你有眼光。」

他微笑起來,繼續默默等待。

莉娜過了好久才再度開口。「她習慣在夜里把我反鎖在我的房間里。我努力不要因此而恨她。」

李昂閉上眼楮,顫抖地吸口氣。他感覺得出她的痛苦,她令他心疼得熱淚盈眶。

「我受不了那樣被關著,終于想辦法結束那種禁錮。」

「什麼辦法?」

「把門鉸鏈拆掉。」莉娜說。「伯爵夫人從那時起開始把她的臥室上鎖。她怕我。我不介意。她年紀大了,李昂,因此我努力尊敬她。我母親會希望我那樣做的。」

「潔思嗎?」

「不,我根本不認識潔思。」

「那麼是誰?」

「歡歡。」

李昂忍不住追問。「她也恨白人嗎?」

「噢,不,她不恨任何人。」

「但你叫父親的那個人恨?」

他以為她不會回答他,沉默在他們之間持續了幾分鐘。李昂告訴自己不該追問的,他剛剛才發過誓不再問她問題。

「沒錯。」莉娜突然低語。「但我例外。父親全心全意愛我。」

她等待他的反應。她的心跳如擂鼓。李昂一言不發,她猜他沒听懂。

「我有個哥哥。」她說。

李昂臉上緩緩地綻露出笑容。

「李昂,你听得懂我的話嗎?」

他親吻她的頭頂。「懂。」他捧起她的臉蛋,溫柔地吻她的唇。

接著他使她忘掉憂懼。「我發現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我一直以為我不可能找到能夠讓我像愛你這樣愛她的女人。我虧欠你的家人太多,莉娜。他們替我保護了你的安全。」

「你不認識他們,但听你的語氣卻像很關心他們。」感動使她的聲音發抖。

「我當然關心。你的母親一定是個溫柔慈愛的女人,而你的父親——」

「一個高傲的戰士。跟你一樣高傲。」

「我愛你,莉娜。你真以為你的背景會使我看輕——」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我是‘達科他族之獅’。事實上,我認為英國人一無是處,直到我遇見了你。」

李昂微笑。「你的自負顯然得自你父親的真傳,這一點令我高興。」

「你會非常辛苦,李昂。我有不同的習慣,我不想再假裝了。至少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時。」

「很好,我也不要你假裝。」

「我愛你,李昂。」莉娜他的頸背。「李昂,我想要……」

「我也是。」他再度吻她,但這次是饑渴的。莉娜摟住他的脖子。她本來想告訴他,她想回李昂莊園,但他的吻使她改變了心意。

「我們上樓去。」她在熱吻間呢喃。

「來不及了,莉娜。」

「李昂!」

莉娜的使他無法自制。

日記一七九五年十月二十日

他在大家熟睡的深夜到來。雅各和艾咪睡在篷車外。天氣很冷,但雅各想要隱私而在外面搭帳篷。

我听到一個奇怪的聲音,當我往篷車外看時,我看到一個男人俯身察看雅各和艾咪。我出聲喊那個男人,還沒發覺危險,以為是輪到雅各守夜。

那個男人站直身子,在月光中轉過身來。尖叫卡在我的喉嚨,德華來找我了。他手里握著一把染滿鮮血的刀。

我驚駭得無法動彈。是你強迫我采取行動,莉娜。是的,因為當你醒來開始嗚咽時,我從恍惚中驚醒。我不會讓德華殺你。

德華爬進篷車里時,我抓起雅各的獵刀尖叫著往他臉上揮過去。德華痛得咆哮,刀尖割傷了他的眼角。「把珠寶還我。」他命令著,打掉我手中的獵刀。

我的叫聲吵醒了同營地的人,德華听到背後傳來的叫喊。他告訴我,他會回來殺我。他望向你躺在其中的籃子,然後對我說︰「我會先殺了她。你應該把她送給翠霞的。」他嗤笑著滑出篷車。

雅各和艾咪死了,他們的喉嚨被割斷。我告訴領隊,我听到聲音和看到一個男人俯身在雅各和艾咪之上。

領隊下令搜查營地。光線不足,德華沒有被發現。

幾個小時後營區又平靜下來。領隊加派三倍人力警戒,雅各和艾咪的葬禮決定在天亮後舉行。

我等待機會來臨,把你包得暖暖的,然後從容不迫地騎出營區。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在乎。

我辜負了你,莉娜。一切都完了,德華遲早會找到我們母女的。

李昂吻別莉娜時是下午兩點。她以為他是為了牌局去跟隆恩見面。李昂急著去安排杰克出現在隆恩的家而沒有抽空跟莉娜解釋,只告訴她牌局延期和他另有要事待辦。

莉娜剛換上一件深藍色的衣裳,葛玲就通知她黛安小姐在樓下要找她。

「她很煩惱,」葛玲說。「哭成了淚人兒。」

莉娜匆匆下樓。黛安一見到她就月兌口說出隆恩的事。

莉娜把黛安帶進客廳,坐在她身旁輕拍她的手,听她滔滔不絕地說出事情的經過。

「可憐的隆恩是清白的。」黛安啜泣道。「他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每晚在他家舉行宴會。但願李昂早點回家,好讓我能告訴他出了什麼事。他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我確定他很快就會知道。」莉娜說。「這都是我的錯。」

「這怎麼會是你的錯?」黛安問。

莉娜避而不答。她覺得隆恩的麻煩是她造成的,要不是她傷了隆恩的手,隆恩也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我必須想辦法……黛安,你說隆恩今晚要在家里舉行宴會,是不是?」

「是的。海麗姑姑不讓我參加。我們已經答應了另一項邀請,但我寧願去隆恩家。」

莉娜隱藏起笑容。「那當然。」她又輕拍黛安的手。「事情會在明天以前結束。」

「怎麼可能?你知道什麼內幕嗎?」

「是的。」莉娜故意回頭看,好像在確定不會有人听到,然後壓低聲音說︰「我有足夠的根據可以說真正的杰克今晚將再度作案。」

黛安的驚呼聲告訴莉娜,她信以為真。

「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黛安,否則杰克可能會發現風聲走漏而改變主意。」

「我不會說出去的。」黛安握緊雙手。「但你怎麼會知道——」

「現在沒有時間詳細說明。」莉娜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可不可以跟你回家,然後借用你的馬車?」

「當然可以。」黛安回答。「我可以陪你去辦事。」

莉娜搖頭。「快,黛安,還有許多事要做。」

「是嗎?」

「別管那麼多了,現在擦干眼淚跟我來。」

莉娜拉著黛安往前門走。她問了黛安幾個她家人的問題來轉移黛安的注意力。

「李昂跟他的哥哥詹姆親不親?」她問。

「有一段時間。他們競爭得很厲害。」黛安說。「李昂總是打敗詹姆,無論是在騎馬、劍擊……甚至是女人方面。」她聳聳肩。「詹姆似乎對求勝走火入魔。他太投機冒險。」

「他是怎麼死的?」

「墜馬身亡,幾乎是當場死亡。我們的家庭醫生溫特男爵說詹姆斷氣前沒有什麼痛苦。我認為他那麼說可能是為了安慰母親。」

「關于你的母親。」莉娜猶豫了一下。「黛安,我知道你跟她一定很親,但我希望你不會反對我的計劃。」

「什麼計劃?」黛安蹙眉問。

「明天我想帶你母親跟我一起回李昂莊園。」

「你是認真的嗎?李昂知不知道你的計劃?」

「別一副疑心重重的模樣。」莉娜微笑責備。「我這全是為你母親著想。要不是你要參加這一季的社交活動,我就會要你一起來。我知道你舍不得跟她分開,她畢竟是你母親。」

黛安垂眼凝視雙手。她為自己感到如釋重負而慚愧。終于有人要接管母親了。「由于你現在是我嫂嫂了,否則我絕不會承認我一點也不會想念母親。」

莉娜不知該說什麼好。她替黛安拉開馬車門。「這麼說來,你的母親有點……不好相處?」

「你見過她,」黛安低聲說。「她只想談詹姆。她不關心我或李昂。詹姆是她第一個孩子。噢,我知道你現在一定看不起我了,我不該告訴你——」

莉娜握住黛安的手。「你始終都該跟我說實話,這是唯一的相處之道,黛安。我知道你愛你的母親,否則你也不會這麼生氣。」

黛安睜大眼楮。「我生氣?」

「你該進屋去了,我必須去辦我的事了。」莉娜改變話題。「拜托你叫僕人替你母親收拾行李,我明天一早來接她。」

黛安突然撲過去擁抱莉娜。「我真高興李昂娶了你。」

「我也很高興嫁給了他。」

黛安放開莉娜。她下車後轉身再度要求莉娜答應讓她同行。莉娜再度拒絕她的要求,然後等進屋後才轉向車夫告訴他她的目的地。

「你知道普萊酒館在哪里嗎?」車夫問。他兩眼暴突,吞咽了好幾次口水。

「我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嗎?」

「呃,知道,夫人。」車夫囁嚅道。

「那麼請立刻載我去。」

莉娜回到車內關上車門,車夫蒼白的臉孔突然出現在敞開的車窗口。「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夫人,普萊酒館位在倫敦最不堪的地區。無惡不作的歹徒和——」

「普萊是我一個特殊的朋友,我必須現在去找他。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艾瑞。」車夫說。

「艾瑞,」莉娜重復。她露出她最嫵媚的笑容。「好名字。艾瑞,我必須告訴你如果你不照我的要求去做,我會很不高興。沒錯,我會。」她以堅定的語氣補充。

艾瑞抓抓頭頂禿掉的部分。「難就難在這里,夫人。我不載你去普萊酒館,你會不高興;但載你去,你丈夫知道時會宰了我。無論我怎麼做都會挨罵。難就難在這里。」

「哦,我現在了解你的難處了。但你不知道是我丈夫特別要我去找普萊先生的。別害怕了,艾瑞,李昂知道這件事。」

艾瑞松了口大氣。侯爵夫人的誠懇顯而易見。她是那麼純真無邪,艾瑞心想,連如何使壞都不會知道。

車夫囁嚅著道歉,要求莉娜從里面鎖住車門,然後回到他的座位上。

他把車駕得極快。莉娜心想,他可能有點怕。

她的猜測果然沒錯。抵達酒館時,艾瑞扶她下車,她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而且他不停地回頭看。「夫人,拜托你趕快辦完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馬車里等你。」他低聲說。

「哦,你不必等我,我不知道事情要多久才能辦完。你這就回家去吧,艾瑞。普萊先生會送我回家的。」

「但夫人,萬一他不在里面呢?萬一他出去辦自己的事了呢?」艾瑞結結巴巴地說。

「那麼我只有等他了。」莉娜朝酒館門口走去,回頭向車夫道謝。艾瑞還來不及想出該怎麼辦時,侯爵夫人已消失在酒館內了。

她有備而來。她並不像艾瑞的表情暗示的那樣傻。莉娜在手里藏了一把小刀,平常慣用的那把系在足踝上。那把較大的刀用起來比較順手,但她不能就這樣拿著它進去,別人會以為她是去找麻煩的。

莉娜從過去的經驗中得知大部分的壞蛋都是無知之徒,她必須從一開始就表明決心。

她在門口佇立了一分鐘,打量著酒館內的人群找尋老板。木頭桌子邊至少坐了二十個男人,還有一些人靠在側牆前的吧台上。

一個男人站在吧台後面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她心想,那個人一定是酒保而立刻朝他走去。但還沒有走到半途,第一個考驗就出現了。一個渾身酒臭的男人笨手笨腳地想要抓住她。

莉娜用刀挌開他的手,他立刻痛得嚎叫起來。酒館內的每個人都注視著那個大塊頭舉起手吃驚地瞪著。

「你割我!」他吼道。「你割我!」他吼著撲向莉娜。

莉娜站在原地不動,只把刀在他面前晃了晃。「坐下,否則我不得不再傷你。」

她真的沒時間搞這個,她告訴自己。在隆恩的宴會前有太多事要安排。

「你割我,你——」

「你想要踫我。」莉娜回答,她的刀尖抵在那個醉漢的脖子上。「如果你再試圖踫我,你就要從我在你脖子開的口喝酒了。」

她听到竊笑聲,轉移視線找尋出聲音。」我有事找普萊先生。」

「你是他的相好嗎?」有人喊道。

莉娜嘆口氣。坐在她身旁的那個醉漢立刻又想輕舉妄動,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刀尖就在他脖子上畫出一道淺淺短短的傷口。他再度哀嚎。莉娜翻個白眼,強迫自己按捺住性子。

沒錯,世上的惡作劇者都一樣無知。

「我是李昂侯爵的妻子,」莉娜告訴眾酒客。「我丈夫的朋友是這家酒館的老板。我有急事找普萊先生,而且我的耐性快用完了。」她停下來對捂著脖子的那個人皺眉。「那只是皮肉傷,先生,但你若再做傻事,我保證下一刀會更痛。」

莉娜並不知道眾人在得知她是李昂的妻子後,都改變了對她的看法。「想活命就別惹她,亞瑟。她是李昂的夫人。」

「你的名字叫亞瑟?」莉娜問。

那個人嚇得無法回答她。

「亞瑟是個迷人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圓桌武士的故事?不知道嗎?」莉娜問,但那個人繼續傻傻地瞪著她。「你的母親一定听過那個故事,所以才會以亞瑟王的名字給你取名。」

亞瑟沒有在听她說話。他的心思在遠方,幻想著李昂侯爵听說他的愚行後會怎麼對付他。「我不是有意的。我死定了。」他嗚咽。「我不知道——」

「我是有夫之婦嗎?」莉娜問,嘆口氣。「我猜你不可能知道,但擅自對女士動手動腳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她教訓道。「但是你不會因沒有禮貌而送命,亞瑟。」她柔聲說。

她轉向其他人。「還有誰想對我動手動腳?」她問。

酒館里的人異口同聲說不和一齊搖頭。

那幅景象十分逗趣,但莉娜藏起笑容。她不想讓他們誤以為她在嘲笑他們。

「你們說話算話嗎?」她問,只想確定她能不能安心地收起刀子。

「亞瑟,去清洗傷口。」莉娜回頭吩咐,然後走向吧台。「我來這里的事一辦完就會派人送藥來給你止疼。有沒有人知道普萊先生在哪里?」她問沉默的眾人。

「康諾去找她來了,小姐。」一個男人喊。

莉娜對那個瘦小男子微笑,同時注意到他手里拿著紙牌。「你在玩運氣游戲嗎?」她問,一方面耐心等待普萊到來,另一方面想緩和酒館內的緊張氣氛。「抱歉打擾你,先生。」

「不,不,」那人回答。「我找不到人跟我玩。」

「為什麼?」

「奈提的運氣太好,小姐。」另一人喊。

「奈提,你是個有耐性的人嗎?」莉娜問。

「不清楚,小姐。」奈提回答。

莉娜決定不解釋她不該被稱為小姐,因為奈提看來十分緊張不安。

「我們來試試看你有沒有耐性好嗎?」她的笑聲使眾人臉上逐漸有了笑容。「我想學玩牌,先生。如果你有時間和意願,我覺得現在就可以。我必須等老板來……」

「教你是我的榮幸。」奈提說,肩膀挺了起來。「波比,挪個位子給小姐。」他命令。「雷世,拿張干淨的椅子來。小姐,你想學哪種游戲?」

「男人喜歡玩哪種?」

「你丈夫喜歡玩撲克,但你不會想學——」

「哦,我想。」莉娜說。

「喂,小姐,」另一個人喊。「等你學會時,我願意押幾個硬幣在你身上。」

「硬幣?」

「賭注。」另一人熱切地說。

莉娜不敢相信他們會這麼熱心。波比夸張地鞠躬說︰「你的椅子,夫人。盡可能擦干淨了。」

在圓桌旁坐下後,莉娜對奈提點頭。「這麼說來,你認識我的丈夫?」她邊問邊看他洗牌。「你剛才說他喜歡撲克。」

「我們沒有人不認識他,夫人。」波比在她背後說。

「啊,那太好了。」莉娜說。「好,奈提,解釋一下這種游戲怎麼玩。謝謝你的硬幣,先生,還有你……哦,我相信我不需要這麼多錢,各位。」她面前的硬幣堆積成一座小山。「你們太慷慨了。我的丈夫能有你們這樣的好朋友真是幸運。」

莉娜的丈夫也有同感。他在酒館後面的房間對五個面惡心善的人發號施令。普萊站在他旁邊,恨不得能參與演出。

「可惡!李昂,我真想在那里看看隆恩的表情。」他轉向假扮杰克的那個人說︰「記住,孩子,待在後面。你的眼楮沒有隆恩那麼綠,說不定有人會注意到。」

「普萊,你得到前面來一下。」酒保第三次催促道。「我跟你說前面快打起來了。你沒有听到叫聲嗎?」

「我只听到他們玩得很高興,康諾,想鬧事的那個人一定改變主意了。趕快回去,否則酒會被他們白喝光的。」

普萊橫眉豎眼地把康諾趕回前面,然後留在李昂身旁听他指示那些假扮搶匪的人該怎麼做。

一陣爆笑聲引起他的注意。普萊朝李昂點個頭,然後回到酒館里面查看大家為什麼這麼興奮。他立刻注意到角落的圓桌邊聚集了一群人,他正要過去時,幾個人改變了姿勢使他得以看清桌邊坐的是誰。他不敢置信地愣了好一會兒才轉身跑出後門。

「李昂,事情都交代完了嗎?」

「我正要走。」李昂回答。「怎麼了?遇到麻煩了嗎?」他問。普萊的聲音使他起了戒心,他朋友的聲音听來好像快窒息了。

「不是我的麻煩,是你的。」普萊回答。

李昂想進後門卻被普萊攔住。「李昂,你仍然打賭嗎?」

李昂面露不悅。「是啊!」

「那麼我打賭你即將大吃一驚。」普萊讓路給李昂。「進去吧!」

李昂沒有多問,快步進入酒館,以為普萊要他幫忙擺平打架鬧事的酒客。

人群擋住了他的視線。「沒有人鬧事,」他告訴普萊。「不知道大家在興奮什麼。是不是奈提找到了新的受害者?」

「奈提是在跟人打牌沒錯。」普萊慢吞吞地說。「藍奇,牌局進行得如何?」

「小姐剛剛靠一對微不足道的十贏了奈提。」人群里有人回答。

「不是我的錢。」奈提沒有惡意地吼道。「她頭腦聰明,反應又快,學起打牌來就像螃蟹——」

「說話當心,奈提。」另一人喊。「李昂侯爵的女人是淑女,你這個笨蛋。別在她面前說髒話。」

李昂侯爵的女人。

李昂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錯了。不,不可能是……

他轉向普萊,普萊緩緩地點頭。李昂仍然難以置信。他走向人群。幾個警覺性較高的人立刻讓出路來。

喝彩聲戛然而止。莉娜沒有察覺到氣氛起了變化,也沒有發覺她的丈夫站在奈提的背後瞪著她。

她柳眉微蹙,全神貫注在手中的牌上。奈提則是害怕得不敢回頭。他可以看到莉娜背後那些人的表情,他們沒有一個人看來是很高興的。「我不玩了。」奈提說。

莉娜沒有抬頭看,而是用指尖輕敲桌面,繼續端詳手中的牌。「不,奈提,你不可以現在不玩。你說過我必須喊跟或不跟。」她把所有的硬幣都推到桌子中央,然後抬頭對她的新朋友微笑。「我跟。」

奈提把牌扔到桌上。「哦,小姐,你不必把所有的硬幣都推出來。我的三張老K贏定你了,但你可以把錢拿回去。這只是教學而已。」

所有的人都點頭。有些人咕噥稱是,其他人則害怕地瞥向李昂。

莉娜的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牌上。奈提警告過她臉上的表情往往會泄漏手中的牌。由于奈提已經把他的牌給她看了,所以她不確定這條規矩是否仍然適用。但她不打算冒險,尤其是她拿到這一手好牌時。

「公平就是公平,奈提。贏家全得。你不是這樣說過嗎?」

「沒錯,小姐。」奈提囁嚅道。

莉娜把兩張七放在桌上。她故意留著另外三張牌。「各位,準備領你們贏得的錢吧!」她對周圍的人說。

「但是你必須打敗我的……」奈提在莉娜翻開另外三張牌時住了口。「老天!她有三張A。」他如釋重負地低語。李昂的女人贏了這把牌。

莉娜的笑聲未獲共鳴。所有的人都盯著李昂看,等待他的反應。如果有權有勢的侯爵不覺得好笑,那麼他們也不敢笑。

莉娜忙著把硬幣分成幾堆。「奈提,趁我們繼續等普萊先生回來時,我希望你教我如何作弊。如果我知道如何作弊,就不會輕易受騙上當了。」

奈提一副魂不附體的驚嚇狀。莉娜終于發現室內鴉雀無聲。她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不出聲,直到她抬頭看到丈夫在盯著她看。

她立刻有了反應,她的驚訝顯而易見。「李昂,你怎麼會在這里?」

她甜美的笑容令他怒不可遏。她好像很高興看到他。

莉娜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因為她的丈夫繼續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憂慮的顫栗使她緩緩抬頭挺胸。她終于明白李昂在生氣,但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李昂,發生了什麼事嗎?」她遲疑地問。

李昂不理會她的問題,冰冷的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

「出去!」

所有的人立刻逃命似地跑出酒館,奈提在倉促間還被他的椅子絆了一跤。

「你們忘了你們的錢。」莉娜對爭先恐後、奪門而出的那些人喊。

「不準再說了。」李昂對她吼道。

莉娜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楮。「你竟敢當著陌生人的面凶我?當著我們的朋友普萊的面對我大呼小叫?」

「我不敢才怪!」李昂咆哮。

他的斥責令她大吃一驚。她轉頭望向普萊,他同情的表情突然使她難堪得想哭。

「你當著另一個戰士的面羞辱我。」她的聲音在發抖。

李昂以為她是畏懼他。他的表情慢慢地改變,直到他看似恢復了自制。

「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里。」李昂命令。他的聲音仍然因壓抑的怒氣而嚴厲。李昂自認他能做到那樣已經很了不起了,因為他仍然想吼叫。

莉娜不明白她的處境危險。李昂不斷在心中默念不知者無罪,但良家婦女可能在這一帶遭遇到的可怕事情,仍然不斷在他腦海中涌現。

莉娜無法正視她的丈夫。她垂首而立,兩眼盯著桌面。

「李昂,你的妻子來這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普萊企圖打圓場。

莉娜猛然抬頭望向普萊。「我丈夫生氣是因為我來這里?」她不敢置信地問。

普萊不知該如何回答這荒謬的問題。「你不知道這一帶是什麼樣的地方嗎?」他反問。

莉娜深吸口氣,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頭。「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命,普萊心想,她這是自找死路。他投給李昂飛快的一瞥,目光接著轉回莉娜身上。她顯然不大了解她的丈夫。她剛才那句話無異是公然向李昂挑戰。

李昂的怒氣未消,被莉娜一激更是火冒三丈。但是他還來不及發火,普萊就插嘴道︰「你們兩個為什麼不坐下來談?我不打擾——」

「何必呢?他已經當著你的面羞辱我了。」莉娜說。

「莉娜,我們這就回家去。」

李昂的輕聲細語反而令普萊更加不安,普萊希望她會明白這不是好跡象。

不,她不明白。她轉頭對李昂怒目而視,普萊看了不得不搖頭。

李昂的速度快如閃電。莉娜突然發現自己被固定在後面的牆上,兩側被他的手擋住。他的臉離她只有幾吋,他的怒火仿佛能使人燃燒起來。

「這是英國的習俗,莉娜。做妻子的必須服從丈夫的命令,她只能去她丈夫準許她去的地方。听懂了嗎?」

普萊在李昂背後走來走去。他很同情李昂娶的嬌柔小花,她一定嚇壞了。連他都有點緊張,李昂發起脾氣來仍然能嚇到他。

莉娜回答李昂時,普萊才知道她一點也不害怕。「你羞辱了我。在我來的地方,那足以令妻子剪掉她的頭發,李昂。」

李昂努力想冷靜下來,但她莫名其妙的話語使他抓狂。「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不想費神解釋。她生氣得想對他尖叫,但她也想放聲大哭。矛盾的情緒令她迷惑。「女人剪發是因為她失去了至親好友。妻子剪發是因為丈夫去世……或她拋棄他。」

「我從來沒有听過這麼荒謬的事。」李昂咕噥。「你知不知道你在暗示什麼?你在暗示離婚。」

她做的傻事和說的狠話突然使他怒氣全消地放聲大笑。

「我就知道你知道我的過去時,就會改變,差勁的英國人,」她罵道。「你只不過是個……笨蛋。」

「你我需要好好談一談。」李昂慢吞吞地說。「來吧。」他抓住她的手拖著她往前走。

「我有話跟普萊說。」莉娜抗議。「放開我,李昂。」她企圖甩開他的手。

「也許你還沒搞懂。」李昂回頭道。「我剛說過做妻子的只能——」

「李昂?」普萊打岔。「我好奇得要命。」他企圖在另一次沖突發生打圓場。「我想知道你的妻子來這里究竟有什麼事。」

「告訴他。」李昂在門口停下來命令莉娜。

她想違抗他的命令,但隆恩的安危使她不得不暫時拋開自尊。「隆恩今晚在家里舉行宴會,」她說。「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一些誠實可靠的人來假扮搶匪和——」

莉娜的話一直沒機會說完,她說到一半就被李昂拖出酒館。他們剛轉過街角,他的馬車就映入眼簾。難怪她不知道他來找普萊,原來他把馬車藏在後面。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費事,但不打算問他。她的聲音可能會出賣她。她知道她快哭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他們兩人在回到家前都沒有交談。李昂利用這段時間使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他沒辦法不去想莉娜可能出的事。那些不堪想象的畫面火上加油般的助長了他的怒氣。上天作證,他第一眼看到莉娜在酒館里時,差點兩腿發軟地跪倒在地。

她在跟倫敦最心狠手辣的惡棍罪犯們玩牌。她當然不明白她的危險處境,否則她不會看來那麼愉快。她竟然對他微笑。李昂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生氣……或害怕過。

「你天真得會害死你自己。」他在扯開馬車門後嘀咕。

莉娜不肯看他,兩眼一直盯著地板,對他的責罵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她爬出馬車時,他伸手去扶她,但她假裝沒看到他伸出的手。

直到她跑到他前面時,李昂才發現她的頭發短了一截,現在只到她背部的一半了。

布朗替他們開門。在吩咐僕役長看好他的妻子後,他追上跑到樓梯一半的莉娜。「等我氣消時再跟你解釋?你為什麼——」

「我不想听。」莉娜打斷他的話。

李昂閉起眼楮深吸口氣。「明天天亮前不準你再出去。我現在得去找隆恩了。」

「知道了。」

「才怪!」李昂咕噥。「莉娜,你去找普萊請他幫忙找人假扮杰克和他的同黨,對不對?」

她點頭。

「莉娜,你對我太沒信心了。」他搖頭道。

莉娜感到莫名其妙。「信心跟我去找普萊沒有關系。我不知道你已經曉得隆恩的驚恐了?」

「驚恐?」

「他被關在自己家里。」她說明。「由于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出一條妙計幫他月兌困。但現在都被你破壞了。」

「是差點被你破壞的。」他說。「我已經處理好那個問題了。現在答應我你會乖乖地待在家里。」

「我沒有其他的事要辦。」她回答。

他一放開她的手臂,她就轉身往樓上沖。李昂剛踏出前門就被她喊住。

「李昂?」

「什麼事?」

「你要道歉。你要現在道歉,還是等你從隆恩那里回來再說?」

「道歉?」他吼道。

莉娜判定他毫無悔意。「那麼你只好重新開始了。」她吼回去。

「你在說什麼?我沒空猜謎。」李昂說。「如果有人該道歉……」

他沒有浪費力氣把話說完,因為他的妻子已經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了。

她剛剛又把他草草打發掉了。李昂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習慣她的那個舉動。

他也永遠不會了解她。她的心思敏捷、詭計多端。她居然想出跟他一模一樣的方法來幫隆恩,他無法不感到佩服。

天啊!眼前的任務艱難可期。他勢必得花很大的精神及力氣才能確保莉娜平安。如果他不隨時守在她身邊盯牢她,她會在眨眼間就惹禍上身。莉娜似乎不了解什麼叫謹慎。可惡!她甚至不曉得在他發脾氣時怕他。

沒有任何女人對他大呼小叫過,連男人也不多。但莉娜卻動不動就對他大小聲。他對她咆哮時,她一定不甘示弱地咆哮回來。

她在各方面都跟他旗鼓相當。她的熱情絲毫不輸他,他心里明白她對他的愛也一樣深。

如系天意,未來二十年將令他精疲力竭。

但也會令他非常滿意。

日記一七九五年十一月一日

我不想再連累無辜,德華不會放過我們的。我知道我只是得到緩刑而已。

天亮時我只逃到了第一座山峰。篷車隊的成員漸漸醒來,他們會派搜救隊出來找我嗎?

就在那時我看到印地安人成群沖下山坡,我想要高喊示警,但知道他們不可能听得見。

另一個尖叫聲從背後傳來,那是女人的尖叫。德華!我深信是他追來了。另一個無辜的人又將因我而死。我抓起雅各放在鞍袋里的匕首,往那個聲音跑去。

穿出樹林時眼前的景象令我忘記懦弱和恐懼。我看到一個小男孩被毆打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像落葉般倒在地上。剛才尖叫的那個女人現在安靜了,她的手腳全被綁住。

母親和孩子……就像你和我,莉娜……攻擊者在我的腦海中化身為德華。我不記得把你放在地上,不知道我沖過去把匕首刺進他背里時有沒有出聲。

匕首一定是刺穿了他的心髒,因為那個攻擊者沒有掙扎。

我確定他死了後轉身去幫助小男孩,他痛苦的嗚咽聲令我心疼。我輕輕地把他抱進懷里給他我僅能給予的安慰。當我開始對他低聲哼唱時,他的呼吸變低沉了。

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我轉身看到那個印地安女人在盯著我看。

她的名字叫歡歡。

李昂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到家。行動大功告成。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隆恩被假扮杰克的人搶劫時的表情。

他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對隆恩的控告最遲在明天就會撤銷。現在沒有人不會不相信隆恩的說法了,他的手腕是不小心跌倒時,被玻璃碎片割傷的。

魏林漢現在反而像傻瓜。想到這個,李昂就開心。他跟那個混蛋,及另外三個人的帳還沒算完,但他知道他必須另覓機會替隆恩的父親洗雪恥辱。那四個混蛋將後悔選中隆恩的家人為目標,他會讓那四個混蛋生不如死。

李昂進房間時發現莉娜熟睡在他那側床邊的地板上。他迅速月兌掉衣服,把妻子抱起來,小心避開她放在毯子下的匕首,然後把她放在床上。他摟著她,直到她倚偎在他懷里。

他必須換掉柔軟的床墊。他微笑想起新婚之夜她抱怨床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她不是跌到床下去的,難怪他那樣說時,她會發笑。李昂衷心希望她會習慣睡在床上。他不太想睡在地上,但如果只有那樣才能抱她,那麼他不睡地板也不行。

妥協。他嘆口氣。這個觀念對他來說很陌生。在遇見莉娜以前,他從來沒有妥協過。也許現在是練習妥協的時候了。

李昂希望天趕快亮。他等不及跟她解釋他氣她去酒館的原因,然後他會使她明白他完全是為她著想。她不能單獨在城里走動,那會危及她的安全。

然後他要學習妥協。

第二天早晨李昂無法教訓他的妻子,她不在那里听他說教。

他睡到中午才醒。連他自己都很吃驚他能一睡就超過三個小時。他感到精神飽滿,可以面對世界了。說得確切一點,面對他的妻子。他急忙穿衣,好能下樓開始說教。

李昂以為莉娜會等他。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可能走了!」

他的咆哮嚇得膽小的僕人直發抖。「侯爵夫人幾個小時前就離開了,爵爺。」僕人結結巴巴地說。「帶著布朗和其他人。你忘了你下的命令嗎?我听到夫人告訴布朗說你堅持她立刻返回李昂莊園。」

「對,我忘了。」李昂嘀咕。他對僕人說謊,因為他不願意別人知道莉娜沒有說實話。他要保護的不是她的名譽而是他的,他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他控制不了她。

太丟臉了。李昂正在沮喪時突然想到一個令他振作的念頭。莉娜也許是太過緊張而急于離去,也許她明白她昨天的行動太愚蠢了。

李昂起初想立刻去李昂莊園,但後來又決定讓莉娜多擔心一會兒。等他到家時,她也許已有悔意了。

是的,時間和沉默是他的盟友。他希望他在天黑前會听到她道歉。

李昂花了一個小時處理雜事,然後決定去他母親的城中寓所告訴黛安隆恩的事。

當他闖進客廳發現隆恩摟著黛安的肩膀坐在沙發上時,他著實吃了一驚。

「我打擾你們了嗎?」他慢吞吞地說。

他的出現似乎沒有令他們兩個困擾,黛安繼續把頭靠在隆恩的肩上,隆恩連抬頭看李昂一眼都沒有。

「李昂來了,親愛的。別哭了,他會知道怎麼辦的。」

李昂走向壁爐。「隆恩,把手從我妹妹身上拿開。黛安,坐直,表現得端莊一點。你在哭什麼?」

黛安試圖服從哥哥的命令,但她一坐直,隆恩立刻把她拉回去,強迫她把臉頰靠回他肩上。「你就靠在這里。我在安慰她,李昂,你不要胡思亂想。」

李昂決定等一下再來跟隆恩算賬。「黛安,告訴我你在哭什麼。快一點,我趕時間。」

「你用不著對她大呼小叫,李昂。」隆恩瞪他一眼。「她已經夠苦惱了。」

「麻煩你們哪一個告訴我,她苦惱什麼?」

「母親。」黛安嗚咽。她掙扎坐直,用手絹拭淚。「莉娜把她帶走了。」

「她什麼?」

「你的妻子把你的母親帶去李昂莊園了。」隆恩說。

「黛安哭的就是這個?」李昂問,努力想搞清楚狀況。

隆恩忍住笑。「沒錯。」他輕拍黛安的肩。

李昂在妹妹對面坐下,等她恢復自制。「黛安,你不必擔心我會因莉娜帶走我們的母親而生氣。」他哄道。「你哭的是這個,對不對?」

「不是。

「你希望母親留下來?」黛安搖頭繼續啜泣時,李昂失去耐性了。「怎麼樣?」他問。

「母親不想去。」黛安哭道。「隆恩,你告訴他。你看到事情的經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想。海麗姑姑從頭到尾都像瘋子一樣笑個不停。噢,我不知道——」

「隆恩,你關心黛安嗎?」

「非常關心。」

「那麼我建議你在我勒死她以前叫她安靜下來。黛安,別再哭了。」

「我來解釋,親愛的。」隆恩柔聲哄道。

李昂隱藏起惱怒。隆恩那副樣子像害相思病的少年。

「你的母親不肯跟莉娜一起去李昂莊園,激烈的場面于是開始。」隆恩忍不住微笑起來。黛安埋首在他的外套上哭泣,所以他覺得可以放心咧嘴而笑。「你的妻子非常堅決地要帶你母親一起走。事實上,堅決到……把你母親拖下床。」

「你在說笑。」

「母親不想去。」

「顯而易見。」李昂說。「莉娜有沒有說明她為什麼如此……堅決?」

李昂的嘴角因想微笑而抽搐,但黛安在盯著他看,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笑容而惹得她再度痛哭流涕。

隆恩只會幫倒忙。「李昂,你真該看看那場面。你的母親力氣還真不小,我還以為她這些年來變得衰弱無力了。但她確實極力反抗,當然啦,那是事後。」

「什麼事後?」李昂困惑地問。

「母親告訴莉娜說她想留在這里。在這里會有人來探望她,她想跟他們談詹姆。」黛安說。

「沒錯,就在這時,莉娜問你母親,她的心死了沒有。」隆恩接口道。

「我不懂。」李昂搖頭道。

「我也不懂。」隆恩回答。「總之,你母親說自從詹姆死後,她的心也死了……天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李昂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母親是職業哀悼者。你很清楚,隆恩。」

「以前。」隆恩慢吞吞地說。「莉娜這時已把你母親拖到玄關了。你的姑姑、黛安和我站在那里望著那兩個拉拉扯扯的女人,納悶著出了什麼事。後來莉娜跟我們大家解釋。」

「她要殺了母親。」

「不,黛安,她沒有那樣說。」隆恩輕拍她的肩膀,然後轉頭對李昂咧嘴而笑。

「隆恩,你快點說下去好不好?」

「莉娜告訴你母親在她來的地方——天知道是什麼地方——年老的戰士如果矢志心碎,他就會到荒野里去。」

「做什麼?」李昂問。

「當然是找一個安靜、隱密的地點等死。不用說,你的母親並不樂意被叫做年老的戰士。」

李昂望著天花板足足一分鐘後,才敢再度注視隆恩。他的笑快要憋不住了。「我想也是。」

「呃,有一部分是母親自己的錯。」黛安插嘴。「如果她沒有說她心碎了,莉娜也不會堅持帶她一起走。她告訴母親她會幫她找個好地點。」

「她真好心。」李昂說。

「李昂,母親還沒有喝她的巧克力,她的女僕也還沒有替她收拾任何行李。莉娜告訴她無所謂,即將死的人不需要行李。那句話是她親口說的。」

「那時你母親開始大呼小叫。」隆恩說。

「隆恩不讓我插手,」黛安說。「海麗姑姑則笑個不停。」

「在你母親進馬車之後才開始笑的。」隆恩補充說。

「她大喊詹姆的名字嗎?」李昂問。

「呃……當然不是。」黛安嘟囔。「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李昂和隆恩都無法回答,因為他們兩個正笑得前俯後仰。

李昂過了幾分鐘才能開口說話。「我猜我最好回李昂莊園去。」

「萬一莉娜把母親藏在鄉間某處而不肯告訴你呢?」黛安問。

「你真的認為莉娜會傷害你的母親嗎?」隆恩問。

「不是。」黛安說。「但她的語氣好像……老戰士那樣做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大聲嘆息。「莉娜有些非比尋常的念頭,對不對?」

「她在虛張聲勢,黛安。她在假裝完成母親的心願。」李昂說。

「李昂,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李昂莊園?」隆恩問。

李昂從隆恩發亮的眼神看出他想惡作劇。「為什麼這麼熱心?」他問。

「我可以幫忙你搜尋荒野找人。」隆恩說。

「非常好笑。」李昂斥道。「看你做的好事,黛安又哭了。你來哄她,隆恩。我沒有時間。這個周末帶黛安和海麗姑姑到李昂莊園來。」

李昂大步走向門口,然後回頭喊︰「如果我到時還沒有找到母親,黛安,你可以幫忙搜尋。」

隆恩忍住笑。「他在跟你開玩笑,親愛的。好了,好了,讓我抱著你,你可以在我肩膀上哭個痛快。」

李昂在隆恩的哄慰聲中關上門,他懊惱地搖搖頭。他忙著自己的私生活,沒有發覺隆恩愛上了黛安。

隆恩是他的好朋友……但當他的妹夫……李昂得好好適應那個可能性。

莉娜不會感到意外。她曾經對隆恩指點命運迷津,李昂想起來時不禁微笑。

啊,命運。命運注定他現在要回家吻他的妻子。

把莉娜擁入懷中纏綿繾綣的渴望使回李昂莊園的路程變得比平常更漫長。

李昂抵達宅邸前的環形車道時已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了。他在夕陽中瞇眼,想要弄清楚他看到的奇怪景象。

距離漸近,他認出把他的鞋子拖下台階的那個老人。那個老人竟然是亞伯。他怎麼會在這里?他想對他的鞋子怎麼樣?李昂已近得能看到他的十幾雙鞋和靴子一字排開在台階和走道上。

李昂下馬,朝馬臀拍了一下,馬就自動朝馬廄跑去。他對莉娜的前任僕役長喊道︰「亞伯,你要把我的鞋子怎麼樣?」

「夫人的命令,爵爺。」亞伯回答。「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多鞋子,做這工作已快一小時了。上樓下樓,上樓下樓——」

「亞伯,告訴我為什麼。」李昂不耐煩地打岔。「你怎麼會在李昂莊園?是不是莉娜請你來玩的?」

「請我來工作的,爵爺。」亞伯說。「我將擔任布朗的助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麼擔心我?她知道我受不了那個老巫婆。你的夫人心地非常善良。我會盡本分的,爵爺,絕不會逃避對你的責任。」

莉娜的確心地善良,她知道沒有其他人會雇用亞伯,他年紀太老,體力太差。「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亞伯。」李昂說。「很高興有你為我工作。」

「謝謝,爵爺。」亞伯說。

李昂注意到布朗站在敞開的門口,他的僕役長一臉苦惱。「下午好,爵爺,」布朗喊道。「真高興你回來了。」他的聲音有點勉強又充滿寬慰。「有沒有看到你的鞋子,爵爺?」

「我又沒瞎,老弟,當然看到了。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妻子的命令。」布朗回答。

「前妻。」亞伯格格笑道。

李昂深吸口氣。「你在說什麼?」他問布朗,相信他年輕的僕役長會比在他背後竊笑的老頭言之成理。

「她要跟你離婚,爵爺。」

「她要跟我什麼?」

布朗的肩膀垮了下來,他知道他的爵爺一定不會高興。「離婚。」

「你被休了,爵爺。被摒棄、被遺忘,在她心中死了——」

「我懂你的意思,亞伯。」李昂惱怒地咕噥。「我知道離婚是什麼意思。」

李昂往屋里走,亞伯拖著腳步跟在他後面。「那些是她的話。夫人要用她同胞的方式跟你離婚,她說擺月兌一個丈夫沒關系。你必須另外找地方住。」

「我什麼?」李昂問,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錯了。

布朗的頭點個不停,暗示李昂沒有听錯。

「你被休了、被摒棄、被——」

「看在老天的分上,亞伯,別再嘮叨了。」李昂說,接著轉向布朗。「把我的鞋子拿出來是什麼意思?」

「象征你的去世,爵爺。」布朗說。

布朗努力不去盯著主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他即將失去自制,連忙低頭瞪著地板。

「讓我弄清楚。」李昂咕噥。「我的妻子認為房子屬于她?」

「還有你的母親。」布朗月兌口而出。「她要把她留在身邊。」

布朗在咬下唇,李昂猜他在努力忍住笑。

「那還用說。」李昂慢吞吞地說。

亞伯再度熱心地插嘴。「這是她同胞的習俗。」

「我的妻子在哪里?」李昂問。

他不等僕人回答就一步兩階地沖上樓去,一個乍現的念頭使他中途停下。「她有沒有剪頭發?」他大聲問。

「有。」亞伯搶先回答。「這是規矩。頭發一剪,你在她心中等于死了一樣。你被休了、被摒棄——」

「知道啦!」李昂喊。「布朗,把我的鞋子拿進來。亞伯,去找個地方坐下。」

「爵爺?」布朗喊。

「什麼事?」

「法國人真有這些習俗嗎?」

李昂忍住笑容。「我妻子說的嗎?」

「是的,爵爺。」

「她告訴你她來自法國?」李昂問。

布朗點頭。

「那麼一定是真的。」李昂說。「我想要洗個澡,布朗。鞋子等一下再收。」他轉身走向臥室。

李昂微笑,有時他會忘了布朗有多麼年輕、沒有經驗。當然啦,不是布朗容易受騙,而是騙他的人看來是那麼純真誠懇。莉娜。

他的妻子沒有在他們的臥室等他,他也沒指望她在。天還沒有黑,她一定還在屋外。

李昂走到窗前欣賞夕陽。跟莉娜結婚以前,他不曾花時間去注意過黃昏美景。她使他學會欣賞大自然。

和學會愛。是的,他愛她,強烈得連他自己都害怕。萬一她出了什麼事,李昂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下去。

要不是擔心莉娜與她父親的團圓,他也不會有這種不吉利的想法。莉娜相信她父親想殺她。理察無法告訴他太多史德華的事,但男爵涉入黎斯賓事件和該事件的悲慘結局令李昂憂心忡忡。

如果莉娜肯信任他,把秘密告訴他,事情就會簡單許多。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被迫蒙著眼楮跟敵人打斗。

等量等質。這不是他對莉娜的要求嗎?

實情如當頭棒喝。他想從妻子身上得到的不正是他一直不願給予她的嗎?信任。是的,他要得到她絕對的信任,卻不讓她知道他有多麼信任她。不,他的罪過更大,他搖頭心想。他沒有對她敞開心扉。

莉娜只問過一次他的過去。在第一次來李昂莊園的途中,她要求他告訴她,他第一任妻子蕾蒂的事。

他當時的回答生硬無禮,他讓她知道他不願談那個話題。

她沒有再問過他。

房門在他背後開啟。李昂回頭看到僕人抬著澡盆和一桶桶熱水進房間。

他回頭繼續欣賞夕陽,在月兌外套時看到莉娜。他的呼吸卡在喉嚨里。眼前的景象比夕陽更動人,莉娜騎著無鞍馬疾速奔馳著。

她的速度像風,金色的長發在背後飄揚,背挺得筆直。當她策馬越過分隔荒野與莊園的樹籬時,李昂才能再度開始呼吸。

莉娜的騎術比他還要高明,他越看就越明白那個事實。他很得意,好像她的騎術反映出他的。「她是我的母獅子。」他喃喃自語。

她的姿勢是那麼優雅……他居然還提議要教她騎馬。

另一項錯誤的假設。就像他以為她會為昨天的事道歉一樣不正確。

李昂低笑著月兌掉衣服,不理會僕人們憂慮的眸光。他知道他們不習慣他的笑聲。接著他躺進澡盆里泡熱水,布朗忙著替他準備干淨的衣服。

「我自己來,」李昂告訴僕役長。「你可以下去了。」

布朗朝門口走,但到半途又遲疑地轉身,一臉關切地望向他的主人。

「什麼事?」李昂問。

「爵爺,我絕不敢過問你的私事,但我很想知道你會不會尊重夫人的決定。」

李昂提醒自己布朗年紀輕,來替他工作的時間不是很久,不大了解他的個性,否則布朗絕不會問出如此荒謬可笑的問題。

「哦,當然會,布朗。」李昂慢吞吞地說。

「那麼你會讓她跟你離婚嗎?」布朗月兌口而出,顯然吃了一驚。

「我相信她已經跟我離婚了。」李昂咧嘴而笑。

布朗一臉悶悶不樂。「我會想念你,爵爺。」

「她也要把你留下來?」李昂問。

布朗點頭。「夫人說我們現在是她的家族成員了。」他愁眉苦臉地說。

「我們?」

「她要留下所有的僕人,爵爺。」

李昂放聲大笑。

「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來。」布朗月兌口道。

「別擔心了,布朗,我哪里也不去。夫人一進屋就叫她來見我。如果她能如此輕易地跟我離婚,那麼一定有辦法迅速再婚。我保證這個小問題在天黑前就會得到解決。」

「謝天謝地!」布朗喃喃自語地退出房間,在下樓的一路上都能听到李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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