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角斷清秋,征人倚戍樓。春風對青冢,白日落梁州。
大漠無兵阻,窮邊有客游。蕃情似此水,長願向南流。
唐張喬
晁羽率著一萬精兵追擊著漢營敗軍。
她萬萬沒想到兩年多之後兩軍再度交鋒,漢軍之力竟如此薄弱!
開戰不久便節節敗退……
不多時,她追至一狹谷之前——
「將軍,屬下先過去查探一番!」
晁羽點頭示意。
不到一盞茶功夫,士兵回報——
「啟稟將軍,前方谷道一次只能通過一人一馬,依卑職之見不如繞道而行。」
「前頭再無其他通路了嗎?」晁羽問。
「是的,將軍!」
晁羽沉思起來……
繞道翻越這座山頭必須多花上三天時間,三天不算長,卻足夠漢軍回城重整軍力,而她將錯失攻下黑水城的良機……「將軍——」晁羽抬起手阻止他說下去。「傳令下去,在谷外等候本將指示。」
「將軍要一人前往谷中?」近身侍衛問道,神情有些擔憂。
「本將必須了解此谷另一頭是否另有出路,倘若此谷為死谷,那麼,咱們只要守在谷外,待漢軍斷糧之後,勝的一方自然是咱們。」
「可,將軍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卑職建議不如先在外頭等候。」
「不成!萬一讓漢軍先回城就前功盡棄了!」她必須乘勝奪先機。
「那麼,卑職願隨將軍前往探勘!」
晁羽點點頭。「去挑五人和本將一道入谷吧!」探勘地勢和敵情,人手無須太多,如此一來不易教敵人發現蹤跡,全身而退也比較容易。
「是!」
不消片刻,晁羽率著六名士兵往狹谷前行。
初時,谷道尚能容二騎並進。隨著一行人漸深入谷中時,谷道漸狹,只能容一人前進。此隘口是最佳的攻防之地,有什麼人入谷,守在谷中之人可以清楚的瞧清楚一切!
倘若是她在無退路的情況下,必定守住這個關口,來一個斬一個!
「將軍,還要往前嗎?」其中一人問。
「不必了!本將一人前去即可!」
「那太危險了,將軍。」
「兩國交兵,一開始就是件危險的事,套句漢人的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爾等在此把守,等待本將指示,不可輕舉妄動,明白嗎?」
「卑職明白!」
晁羽點點頭,獨自一人繼續前行。
出了隘口,眼前突然寬闊起來。極目望去蒼野郁郁,竟無一人把守!
莫非此谷真另有出路,敗軍已逃出此谷?
周遭靜到極點!
驀地,晁羽座騎一陣輕微的騷動……
她知道有動靜了!
丙然,在下一則二人騎著馬由樹叢之後轉出,直朝她而來!
晁羽和來人打了個照面,心底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是他!尹劭龍,她想忘卻忘不掉的人!
尹劭龍在距她尚有一小段距離時停下。
兩人凝望彼此,久久未語……
她似乎消瘦了些,尖尖的下巴不由得勾起他隱于眼底的愛憐……他有多久沒這麼好好地瞧著她?對他而言,仿佛已有一輩子之久……「尹將軍別來無恙否?」晁羽瞧住他,強撐出一抹淡淡的笑。
在他面前絕不能軟弱,她這麼告訴自己。
「倘若,我說我每一天都想著你,你信嗎?」深沉的黑眸,流過一絲難以解讀的光芒。
晁羽的心仿佛教人以利器劃過……
為什麼,明明知道兩人無法在一起,他還要說出這等妄語?
「我當然相信!」說著,她笑了起來,只是干澀的笑聲連自己听了都難受。
尹劭龍的神情出現微不可覺的期待。
「我當然相信尹將軍天天都想著如何除掉我,正和我心中所想的是一樣!」她面無表情地說了出來。
她的無情之語劃破他的希望!
沒有人知道他嘆了一口氣……也沒有人知道即使她想著如何除掉他,他還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愛著她……一切只有他自己明白!
「怎麼,無話可說了嗎?將軍。」她注視著他身後的密林。
尹劭龍一眼便瞧清她心中所思。
「此谷非死谷!」是他刻意敗兵引她到此谷,為的只是生擒她。
兵貴勝,不貴久,他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征戰。
晁羽當下微微一笑。「要過此谷,必須先過你這一關,是嗎?」
尹劭龍無言地抽出腰間長劍。
晁羽亦由腰間拔出長刀。
「請!」晁羽低喝一聲,揚刀策馬往前沖。
第一回合,兩人閃過彼此襲擊……
緊接著,兩人再度策馬朝對方奔去——
在刀劍交會的一刻,兩人目光緊緊交纏,掠過的是極深,卻又必須竭力回避的傾心……然,刀劍終究無限!短兵交接之後,尹劭龍胸口教長刀刺入……他並沒有穿上戰甲!
晁羽直到此刻才發覺……
下一刻,尹劭龍手一松,連人帶劍落馬……她不該勝的!
晁羽拋下手中長刀,翻身下馬奔到尹劭龍身前——「你、你贏了!」他吃力地開口,胸口一片血漬。
冰冷的感覺在剎那間將她包圍!
她一直預料有一天要死在他手中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晁羽怔怔地跪了下來,伸出顫抖的雙手將他抱在懷中——「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劍該早一步刺入她心口的,他卻選擇放棄。
「我、我寧可……死在你手上……也不願一輩子……失去你……」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唇畔流下殷紅的血。
在這一刻,晁羽瞧見他頸子上系著紅線的翡翠指環……他竟還戴著……「你……你別以為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她咬牙道,心痛如絞,卻執意不讓淚水落下。該死的他……該死……「我……不要你感激……你……只要……照自己心意過日子……就行了……」黑眸透出溫柔。早在她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當她是自己的妻子。
她要的日子……也得有他才成礙…
灼熱的淚水終于還是一滴滴落下了……她不要他死……不要……翡翠指環吸入了她淚水中豐沛的愛意而寶光一閃……亙古以來的神力,悄悄地應了她的心願……尹劭龍合上眼,漸沉入黑鄉……「不……」晁羽失去自控的能力,失聲痛喊……漢軍在久候將軍未歸,破林而出……晁羽的部屬亦在此時聞聲而闖進谷來——「快撤,將軍……」晁羽卻一動也不動……士兵見她似有異,當下翻身下馬將她扯離了漢營將領。
「不要……不要……讓我和他在一起……讓我和他在一起……」她尖喊,仿佛失了心性。
漢軍眼看就要到了……士兵當下帶著晁羽翻身上馬,撤出狹谷……晁羽的淚雖然在出谷以後便止住,但她的心卻從這一刻開始漸漸死去!
五個月後
漢營將領王蛟在十日之前攻破上京,完顏部無應敵之策,為求保全性命,只好請降表求和。
中原皇帝應允了降順,並下了一道聖旨給之王完顏布罕——晁羽應王上之召匆匆往宮中而去。
自五個月前那一役之後,她生了一場大病,直到兩個多月前才算病體痊愈,因此她自戰場上退了下來,從此不再戀棧領軍縱橫沙場的生涯。
到了大殿上,完顏布罕一見她來就起身迎向她。
人和人之間有一定的緣分,每一次見到她,總像見自己的孩子一般欣喜。
「臣參見王上。」
「快平身!」完顏布空伸手拉起她。「身子怎麼樣了,好多了嗎?」
「回王上,臣的病已經好了,多謝王上關心。」
完顏布罕端詳著她……
「臣未能完成南攻之命,請王上降罪予臣。」晁羽再度跪了下來。
「本王並不怪你,快起來吧!」完顏布罕瞧住了她。「南攻是為了替人爭取包好的日子,這一向是本王之願,如今失敗了,也許是天意。」
「王上……」
「雖然已經再次降順,也答應年年進貢,但是,這一次中原皇帝卻提出了另一樣讓本王為難的要求。」
「敢問王上,是什麼樣的要求?」
完顏布罕嘆了口氣。「中原皇帝要求本王,將你送到他們的京城去。」
晁羽頓時無言……是為了劭龍的死而必須審判她嗎?
「本王想回拒這項要求!」
「不,王上,您無須回絕,臣答應到中原向皇帝請罪!」
完顏布罕沒料到她居然答應走這一遭!
「這一去也許再沒回來的機會了,你該明白!」
「臣明白!」
「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去?」
晁羽點點頭。「是的,王上。」對一個心已死的人而言,任何的刑罰已不足為懼,活著反倒是另一種折磨。
「過此巨子中原皇帝會派兵來接你,你可再考慮幾日,想清楚再決定不遲!」
「謝王上,臣心意已決,請王上成全!」
完顏布罕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晁羽是頭一回入漢京。
原以為自己要被以囚車押送,不料卻正好相反,入京的一路上,士兵對她十分禮遇。而入京之後亦非押送刑部大牢,而是來到一處極大的宅院。
此時正是臨晚時分,大宅門外高掛著八盞老大的燈籠,讓黃昏一如白晝。
屋中僕從如雲,卻不顯喧鬧,晁羽跟著管家來到了後園的湖畔。
「晁姑娘請往前,家主已等候多時。」語罷,管家退了開去。
晁羽目光落向美麗的湖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前。能住在此宅之人,非富即貴,到底皇帝要她見什麼人呢?很快的,這個疑問有了答案——在柳樹之旁,她終于瞧見了一人!
這一瞬,晁羽的心震了震,像是在剎那間注入了生命力,忽然又活了過來!
尹劭龍筆直地走向她——
「現在,還有什麼能阻止你和我在一起嗎?」他在距她尚有數步之遙時停下腳步,俊目如炬,一瞬不瞬地盯住她。那一役,如奇跡般他很幸運地活了下來。正因為活著,所以再也不願住時光蹉跎。
下一刻,他朝她攤開了雙臂——
晁羽淚流滿面,投入他懷中。
這一生,只有這一刻,真實擁抱他的這一刻,她才覺得完整!
「我愛你!」她抬起頭,輕輕地說了出來。
「那麼,為我再戴上它!」他取出翡翠指環,輕輕套入她長指。
幸福的感覺盈滿了她的心……
當天色漸漸暗下的時候,兩人攜手離開湖畔。
晁羽知道,自己已經尋著了此生的陽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