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浙瀝雨聲依稀傳入寧謐的室內,睡夢中的人兒幽幽轉醒。
鬈翹的長睫輕輕揚了揚,睡眼惺忪地瞄瞄陌生的環境,迷離的神智猶未能清晰思考,呵了口氣,她慵懶地翻身,半張臉埋於枕心,再度掩上眸,唇邊甚至勾著淺淺的笑痕,打算重新回到溫暖舒適的夢鄉。
驀地,察覺到不對勁,巫蝶衣猝然從床上翻身坐起,驚愕地瞪視著前方。
發生什麼事了?
她怎麼會在這?這又是哪里?
記憶緩緩回籠,憶起自己先前與藤井徹定下的交易,她慌亂地跨下床,卻不慎被覆蓋在身上的天鵝絨絲被給絆跌在地。
「噢!」
巫蝶衣掙開身上纏亂的絲被,一抬首,視線赫然對上一雙墨綠瞳眸。
是藤井徹!
原來這房內並不只有她一人存在,她臉上因先前的笨拙動作而浮上尷尬熱息。
姿態優雅地落坐於沙發上的藤井徹,沈默地瞅著她頰上淡淡的紅暈,嘴角隱約向上一挑。
巫蝶衣站直身子,四處顧盼,問出心中疑慮。「這是哪?我怎麼會在這?」
她十分訝異自己仍然活著。她不是早該交出「鈦魔晶」,將全身的鮮血過渡了嗎?怎麼會跑到這來?
漂亮的濃眉一蹙,藤井徹眸色染上灰暗。「這里是『意軒閣』。因為祭司必須先花費一段時間來喚醒『鈦魔晶』的魔力,才能進行起死回生的儀式。所以在未來半年內,你就住在這里,每日固定服用祭司所指定的藥物,直到『鈦魔晶』的魔力蘇醒為止。」
靜靜地聆听著,巫蝶衣眉心微攏,心中五味雜陳。
呵,這下她多出了半年的時間可活,她該覺得慶幸嗎?
他繼續說道︰「只要你行動範圍不出這幢別墅,不企圖月兌逃,其余的我不加以干涉,甚至吩咐手下待你如賓客照料,如何?」
「巫家……」她最掛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最親愛的家人。
「只要你安分,我答應過的事絕不食言。」藤井徹插話,打斷她的憂慮。
巫蝶衣點了點頭,明了自己並無選擇的權利。
她突然消失,定會為巫家掀起濤天駭浪,不過……只要能保護家人的性命,其他的事似乎也不再那樣重要了。
重重地吁了口氣,她強迫自己壓下落寞哀傷的情緒,盈盈眸光對上綠瞳,柔柔地說道︰「謝謝你放了聶靖天。」
倘若那一夜藤井徹堅決弒殺叛徒,相信聶靖天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而當悲劇成真時,她真難想像失去聶靖天的巫糖香,該如何堅強地活下去。
望著她一副真誠的模樣,藤井徹眉一挑,冷笑道︰「真心誠意感謝一位欲奪取你性命的家伙?」這女人莫非是嚇了?
「我是真的很感謝你願意成全聶靖天與香香的幸福。」
藤井徹的笑有一瞬間僵止,隨即冷淡地回道︰「我說過,我只要『鈦魔晶』,其余人是生是死,我一概不在乎。」
他竭力抹去與聶靖天之間維系多年的主僕情誼,塑造出冷情模樣。
巫蝶衣沒有說話,燦燦明眸望著他,好似可以明白他並不是那麼痛恨聶靖天的背叛,她唇兒緩緩地彎起柔甜的笑。
將她的神態納入眸底,藤井徹眉宇攏斂,狐疑地問道︰「你不害怕?」
明知道自己的性命頂多活不過半年,這女人猶能一派安然?
倘若這不是刻意佯裝的表現,他幾乎要佩服起她的勇氣了。
巫蝶衣愣了一下,頓覺他的問話挺有趣的。假若她怕死的話,那麼一開始時便不會自願犧牲了呀!
瞬了瞬眼睫,眸中飄過一抹異樣神采,她突然轉變態度,低垂著頭,輕聲說︰「有點……」
見著了理想中她該有的反應,藤井徹譏諷地撤嘴。他果然沒有猜錯,膽怯的蠢女人,明明怕死卻還要佯裝堅強。
見巫蝶衣貝齒咬著下唇,雙手拚命絞扭,縴肩微微顫抖,狀似低泣的模樣,他瞳色漸轉為森冷、不屑。
須臾,粉顏倏然抬起,她秀眉顰蹙,紅潤唇兒掀啟。「對不起,我盡力了。」
「什麼?」藤井徹面容染上困惑,模不著頭緒。
「讓你失望了,我哭不出來,學不會你期望見到的怯懦、淒楚模樣。」見到他錯愕的表情,她眼眸緩緩地飄過惡作劇的狡黠笑意。
這男人肯定是個沙文主義著,喜愛見女人柔弱膽怯的一面。
他被耍弄了!
藤井徹面容罩上寒霜,瞪著她,不置一詞。
巫蝶衣無辜地圓睜美眸,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適時,響起一道叩門聲,一名身型矮胖的光頭男子走進,他彎下腰在藤井徹耳畔低喃著。
藤井徹對他淡淡應了聲,眸光仍緊緊地瞅著巫蝶衣。
朱葛挺直身子,不意見到巫蝶衣絕色的面容,怔愣了下,黝黑的臉冒出害羞的笑。「呃,巫小姐,小的叫朱葛,往後有什麼需要就請吩咐小的吧!」
想下到巫蝶衣是這般美麗,他還以為與「鈦魔晶」這魔物融合的女人,必定長得像鐘樓怪人咧!
巫蝶衣對朱葛微笑頷首,教朱葛為之失魂。
藤井徹怔愣了片刻隨即收回眸光,沈聲對朱葛說道︰「出去。」
望著藤井徹頎長偉岸的背影,巫蝶衣笑了。
原來藤井徹並無想像中那樣的陰騖沈悶,愣時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呢!
***
縱使巫蝶衣一心惦記著家人,但既然已與藤井徹定下協議,也只好壓下欲探知家人近況的沖動,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好適應這里的生活。
發現屋外下了一上午的大雨已轉成蒙蒙細雨,悶得慌的巫蝶衣決定出去透透氣。
一打定主意,腳跟隨即一轉,便往房外邁去,她邊走邊欣賞著屋內仿造十九世紀歐式浪漫的裝潢,心中贊嘆連連。
在這幢偌大的屋子內,完全不見其他人的蹤跡,四周靜得恍若連一根細針掉落地面皆能清晰听見。
一路來到大廳,她眼尖地察覺屋內設有數架監視器,看來,藤井徹果真對她處處設防。
難道那男人還不明白,他手上握著巫家數條人命,她是輸定他了,哪還會想反抗呢!
「巫小姐。」
驀地,一道粗嗄男聲自背後響起。
巫蝶衣止了步伐,回首,看見一名左臉猶似烈火灼過、扭曲變形的中年男子對她頷首。
「在下嚴易,是這兒的管家。由於我們家主子喜愛清靜,所以『意軒閣』內只有我和朱葛兩名手下。往後,巫小姐若有何需要,吩咐在下一聲就行了。」嚴易面無表情地說著客套話,一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好的。」巫蝶衣點頭,對那道冷肅的眸光回以溫善笑意。
嚴易冶冽的神色添上一抹不解,心底訝異她被禁錮之際,態度竟然能夠如此平靜。
巫蝶衣旋過身,繼續往屋外悠閑地走去。
冰涼細雨飄落身上,她雙手環抱著自己,沿著右側的雞卵石步道漫步,沒一會兒枝葉扶疏的花園便躍入眼簾。
在花園的最左側一棵茂密大樹下架設了兩座秋千,秋千的繩索上綴滿許多色彩鮮艷的花朵,增添幾分夢幻、浪漫的味道。
她微笑地走到秋千前坐下,深吸了口濕冷空氣,輕輕擺蕩起秋千,享受涼風輕拂的感覺。
隨著座下的秋千擺蕩的弧度越來越高,銀鈴般的笑聲飄蕩於清寂的花園中。
此際,原先蹲坐於暗隅處的一抹粉色身影緩緩地站起,大眼好奇地搜尋著笑聲的來源。
當她的視線觸上巫蝶衣時,憂郁的臉兒渲染上一抹快樂的色彩,雙腿不由自主地邁開,往巫蝶衣的方向走去。
發覺另有他人存在後,巫蝶衣緩緩地停止擺蕩的動作,友善地望著她——
好漂亮的小女孩啊!
一頭微鬈的長發、晶燦綠眸、紅濫濫的唇兒,儼然像個漂亮洋女圭女圭。
「你好。」巫蝶衣同她打招呼。
小女孩沒有說話,輕輕挪動足步,拉近與巫蝶衣的距離,視線緊緊地瞅著她的眼眸。
瞧見巫蝶衣那雙烏黑瞳色時,小女孩粉容有些失望,不過隨即探出手,撫上巫蝶衣那光滑如綢緞的發絲。
「你叫什麼名字?」巫蝶衣柔聲問道。看著小女孩的綠眸,腦際霎時浮現另一雙有著同樣色澤的精銳眸子……
小女孩輕搖著頭,抿咬著唇,眼眶逐漸浮上薄霧,小手仍眷戀地纏在她秀發上。
巫蝶衣笑了笑,拍拍一旁的秋千椅,示意她坐下。
思索一會兒,小女孩有些害羞地坐在巫蝶衣身旁,眼兒沒有離開過她。
「我叫巫蝶衣。」
小女孩雙手絞扭著衣擺,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拉扯巫蝶衣的衣袖,小聲喚道︰「姨……」
巫蝶衣偏頭望著她。「嗯?」
「姨喜歡我嗎?」小女孩一臉認真嚴肅地說,顯然十分緊張。
小女孩突如其來的直接問話,教巫蝶衣愣了下,不過她很快地笑著回答。「喜歡。」
一個長得像洋女圭女圭的純真小女孩,相信誰看了都會喜愛的。
小女孩松了口氣,害羞地對巫蝶衣笑著。「我也喜歡姨。」
「你叫什麼名字?」
「葉米兒。」她的音量十分細小,教巫蝶衣得專心聆听才听得清楚。
「原來你叫米兒啊,很好听的名字。」巫蝶衣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微笑稱贊。
「嗯。」葉米兒重重地點頭,臉上浮出一絲驕傲。「舅舅說這是我媽媽取的喔。」小女孩大眼一轉,仿佛想到了什麼,問道︰「姨是舅的朋友嗎?」
「舅?」巫蝶衣不解地反問。
「舅和媽媽一樣都有著一雙漂亮的綠眼楮喔。」
原來她是藤井徹的外甥女?!
巫蝶衣了解地點頭。
「舅一向不讓外人住進『意軒閣』的,姨會在這,那麼姨一定是舅很好的朋友。」葉米兒純真的小臉仔細地思考著。
很好的朋友?
巫蝶衣抿著唇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自己特殊的身分。
「既然姨是舅的朋友,那麼姨也願意當米兒的朋友嗎?」她已經寂寞好久好久了,都沒有人願意當她的朋友,小臉上滿是期待。
巫蝶衣望著葉米兒充滿渴望的瞼兒,不忍拒絕。「好呀!」
想不到在她僅剩半年的生命里還能交上一位小小朋友,算是她最後人生的一個溫暖的安慰吧!
「太好了!」葉米兒燦笑。「姨是米兒第一個朋友。」
第一個朋友?
巫蝶衣訝然。「對了,你多大了?怎麼都不用去學校上課呢?」這時候應該不是學校放假期間吧。
「米兒八歲了。」轉瞬間,她臉上布滿寂寞。「米兒不用去學校上課,舅會請家庭老師來上課。」
見米兒一臉黯淡,巫蝶衣體貼地不再多問,點點頭表示明白。
忽地,葉米兒拔下掛在自己脖頸間的項鏈,遞給巫蝶衣。「送給姨。」姨是她第一個朋友,她要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姨。
「什麼?」小女孩的熱情讓巫蝶衣一時反應不過來。
小小紅唇噙著羞澀微笑,葉米兒跳下秋千,主動將純金打造的項鏈戴到巫蝶衣頸上。
「米兒喜歡姨,所以想把珍貴的寶貝送給姨。姨答應米兒,要好好愛護它喔!」葉米兒退開身子,期盼地看著巫蝶衣。
怎麼會突然送她禮物?
巫蝶衣滿心疑惑,欲解下項鏈還給米兒時,天空傳來陣陣響雷,原來綿細雨勢驟然加大,淋得兩人一身濕。
「下大雨了,我們先回屋子里去吧。」巫蝶衣起身,握著葉米兒的小手,往屋子方向跑去。
苞著她的步履,葉米兒的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掌上,臉上漾出開心的笑靨……
***
真不該在雨天出門透氣的!
巫蝶衣與葉米兒兩人頂著濕漉漉的身子跑進大廳。
低頭瞧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巫蝶衣輕笑出聲。葉米兒見她笑了,不自覺地也跟著微笑。
「米兒。」醇厚低嗓驀然響起。
她們倆同時抬頭,望向聲音出處。
藤井徹坐在高級牛皮沙發中,啜著紅酒,對於她們兩人相偕出現的畫面有一瞬的詫異。
「舅。」葉米兒軟綿綿的童音喚著,小手舍不得離開巫蝶衣。
「藤井先生。」巫蝶衣禮貌性地點頭致意。
眸光轉到她們交握的手上,藤井徹斂眉,頗不是滋味,再度喚了聲。「米兒,過來。」
葉米兒一臉為難,抿抿唇,松了手,走到藤井徹身邊。
薄唇彎出滿意的弧度,藤井徹鐵臂一撈,將葉米兒抱到腿上坐著。「好久不見了,米兒有沒有想念舅?」
「嗯。」葉米兒輕輕應聲,眼波仍黏著巫蝶衣。
姨的手好溫暖、好柔喔!她好想就這樣一直握著……
靶覺到自己被忽視,藤井徹眼一眯,抬頭望向巫蝶衣。
傾盆大雨將巫蝶衣全身淋得濕透,白色連身裙滲著水分緊貼於肌膚上,曼妙的窈窕曲線展露無遺。
藤井徹目光毫不客氣地欣賞起來。
巫蝶衣被那道灼熱的視線盯得難受,臉頰紼紅,輕聲說道︰「我先回房了。」
陡地,藤井徹被她頸上的項鏈拉去注意力,眼一沈。「等等。」
巫蝶衣停下腳步,不明白他喚住她的原因。
「米兒,先去把濕衣服換下來。」他兀自低頭對葉米兒說道,語氣溫柔得讓巫蝶衣忍不住黛眉微挑。
這男人溫柔的神態散誘出一股魔魅的性感,倘若一個不小心,便會無法自拔地沈溺其中。
著實危險啊……
葉米兒乖巧地點頭,離去之前猶依依不舍地瞅睇著巫蝶衣。
等待葉米兒離開視線範圍,藤井徹柔情不再,臉龐刷上陰黑色澤。「你想耍什麼花樣?」
「什麼意思?」巫蝶衣大惑不解。
「你刻意接近米兒,是想利用米兒來威脅我?」他冶聲問道。
巫蝶衣皺眉。「我有那本事與你抗衡嗎?」
他的脾氣真差啊,說變就變!
「你想試一試?」他身上輻射出森冷寒氣。
「不敢。」巫蝶衣淡淡地說著,僅盼能趕緊換掉一身濕冷的衣裳。
俏鼻突然一陣搔癢,她打了個噴嚏,抱著自己的雙臂猛搓揉,無奈地問︰「我可以回房了嗎?」
藤井徹怒視著她,不滿她敷衍的態度,踏著無聲的步伐,移至她身畔。
他一靠近,誘人的男性麝香飄入巫蝶衣鼻內,她下意識退了一步。
藤井徹大掌猛地用力扣住她下顎,低啞著嗓聲警告。「離米兒遠一點!」
好痛!
巫蝶衣顰蹙眉心,好脾氣也被他粗魯的動作給打散了,星眸渲染怒意,瞪視著他。「是你把我帶來這的。」
同住一個屋檐下,她如何與葉米兒保持距離?!
他冷峻的臉緊縮了下,加重手上的力道。
他不允許「鈦魔晶」出任何差錯,甫決定親自監視巫蝶衣,但他又不忍離開米兒太久,遂選了折衷的方法,將巫蝶衣禁錮於「意軒閣」。豈料個性一向孤僻的米兒竟會與巫蝶衣如此親近……
「放手……」
濕冷氣流漫進巫蝶衣鼻內,她皺皺鼻,強忍著不適。
藤井徹見她一臉痛苦,嘴角擰起佞笑。「記得,離米兒遠一點。否則——」
「放開我……」巫蝶衣捶打他肩頭。
不行!
憋不住了……
倏地,巫蝶衣再度打了個噴嚏。
下一秒,室內靜得令人尷尬。
他終於松開手。
逮到機會,巫蝶衣接連後退了好幾步,肩頭一縮,素手揉著發紅的鼻頭,吶吶地說︰「我說了,我已經叫你放手了呀……」她不是故意的,真的!
藤井徹俊容闃沈,綠眸燃燒著熊熊怒火,鐵拳攥得死緊。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咬著唇,深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大笑出來。
氣氛繼續僵沈著……
正當巫蝶衣局促不安之際,藤井徹卻帶著一身怒火,旋身大步離開。
她悄悄地吁了口氣。
終於,能去把濕衣服換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