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那里?」闕競天的聲音在迷蒙月光下顯得更為低沈性感。
听見這熟悉的聲音,江絲綺愣了下,沒料到闕競天會待在「煙雨榭」。盡避她和闕競天不對盤,可也不想害他丟了性命啊,她腦筋飛快地轉動著。
「曹總管,是我,江絲綺!」江絲綺馬上替他偽造身分,篤定闕競天背對著晦暗的月色,身後的蒙面黑衣人無法看清他的容貌,而且她懷疑這名刺客壓根兒就沒見過闕競天,所以要瞞過刺客應是易如反掌。況且,將闕競天指稱為宮內的內侍總管,可以讓她乘機報點小仇,她可是很樂在其中。
闕競天听江絲綺喊他曹總管時,劍眉先是一皺,立于「煙雨榭」高處的他,望向她的方向,立即看到她身後站了個人──雖然那人飛快地收起手中長劍,且低垂著頭,想要借著濃密的樹影掩飾形蹤。她故意叫他曹總管是想提醒他有危險?她倒是挺機靈的。
「妳身後的人是誰?怎麼這麼晚了還跟妳在宮里到處走?」闕競天問得平常自然,彷佛她身後多了個人沒啥不對勁。
「小心回答,否則我會讓妳一劍穿心!」蒙面黑衣人低聲警告。
「我知道。」江絲綺小聲回應。但由闕競天的問話,她確信他已經接收到她的警告。
「他是剛進宮,專門掃茅廁的小黑,曹總管您向來在香噴噴的御膳房當差,自然不認識在臭茅坑里打滾的小黑。」江絲綺臨危不亂,巧笑倩兮。
藏身于她之後的蒙面黑衣人听見她編造的身分,臉色大變。若非不想打草驚蛇,他早一劍削了她的腦袋瓜,看她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我的確是不會與那些在陰溝里打滾的人打交道。」她一番貶損刺客的言論,讓闕競天微微一笑。她這算是苦中作樂嗎?或者該說是骨子里不肯服輸,明明已經被刺客挾持,命在旦夕,卻還有心情耍嘴皮子,真有她的。
「……」蒙面黑衣人告訴自己,為了顧全大局,他得一忍再忍。
「可不是,掃茅廁的焉能和您站在一塊兒。」只要她不是被闕競天瞄中的那個倒霉鬼,江絲綺倒是很樂意同他一搭一唱。
闕競天利用和她閑聊的時候打量了下刺客。依他看,這名刺客對他構不成威脅。倘若是高明的刺客,潛入宮後便會直搗黃龍,哪會像這名刺客,蹩腳地挾持小爆女帶路,且已和他近在咫尺,居然還不曉得他就是行刺的目標。他得說,這名刺客糟到令人搖頭。
這名上不了台面的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是受祈國那個又自大的獸王指使?或是受滄浪國那嚴厲不通人情的厲王指使?或者來自貪狼國那殘暴嗜血的女王?不論刺客受何人所指使,他都會讓對方知道,他──驍王的皇宮不是能任人自由來去的!
「你們還有其它事要忙,先下去吧!我想再欣賞一下明月。」闕競天雙手負在背後,一派悠閑地下逐客令。
「呃……」就這樣?完全不顧她的死活,會不會太秉持他不仁不義的原則了?但打從相識以來,他對她總是無情無義,她又怎能期望他會良心發現地派人來救她呢?說不定他巴不得這名刺客順手將她解決,好省去他的麻煩。不成!不成!愈想愈覺得他會順勢除掉她,看來她得自力救濟了。
蒙面黑衣人推了苦著臉的江絲綺一把,要她快走,別節外生枝。
江絲綺哀怨地在心里數落闕競天的見死不救,步履沉重地離開「煙雨榭」,沮喪地向前行。
闕競天在兩人遠離之際,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煙雨榭」縱身而下,在刺客反應不及時,利落地點住刺客的穴道。
「可惡!」被制住的蒙面黑衣人發出懊惱的怒吼。任他想破頭也想不出是哪兒露出馬腳,讓對方識破。
走在前頭的江絲綺尚未搞清楚狀況,事情已經結束,她驚魂未定,旋身看著出手搭救的闕競天。「你會武功?」天啊!他簡直像是用飛的,猛然出現在他們背後,而且她還無所察覺,實在是太了不起了!她暗暗證嘆他凌厲了得的身手。
「曾經學過。」闕競天聳了聳肩,凌厲的目光掃射向蒙面黑衣人,沒讓江絲綺知道剛才顯露的身手不過是雕蟲小技,就算今日皇宮闖進數十名刺客,憑他的功力想全身而退也不難。
江絲綺站到闕競天身後。她不曉得這名刺客有何能耐,但若他能自行解穴,至少在他出手攻擊時,先被打到的人會是闕競天,她還可以爭取時間逃跑。一打定主意,她就躲得更為密實。
「是誰派你來的?」闕競天留意到她擠在他身後躲藏的小動作,強忍著笑,不怒而威地睨向蒙面的刺客。
「你這個死內侍不配知道!」蒙面黑衣人雖然被擒,仍有骨氣地拒絕回答。
「放眼風國上下,還沒有人敢這麼對本王說話。」蒙面黑衣人一句「死內侍」徹底惹惱了闕競天。
「什……什麼?!」蒙面黑衣人听見他自稱本王,當場嚇傻。本以為遇上的是個練家子的內侍,沒想到竟會是驍王本人!這時他才赫然看清闕競天那俊美過人的相貌,恍然明白原來負責帶路的小爆女撒謊騙他。可惡!
「你既已知本王是誰,還不老實招出究竟是誰指使你進宮行刺?」闕競天沒耐性地挑了挑眉。
江絲綺無書地躲在闕競天背後,她看星星、看月亮、看花兒、看樹木,就是不看劍拔弩張的兩人,雖然蒙面刺客已被制住,但她很怕接下來會出現血腥畫面,是以盡量不看他們。
蒙面黑衣人咬牙看著闕競天,身為死士的他既然無法順利殺死驍王,便不能苟活于世。他用力咬碎藏于牙中的毒藥,當場自殺身亡。
刺客寧死不屈,闕競天臉色陰沈,漠然看著動也不動的尸首。
「啊!他死了?」沒再听見談話的江絲綺好奇地轉身看,只見刺客頭歪一邊,像具死尸般動也不動,登時嚇得驚叫。
「嗯,死了。」闕競天冷漠回道。
「你殺了他?」江絲綺狐疑而恐懼地望著他,小心退後幾步,與他保持距離。
「他因不肯吐實而自殺,本王並未動手。」闕競天的語氣平穩,對于暗殺失敗而自殺的刺客,他已司空見慣,毫無所感。
「自殺是不對的,他怎麼那麼傻。」江絲綺為自殺身亡的刺客感到無限惋惜。
「他不是傻,是不得不的選擇」闕競天不懂她為何要同情刺客。
「什麼叫不得不的選擇?」江絲綺不懂。
「他潛入皇宮前來暗殺本王,卻失手被擒,便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守著秘密,自殺而亡;二是吐露究竟受何人指使。他若是選擇吐實,本王派人將他押入大牢,指使他的人定會收到消息,也會因此再派人刺殺他,他是必死無疑。況且身為刺客,早有隨時死亡的覺悟,他不過是選擇了一條最輕松的道路。」闕競天難得有心情向她解釋。其實她的一些小動作看在他眼里頗有趣,常讓他不自覺地發笑,已不再覺得眼里難以容忍她的存在。
「你怎麼能說得如此冷血無情?」望著他冷漠的表情,她再次肯定他是無情無義之徒。
「他是來暗殺本王的,如果本王為他的死而難過,那才叫可笑、矯情。」現實是如此殘酷,他不會蠢得對敵人心軟。
「可是……」江絲綺明白他說的沒錯,的確,他如果為刺客的死而難過得流下淚來,她反而會覺得惡心。可她就是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有人死在面前,自己卻連幫對方叫救護車的能力都沒有。
「想暗殺本王的人不計其數,本王可沒多余的同情心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同情、淚水,全都是女人家才會做的事,他是風國的王,需要他關注留心的事太多,他沒必要將心思放在層出不窮的刺客身上。
江絲綺听他這麼說,不禁默默地同情他。原來當王並她沒想象中的快意,若他是個奢侈荒婬的王或鎮日玩樂的王,一定會輕松許多。當然,這話她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講出來,免得喜歡動怒的他,又會眉一挑、唇一抿,指稱她胡說八道,直接喚侍衛把她拖下去砍了。
「不過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一個人在『煙雨榭』?」想到侍衛,她這才發現他又獨自一人在皇宮出沒了。身為王,不是應該被內侍、宮女前呼後擁嗎?他身邊竟會一個人都沒有,實在奇怪。
「這句話該是由本王來問妳,不是嗎?記得本王曾警告過妳,不許妳在宮中亂竄,該是妳向本王解釋,妳為何會被刺客挾持?」闕競天黑眸一瞟,等著听她的解釋。他並未打算向她解釋自己為何總是獨自一人,實乃他不愛身周有一大堆人跟前跟後,讓他連放松喘口氣都不行。忙完國事時,他喜歡一個人靜一靜,是以總是屏退其它人隨行,有時在「春澤軒」沐浴,有時則到「煙雨榭」望月,即便會遇到突然出現的刺客,他也獨自應付,而非鬧得人盡皆知,打亂他想圖個清靜的心情。
亂竄?當她是老鼠嗎?「大王,事情是這樣子的,我因為──」問題忽然間兜回到頭上,江絲綺美眸轉啊轉,想著該如何編造一個令人不起疑的謊言來說服闕競天。
「妳沒忘犯下欺君之罪有何下場吧?」闕競天涼涼地提醒她。
「……是,我沒忘。」本來準備說謊的江絲綺一听見他森冷的提醒,馬上沮喪地垂下雙肩。真討厭!說謊要被砍頭,不說謊也要被砍頭,不管她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嘛!
「說吧!本王倒要听听看妳為何夜里不睡覺。」闕競天清冷不帶感情的聲音透過夜風,使江絲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太暗了。」她選擇說實話。
「太暗?夜晚不都是黑暗的嗎?」闕競天並不覺得有多暗。
「是這樣沒錯,只是我不喜歡待在太暗的地方,老是要我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我會喘不過氣來。」她困窘地說著自己的困境。
「那妳以前在宮外是如何度過黑夜?找人陪?」他暗諷她要找男人陪她度過漫漫長夜。
「的確是有人陪我,不過不是我在吹牛,我家真的比皇宮亮上太多,可以說和白天相差無幾。」當她感到不舒服時,雪葵和甜甜總是陪伴在身邊,幫助她克服恐懼。喔,一想起雪葵和甜甜,她的心情登時變得更加低落了,討厭……
她的直言不諱,再次令闕競天認為她生活不檢點。
「妳的家人呢?」他倒想知道她是從怎樣的家庭出來的,難道她的爹娘沒善盡教導她的責任?
「我的兩個好姊妹分別在不同地方,我很擔心她們。」她在風國過得這麼倒霉,不禁擔心雪葵與甜甜也會和她一樣霉運當頭。
「妳的爹娘呢?妳不想捎封信或是托人帶消息給他們,讓他們知道妳平安無事?」只听她提及兩個好姊妹,卻未提起爹娘,莫非是她德行敗壞,連父母也不顧她的死活?
「……我不想談他們。」她別開臉,拒絕談論生下她,卻又隨便丟棄她的父母。
闕競天見她避而不談,猜想她和父母的感情不好,也就不再追問,但也因她說家中黑夜如同白天,猜測她出身富裕之家,方能在夜里燈火通明。可她究竟是哪戶人家的女兒?據他所知,國內豪奢的富賈、高官中,可沒人姓江。
「大王,人家說相逢即是有緣,就算你認為是孽緣也不打緊,你和我難得踫上面,小女子有一事請求。」江絲綺話鋒一轉,目光熱切地睇望著闕競天。
「什麼事?」孽緣?倒是形容得恰到好處。
「您能不能大發慈悲,準許我夜里到『春澤軒』過夜?我保證絕不會擅自移動里頭的物品,您在沐浴時,我也絕不會出現,就只是睡覺而已,可以嗎?」她大膽地提出要求。
「妳的臉皮真厚,竟然敢跟本王提出要求。」闕競天沒想到她竟敢提出不符身分的要求,過于震驚她的厚臉皮,竟忘了生氣。
「大王您罰我在宮中服勞役三個月,照理說我算是您的員工,而且還是不支薪的,所以小小爭取一下自己的福利也是應該的不是嗎?」她要睡在「春澤軒」的理由絕對正常,並未懷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
「回房去!」闕競天懶得再听她胡言亂語。什麼圓公?什麼夫戾?沒一句讓人听得懂。
「可是……」江絲綺不死心,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下。
闕競天以手為刀,往脖子上輕輕一抹。
江絲綺見狀,驚得倒抽了口氣,連告退都來不及,馬上腳底抹油,快速奔回宮女們同睡的大通鋪。
她慌張逃跑的動作之快,讓闕競天低低笑出聲來。嚇唬她很有趣,這個江絲綺的確和一般的姑娘很不同,雖然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也因她的攪和,讓他心情放松,暫且忘卻遇上刺客一事。
闕競天不在意地睨了眼已死去的刺客。過一會兒,刺客的尸體就會被巡夜至此的侍衛發現,無須他再費事命人前來處理。
他轉身,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