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淚的確是很好的一招,潔玉心想;她甚至對自己淚腺這麼發達,感到很驚訝。也沒想到凱恩這個大男人,居然會被幾滴淚水弄得手足無措,方寸大亂。從此她的計劃又多了一項無往無利的武器。
潔玉並不覺得自己的欺騙行為有什麼可恥的。非常時期總免不了非常手段,這是她叔叔柯哈利常說的。不過他假如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笑得前仰後合。畢竟他從沒看潔玉哭過,甚至上次潔玉被他們的死對頭——麥金德——鞭打時,她連哼都沒哼一聲。不過哈利很快就把姓麥的擺平了,她只挨了一下鞭子。
當然柯哈利也不會贊同她這回大膽的計劃,但她根本沒有時間航行到他們的小島上跟他商量,因為凱恩隨時會有性命之虞,潔玉有責任要救他。
她對這位凱恩男爵可以說是了若指掌。這人個性很復雜,潔玉從國防部偷來他的資料仔細讀過。不過那厚厚的一疊資料中可沒他是如此英俊挺拔,只是記述了他一樁樁大膽的冒險事業。他有個代號就叫做「獵人」,的確,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獵人,從不放棄他的獵物,總是堅持到最後一刻,完成每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凱恩在接到他弟弟死訊的那一天,辭掉了工作;而他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原來他弟弟也是為政府工作的秘密人員。
凱恩和他弟弟克林,來自一個大家庭,底下還有四個妹妹,他們家人之間的感情非常緊密。凱恩的檔案資料中也提到,他天生就是個保護者,潔玉準備大加利用。
潔玉以前就認識克林,是她把他從海里搭救起來,兩個人很快成為朋友。經由克林的描述,她對凱恩也頗有好感,不過直到他們真的見了面,潔玉才知道凱恩對她的吸引力有多強,令她深覺困擾,她知道只要給他機會,他會將她席卷而去。
不過她早已準備好保護自己的方式︰盡可能偽裝成凱恩討厭的女人,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喋喋不休、抱怨個不停。大部分男人討厭沒教養的女人,不是嗎?潔玉希望自己不要估計錯誤。她大概至少要跟凱恩共處兩個禮拜,然後就分道揚鑣,各過各的生活。
潔玉現在要努力激發他保護者的天性,以便絆住他並保住他的性命。他的大男人思想將使她的計劃容易得多。不過凱恩曾接受長年的訓練,非常的精明,不容易上當。因此潔玉特別囑咐她的手下,埋伏在他家周圍的樹林里作必要的警戒。
自從發現父親的那些信,並將它們給納山看過後,她就堅持自己闖下的禍自己收拾。她先擠開憂慮,不讓凱恩繼續多想,她得出其不意……並讓凱恩有事忙。「凱恩?你在想什麼……」
「噓,親愛的,」他要她安靜。「你有沒有听到……」
「那種奇怪的吱吱聲?是啊!我正想問你。」
「大概是車子出問題了……米勒,」他探頭到窗外叫道︰「停車!」
車突然停住,左後方的車輪發出爆烈的聲音,潔玉差點從位子上摔下來,還好凱恩及時把她抱住,他低聲道︰「真該死,偏偏在這時候踫上這種事。」
「我敢說一定是有人故意弄的。」
凱恩皺一皺眉頭。「你留在車內,我出去看看能不能修理。」
「小心一點,」她連忙提醒他。「他們可能在外面等你現身。」
他嘆一口氣,打開車門。「我會小心的。」
一等他關上門,潔玉立刻又打開門溜出來。車夫和他站在後面。「真沒想到,爵爺,」車夫米勒充滿歉意地說道。「我明明檢查過輪子的。」
「我沒有怪你,米勒。」凱恩說道。「離家還有一段遠路,我們又不能在這里過夜。把馬解開,米勒,我要……」凱恩注意到潔玉可笑的舉動,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把匕首,緊緊握在手中戒備著,好像要找人拚命一樣。「收起來,潔玉,你會弄傷自己的。」
她把刀子插回衣袋里。「我們是很好的目標,凱恩,站在大街上等人來抓。」
「那麼你就回車里去。」
她假裝沒听到,對車夫說︰「米勒,輪子是不是被人破壞的?」
車夫蹲下來查看。「看樣子是的。」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她問凱恩。
「我們騎馬回去。」
「但是馬只有兩匹,可憐的米勒怎麼辦?他們可能會殺掉他。」
「我不會有事的,小姐。」米勒插嘴。「我剛才喝了一大杯白蘭地,現在身上還暖暖的,我會待在車廂里,直到培利來接我。」
「培利是誰?」她又好奇了。
「老虎群之一。」米勒回答。
潔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你有個動物朋友?」
凱恩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培利為我工作,待會兒我再跟你解釋。」
「我們應該租輛馬車,大家一起走,那樣我就不用擔心米勒了。」她突發奇想。
「在這時候?三更半夜,你去哪里找出租馬車?」
「和尚可愛的小酒館呢?我們可不可以回那里去等天亮再走?」
「不行,」凱恩說道。「和尚一定打烊回家了。」
「而且距離也太遠,你走不回去的,小姐。」米勒邊說邊解開韁繩。
潔玉突然走到凱恩身邊,抓住他的手。「凱恩?」
「怎麼樣?」
「我想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很可能就是同一批人……」她低聲說道。
「別多說了,」他也低聲回答。「不會有危險的。」
「他怎麼知道不會有危險?」
她的聲音听起來很害怕,凱恩很想好好安慰她。「我的直覺告訴我的,」他夸張的說。「親愛的,不要再讓你的想像力失去控制……」
「太晚了,我的想像力又實現了。」她投入他的懷里,把他撞倒地地,他們听到一聲槍響。
子彈從他頭頂上飛過,只差一點點便擊中他,無論他怎麼解釋,潔玉救了他一命,他抓緊潔玉的手,吼叫要米勒小心;然後他推著她向前奔跑,用自己寬厚的肩背保護她。
街道上又傳出幾聲槍響,潔玉可以听到身後追逐者沉重的腳步聲,听起來像一群野馬要踐踏他們,她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不過凱恩對這一帶似乎很熟,穿過迷宮一般的大街小巷,潔玉幾乎喘不過氣,跌了一跤,他立刻把她抱起來,繼續逃亡。
追逐者的腳步聲終于消失,凱恩帶著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泰晤士河上一座大橋的中央,停下來休息,凱恩靠在欄桿上,一只手仍然摟著她。「差一點就沒命了,媽的!今晚我的直覺故障了。」
潔玉的心跳難受極了,凱恩卻好像沒事一樣,立刻恢復了正常。「你常常在大街小巷里跑來跑去嗎?」她突然問一個奇怪的問題。
「沒有啊,你問這個干麼?」
「你對這些迷宮般的巷子很熟,我們跑了這麼久,從來沒撞死胡同。」
「沒什麼。」他聳聳肩,卻幾乎把她摔到橋下去,潔玉連忙抱住他的頸子。
「你可以放開我,我想我們已經沒有危險了。」潔玉說。
「恐怕還不行。」凱恩搖搖頭。
「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被人踫,放我下來。」她狠狠瞪他一眼。「你不會因為這次意外而怪罪我吧?」
「不會,你何必問。」
「好,那廢話少說,跟我道個歉我就原諒你。」
「道歉?」他無法置信。「為什麼?」
「因為你說我想像力失控,說我昏了頭,而且態度惡劣。」
他沒有道歉,只是微微一笑,她注意在他在臉頰上一個迷人的酒窩,心跳又漸漸加快。
「我們目前陷在倫敦最黑暗的角落,前無去路,後有追後,而你還有閑情逸致要我道歉?親愛的,你真的是瘋了。」
「你做錯事的時候都會記得道歉。」她解釋道。
他直直瞪著她,表情中充滿了挫折感,潔玉忍不住對他微笑。老天!他真是個英俊的惡棍。朦朧的月光使他的輪廓柔和許多,真希望他再對她微笑。
「潔玉,你會游泳嗎?」
她只凝視著他飽滿性感的嘴唇和整齊雪白的牙齒。
他搖一搖她。「你會游泳嗎?」他的聲音更急迫了。
「會啊!」她打了一個很不淑女的呵欠。「我會游泳,你問這干麼?」
他的回答是把她扛上肩頭,然後翻越橋欄往下爬,她的長發垂到他腳跟。「該死!你在干什麼?」她大叫,緊緊抓住他的外套下擺。「放我下來!」
「他們把所有出口都封住了,潔玉,深吸一口氣,我馬上來。」
她還來不及尖叫或怒吼,就被他丟進河里。冰冷的河水淹過頭頂,她立刻掙扎著浮出水面,在心里大聲咒罵,不,她絕不要溺死在這潭髒水中,她至少要活到那位新護花使者出現,先把他溺死再說。
她突然察覺在水底下有東西踫她的腿,嚇個半死,以為鯊魚出現了。這時凱恩冒出水面,然後摟住她的腰,順著水流往下游漂過去。她一直努力想爬到他肩膀上。「不要亂動!」他命令她。
潔玉緊緊摟住他的頸子。「有鯊魚,凱恩,它們會追過來的。」
凱恩知道她這回是真正的害怕了,連忙安慰她。「別傻了,泰晤士河髒得什麼東西都活不了。再撐一會兒,我們馬上就月兌險了。」
潔玉稍微平靜了一點,不過還是一直勒著他的脖子。他們漂流了一、兩公里,他終于把她拖出水面,兩個人躺在河岸的草坡上,潔玉又冷、又悲慘,真想把他撕成碎片。
她的牙齒不斷打顫。「我聞起來像一條死魚。」她結結巴巴地埋怨。
「是啊,的確很像。」他還故意調侃她。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偽裝者。」
「偽裝者?」他把外套月兌下來丟在草地上。「為什麼這樣叫我?」
潔玉拚命想把衣服中的水擰出來,散亂的發絲遮住她大半個臉龐,她撥開眼楮旁的亂發。「你不用裝糊涂。」她沒力氣了,不再擰水,雙手環抱在胸前取暖。「你偽裝成海盜模樣。」她的聲音也在發抖。「他才不會把一位淑女丟進泰晤士河。」
「潔玉,我也沒別的辦法……」
「我的斗篷不見了!」她突然驚呼。
「我替你再買一件。」
「可是我的銀幣都在里面。」她皺起眉頭。「怎麼樣?去替我找回來吧!」
「你說什麼?」
「去找回來。」她命令道。「去,我在這里等。」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是說真的。反正我們才漂了一、兩公里。凱恩,去吧,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不可能找得到,它已經沉在河底了。」
她用手背抹一抹眼角。「現在我成了一文一名的窮光蛋了,都是你害的。」
「我的天,你又來了!」他知道她又要哭了。「現在不是歇斯底里或者抱怨不休的時候,雖然你只會干這兩件事。」他看到她的脾氣又要發作了,連忙微笑。「你的鞋子還在嗎?還是要我抱你走?」
「我怎麼知道?我兩只腳都麻木了。」
「該死,你不會用看的!」
她低頭一瞧。「鞋子還在,怎麼樣?你到底要不要道歉?」
「不要,」他干脆的回答。「我不想道歉,而且拜托你小聲一點,難道你想讓全倫敦的歹徒都知道我們在這里?」
「不想。」她輕聲細語,靠近他身邊。「凱恩,我還有個問題,剛才假如我說我不會游泳,你要怎麼辦?」
「還是一樣,不過我會跟你一起跳。」他緩緩站起來。「好了,休息夠了,我們現在走到我朋友家,在那邊過夜,他家比我家近。」
她也站起來,撥開凌亂的頭發,讓他摟住她的肩。「我看起來很糟,對不對?」
「你身上的味道再糟。」他心情愉快多了,親熱地把她摟一摟。「與其說是死魚,不如說是爛掉的肉。」
她開始作嘔,凱恩連忙捂住她的嘴。「如果你把晚餐吐出來,我可要生氣了。你已經帶給我夠多麻煩了。」
她狠狠咬一口他的手,換來一聲咒罵,「我根本沒吃晚餐,」她說道。「我原來準備要空月復而死的。」
「你還有機會。現在閉嘴讓我想一想,你為什麼要空月復而死?」他忍不住問道,可是立刻就後悔了。
「有些人受驚嚇的時候會反胃嘔吐,我想我可能……喔,算了,反正我不想弄得髒兮兮的進天堂。」
「我就知道我不該問的。」他回答。「听著,等我們到了李昂家,你可以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就會舒服多了。」
「李昂就是和尚提到的那個多事的家伙?」
「李昂一點也不多事。」
「和尚說李昂會追根究底,把今晚的事情都挖出來,我覺得這樣的人很多事。」
「你會喜歡李昂的。」
「好吧,我試試看。不過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很懷疑。」
他們默默走過幾條巷道,凱恩隨時提高警覺,讓她覺得很安心。「凱恩,我們洗過澡後要做什麼?」
「你要坐下來,跟我詳細解釋每一件事。」
「我已經都解釋過了,只是你不肯相信,對不對?」
「對,我不相信。」
「而且你對我已經有成見了,凱恩,我何必再白費力氣?」
「我對你沒有成見。」他很不高興。
她不屑地哼一聲。凱恩不予理會,領著她走過迷宮一般的小巷,潔玉累得半死,終于來到一幢壯觀的紅磚宅邸時,她幾乎要哭出來。
凱恩用力敲門,過了幾分鐘,一個高大魁梧的家伙走出來,他前額有一道疤痕,顯然本來在熟睡中,一臉的不高興,這讓潔玉有點害怕,向凱恩靠近了一點。
這人只穿了一條長褲,上身打赤膊,他一認出凱恩,陰沉的臉色立刻轉為驚訝。「凱恩,什麼風把你吹來的?趕快進來。」他立刻變得很熱心,走出來想跟凱恩握手。不過一聞到他們身上的味道,立刻打住腳步。
潔玉窘得要命,她狠狠瞪凱恩一眼,走進鋪著黑白兩色瓷磚的門廊。她看到一位美麗的女子從弧形的樓梯走下來,她金色的長發隨風飄動,美麗極了。但潔玉卻覺得更難堪了,眼楮直盯著地板,抬不起頭來。
凱恩連忙為他們介紹。「這位是李昂男爵,潔玉。這位是他的夫人,莉娜。」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狼狽?」李昂問。
潔玉猛然轉頭,水珠灑得到處都是,她撥開眼楮上的濕發。「他把我丟進泰晤士河。」她大聲說道。
「他什麼?!李昂追問,臉上卻帶著笑意,剛注意到她頭發上吊著一根雞骨頭。
「凱恩把我丟進泰晤士河。」她又強調了一遍。
「你是說真的?」莉娜十分震驚。
潔玉轉身看著女主人。「千真萬確,而且他還不肯跟我道歉。」她突然哭出來。「都是他的錯,」她哽咽道。「先是他的車,然後他的直覺出了錯,我本來有更好的計劃,他卻不肯接受。」
「別再提那件事!」凱恩警告她。
「你為什麼把這個小可憐丟進河里?」莉娜質問他。「你一定凍壞了。」她滿懷同情地對潔玉說道,上前兩步,卻又後退一步。
「情勢逼迫,沒辦法。」凱恩試圖解釋。
「我討厭他,」潔玉啜泣著告訴莉娜。「不管他是不是你們的好朋友,這家伙壞透了。」
「沒錯,他有時候的確可惡透頂,」莉娜點點頭。「不過他也有一些優點。」
「我還沒看到。」潔玉喃喃說道。
莉娜皺一皺鼻子,做個深呼吸,攬住潔玉的腰,勉強忍受她身上的異味。「跟我來,潔玉,你要立刻把身上洗干淨。我的天!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還嘲笑我的名字。」潔玉用雖小但每個人都听得到的聲音說。
凱恩一肚子火。「我沒有嘲笑你!」他吼道。「我發誓,李昂,這女人從我遇見她開始,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抱怨這抱怨那。」
「你看到沒有,莉娜夫人?他的態度就是這麼惡劣,我只不過請他幫個小忙而已。」
「而他拒絕了?」莉娜問。「奇怪,這不是他的風格,他向來很樂意助人的。」
「而且我還願意付好價錢,」潔玉越說越氣。「現在我一文不名了,因為他把我的斗篷丟進了河里,而銀幣都在口袋里。」
李昂又笑了。莉娜搖搖頭,很不高興,她摟著潔玉往房里面走。「他真是太糟糕了。」
潔玉猛點頭,這時李昂忍不住問凱恩︰「她究竟要你幫什麼忙?」
「沒什麼,」凱恩彎腰月兌下濕透的靴子。「她只是要我殺了她,如此而已。」
李昂仰頭大笑,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朋友不是在開玩笑。「你說什麼?」這時兩個女人已經走到別的房間。
「她還願意等我把酒喝完才執行。」凱恩繼續說。
「那她真是很體貼。」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現在你老婆認為我是個混帳,因為我沒完成那個女人的心願。」
李昂又笑了。「莉娜還沒把事情弄清楚,對不起。」
凱恩月兌掉靴子、襪子。「現在我還來得及改變心意,幫忙那個小女人。」他咬著牙說道。「媽的!我最好的一雙靴子泡湯了。」
李昂雙手抱胸,斜靠在門框上,看著凱恩月兌去襯衫。「不,你不能殺她;她一定不是認真的。拜托,她看起來那麼膽小、脆弱……」
「她看到一場謀殺案,」凱恩插嘴。「現在她被人追殺。李昂,我只知道這麼多,不過我會盡快把事情弄清楚,早點解決問題,好擺月兌她的糾纏。」
李昂盡量忍住不發笑。「她真的把你激怒了。」
「鬼扯!」凱恩喃喃罵著。「一個小女人能把我激怒?你怎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你剛剛在我的門廳中月兌掉了長褲,凱恩,我看你是氣昏頭了。」
「廢話少說,我需要一杯白蘭地。」凱恩抓起長褲穿回去。
李昂從沒看過凱恩這麼狼狽,越看越有趣。「你先到書房里休息,那里有酒櫃。我去安排讓你洗個澡,你身上的味道真是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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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先幫潔玉洗淨頭發,然後幫她放了一大盆熱水,潔玉立刻月兌掉髒衣服,不過還記得先把匕首拿出來放在盆邊上,戒備著以免有人偷襲。她坐進熱騰騰的澡盆里,很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她把身體擦洗得干干淨淨,她站起來時莉娜正好回到浴室,正好看到她臀部上一道長長的傷痕。莉娜忍不住驚呼一聲。
潔玉連忙抓起浴巾裹住身體。轉身看著她的女主人。「怎麼了?」準備迎接問題。
莉娜搖搖頭,看到澡盆旁那把匕首,拿起來仔細檢查。潔玉很不好意思,絞盡腦汁想編個合理的藉口,解釋為什麼一位淑女會隨身攜帶這種致命武器。
「我的要鋒利多了。」莉娜突然說道。
「你說什麼?」潔玉怕自己听錯了。
「我的匕首要鋒利多了,」莉娜解釋。「我用一種特別的磨刀石,要不要我替你磨一磨?」
潔玉點點頭。
「你睡覺的時候,把刀子放在身旁還是枕頭下?」莉娜很正經地問她。
「放在枕頭下。」
「我以前也是,這樣比較方便,對不對?」
「對,但是你為什麼……」
「我幫你把刀子拿上去,放在你枕頭下面,早上再替你磨。」
「謝謝你,」潔玉喃喃說。「只是我從來不曉得別的女人也會隨身帶刀。」
「的確是很少,」莉娜聳聳肩,見怪不怪,幫潔玉穿上一件白色的睡衣。「不過現在我睡覺時,枕頭底下已經不藏匕首,李昂會保護我。我想遲早有一天你也會不再需要匕首。」
「真的嗎?為什麼?」
「這是命運。」莉娜在她耳邊小聲說道。「當然啦,你要先學著信賴凱恩。」
「不可能,我不相信任何人,」潔玉搖搖頭。「而且我幾乎不認識凱恩,怎麼談得上信賴?莉娜夫人。」
「拜托,不要再稱我夫人。現在到壁爐旁坐下來,我幫你梳頭發。」她拉出一把椅子讓潔玉坐下來,「我在英國的朋友不多。」她說道。
「怎麼會呢?」
「應該是我的錯,」莉娜解釋。「我沒有足夠的耐心和那些名媛淑女打交道,總覺得她們太虛偽做作了,不過你卻很不一樣。」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隨身帶刀。」莉娜停頓了一下。「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潔玉遲疑了幾秒鐘。「只要你願意,莉娜。」
「我注意到你背上的疤痕,」莉娜改變話題。「我不會告訴凱恩,等他帶你上床他自然會發現,那是個光榮的記號。」
潔玉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怎麼會跟凱恩上床,我甚至不喜歡他。」
莉娜把她按回椅子上,微微笑道︰「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對不對?」
「對啊!」
「那你不能騙我,你喜歡凱恩,我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喔,別皺眉,我知道你不會承認的,不過至少該承認他很英俊吧?每一位女人都認為他很迷人。」
「他的確英俊,」潔玉嘆息一聲。「他在女性圈子里一定很吃得開。」
「李昂和我看著他一直換女伴,每次約會對象都不一樣,不過男人婚前都差不多啦。」
「我不知道,」潔玉聳聳肩。「我認識的男人不多,實在是沒有時間。」
莉娜跟她聊了半天,終于拿起梳子開始梳她豐美的鬈發。「唉,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頭發,紅得像燃燒的火焰。」
「喔,你的頭發才漂亮,我的算什麼。」潔玉抗議。「而且男人通常偏愛金發美女。」
莉娜注意到她頭上的腫皰,潔玉于是又解釋了一遍,可是覺得心里很不安,不該欺騙這位新認識的朋友。不過她安慰自己,反正她的動機純正,是為了救凱恩。
「現在我們該走了,去找我們的男人。」莉娜緩緩站起來。
「李昂是你的男人,但凱恩跟我可沒有關系,而且現在我想睡覺了。」
莉娜搖搖頭。「凱恩應該已洗好澡,休息夠了,我想他一定會堅持你把問題說清楚再去睡覺。男人有的時候是很固執的,偶爾順著他們一點,反而容易控制。」
潔玉緊緊睡衣跟著莉娜走進書房,一進門就看到凱恩,他靠在李昂的書桌前對她皺眉頭。潔玉自然不甘示弱,也對他皺起眉頭。她真希望他不要那麼英俊,現在他洗得干干淨淨,穿著李昂的衣服,淡褐色的緊身長褲,白色的棉衫罩住他寬長的肩膀。
潔玉坐在一張金色的椅子上,莉娜給她倒了杯白蘭地。「喝一點,會讓你溫暖起來。」
潔玉一飲而盡,果然舒服多了,而且更讓她昏昏欲睡。她靠在柔軟蓬松的椅墊上,閉起眼楮。
「你敢睡著試試看,」凱恩警告她。「我有幾個問題要問清楚。」
她懶得張開眼楮。「我不會睡著,但是也不想張開眼楮看你的嘴臉,免傷和氣。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冒充裴根船長?」
她很自然地提出問題,一時間大家都沒反應過來,好一陣子,李昂才問︰「你說他怎樣?」
「他冒充裴根,」潔玉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冒充名人的習慣。」她點點頭。「我覺得你這位朋友心理上有點問題。」
凱恩怒火中燒,似乎想勒死她。莉娜忍住笑對丈夫說︰「李昂,我們這位朋友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氣惱過。」
「頗有同感。」
凱恩控制住脾氣。「今天的情況是有點特別。」他喃喃自語。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充過拿破侖,」潔玉插嘴。「但他比拿破侖高太多了。」
「夠了!」凱恩吼道,然後深深吸一口氣,讓語調柔和一點。「待會兒我再解釋為什麼我要假扮裴根,我們先把你的問題解決。」
「听你說好像全是我的錯!」她大叫。
這回換他閉上眼楮。「我沒有怪你。」
「噢,你有,」她爭論。「你是全世界最難相處的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凱恩從一默數到十,壓制住一股要破口大罵的沖動。
「你們為何不從事情的開始說起?」李昂建議。
潔玉不理會李昂的建議,只注意凱恩的反應,覺得他還不夠激動。「如果你再不表示一點同情心和諒解,我就要開始吼叫了。」
「你已經在吼叫了。」他咧嘴一笑。
她深深吸一口氣,決定更換策略。「那群可怕的家伙毀了我哥哥新裝潢好的家,納山回來後一定會好失望。喔,不要這樣瞪著我,凱恩,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話。」
「听著,潔玉……」
「我不要跟你說話。」
「拜托你,大小姐,我們得好好談一談。沒錯,今天晚上你是很辛苦。」凱恩想安撫她。
可是他失敗了,潔玉仍然怒容滿面。「你這個人最討厭了,老是一副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樣子。」
凱恩轉頭看著李昂。「我會高高在上嗎?」
李昂聳聳肩,莉娜卻點點頭。「既然她這麼說,你就應該自我檢討。」
「你待我就像我是個傻子一樣,」潔玉向女主人求援。「你說是不是,莉娜?」
「既然我們是朋友,我當然支持你。」
「謝謝你。」潔玉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攻擊凱恩。「我不是小孩子。」
「我也注意到啦。」
他曖昧的微笑更激怒了潔玉。「你知道更糟的是什麼嗎?那票惡棍居然把我哥哥最心愛的馬車燒了。」
「不過是一輛馬車。」
「先生,那時候我正好在馬車里面……」她開始胡說八道,大吼大叫。
他搖搖頭。「你要我相信你當時坐在一輛著火的馬車里?」
「沒錯,」她跳起來,兩手插腰。突然想到還有旁人在場,連忙對李昂夫婦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失態,我很少這麼凶悍的。」她坐下來,靠著椅墊閉上眼楮。「我累死了,凱恩,我明天早上再接受你的拷問。」她兩手一攤,很無奈的樣子。
他想一想,放棄算了,這女人有演戲的天分。她手背靠著前額,發出一聲哀怨的嘆息。
凱恩走到她身旁坐下來,摟著她肩膀。
「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好幾次,我不喜歡被別人踫。」潔玉縮到一旁。
莉娜對丈夫嫣然一笑。「我想我們應該讓他們自己處理。」然後她告訴潔玉︰「潔玉,你的房間在二樓左手邊第一間,凱恩,你的在隔壁。」
李昂很不情願地被他太太拉起來。「親愛的,我想听听潔玉後來的遭遇,我再待幾分鐘好不好?」
「明天你還有時間滿足你的好奇心,」莉娜向他保證。「你需要休息,達可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把我們吵醒的。」
「達可是誰?」潔玉連忙問道,對他們夫妻的親熱樣不免有點嫉妒。
「達可是我們的小兒子,」李昂回答。「已經六個月大,明天早上你會看到他。」
書房的門輕輕關上,房里只剩下她和凱恩,她立刻要站起來,可是又被他按住。「潔玉,我從來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凱恩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我只是努力想弄清楚你的狀況,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今晚對你,對我而言都是……一大考驗,我覺得我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而且說實在的,一位可愛的小姐居然要求我動手殺她,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她抬起頭來對他微笑。「我可愛嗎?」
他慢慢點點頭,她的嘴唇離他很近,充滿了誘惑,他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了一個吻,潔玉根本來不及抗議。
「你為什麼這樣做?」她有點喘。
「我只是想吻你,」他讓她靠在肩頭上,保持一點距離。「好好休息一下,我們明天再談。」
「你真體貼,」她似乎平靜多了。「現在願不願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假扮裴根,早先你說過你要把他引出來,但是我不明白……」
「我要刺激他的自尊心,激他出面追殺我。我想如果有人冒充我,我會……喔,算了,」他喃喃說道。「現在想起來真傻。」他用手抓抓頭發。「我試過每一種方法,但是連鉅額賞金也不發生作用。」
「你就是想見他一面?」
「我要殺了他。」
潔玉似乎嚇了一跳。「那麼如果他派手下來向你挑戰,你也會殺了來人?」
「沒錯。」
「你的工作就是殺人嗎?」她露出恐懼的神色。
「不,我只在極端必要的時候才殺人。」
「我從來沒殺過人。」她喃喃自語。
他的微笑很溫和。「我想也是。」
「你真的認為殺掉那海盜是必要的?」
「對,」他斬釘截鐵地回答。「必要時我會殺光他那票狐群狗黨。」
「喔,凱恩,我真希望你不要殺任何人。」她又快哭出來了。
凱恩靠著椅背,閉上眼楮。「你是個溫柔可愛的小姐,你不會了解的。」
「幫助我發解,」她懇求。「裴根做了許多傳奇的好事,你不該……」
「你似乎很了解那個海盜?」
「每個人都在注意裴根的航海冒險,他給人的感覺好浪漫。」潔玉熱切地說道。
「照你說,他應該被策封為爵士?」
「也許吧!」她的臉頰輕輕磨擦他厚實的肩膀。「很多人都說裴根從來不傷害任何人,所以你實在不應該追殺他。」
「如果你相信他從來不傷害任何人,那你還找他干麼?你要他殺了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她遲疑了一下。「假如我說出真正的原因,你能不能答應不要笑我?」
「我答應。」很驚訝她居然害羞起來。
「本來我是想……如果他不肯殺我,那麼也許會帶我踏上那艘神奇的海盜船,保護我的生命。」
「幸好你沒踫上他,」凱恩說。「你一定是浪漫小說看太多了。同時你對裴根的印象也大錯特錯,那個混蛋的確殺過人。」
「他殺了誰?」
他停頓許久,凝視著壁爐中的火光,可是心境一片冰冷。「裴根殺了我弟弟,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