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親仿佛被利劍當胸穿過似的,他的身子猝然前傾,快滑下椅子時又猛然向後跌靠在椅墊上,看起來激動萬分而且難以置信。他搖頭表示拒絕相信,她則點點頭。
「你從哪里得到這個戒指?」
「我母親給我的,而她是從你那里偷來的。」
「告訴我,你母親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中滿是濃濃的感情。
茱麗回答的時候音調中卻不帶絲毫感情。
道格沖上前來站在茱的右側。他們的父親來回打量他們兩個,他們兩個的酷似仍令他震驚,他終于開始相信。「老天……」
「父親,你身體不舒服嗎?」
族長並未回答兒子的詢問。依恩走上前去站在茱麗的左側,手臂掠過她。她不知道他現在是否正注視著她,她不敢看他,知道此刻他必然對她滿懷怒意。
「看在老天份上,你是怎麼了,父親?」道格問道。「你看起來仿佛見鬼了。」
道格顯然並未听到她方才的低聲自白,而由于依恩一直保持緘默,她相信他可能也沒听到。
茱麗決心跟她父親做一項交易。她會答應對他第一任妻子的事保持沉默,以換取依恩及其它人的自由。如果他想再度結婚,那是他的事,她將不會干涉。
「為何你不要我?」
她的心扭曲成一團,她並非有意對他提出這個問題的。她何必在乎他要不要她?天哪,她的語氣簡直像個慘遭遺棄的小女孩。
「我不知道。」他答道,他激動地用手指猛抓頭發。「我發誓過絕不回英格蘭,她知道我永遠不會違背誓言。她死後,我再也沒有想到過她,將過去拋在腦後。」
茱麗向前走了幾步到桌旁,她俯身對他耳語道︰「她還活著。」
「我的天!」
「如果你想再婚,我不會告訴賴神父你已經有妻子,我不會在乎的。」她點了點頭以說服他。「但是你要釋放麥家的人。」
她並未等他答應就退後到一段距離外。
馬家族長無法再承受更多驚奇,他剛才听到的事情仍使他暈頭轉向。
「父親,怎麼回事?」
族長試圖掙月兌天旋地轉的狀態,他轉頭注視兒子。「你有了個妹妹。」他的聲音因感情沖擊而嘶啞。
「真的?」
「對」
「在哪里?」
「她就站在你的身邊。」
道格轉頭瞪著茱麗,她也瞪了回去。
她的哥哥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接受這件事。這個消息似乎並未令他感到高興,事實上,他看起來頗為驚愕。「我不要你上我的床了。」他支支吾吾地說道。說完後,他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難怪你會那麼厭惡……當我企圖--」
他並未說完,因為他正好注意到依恩在看著他。依恩發問時,聲音輕柔至極。「你究竟企圖對她怎麼樣。道格?」
她的哥哥失去笑容。「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麥依恩。」他歉然道。「而當我企圖吻她的時候,當然更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
依恩不接受他的任何說辭,他從茱麗肩後出手扣住道格的頸背,隨著他腕關節的輕輕一扭,道格向後摔了出去。
道格仰躺在他父親面前的地板上,而他父親毫無反應。他的注意力仍投注在女兒身上。「我很高興你看起來和她不像。」
她不置一詞,她的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她有沒有教你討厭我?」
這個問題令茱麗驚訝,她搖搖頭。「她告訴我,我父親抵御英格蘭人時陣亡了,他本來是個男爵。」
「你成長時一直和她同住嗎?」
「不,她答道。「前四年我和美玲姨媽及賀伯姨父同住,美玲姨媽是我母親的妹妹。」她補充道。
「為何你沒有和母親住在一起?」
「她無法忍受我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以內。起先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我令她憶起她所愛的男人,到十一歲時才發現實情。她恨我,因為我是你的骨肉。」
「你如何發現自己的身世?」
「她告訴我你遺棄了她,當時你知道她已懷了我,但你卻兩個都不想要。」
「撒謊,」他搖頭,喃喃道。「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存在。上帝可以為我作見證,我從來不知道。」
案親激動的語氣並未使茱麗動容。「如果你能讓我們回去,」她重申道。「我不會告訴神父你已經有了一個妻子。」
她的父親搖搖頭。「不,我不會再結婚了。我太老了,不應該在上帝面前犯下這種罪,我很樂意維持現狀。」接著他將注意力移向依恩。「當你和她結婚的時候,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嗎?」
「知道。」
茱麗倒抽一口氣,但她立刻克服了震驚。依恩顯然是在撒謊,待會兒當他倆獨處時,她會找出其中原因。她仍然不敢直視他。她難過得直想流淚,因為她對他不夠信任而一直不敢告訴他實情。
「那麼你為何想和鄧家結盟?」馬家族長問道。「或者是那個混帳欺騙我?」
「鄧家先和我們接觸,」依恩解釋道。「我和他們的族長在中立區域會晤以討論結盟的可能,但是當時我還不知道我的妻子是你的女兒。」
「當你知道之後呢?」
依恩聳聳肩。「那讓我明白了鄧家在玩什麼把戲,他們不值得信賴,因此我派遣雷西為使節來見你。」
「你娶我女兒是不是因為我是她的父親?」
「是的。」
族長點點頭,對依恩的坦白表示滿意。「你有沒有好好對待她?」
依恩沒有回答,茱麗認為自己或許該代答。「他對我很好。如果他對我不好,我就不會留在他身邊。」
她的父親面露微笑。「你很有主見,不錯。」
她並未對他的稱許致謝。還不到五分鐘之前,他才告訴過她她的魯莽令他不悅,而現在卻自相矛盾。無論他對她如何嘉許,都無法緩和她的傷痛。
她注意到父親雙眼迷蒙,不明白原因何在。
「你什麼時候知道有我這個哥哥的?」道格問道。「你是不是從十一歲起就知道你還有個哥哥?」
茱麗的冷靜自持幾乎當場崩潰,她母親的無情摔然襲上心頭。「我從來不知道……直到今天,」她喃喃道。「她從未提過。」
道格聳聳肩,試圖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茱麗看得出他受傷了。她踫踫他的手臂安撫他。「你該感謝上帝,道格,因為她把你留在這里,你比我幸運多了。」
她對道格的體貼使他頗受感動,他清了清嗓子以松弛突然抽緊的喉嚨。「我會像個哥哥般好好照顧你,我會的,茱麗。」
她點點頭,本想告訴哥哥她相信他會好好保護她,但是她的父親令她轉移了注意力。
「我要你留下來和我及道格一起住一陣子。」
「不。」依恩一口回絕。「茱麗,到外面等我,我有些事情要和令尊討論。」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馬家族長對她凝視了一會兒,然後急忙起身。他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影上。
「我絕對不會違背誓言而返回英格蘭,」他大聲說道。「我當然更不會回到我妻子的身邊。」他加重了音量。
茱麗繼續前行,離她的父親越來越遠。她顫抖得十分劇烈,真害怕雙腿會突然不听使喚,只希望自己能走得出去。
「我不會為了土地、頭餃或是全英格蘭的黃金而回去!」
茱麗走到半途時,他咆哮了起來。「麥茱麗!」
她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熱淚沿著雙頰奔流而下。她不在乎他們怎麼想。她將雙手緊緊地交握著,因此沒人看得出她顫抖得多麼厲害。
「但我會為女兒打破誓言的,」她的父親叫道。「噢,是的,我會為了你而返回英格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點頭。她極想相信他,但是她知道她需要時間及空間來區別謊言與實話。
梆罕站在通向門口的台階底部,兩個衛兵在他兩旁看守著。她迎上葛罕的目光,葛罕的表情令她屏住呼吸。他對她的憤怒及鄙夷是顯而易見的,她覺得自己仿佛被他摑了一掌。
她相信自己就要嘔吐了。她跑了出去,穿過庭院,繼續往樹林深處猛沖,一直奔跑到無法喘氣為止。接著她頹然倒在地上,傷心萬分地嗚咽起來。
茱麗的內心充滿迷惑。她父親說的都是實話嗎?如果他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他會接納她嗎?他會愛她嗎?
天哪,那些往日時光、那些謊言、那些孤寂,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她表白了自己的身分,換來的是葛罕憎恨的表情,讓她知道她已一無所有。她再度成為局外人。
「依恩。」她啜泣道。
她也失去了他嗎?
依恩知道茱麗現在需要他。他相信他承認自己娶她是為了她的身分,必然使她傷心萬分。他當然想沖到她身邊,但他和她父親的協商必須列為第一優先。在他的心目中,茱麗的安全比她的感覺更應該優先考慮。
「你利用我的女兒來對付我,對不對?」馬家族長斷言道。他試圖裝出憤怒的模樣,但他的嘗試失敗了,他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依恩失去了控制。他走過去抓住馬家族長的肩膀,將他從椅子中提了起來。道格沖上前去想解救他的父親,依恩則用一記拳頭使他再度摔出去。
「我娶茱麗是為了要保護她免于受你的傷害,你這個渾球!」他怒吼道,將馬家族長推回椅子中。「現在你和我必須達成某些共識,否則,我對上帝發誓,我會殺了你。」
馬家族長舉起手來阻止部下攻擊依恩。「全部出去,」他咆哮著下了命令。」這是我和麥家族長之間的事。道格,你可以留下來。」
「派特也留下來。」依恩吩咐道。
「我不要出去。」葛罕叫道。
「那你就留下來嘛。」馬家族長表示同意,但是聲調微弱。他的戰士全部離開後,他站起來面對依恩。「為何你認為你需要保護她以免她受到我的傷害?我是她的父親呀!」
「你自己非常清楚理由何在。」依恩答道。「你會把她許配給某個鄧家人,我不能容許那種事情發生。」
馬家族長並未加以辯駁,因為他知道依恩的說法沒有錯,他可能會將茱麗嫁給鄧家人以確保兩家的結盟更為牢固。「我會先征求她的同意。」他喃喃道,然後靠在椅子上。「天可憐見,這真是難以相信……我有了女兒。」
「你還有了個妻子。」依恩提醒他。
族長的臉色黯淡下來。「對,一個妻子。」他表示同意。「那個女人離我而去。」他解釋道。「她假裝要回去探望她生病的哥哥,但是我知道她沒有絲毫回來的打算。我很高興甩掉了她。當我听到她的死訊時,高興得真想慶祝一番。就算那有罪我也不在乎,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人。」他補充道。
「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她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十分殘酷,我大部份時間都在保護這孩子使他免于受到母親的傷害。」
「沒有人保護茱麗。」
「我明白,」他答道,突然間看起來十分蒼老。「她說她頭四年和姨媽住在一起。後來呢?她後來和母親一起住嗎?」
「對!」
「我老婆的哥哥呢?那個酒鬼?」他問道。
「他也和她們住在一起。茱麗的姨媽和姨丈沒法照顧茱麗。她每年有六個月和姨父母同住,另外六個月則住在地獄里。」
「很特別的安排。」馬家族長道,他搖搖頭。「我永遠無法為她彌補這一切,我永遠無法……」他的聲音中斷了。他用咳嗽來掩飾,然後說道︰「如果你想結盟,可以,依恩,如果你仍想要。鄧家當然會反叛,但是我們可以制住他們,而且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要茱麗留在這里和我住一段時間,我要慢慢了解她。」
馬家族長還沒將請求說完,依恩就已經開始搖頭。「我的妻子要和我在一起。」
「你會讓她偶爾到這里來嗎?」
「那要由她自己決定。」依恩答道。「我不會強迫她。」
「但是你不會阻止她來吧?」
「不會。」依恩承諾。「如果她想來看你,我會送她來。」
「麥依恩,你未經授權就擅自下決定,」葛罕近乎叫喊地宣稱道。「任何盟約都必須由議會決定,而不是由你。」
依恩轉頭注視葛罕。「這個我們稍後再討論。」他吩咐道。
「我女兒曾為你求情,你應該對此心存感謝。」馬家族長咆哮道。他站起來,雙手緊抓住桌沿身子向前傾。「她救了你這個藏頭露尾的家伙,葛罕。多年來我一直渴望能將你撕成碎片。如果我听說你沒有好好對待茱麗,我會設法達成我的心願。」
他停下來對他的敵人怒目而視。「哼,當你听到她的身份時,我看到你臉上的表情,你很火大對不對?你的族長娶的是我的女兒,而這使你勃然大怒。不管這個了,」馬家族長咆哮起來。「你如果傷了茱麗,上天為證,我會赤手空拳地殺死你。」
「父親,如果茱麗想留下來和我們在一起怎麼辦?」道格問道。「她可能不想和依恩一起回去。你應該直接探詢她的意見。」
道格突然涌現的兄長式關懷之情並未使依恩動容。「她和我一起走。」
道格不肯就此罷休。「如果她不願意走,你會讓依恩把她帶走嗎?」
「讓依恩把她帶走?」馬家族長首次露出笑容。「事情似乎是依恩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他將注意力轉向依恩。「當初你或許是別有圖謀才娶了她,但是後來你不知不覺愛上了她,對吧?」
依恩拒絕回答,但道格非要追根究底不可。「你愛茱麗嗎?」
依恩無奈地嘆了口氣,茱麗的哥哥已經變成他的頭號克星。「你想想看,如果我不愛茱麗,我會娶她嗎?」
馬家族長輕笑了起來。「歡迎你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女婿。」
依恩在離城堡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找到了茱麗。她靠在小徑邊的一株樹上,明亮的月光讓他清楚看見她那蒼白至極的臉龐。
「茱麗,該回家了。」
「是的,當然。」
她文風不動。他走到她身邊。她抬頭看他時,他發現她哭過了。「你還好嗎?」他說道,聲音中明顯地流露出關懷。「我知道這一切使你十分難過。」
她再度熱淚盈眶。「他對我說的是謊言或是實情?過去我已經听夠了謊話,我再也無法區別真偽。反正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對不對?雖然父親說他會為了我而去英格蘭,但是往事依然不堪回首。」
「我認為那對你很重要,」依恩反駁。「而且我相信他是真心誠意的。如果他早知道有你,他一定會去英格蘭把你帶回來。」
她直起身子,挺直肩膀。「我知道你一定對我非常生氣,我早該告訴你我的父親是馬家族長。」
「茱麗……」
她打斷他的話頭。「我怕你如果知道了實情會不要我。」依恩並未發怒,這使她仿佛看到黎明。「為什麼你一點都不生氣?那件事必定使你頗為震撼。還有,為什麼你對我父親撒謊?」
「我什麼時候說謊了?」
「你告訴他,你知道我是他的女兒。」
「我沒說謊。我娶你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你怎麼可能知道?」她叫道。
「我們待會兒再談,」。他說道。「等我們回到家以後。」
她搖搖頭。她現在就想知道,她覺得她的世界仿佛整個被摧毀了。「如果你知道,為何你要娶我?」
他向她伸出手,她倒退一步。「茱麗,我現在不想談這個。」
天哪!他的音調冷靜理智得近乎殘酷。「你利用我。」
「我是在保護你。」
「你要的是結盟,那是你娶我的唯一理由。我曾以為,上帝,我以為你娶我什麼也得不到,因此你一定是真心要我,而你卻……」她泣不成聲,事實令她厭惡至極,她幾乎要崩潰了。她又向後退了一步,她的幼稚令她更恨自己。「我是個大傻瓜,」她叫道。「我真的以為我屬于這里。我相信我會被你們接受,而不論我的父母是誰都無所謂……」
她做了個深呼吸使自己恢復控制。「我只能責怪自己想法太天真了,我永遠無法被你們接受。我不要跟你回家,現在不,永遠不!」
「別對我大聲嚷嚷,」他用溫和而冷靜的聲音命令道。「你得跟我回去,就是現在。」
他的動作迅如閃電,她根本沒有時間閃避。他用單手將她的雙手抓住,在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以前就將她拉上路了。
茱麗一想到嘉琳就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她的朋友需要她。
依恩在開墾地邊緣佇足。「別哭了。」他命令道。
「你傷了我的心。」
「待會兒我會彌補。」
她幾乎當場淒然淚下,然而聚集在庭院的大批戰士使她控制住自己。她挺直背脊,急忙趕上前去伴隨丈夫,決心不在馬家戰土面前喪失尊嚴。
梆罕和派特已端坐在坐騎上準備離去。依恩不讓茱麗騎她自己的馬。他將她坐騎的韁繩交給派特,然後轉身將她扶上他的馬背。他隨後上了馬,開始策馬前進。
他們首先經過葛罕旁邊。茱麗的眼光一和葛罕相遇,他立刻將頭轉開。她連忙直視自己的膝蓋,雙手緊緊交握,盡量不讓自己的感覺形諸于色。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有多麼傷心。
依恩注意到葛罕如何刺傷了茱麗。他大為光火,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在他臂彎中的茱麗變得全身殭硬,他將她拉了過來,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後低頭對她耳語。
「你和我彼此相依相屬,其它的事都無足輕重。記住這一點。」
直到他懷中的茱麗松弛下來,他才知道自己的話產生了多麼大的效力。和茱麗相愛令他覺得他可以征服世界,即使他們現在無法面對面也無所謂。他憶起她曾經告訴他,她希望能分擔他的一切憂慮,他卻不讓她分擔,而他應該讓她知道一切的。上帝,他曾經嘲笑她那個想法,並傲慢自大地以為他可以獨力解決一切問題、做一切決定並下一切命令。而她的責任只是將他的錯誤告訴他,讓他注意一下。
他想不出她為何愛他,那似乎是個奇跡,因為他非常確定自己配不上她。他幾乎面露微笑,不管他配不配得上她,她的心是屬于他的,他絕不會讓她走,永遠不會。
茱麗突然抬頭凝視他,仿佛清楚地讀到他的心聲似的。「我不會和不愛我的男人共同生活。」她低語道。
她預料他會發怒,心底則偷偷希望他會有些悲傷。然而她的兩個預測都落空了。「好吧。」他同意道。
她立刻將頭扭開。依恩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什麼都听不進去。明天應該是對她解釋的恰當時機。
「閉上眼楮休息,」他囑咐道。「你累了。」
她對著一片黑暗注視了片刻,決定照辦。她殭硬地靠在他身上並抓住他的手臂,映入她眼簾的樹林似乎活了起來,月光下四周人影幢幢。
他們都是麥家戰士,數目多得令她眼花緣亂。他們都穿戰袍由雷西領軍。他上前等待依恩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依恩顯然不是只身前往馬家城堡的,這些戰士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會展開攻擊。茱麗現在開始慶幸自己阻止了一場戰爭,並猜想如果她保持緘默,將會有多少人喪命。
在回到家之前,她都沒有和丈夫說過一句話。到家後,她聲明她不想和他同床共枕。他卻將她攔腰抱起,帶到床上。她疲倦得無法反抗,並且在他為她月兌下衣服之前就沉入夢鄉。
他並未就此讓她安睡。他將她擁入懷中拍撫,用鼻尖觸她、親吻她。晨曦乍現之前,他和她巫山雲雨。
起先她困得無法抗議,接著他的熱情傾泄而出,又令她無力攔阻。他烙在她唇瓣上的嘴炙熱無比,他的手在她的腿間游移,溫柔地迫使她分開雙腿。
他們一起直上雲霄。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吼叫,然後頹然倒在她身上。她緊緊地抱住他,讓迷醉的浪潮涌向全身。接著靠在他肩上開始啜泣。
她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他抱著她翻身側臥,然後對她輕聲細語,直到她放松身體倒在他懷中沉沉入夢。他閉上眼楮,筋疲力竭地隨她沈入黑暗甜蜜的夢鄉。
翌日早晨茱麗醒過來時,依恩已經于一小時前離開房間。管家上樓來敲門叫喚她。
茱麗才剛梳妝完畢,穿上淡粉紅色的衣裳。在她的吩咐之下,海倫急忙走進房間,她看了茱麗的衣著一眼便猛然煞住腳步。「你沒有穿我們的服裝。」她魯莽地說道。
「是的。」茱麗不加任何解釋地答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長老們……」
「怎麼樣?」當海倫停下來時,茱麗問道。
「他們在大廳里等著要跟你談話。那是真的嗎?我是說……你父親是……」
海倫似乎無法說出那個名字,茱麗不以為意。「馬家族長是我父親。」
「別下樓!」海倫叫道。她開始焦急地絞扭雙手。「你看起來好蒼白,回到床上去。我會告訴他們你病了。」
茱麗搖搖頭。「我不能躲在這里。」她說道,並開始走向門口,然後又停下腳步。「那些長老是不是打破了他們那些可怕的規矩而以正式身份直接找我談話?」
海倫點點頭。「他們現在可能憤怒得忘了考慮那些規則了。此外,他們不讓你的朋友為你辯護……我是說嘉琳。這里數周以來最熱門的話題大概要告一段落了。」
茱麗笑了。「嘉琳告訴過我,他們曾試圖要她別請我來這里。他們現在大概想活活捏死她了,瞧瞧我為你們惹來了這麼多麻煩。」
海倫搖搖頭。「你沒有惹來什麼麻煩。」
茱麗拍拍海倫的手臂。「我丈夫是否和長老們在一起等著我?」
海倫再度搖搖頭,她只能用這個動作來控制內心的激動。當她回答的時候,聲音在顫抖。「他正從他弟弟的家回到這里來,葛罕派了一個使者去找他。他們不會把你趕走嗎?會嗎?」
「我父親是他們的敵人,」茱麗提醒海倫。「我不敢夢想他們會讓我留在這里。」
「但你丈夫是族長,」海倫喃喃道。「當然……」
茱麗不想談到依恩。海倫變得憂心忡忡,淚水從她的雙頰落下。茱麗很抱歉自己成為海倫沮喪的原因,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排解海倫的憂慮。她不能告訴海倫一切將會否極泰來,因為那將是個荒謬的謊言。
「我可以熬得過去,」她說道。「你應該也可以。」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捏捏自己的雙頰讓它有點血色,然後走出房間。
她開始下樓時,依恩剛好走了進來。他看見她之後似乎如釋重負,而她卻不知道原因何在。
「我想跟你談談,依恩,」她叫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現在不行,茱麗,」他告訴她。「沒有時間。」
他正要解釋原因,但她等不及。「我要你挪出時間來。」她堅持道。
「嘉琳需要你,夫人。」
她的態度完全改觀,她急忙沖下樓。「她要生了?」
依恩點點頭。
「海倫?」茱麗叫道。
「听見了,夫人。我收拾一些東西就趕過去。」
茱麗不由自主地抓住依恩的手,當她回過神來試圖松開手時,依恩卻不放開她。他轉身為她開門,然後將她帶到外面。
長老們在壁爐旁的桌前排排站,依恩卻視若無睹地領著她走過去。
「她的陣痛是多久以前開始的?」茱麗問道。
「派特沒說。他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就是沒說一句有用的話。」
依恩沒有夸大其辭,嘉琳的丈夫正站在門口。「她要我去請神父。」他一看到他們就月兌口而出。「老天,這全是我的錯。」
茱麗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依恩則搖搖頭。「冷靜點,派特。」他命令道。「如果你崩潰了,對嘉琳可沒什麼好處。」
「都是我的錯,我告訴你。」派特語無倫次地自責道。
「哼,」依恩道。「當然是你的錯,你跟她上床……」
「不是那個。」派特打斷他。
「那是哪個?」依恩問道。
「是我害她提前分娩的。我們在談論茱麗的父親,而她告訴我她知道好多年了,我有點氣她竟然沒告訴我。我想我對她提高了嗓門。」
派特對他的哥哥解釋其中原委時無意中擋了茱麗的路,使她無法進屋里去。茱麗最後干脆將他推開而沖了進去。
她看到嘉琳後猛然止步,嘉琳正坐在桌旁梳理著頭發,她看起來十分鎮靜,甚至還哼著歌兒。
嘉琳對茱麗微笑,然後示意她關上門。
「把那條緞帶給我,」嘉琳道。「床邊那條粉紅色的,拜托。」
茱麗照辦。她發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你覺得怎麼樣,嘉琳?」她憂慮地悄聲問道。
「還好,謝謝你。」
茱麗對她的朋友注視了許久。「你是真的痛還是假裝的?」
「如果我不痛,我也會裝痛。」嘉琳悠然答道。
茱麗走到桌邊,跌坐在嘉琳對面的椅中。她做了個深呼吸以緩和劇烈的心跳,然後問嘉琳她那句不合邏輯的回答到底是什麼意思。
嘉琳樂意解釋。「我剛才的確月復痛,」她說道。「但是如果我不痛,我也會裝痛好令派特著急。我要離開他,茱麗。沒有人可以對我叫囂,就連我的丈夫也不行。你或許可以幫我收拾行李。」
茱麗爆出笑聲。「你想現在離開或者等孩子出生後再走?」
嘉琳露出微笑。「等孩子出生後,」她答道。「我一點也不怕了。」她加上一句低語,轉移了話題。「奇怪吧?我懷孕期間一直怕得要命,現在卻一點也不怕了。」
「你為何要他找神父來?」
「讓派特有點事可做。」
茱麗才不相情這種搪塞之詞。「你想要嚇派特,對不對?」
「也有那個作用。」嘉琳承認道。
「你的內心深處藏有劣根性,嘉琳。」茱麗說道。「你故意嚇唬你丈夫,現在你應該叫他進來並請他原諒。」
「我會的,」嘉琳答道。「昨天的一切是不是令你很難受?」
她的話鋒轉得太快,茱麗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我的父親長的很英俊。」她評論道。
「你沒啐他一口嗎?」
「沒有。」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嘉琳要求道。
茱麗微笑。「除非你先跟你丈夫認錯,否則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你沒听到誰在外面團團轉嗎?你真可恥,嘉琳。」
一陣疼痛向嘉琳襲來。她松開梳子,抓住了茱麗的手。當收縮逐漸消褪時地開始喘息,茱麗則默數了嘉琳陣痛的持續時間。
「這一次比以往都要來得強烈。」嘉琳喃喃道。「不過時間仍然隔得很久。幫我擦擦汗,茱麗。叫派特進來,我已準備好要接受他的道歉。」
茱麗急忙依言而行。她在屋外等候,讓他們兩個能單獨相處一段時間。伊恩坐在岩石上注視著她。
「我從來沒有看過派特那麼心慌意亂。」他表示了意見。
「他愛他的妻子。」她答道。「他為她擔憂。」
依恩聳聳肩。「我愛你,但我很確定當你為我生孩子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像他一樣。」
他的語氣是如此自然而然、輕松隨意,使她放松了戒備。「你剛才說什麼?」
他加以說明︰「我說我不會像派特那樣呼天搶地……」
「前面那一句,」她打斷他。「你說你愛我。說得跟真的一樣。」
「我是真心誠意的,」他告訴她。「你自己也知道。茱麗,你想她的分娩要花上多久時間?」
她對他的問題置之不理。「你不愛我,」她加重了語氣。「我只是你用來達成結盟的工具。」她不給他答辯的時間又說︰「你是由我的戒指發現真相的,對不對?你認得出那個戒指。」
「不是,」他答道。「至少起先不是。我覺得那個戒指很眼熟,不過我想不起來我是在哪里看過的。」
「那麼你如何……」
「是你告訴我的。」
「我沒有。」
「你那些有關馬家的問題問得很沒技巧,」他澀聲道。「嘉琳也一樣。此外,派特听到你問她,如果我發現馬家族長是你父親我會有何反應。當然,他轉述給我听。」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相信他。「那麼他剛才為什麼對嘉琳發脾氣?」
「他是氣她沒有對他說出一切。」
「那麼,你一發現我的父親是誰就立刻娶了我。」
「正確無誤。」他同意道,站起來將她拉進懷里。「沒有花束,」他呢喃道。「我很抱歉,但是你的安危應該優先考慮,我沒有時間為你將婚禮辦得輝煌隆重。」
天,她多麼想相信他呀!「你用不著為了我的安危而娶我。」
「不,有必要。」他答道。「遲早總有一位長老會發現那個該死的戒指。他們會認出來的。」
「我會及時把它扔掉。」她不服氣地答道。
他嘆了口氣。「你不會,」他說道。「你根本舍不得拋棄那個你和你父親之間的唯一連系。」
她決定不跟他爭辯其間的可能性。「你不喜歡他,對不對?」
「你父親嗎?」
「對。」
「唔,我是不喜歡他,」他答道。「他是個如假包換的混帳。」他補充道︰「但他是你的父親,而我已經知道我會跟你長相?守,因此我派遣雷西去和他談結盟的事。和鄧家結盟也許比較切合實際……他們的領土和我們接壤,不過馬家族長是你父親,你總有一天會和他相認。你願意嗎,茱麗?」
「但是你不信任他們,對吧?」
「對。」他答道。「然而我也不信任鄧家的人。」
「你喜歡道格嗎?」
「不怎麼喜歡。」
她發現他誠實得可愛。「你什麼人都不喜歡,對不對?」
他的笑容充滿柔情蜜意。「我喜歡你。」
他那樣凝視她的時候,總是使她為之屏息,必須耗盡全部心思才能將精神集中在他們的談話上。她將眼光落到他的胸前。「為何你非得跟那兩個家族結盟不可?你們以往不是一直將自己孤立起來嗎?」
「鄧家族長年老厭戰,然而他並不想將責任轉移到年輕一代的戰士身上。當我听說他在和馬家談判的時候,便試圖在他們達成協議以前加以阻撓。他們兩族聯合起來,攻勢必定銳不可當,將會成為我們的心月復大患。」
「為何你不對我解釋?」
「我剛才解釋了。」
他是在規避問題,他們兩個都明白。「為何你從前不解釋?」她不肯罷休。
「對我而言,那很難。」他終于承認。「從前我只和派特一個人談論我的顧慮。」
「沒和葛罕談嗎?」
「沒用。」
她離開他的懷抱並直視他的雙眸。「是什麼使你改變心意的?」
「你,」他答道。「還有嘉琳。」
「我不明白。」
他握住她的手,他倆在岩架上並肩坐下。「起先,我不了解你們倆的關系。你們似乎完全彼此信賴。」
「我們的確完全信任對方。」她告訴他。
他點點頭。「她從未告訴任何人你的父親是誰,而你從不擔心她會泄漏。」
依恩仿佛若有所思,他的語調遲緩而猶豫。「其實,你將秘密告訴她,等于交給她一樣可以用來毀滅你的武器。一個男人是不會做那種事的。」
「有些男人會。」
「我就不會,」他承認道。「我認識你之前,從來不相信世間存有真正的信賴。」
他突然站起來,雙手交握在身後並轉身面對她。「你讓我看到你能對朋友賦予全心的信賴,我也想要同樣的信賴,茱麗。你曾經告訴我你相信我,然而如果你全心全意地信賴我,當我告訴你我愛你的時候,你就該毫無保留接納我說的話。只有那樣,你的不安、恐懼、傷痛才會消失無蹤。」
她將頭垂得低低的。她知道他所言非虛。「我對你不夠信賴,因此我不敢告訴你我父親是誰。」她喃喃承認道。「但我知道遲早得面對那個問題。我好怕你一旦知道以後,就不要我。」
「如果你對我有足夠的信心……」
她點點頭。「我試過了,就在結婚典禮前。為何當時你不讓我說出來?」
「我當時急于保護你,而我知道的唯一方法就是娶你為妻。如果長老們知道你的父親是馬家族長,他們絕對不會有第二個想法,必定會利用你去摧毀你父親。」
「要是我把戒指留在英格蘭,就不會有這些……」
他並未讓她說下去。「秘密總會被發現的,」他告訴她。「知道實情的人太多了,你在英格蘭的親戚或許會去你父親那里請他幫忙將你找回去。」他聳聳肩。「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他似乎並不怎麼擔心。
「依恩,我不認為我能留在這里。葛罕發現我的身份後,他看著我的那副樣子仿佛表示他永遠不會承認我是麥家的一分子,我將再度成為外人。不,我不能留在這里。」
「好吧。」
他的立即同意令她懊惱,她以為他至少會要她試試看,而她則高高在上地表示同意,他怎麼能一下子對她吐露愛意,一下子又同意讓她離開?
茱麗沒時間要求他解釋,因為此時派特打開門叫她。
她進到屋內,發現嘉琳的臉上煥發著愉悅的光采。茱麗相信他們夫妻倆已經和好如初了。
嘉琳的月復痛似乎已經沒那麼急迫,因此茱麗準備著一些必需品時,嘉琳在壁爐前緩緩地來回走動。
嘉琳有成打關于馬家的問題要向茱麗提出。她的問題源源不絕地傾泄而出,茱麗根本來不及回答。當茱麗終于能不受干擾地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時,她開始談起道格。
「我有了個哥哥,他比我大五歲。」茱麗道。「我母親把他留了下來,而且從沒對我提到過他一個字。」
嘉琳聞言頗為震驚,茱麗母親的行為令她憤怒。「冷血的黑心女人。」她叫道。
她正要吐出另一句唾罵,卻听到她丈夫在窗外正為她道歉。她捂住嘴巴以免笑出聲來。
「你的母親是個怪物,」她低語道。「如果這個世界存有正義公理,她會遭到應得的報應。」
茱麗並不相信那種事會發生,但現在她不打算跟嘉琳爭論。「也許吧。」她勉強同意。
「艾妮就遭到了報應,」嘉琳點了點頭以加重語氣。「對,沒錯。她竟傻到四處散播有關你的敗德謠言且以為族長不會听到那些謠言。」
「依恩听到了?」茱麗問道。
「對。」嘉琳答道。一波襲來的疼痛使她轉移了注意力,她抓住壁爐的邊緣等待疼痛消褪,然後用一條麻質手帕抹了抹額頭。「老天!這一次比上次強了一點。」
「也久了一點。」茱麗告訴她。
嘉琳點點頭。「剛才我講到哪里了?噢,對了,艾妮。」
「依恩究竟听到些什麼?」
「你在婚前就懷了他的孩子。」
「我的天呀,他一定氣瘋了。」
「對,的確。」嘉琳同意道。「你和派特及葛罕出去釣魚兩小時後,依恩回到這里來。他來看我以確定我一切安好,他真體貼,對不?自從娶了你以後他就開始對人溫和體諒,茱麗。他以前從未……」
「嘉琳,你離題了,」茱麗插嘴。「他有沒有對艾妮怎麼樣?」
「我正要說。」嘉琳答道。「依恩獨自走向城堡,可能有人半途攔住他並將謠言告訴他,或者是某個長老向他提起……」
「我不在乎他是怎麼知道的,」茱麗再度插嘴。「我要知道他采取了什麼行動。你快把我逼瘋了,嘉琳,你一直在拐彎抹角,東拉西扯。」
嘉琳微笑。「那使你不再掛心分娩的事,對不對?」
茱麗點點頭,然後求嘉琳快點切入正題。嘉琳樂于遵命︰「他直接去艾妮的屋子,勃迪告訴我的。他也是來看我是否平安,我猜是派特要他來的。反正,一小時後我走出屋外透透氣時,看到艾妮和她的女兒西莉背著家當下山。勃迪告訴我,她們要離開麥家領地,她們不會再回來了,茱麗。」
「她們要上哪兒去?」
「去艾妮的一個親戚家,」嘉琳解釋道。「依恩派了個戰士騎馬‘護送’她們出境。」
「依恩一個字也沒對我提起。」茱麗對這件事思考了幾分鐘,嘉琳則在一旁繼續來回踱步。
海倫的敲門聲使她們的密談中止。「我們以後再談。」嘉琳低語道。
茱麗點點頭。她幫海倫將一大堆亞麻布抱了進來,和桌上的其它布堆在一起。韋恩跟著海倫進來,他帶著生產用的椅子。嘉琳立即邀請韋恩留下來共進午餐,驚訝萬分的韋恩除了搖頭以外無法做出其它的反應。
派特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去執行將格紋布掛在橫梁上的這種任務,韋恩便取而代之。當他完成工作時,嘉琳想為他奉上一杯飲料。
他謝絕了那杯葡萄酒後轉身走出去,卻又突然停下腳步並轉過身來。「我的妻子在院子里等著,」他說道。「她想幫忙。如果你願意……」
「請叫她進來,」茱麗要求道。「我們很高興有她作伴。對不對,嘉琳?」
嘉琳容光煥發。「噢,對。」她同意道。「她可以和我們共進午餐。」
正在鋪床的海倫停止手邊的工作並抬起頭來。「你真的餓了嗎,夫人?我可以去拿一些昨晚我熬的湯來,我用小火熬了一整夜。」
「好的,謝謝你。」嘉琳答道。「其實我一點也不餓。」
「那你為何……」茱麗開始問。
「該吃飯的時候就必須吃飯,」嘉琳堅持道。「每一件事情都應該像平常一樣。對吧?茱麗。」
「對,當然。」茱麗答道。
貝娜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每個人都轉頭看她。她關上門後立即趕到嘉琳身邊握住嘉琳的手,開始復誦她生產時茱麗給她的那些鼓勵之辭。她談到即將發生的奇跡,雖然難熬但卻是美妙的。還要嘉琳記住傍這個世界帶來一個新生命時的歡樂。
茱麗的心中充滿溫暖的滿足感。她已令某人的生活大為改觀。她知道不久後她必須離開……如果長者們很快做出決議的話。但是她住在此地的這段期間,她對旁人的生活造成了沖擊。除了嘉琳以外,至少還會有一個女人將她銘記在心。
海倫急忙趕回去端湯。貝娜將她兒子留給韋恩的姨媽照顧,現在正過去告訴韋恩的姨媽她要留在這里直到嘉琳的孩子呱呱落地。
嘉琳等到那兩個女人出門後才轉頭問茱麗︰「你在為我擔心嗎?」
「也許有一點。」茱麗承認道。
「你臉上為何浮現出那種怪異的表情?當貝娜對我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事情?」
茱麗笑了,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嘉琳的眼楮。「我發覺我對貝娜的生活造成了些許改變。我曾經在她生產時給予協助,她沒有忘記。其它的人也許將會遺忘我,但她不會。」
「對,她不會。」嘉琳表示同意,然後轉移了話題。「派特說依恩不肯將心中的打算告訴他,不過派特相信長老們不會反對你們兩個。他說當他將這個意見告訴依恩時,依恩只是微笑並搖搖頭。」
茱麗聳聳肩。「無論如何,我不會留在這里。你知道原因何在,對吧?我不想再繼續當外人了。」
「茱麗,這里所有的女人都覺得自己像是外人。」嘉琳提出她的意見。
門突然被打開。「喂!」派特從門口叫道。
「什麼事,派特?」
「嘉琳,你怎麼耗了那麼久?」
「派特,你真的需要控制自己。」嘉琳斥責道。「生孩子這種事是急不得的。」
她走到丈夫身邊。「我很抱歉這件事讓你這麼煩惱,但是我無能為力。我又不能催孩子快點出來,派特。」
「茱麗,你不能想點辦法嗎?」派特要求道。
「嘉琳該休息了。」茱麗聲明。「我們必須耐心等待。」
派特嘆了一口氣。「韋恩說你的肚子比貝娜生產時大一倍。」他邊說邊蹩眉。
嘉琳這次並未將派特的話置若罔聞,她知道她丈夫心里所擔心的是更嚴重的事。「我的食量是貝娜的兩倍。」她告訴派特。「依恩上哪兒去了?」
派特首次露出笑容。「我差點把他逼瘋了。他去訓練部屬了。」
「你應該去幫他的忙。」嘉琳建議道。「我要分娩時,會派人去通知你。」
派特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雖然如此,他還是頻頻回來探視。夜幕低垂時,他甚至在門階上站起崗來。
在這漫長的一日中,韋恩的姨媽來了兩次,每次都是叫貝娜去喂孩子。海倫離開了一次,她是去確定長老們的晚餐是否準備妥當,同時也去探視她的兒子安祖。
傍晚前,嘉琳的收縮一直都是斷斷續續的。夜晚時突然有一波劇痛襲來,但是嘉琳還挺得住。
午夜時分,她痛得叫了起來。嘉琳利用分娩用的椅子在每一次漫長而痛苦的收縮時,用勁了全身每一分力氣。海倫用掌心按摩嘉琳的月復部。但她的作法只為嘉琳帶來更多的疼痛。孩子不肯合作。
每個人都知道情況不太對勁。疼痛接連而來,按理說她應該開始生了。但是胎兒似乎無法通過她的產道。海倫跪在嘉琳前方的地板上審視胎兒的情況,當她檢查完畢後,她站起來和茱麗面面相覷。
她眼中的恐懼令茱麗胃部翻攪。海倫示意要她到房間的另一頭去。
「別說悄悄話,」嘉琳尖叫道。「告訴我哪里不對。」
茱麗點頭表示同意。「對,告訴我們兩個。」她命令道。
「胎兒的位置不對,我模到了一只腳。」
另一波收縮開始襲擊嘉琳。茱麗令她躺下,她尖叫著拒絕,然後傾身向前失去控制地啜泣起來。
「噢,上帝,茱麗,我受不了了。我想死,我痛得……」
「你不可以放棄努力!」茱麗打斷她。
「我沒辦法把手伸進去。」海倫低語道。「我們需要用工具……」
「不!」
嘉琳的痛苦尖叫令茱麗方寸大亂,她內心恐懼萬分,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將她的手從嘉琳掌中抽了出來,急忙跑到水盆邊將雙手擦洗干淨,莫妮的指示在她腦海中涌現,無暇思考那助產士告訴她的究竟管不管用,她只能照程序實行並信賴上帝。
當茱麗跪在嘉琳前面時,海倫站了起來。
嘉琳已經叫得聲嘶力竭。她只能可憐兮兮的向前懇求道︰「告訴派特我很抱歉。」
「把那些廢話扔到一邊去!」茱麗叫道。她已經無心顧及嘉琳的疼痛了。「就看你了,嘉琳,再重來一次。」
「你想把胎位轉過來嗎?」海倫問道。「這可能會撕裂她的產道。」
茱麗搖搖頭。她把全副精神集中在嘉琳身上。「下次疼痛開始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她吩咐道。
海倫想試著遞給茱麗一碗豬油。「把手涂上油,」她建議道。「孩子會比較容易出來。」
「不。」茱麗答道。她才剛把手洗得干干淨淨,現在可不想被油弄髒了。
貝娜將手放在嘉琳的月復部上。不到一分鐘她就叫了起來。「疼痛開始了,我感覺得到她的月復部抽緊。」
茱麗開始祈禱,嘉琳則開始尖叫。海倫和貝娜穩住嘉琳使茱麗能開始工作。
當茱麗在口模到一只伸出來的小腳時,她的心髒直向下沉。她開始大聲禱告,但是沒人听見,嘉琳的尖叫蓋過了每一個人的聲音。茱麗輕輕撥開那只腳,繼續搜尋另一只腳。
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禱。不一會兒她就找到另一只腳,她緩緩地讓腳伸出口。
剩下的部份由嘉琳完成,她拚命往下用力。要不是茱麗實時將孩子接住,那孩子可能真的要「落地」了。
那美麗的嬰兒令她們贊嘆不已。她嬌小玲瓏而且圓滾滾的,頭頂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火紅色頭發。她容貌美麗,哭叫時的音量和她母親不相上下。
她十全十美。
她的妹妹亦然。她沒給她們帶來什麼麻煩就順利地呱呱落地,而且令所有人大為意外。第一次苦難結束後,嘉琳如釋重負地喜極而泣。海倫則出去依照教堂的規定將胎盤埋入土中,如此一來魔鬼才不會侵襲尚處在虛弱狀態的母親及新生兒。貝娜一邊為新生兒洗澡一邊逗她,茱麗則為嘉琳擦洗。當嘉琳突然又開始用力推時,茱麗急忙叫她停止,她很擔心嘉琳會血崩,但是嘉琳無法停止。她的第二個女兒于數分鐘後出生。這個女娃很有禮貌地將頭先伸出來,沒給她母親帶來太多磨難。
這兩個女嬰的外貌完全一樣。貝娜和海倫都無法將姊妹區別出來。她們小心翼翼地為孩子穿上不同顏色的小衣裳……姊姊穿白色的,妹妹穿粉紅色的,然後再將麥家的格紋布蓋在她們身上。
嘉琳終于安然躺在床上,身穿著茱麗為她裁制的美麗長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系上了緞帶。她雖然筋疲力竭,看起來卻容光煥發,但茱麗知道她正掙扎著保持清醒。
不斷有人來告訴派特他妻子的情況。他知道現在嘉琳沒事了,但海倫不肯告訴他嘉琳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她認為當然應該由嘉琳來說。
兩個嬰兒被安放在嘉琳的臂彎間好讓她們和父親見面。茱麗將蓋在母女三人身上的被子拂平,轉身打算召喚派特。
「等等。」嘉琳輕聲叫喚以免吵醒女兒。兩個孩子都睡得很甜。
「什麼事?」茱麗也悄聲問道。
「我們……我們做得很好,對不對,茱麗?」
「對,我們很成功。」她同意道。
「我想告訴你……」
「你什麼都不必說。」茱麗告訴她。「我知道。」
嘉琳微笑。「該你了,茱麗。為我的女兒生個好朋友,這樣她們才能分享彼此的秘密。」
「等著瞧吧!」茱麗答道,她示意貝娜和海倫和她一起出去。派特經過她身旁時,差點將她撞倒,他的熱切令茱麗微笑起來。
新鮮的空氣十分怡人,卸下責任的茱麗既輕松又虛弱疲憊。她走到石牆邊坐了下來。貝娜也跟著坐下。
「真是有驚無險,對不對?」貝娜低語道。「我為嘉琳擔心得要命。」
「我也是。」茱麗承認。
「她將會需要幫忙。」海倫道。「她得先休息好一陣子,她無法自己一個人照顧那兩個孩子。」
「韋恩的姨媽會幫忙,我也會。」貝娜自告奮勇。「我們可以照料一整個早上。」
「晚餐以後則由我來。」海倫說道。
兩個女人都望著茱麗,期望她會接下下午的照料之責。她搖搖頭。「我們必須再找個人來負責下午的時段。」她說道。「我無法答應幫忙,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留在這里多久。」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貝娜問道,茱麗的最後一句話顯然使她頗為震驚。
「我明天再解釋,」茱麗承諾道。「現在我要去和嘉琳談話了。我希望你們兩個能答應我好好照顧嘉琳,她一定沒辦法下床。她尚未完全月兌離險境。」
茱麗听得出自己音調中的無助,她無法控制自己。疲憊使她變得多愁善感,她沉思道。
貝娜和海倫都沒有跟她爭論,茱麗對她們的緘默頗為感謝。海倫無力地嘆了口氣,女主人感傷的表情使她十分心痛。
她試著想使氣氛轉為愉快。「當嘉琳開始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驚訝?」
貝娜和茱麗都露出微笑。
「你們兩個看起來都快不支倒地了,」海倫說道。「回家休息去吧。我會整夜留下來的。」
貝娜和茱麗既沒有力氣起身,也不打算起身,在這里凝視夜空的感覺是如此寧靜、祥和。
茱麗听到身後有聲響,便轉過頭去,只見依恩和韋恩正走下山坡。她迅速回過頭來並試圖打起精神。她將頭發全拂到肩後,捏捏臉頰使它浮現血色,並拂平衣服上的皺褶。
貝娜望著她。「你看起來仍然像個邋遢鬼。」她一邊低語一邊咯咯傻笑。
她的評語令茱麗驚訝萬分。貝娜向來溫言軟語,茱麗不知道她竟然還會嘲弄人。她爆笑出來。「你也差不多。」她也低語道。
她倆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迎接她們的丈夫,然後靠在對方身上以免跌倒。
「我不在乎我看起來怎麼樣。」貝娜承認道。「韋恩想要……你知道的,而我認為我不應該那麼快開始,才七周而已。我想我們應該再等七周……不過有些晚上,我真的很想……」
茱麗不大確定自己是否了解貝娜那些支吾其詞的話。但見到貝娜的臉上浮起紅暈,她于是恍然大悟。「莫妮告訴我,通常過了六周就能跟你的丈夫……同床。」
貝娜馬上試圖整理自己的儀容,她的舉動令茱麗覺得非常好笑。她的笑容逗得貝娜也笑了起來。
海倫見她們兩個那副蓬頭垢面的樣子只能搖頭嘆息。
依恩和韋恩則認為她們可能都發顛了。海倫向他倆報告嘉琳的喜訊。他們倆聞言自然頗為高興,但是注意力仍在他們那狀似顛狂的妻子身上。
「貝娜,自制一點。」韋恩命令道。「你這副樣子像個醉鬼。」
她咬住下唇以免自己繼續笑下去。「這麼晚了,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她問道。「你怎麼不回家陪兒子?」
「我姨媽在那里。」韋恩答道。
「她要留在我們家過夜嗎?」
韋恩認為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當然,」他答道。「我在城堡里睡就行了。」
貝娜對著丈夫直皺眉,令她的丈夫揚起一道眉毛。「貝娜,你到底是怎麼了?」他模不著腦似地問道。
貝娜默不作聲。茱麗走到丈夫身邊。「你怎麼還沒上床?」
「我在等你。」
他的回答令她感動萬分,雙眸隨即熱淚盈眶。依恩摟住她的肩膀,兩人轉身離去。海倫向每個人道過晚安後回到嘉琳的屋子里去。
貝娜筆直地走到丈夫面前站住,無意中擋住了依恩和茱麗的路。「我不想和你的姨媽一起睡,」她月兌口而出。「我要跟你一起睡。茱麗說過六周就可以,老公,現在已經過七周了。」
韋恩將妻子拉進懷中,讓依恩及茱麗能通過,然後低頭對妻子耳語了些什麼。
亞力、高威及雷西吸引了茱麗的注意力。他們三人大跨步走下山丘。當他們走近她時,他們臉上的表情令她為之戰栗。他們看起來極其憤怒。
她貼近依恩身旁。「他們怎麼還沒睡?」她低語道。
「他們剛才參加了一個會議,」他答道。「會議開得比預料中的還久。」
依恩似乎不想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茱麗既疲憊又恐懼,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翌日下午她才由葛罕口中得知會議的結果。依恩不再是族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