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他抬起頭,發現是一名有點眼熟的妙齡女郎。「請問?」
女郎挑眉,疑問地微笑,「你不記得我了?」
他想起來了。是上次那個到餐廳去找呂奉先的女人。「張小姐?」
張淑萍給他一個贊許的微笑,「記性不錯。」
他一點也沒有被稱贊的感覺。「張小姐來,有事嗎?」
張淑萍看著他,微笑,「現在有空嗎?想請你喝杯咖啡。」
他遲疑一下,側目無聲地詢問在座位上豎長耳朵的小宛,看到她比出沒問題的手勢,才回過頭,「可以。」
到公司附近的西雅圖咖啡,點完飲料,他開門見山︰「你是來問關于呂奉先的事情吧?」
張淑萍楞一下,輕聲笑,「你很聰明。」
他抿起嘴角。這樣的恭維方式,听起來真是教人覺得不舒服。「謝謝。」
「我來,確實是因為呂奉先。」張淑萍看著杯里烏黑的液體,沉默下來,似乎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終于,她嘆了口氣,「我跟她是高中同學,已經有好久沒聯絡了,去年在工作上遇到她的大學同學,順道問起她的近況,才知道她在大二那年就辦了休學。」
他沒有反應,低頭啜飲咖啡,靜待下文。
「在高中的時候,我們是在功課上競爭的對手。跟她同班三年,她一直是我們班的班長,在班上一直很孚眾望,不管是什麼事情,說一不二,也很少有人會有異議。雖然真正親近的朋友很少,可是優秀的人,多半是孤獨的,特別是像呂奉先這種樣樣都要爭頂尖的女生,更是很難交到知心朋友。我一直以為,呂奉先會一直這樣上去,成為人中之鳳,成為一個最優秀的醫生。身為她一個舊友,我認為是很值得引以為榮的。」她嘆氣,「所以,當我知道她辦了休學,你必須知道,我有多震驚。」
他知道。特別當他是在將近兩年之後,才從父母的口中得知……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她卻什麼也沒告訴他。
那種背叛的震蕩,更絕對不是眼前這位小姐可以比擬。
「我不明白,她是那麼優秀的人,怎麼會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這個行業上?我不是說當廚師不好,呂奉先絕對有這個能力把一間餐廳搞得有聲有色,但就是因為她的能力不只如此,我才替她覺得惋惜!她為什麼不繼續讀書呢?拿一個學士,甚或是碩士、博士學位,對她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就算她是真心想要當一個廚師,先完成學業,真的那麼困難嗎?」
听著熟悉的論調,他無言,低頭品嘗滲入口中的那份苦澀。
「田野,你可以明白我想說的話吧?」
他明白,但是卻不願意說什麼。在心里的某個角落,也開始隱約了解了,為什麼呂奉先一直以來對于這個問題,會抱持著那樣的態度。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開口,岔開話題︰「我想請問一個比較不相關的問題。」
張淑萍微笑點頭,「請問。」
「呂奉先的問題,你為什麼會來問我?還有,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的見面,你似乎就知道我是誰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曾經見過面嗎?」
他從來不是呂奉先的男朋友。難道只因為是青梅竹馬,所以這位張淑萍小姐就認定他會知道得比較多的內情?
張淑萍楞了一下,突然掩嘴輕笑。
他困惑地看著她。她為什麼這樣笑?
「對不起。」張淑萍舉高右手,比出抱歉的手勢,「我們的確見過面,很早以前。至于我知道你是誰,那並不奇怪,應該有不少人到現在都還認得你吧?」
他覺得更怪異了。「是這樣嗎?」
張淑萍詭異地瞥他一眼,忍不住又笑。
他感覺到額角隱隱有一根青筋爆裂。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啊,真的對不起。」她搖頭,「只是你大概忘了吧?以前你常常在校門口假裝和班長不期而遇。一次也就算了,幾乎一個星期要‘踫巧’個好幾次,特別是如果有人等在校門口,要跟班長告白的時候,你就一定會在附近。我不知道呂奉先有沒有發現,不過我們班上大部份的人早就知道田野你這位仁兄了。」
他的臉瞬間燒紅。可惡啊!他自己都忘了高中時候常干這種蠢事。
「而且,你長得不錯啊。沒有人跟你說過嗎?」張淑萍繼續笑說︰「帥哥總是比較容易讓人留下印象。如果不是你的表現太明顯,一顆心只掛在班長身上,別的女生根本沒機會。我們班上當時還有幾個人想要認識你呢!」
他用力清喉嚨,不打算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好漢不提當年勇,況且現在被提起的,壓根兒算不上是什麼英勇事跡。「但是這和你今天來找我,並沒有關系。」
「如果我沒記錯,你跟呂奉先是鄰居。」
「勢同水火的鄰居。」他澀澀地補充道︰「我跟她,向來處不好。」
「你喜歡她。」
「她對我恐怕沒有同樣的感覺。」
張淑萍瞪著他,「你是說,從以前到現在,你們兩個沒有交往過?」
他防衛地反問︰「這很奇怪嗎?」
當然很奇怪,他自嘲地想,特別是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喜歡那個家伙的時候。
她似乎有些尷尬。「不,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為你們兩個正在交往。畢竟,那天我遇到你的時候,是在她的‘天下御苑’。」
「我去吃飯。」這句並不是謊話。盡避動機不純,他到「天下御苑」去,的確是為了吃飯。見不到她的人,吃她作的菜,也算是一種補償。
何況,「天下御苑」的菜式用心美味,他並不覺得自己吃虧。
「所以,你不知道?」
他明知故問︰「知道什麼?」
她皺眉看了他一眼,「她辦休學的原因。」
「不知道。」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我以為你喜歡她的。」
他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麻煩解釋一下。」
「喜歡一個人的話,會關心她的,不是嗎?會想辦法知道關于她的一切,不是嗎?會希望她過得更好的,不是嗎?」張淑萍認真地看著他,「田野,你為什麼不勸勸她?看到她現在這樣,難道你心里不會難過嗎?」
他瞪著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呂奉先的感覺。
「她的」人生,不是為了滿足「他的」標準而存在的。
「……那是她的人生。呂奉先是個成年人了,而我尊重她的決定。」他簡單地說︰「張小姐,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
「等一等!你生氣了?」張淑萍不解地看向起身就要離座的男人。「田野,請你明白,我不是在否定或是輕視呂奉先現在從事的行業,只不過,她一直是那麼優秀啊!她明明就可以作更多的事情、擁有更好的生活!田野,你難道忍心她就這樣浪費掉自己的才華?」
他低頭看著她,彷佛看著不久前的自己,心中充滿了苦澀。「她的才華不會被浪費掉。張小姐,如果你吃過‘天下御苑’的東西,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所擔心的,跟我之前所擔心的,是一樣的事情。然而那件事情,其實跟呂奉先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們口口聲聲惋惜著她的錯誤、擔心她的選擇,其實只是為了肯定自己的正確。那是一種偽善,藉著否定別人的不同,來肯定自己的偽善。我想說的,其實很簡單,呂奉先的人生如何,那是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面對,無需我們評斷。」
說完,他簡短地一個點頭,拿起帳單,轉身離開了一臉愕然的女郎。
一整天,「天下御苑」的廚房里充滿了曖味的氣氛。每個人安分守己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沒有半點異于平常的表現,在面對主廚下達的命令,也都能認份地迅速辦妥。
當然,該出的岔子、該忘的步驟,一樣也沒少……非常地「正常」。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在自己的背後,有一股意義不明的眼神暗流、蠢蠢欲動。
今天早上,田野當眾演出的那一場愛情戲,幾個比自己早到的小子,八成是從頭到尾都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偷窺,連半點細節都沒有遺漏。但是一整天,她卻沒有听到半點耳語,多少是有些奇怪。
事情可以這樣解釋︰其實那一幕根本沒有人目擊,一切都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
比照這一整天下來,廚房里再正常不過的各種狀況,這似乎確實是最合理的解釋。
只是,她一點也不相信事情是這樣簡單。
總是在眼角的余光不經意掃過,她會發現一抹詭異的笑容、幾次匆忙收斂起的目光交換,還有欲蓋彌彰的笑聲話語。
混帳!
「明天的早班?」
「我。」吳建超舉手,「我跟蔡祺瑞會先來開門。」
她冷淡地點頭,「明天早上劉先生會送我上次訂的干貝過來。如果我人沒到,請他等一下,我要親自點收。」
「知道了,鳳姐。」
她微微頷首,簡單地比個手勢,「大家辛苦了。明天見。」
所有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她又檢查過所有的器具,確定沒有問題,鎖上保險箱,打開保全,然後才牽出單車,繞到餐廳正門。
深秋的氣息已濃,帶著濕重的露氣,冬天即將到來。她深深呼吸。「田野?」
斜靠在不遠處電線桿的男人慢吞吞地站直身軀,舉手招呼,「忙完了?」
她看著他,盡避語氣力持鎮定,偏白的臉在路燈照耀下還是透著淡淡的紅暈。看來今天早上那種教人尷尬的場面,暫時不會重演了。他還有一點廉恥心。「嗯。」
他走近她。「今天有一個人到辦公室來找我。」
她抬起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冒出這句話。「是嗎?」
「你認識那個人,她叫張淑萍。」
听到名字,她一時間沒有回過神。「張淑萍?」
「上次到‘天下御苑’來找你的高中同學。」他提醒她。
「她?」她微微皺起眉頭。「她去找你做什麼?」
他深深凝視著她,「你對她有什麼感覺?」
她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嘆口氣。「田野,你有話就說。」
「……我發現,」他苦笑,「我跟她是同一種人。」
這句話讓她很不舒服。「是嗎?」
他似乎沒有察覺她的惱火,「你當然不明白。她跟我一樣,一直追在你後面跑,把你當成對手看待,可是,你的目光卻從來不曾放在我們身上。」
她撇撇嘴。「你太夸張了,田野。」
「是不是夸張,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他聳肩,「不過,只憑著雜志上那一小方格的介紹,和不知道從哪里听來的消息流言,就能找上‘天下御苑’的門來,我相信中間這十年,那位張小姐和我一樣,都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片刻無法或忘。」
她嘆氣。「田野,你就住在我家對門,根本談不上什麼忘記下忘記的。這個說法,本身就充滿矛盾。」
他瞪她一眼,似乎不太高興被扯後腿,「你听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她回敬一記白眼,沒有回答。
他臉上的肌肉跳動,狠狠磨牙,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想說的是,雖然你可能只覺得很煩,可是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她只是太在乎你,在乎她心目中的你應該有的樣子,所以沒有辦法接受你現在的選擇。沒有惡意。」
她不喜歡這種說法,彷佛她的人生必須要向他們負責似的。
他微笑,似乎明白了她的惱怒。「但是,你說的沒錯,這是你的人生、你的決定,跟其他人沒有關系。」
她有點驚訝,看著他,半晌,嘴角突然掀起一抹愉快。「田野,你終于開竅了?」
他搖頭,朝回家的路上撇撇頭,「雖然你老是喜歡罵我笨蛋,不過事實上,我還沒笨到那種地步,就算要花一點時間,我還是會想通的。」
她邁開腳步,一邊嘲弄地說︰「這,就叫做‘笨’。」
「喂!你怎麼不說是因為你太頑固了?什麼事都藏在心里,小氣得要命,你以為我真的有讀心術嗎……」
交談聲漸漸遠去,只剩下天頂殘星,映照著彷佛空無一人的暗巷。
突然,一陣細碎耳語騷動,從剛剛男女主角所站位置不遠處的陰影中傳出。
「看吧?我就說那個田野是在追鳳姐!」
「喵的這還要你說!今天早上大家早就全知道了!那麼大聲的告白,全巷子的人都听見了,我下午去巷口買紅茶,老板娘跟我眨眼楮,問我鳳姐是不是要嫁人了咧!」
「誰跟你今天早上……」
「對啊,我也有听到,真的好浪漫喔……真希望我以後的男朋友也這樣對我……」
「啊?幼婷美眉,你在找男朋友嗎?那不如選我……」
「選你的頭啦!死蔡祺瑞!你這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我們家幼婷美眉豈是你泡得的?小心等一下全部的人蓋你布袋,讓你回不了家!」
「喂!到底有沒有人在听我說話啊?我說我早就猜到了!才不像你們這些人咧,這麼後知後覺!你們想想看,哪有這種三年多來,每天每天,除了星期假日以外,都來同一間餐廳報到的客人?鳳姐的手藝就算真的天下無雙,也沒到這種地步!我早就懷疑他了!」
「喔……小斑,你說鳳姐的壞話。」
「棍!誰、誰說鳳姐的壞話啊?我是說那個男的!那個男的本來就居心不良嘛!」
「喂!你們剛剛都听到了吧?小斑明明就說鳳姐的手藝不好!」
「是啊!」
「沒錯!小斑,你完蛋了,明天我一定要告訴鳳姐!」
「喂!你們別隨便亂說啊!我什麼時候說鳳姐的手藝不好了?我說的是︰‘就算’鳳姐的手藝真的天下無雙……」
「看吧看吧!還說沒有說鳳姐壞話?你明明就在嫌棄鳳姐的手藝啦!」
「哇哩咧……你們少在那邊給我挑撥離間!我對鳳姐一片忠心青天可鑒,不要亂說啊!」
「嗟!有沒有那麼感人呀?而且台北市哪里來的青天?根本沒有的事。小斑,好漢做事好漢當啦。我剛剛明明是听到某位高姓笨蛋,說了某些非常不利自己上司的話,大家都可以當證人吧?啊?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最多是明天被電死,然後晚上罰洗廚房地板、順便清理一下冰箱這樣吧?」
「喂……」
「沒錯沒錯!」
「嘿嘿,小斑,別說兄弟欺負你。大家躲在這里看了這麼久,口也有點渴了……」
「啊!阿超你不說,我還不覺得,其實……我肚子也有點餓了……」
「喂……」
「喔喔!我知道!棒壁兩條巷子有一間新開的路邊攤很好吃,我們去那里吃吧!反正小斑請客。」
「對啦,說到吃的,听阿胖的準沒錯……」
「喂!你們夠了沒有?」
「沒有沒有!我說小斑,你是要請,還是不請呀?听說明天就是周末了唷……一個人被留下來洗地板的話,可是不太好受的啦!」
「唔……」
「唔什麼啦?只不過是一頓消夜加一頓點心,不介意的話,明天的早餐順便,這樣就可以換得大家在鳳姐面前舍命保全你的失態,你自己說說,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好的事情呀?」
「對啊!小斑,你要知道感恩!」
「……唔唔唔……唔唔嗚嗚嗚……我、我請就是了嘛……你們都是壞人,欺負我一個……嗚嗚……」
哀嚎聲淹沒在喧嘩的笑聲中,在深秋的夜里,消散遠去。
那一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听到了什麼聲音。
抬起頭,頂上是溫煦的春日。左右張望,綠茵草地旁邊,人來人往。
是他的錯覺,附近並沒有他認識的人。
「哪,小野,你說要去哪里好?」甜美的女性聲音,在身邊響起。
餅兩天是他的生日,二十歲的生日,而陪在他身邊的女孩,不是他一直渴望的那個人。
升上大二,他終于放棄了。
到台南來念書,已經快要兩年了。原本以為,她被哥哥拒絕以後,他應該會有一點機會才對。結果,卻不是這樣。
他知道,高傲如她,不可能死賴著一個挑明了不要自己的男人。即使再痛苦,她也會逼自己死心。而那個夏天過後的春節,他回家看見她和哥哥,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似的,心平氣和地聊天。
已經沒事了。她是這樣回答他的。
看著她沒有一絲陰霾的眼楮,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可是,即使她已經放棄對哥哥的感情,卻不代表她願意接受另一段感情。他的感情。
E-mail、卡片、書信、電話,一年多來,他用盡鎊種方式,想要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結果,卻總是徒勞。
她總是談著功課的事、談著最近又從爺爺的筆記里挖到哪些寶貝、談著最近做了些什麼事情,卻總是不談他,不談「他們」。所謂「他們」,只是一般的朋友,不涉及其它。
他甚至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對她的心意。那雙永遠筆直望著他的雪亮眼楮,到底看到了什麼?
然後,在去年的聖誕節,她再次拒絕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才說出口的邀約。
終于,他告訴自己︰呂奉先不喜歡他,這一輩子,不會喜歡他。那座美麗的冰山,不會為了他融化,永遠。
所以,在今年的情人節,他開口邀另一個女孩子出去,準備徹底斷了自己的妄念。
有人說,兩情相悅,是一種奇跡。那麼,他該知道,這種奇跡,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他已經二十歲了,也是該明白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完美存在的時候。
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看自己的人,不如把握身邊觸手可及的幸福。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喜歡他現在的女朋友,這就夠了。至于愛情,他不再奢想。
或許有一天,他也會愛上陪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孩。這樣,不也是一種愛情?
「你想去哪里?」他挑高眉反問。
「嗯……我不知道耶……」女孩噘起嘴角,撒嬌地看著他。「我以為你都計畫好了。」
「啊?我是壽星耶!」他故作不豫地搖頭。「你竟然叫一個壽星計畫自己的生日?太沒誠意了,簡直沒有天理!」
「呵呵呵……」女孩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順勢倒進他的懷中。「不要生氣啦,小野。人家剛剛是騙你的,我早就幫你準備好生日禮物了!」
他挑高眉。「哦?是什麼?說來听听。」
女孩拉下他的頭,朱唇湊近他的耳朵,低聲呢喃了什麼。
他臉紅了。「哇!這叫準備好了?一點誠意也沒有!」
「怎麼沒有誠意!」女孩嬌嗔地說︰「人家可是花錢訂了房間呢!而且現在阿里山是旅游旺季,你以為旅館很容易訂嗎?」
他的臉更紅了,像是被春天陽光烤熟的隻果。原來,她剛剛說的「開房間」,是這個意思嗎?誰會知道啊!
女孩放聲大笑,翻身滾離他的懷里。「喔……小野!你剛剛想歪了,對不對?你這個大、色、狼!」
「你……你那樣說,誰不會想歪啊?」他惱羞成怒,「才不是我的問題咧!」
「……小野是大!」女孩跳起身,朝他扮個鬼臉,愉快地跑開。
「喂!你給我站住啊!」他跟著跳起身,尾隨著女友身後追去。「不要跑!」
就這樣,他重要的二十歲生日,在女友的巧思安排下,在阿里山繽紛的落櫻中度過。
兩天過後,當他終于再回到學校,從室友手中收到的,卻是一只專程從台北送過來的精致餐盒。特地為他烹制的點心,老早已經腐壞。
從那一天起,呂奉先沒有再回過他任何一封信,即使在樓梯間遇見了,也只是輕描淡寫地點個頭,連聲招呼都鮮少出現。兩個人,形同陌路。
看著那雙比先前更加冷淡、連最後的感情都被拔除的美麗眼眸,他知道︰一切都已經太遲。就像那個過期的餐盒,他的愛情,已經錯過時間,不可能再挽回。
至于他和那個女孩子,並沒有戲劇化地立刻分手,而是一直到了畢業,才自然地結束。就像大部分的校園戀曲,沒有一個結果。到今天,也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聯絡了。
長達兩年多的戀愛,現在想起來,卻連一點依戀都沒有。他有時候會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那個女孩子。
或許,那只是寂寞的關系。
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人,一個願意接受他的人,強烈地肯定自己一直不被接受的感情。
于是,他玩了一場戀愛的游戲。
于是,他親手褻瀆了自己一直以為珍視的愛情。
他背叛的,不只是那個被他稱為「女朋友」的女孩,不只是呂奉先。最可悲的是,他背叛了自己。
人心,太過脆弱,而所謂堅如金石的愛情,其實禁不起半點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