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玄武大街上的「金織坊」專為京城的富商貴冑裁制衣衫,販賣最高價稀有的珍貴布疋,當君傲翊陪同苑舞秋和春雨出現在「金織坊」時,林掌櫃見貴客上門,立即熱絡迎他到專門招待權貴人士的廂房。
苑舞秋一路上保持沉默跟在他身後,直到進入廂房,她才稍微比較放松,但雙眸仍不敢對上林掌櫃,故意低垂著頭盯著案上香煙裊裊的薰香,就怕被認出來。
「金織坊」的伙計很快奉上上好的西湖龍井,安靜地躬身退下。
「小將軍,請您稍坐,我去請大小姐過來。」林掌櫃笑著招呼他。
虎父無犬子,父親是威震四方的鎮國大將軍,君傲翊可也不是仗著父親的名聲到處騙吃騙喝,他文韜武略,十八歲就奪得武狀元頭餃,京里的人贊揚他之余,便習慣稱他為小將軍。
「有勞林掌櫃。」君傲翊端坐在黃花梨木椅中,微微頷首。
林掌櫃揚笑,好奇的多看了眼站在君傲翊身後的小廝,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勁。
君傲翊眼尖地發現林掌櫃的疑惑,端起茶盅,故意發出輕微聲響,轉移林掌櫃注意。
林掌櫃果然不再注意那小廝,改看向動作似乎稍微過于豪邁的君傲翊,欠了欠身退出房外。
林掌櫃掩門離開後,君傲翊馬上起身,溫柔地將手中的茶盅遞給身後的人兒。
「喝口茶潤潤喉。」
「我現下是你的小廝,小廝怎能喝主子的茶?」苑舞秋感到別扭,、不願接過,改看向掛在牆上的宇畫。
「小廝也是人,也會感到口渴,還是你都不給小廝茶水喝?」他挑了挑眉,不容她拒絕。
苑舞秋被他的話堵得死死,差點忘了他的脾氣就是這樣,不會哄人,也不會逗她開心,偏就是常常用話激她,倘著她不想被他灌得滿嘴茶水,最好還是乖乖接過來。
她嘟著嘴,沒好氣地接過香氣宜人的西湖龍井,優雅的輕輕啜飲了一口,干渴的喉頭剛獲得滋潤,教她差點舒服得逸出一口氣。
君傲翊滿懷柔情望著她喝茶的動作,心頭緩緩地注入一股暖流,有點甜,也有點酸。
一直偷偷留意他的春雨猛然發現他不經意流露的情感,心下不大吃一驚,但機靈的選擇不動聲色,佯裝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不知道。
很快的,緊閉的門扉被人自外頭輕敲,君傲翊拿過苑舞秋手中的茶盅,泰然白若地坐回椅中。
長得像十六歲小泵娘、但已嫁給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解子焰為妻的駱織雨走進來,身後跟了幾名手捧華貴布疋的伙計,駱織雨福身問候過君傲翊後,伙計們依序將布疋放下,供他挑選。
當駱織雨出現時,苑舞秋心急的想要馬上追問關于嫁衣的下落,可被熟知她心事的君傲翊淡淡輕掃了一眼,她立即意會他要她別輕舉妄動,唯有暫且壓下心頭的急切。
確定她的身份不會在眾人面前露餡,君傲翊眉眼低斂,起身假意挑選。「還有別的嗎?」
駱織雨轉頭吩咐伙計們去拿更多布疋進來,伙計們出去後,駱織雨忙著為他解釋每一疋布的質地與特件。
「解夫人,這些都不是我要的。」君傲翊放下手中精致華貴的布疋,不再裝出興致高昂的模樣。
「但不知小將軍喜歡怎樣的料子,我可以為您找來。」駱織雨認真的想做成這筆買賣。
「我要找的是一件嫁衣。」
他說了,終于說了,心急如焚的苑舞秋听他提起她的嫁衣,總算不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駱織雨一愣,是有傳聞說聖上有意將明珠公主下嫁君傲翊為妻,可婚事真是定下了嗎?她怎麼沒听說?況且他說的是找,並不是要她縫制,這其中似乎另有蹊蹺。
「不曉得小將軍找的是什麼樣的嫁衣?」
「一件蝶舞翩翩,又被戲稱為比翼雙飛的嫁衣。」他氣定神閑地看著駱織雨,仿佛他所要找的嫁衣再尋常不過。
駱織雨驚得倒抽了門氣,立刻明白他找的是誰的嫁衣,有些慌,畢竟她曾因宮丞相謀逆而無辜受累,差點連命都丟了。
她直接否認。「對于小將軍所提的嫁衣,我一無所知,恐怕幫不上忙。」
本來充滿期待的苑舞秋听到駱織雨否認,急得張口就要痛斥她說謊,駱織雨明明替她量過身、問過她的喜好,怎可睜眼說瞎話!
君傲翊眼明手快地拉住沖動的苑舞秋,輕巧地將她帶入懷中,不讓駱織雨看見她的長相。「據我所知,那件嫁衣是由解夫人親手縫制,解夫人突然說一無所知,豈不是教人難以置信?」
突然撞進溫暖的胸膛,苑舞秋心慌意亂急著掙月兌,可上方大掌卻以適中的力道輕壓,不許她亂動,她這才想到,駱織雨認得她,他是為了不讓駱織雨看見她才會這麼做,于是她不再掙扎,僅以白哲的雙于輕抵著他的胸膛,稍微拉開距離,不至于顯得兩人過分親昵。
「我縫制過的嫁衣太多,是真的不曉得小將軍指的是哪一件。」謊言被當場拆穿,駱織雨羞窘地紅了雙頰,不過仍嘴硬不承認。
她留意到君傲翊異常的舉動,沒有人會親密擁著自己的小廝,除非那名小廝不僅僅是小廝這麼簡單。
苑舞秋無助地仰望上方的君傲翊,對于駱織雨的否認,她著實慌了,但奇異的是,當柔軟的掌心清楚感受到底下強而有力的心跳撞擊,一下接一下,她居然不再感到慌亂,反而漸趨平靜。
溫柔的照眸低凝,閃耀著撫慰的光芒,旋即望向駱織雨,深幽的眼啼已不帶,一絲暖意,唇角冷冷勾揚。「解夫人的確縫制過許多嫁衣,但我並不認為解夫人會輕易忘記差點讓自己賠上腦袋瓜的嫁衣。」
「差點害我喪命的並不是那襲嫁衣,而是我遭人陷害,誣指私不為宮啟先縫制龍袍。」駱織雨立刻澄清。
「所以解夫人是清楚記得那襲嫁衣了。」被他逮著了!君傲翊冷冷一笑,看駱織雨如何自圓其說。
駱織雨發現她被君傲翊套出話來,沮喪的垂下雙肩,伙計們此時正好拿著一疋疋布疋出現,教她松了口氣。
君傲翊並不就此放過她,繼續道︰「解夫人,關于那襲嫁衣……」
駱織雨不想讓伙計們听到關于那襲嫁衣的事,免得大伙兒胡亂猜測,急忙吩咐道︰「小將軍由我招呼就行,你們到前頭去幫忙。」
「是,大小姐。」伙計們听命魚貫退下。
待閑雜人等都離開後,君傲翊挑了挑好看的劍眉,冷淡著聲︰「解夫人可是準備取出嫁衣了?」
駱織雨疲累撫額。「我不懂小將軍為何突然問起那襲嫁衣,那根本與小將軍無關不是嗎?」
她著實想不透君傲翊要什麼,眼角瞥見站在他後方的另一名小廝,看起來有些眼熟,且那不像男人的曲線身形……等等!她想起那名小廝是誰的貼身丫鬟了,驚愕的目光移向被君傲翊緊緊守護的人兒,腦中靈光一閃,終于了解真正要找嫁衣的人是誰。
藏在君傲翊身前的苑舞秋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襟,期望看見那襲屬于她的嫁衣。
接觸到駱織雨了然的目光,君傲翊看向她的眼神更為冰冷,且散發出濃濃的警告意味,要她不許聲張,否則他定對她不客氣。
接收到他的警告,駱織雨佯裝並未看穿任何事,同情的對他懷中那微顫的縴細身影道︰「那襲嫁衣,包括紅蟒袍都燒了。」
聞言,苑舞秋渾身一震,作夢都想不到會得到這個答案,猛地轉頭追問︰「為什麼會燒了?」
君傲翊也沒料到答案會是如此,可隨即又想到,半年前凡是與宮家有關的人事物都會惹上麻煩,駱織雨曾經深受其害,會燒了宮熙禎委托她縫制的紅蟒袍與嫁衣也是情有可原,不過這些事該由她親口告訴小舞,不是他。
「究竟是怎麼回事,說!」他冷硬著心腸讓心愛的小舞面對沉痛打擊,可雙臂始終穩穩摟著她,以防她禁受不住倒下。
駱織雨望著曾是她最羨慕、認為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女人一一苑舞秋,緩緩道出原因。「半年前我受人誣陷,被指稱私不為宮啟先縫制龍袍,差點枉死大牢,在我夫婿多方奔走下,終于獲得清白,離子大牢後,為免再有人羅織罪名,所以我與夫婿便放了一把火將紅蟒袍與嫁衣燒了。」
苑舞秋的心抽痛著,泫然欲泣,卻無法責怪駱織雨,畢竟她受到宮家謀反波及,差點連命都丟了,她怎能再怪她?可那是禎哥哥唯一留給她的東西,那是他對她的愛!卻被一把火給燒了……心頭的空洞不斷擴大再擴大,她傷心難過到說不出話來。
站在她身後的君傲翊感受到她的痛苦,輕輕地且不容拒絕地將她的臉按入胸膛。
「真的全部燒得精光,連一丁點都沒留下?」他代替心愛的人兒追問。
駱織雨遺憾搖頭。「什麼都沒了,我很抱歉。」
苑舞秋的肩頭不住顫動,努力不流下汨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要再軟弱流淚,她可以承受得住的,一定可以,她很勇敢,她很堅強,再多的打擊都承受得住,真的!
只是她到底犯下何等不可饒恕的大罪?不然她的心為何要一次又一次遭受無情扯碎,究竟要承受多少,才不會再覺得痛?
「我明白了,打擾你了,還有,謝謝你,解夫人。」君傲翊代懷中抖得如風中落葉的小舞說出感謝。
駱織雨輕輕頷首,想要安慰傷心欲絕的苑舞秋,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畢竟她們一點也不熟,再看見君傲翊呵護苑舞秋的模樣,恍然大悟發現他對苑舞秋的感情,心想有君傲翊守著,苑舞秋應當可以度過這一段痛苦難挨的時期。
「我們走吧。」君傲翊對著懷里傷痛的人兒輕喃。
說不出話來的苑舞秋止不住顫抖,腦中一片空白,直到君傲翊再次重復,這才茫然而僵硬地點頭。
「小將軍,今日坊里前頭人多,怕會擠著三位,小將軍要不要改從另一頭離開?」駱織雨提議改道,以免苑舞秋的身份馬上被識破。
駱織雨的提議,使君傲翊的眼神不再冰冷無情,稍微滲進一絲暖意。「有勞解夫人帶路。」
「請隨我來。」
君傲翊以高大結實的身軀遮擋住空寂茫然的小舞往後力走,擁著她,清楚感受她的恐懼與無助,教他心亂如麻,再次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無法為她排憂解愁。
他們三人跟著駱織雨走過長長的走道,直抵不起眼的後門,駱織雨為他們開啟後門,一抹陽光灑進,「金織坊」的後門直通少有人煙的胡同。
君傲翊對駱織雨輕輕點頭。「多謝。」
駱織雨微微一笑,送走三人,輕輕掩上門板,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君傲翊半扶半擁,低頭關心著懷中的人兒。「小舞,你還好嗎?」
苑舞秋隱隱約約听見有人在跟她說話,迷迷茫茫間抬眼,便見一張關懷備至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她虛軟無力地說︰「所有人都離我而去,為什麼你還在?」
「因為我舍不下你。」他痛苦低嘶,再也無法隱藏滿腔愛意。
「你該舍下的……」她的頭好暈,這里是哪里?她為什麼會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
「我無法舍下。」她的身體漸漸軟倒,君傲翊直接將她攔腰抱起,發現她比羽毛還要輕,難受的雙唇抿成一直線。
春雨發現小姐不對勁,嚇得捂唇輕呼,擔心她隨時會暈厥。
「你現不是舍不下,但到了該舍下的時候,你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頭也不回的走了……」她輕輕一笑,笑她的人生已經變得支離破碎,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其實已可預料得到。
君傲翊惱怒盯著她蒼白的小臉,一字字斬釘截鐵道︰「我不會。」
她的頭好暈,渾身氣力好似在一瞬間耗盡,興許她的生命也正在慢慢抽離。
「傲哥哥……」
她突然再親密的叫他傲哥哥,讓他既驚且喜,她看起來很不對勁,莫不是病了?「你別顧著說話,我帶你去給大大瞧瞧。」
雪白小手吃力的抓住他的衣襟,無力搖頭。「不,我不想去,傲哥哥,你听我說,我沒了希望,沒了未來,已經是孑然一身,可你跟我不一樣,還有大好前程在等你……」
「別再說了,我不想听。」他煩躁阻止,父親說這樣的話就算了,為何連她也要這麼說?
「我必須要說,連我的家人都避我如蛇蠍,所以,我不能害了你。」
「誰說你會害了我?」君傲翊目光如炬,對她動怒,略微揚高聲。
「不用別人說,我自己很清楚知道這一點,你放我下來,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她很清楚她的身份今非昔比,若讓人撞見他陪著她,對他並無任何益處。
黑眸炯炯有神地望著她,嗓音因痛苦而更顯低沉。「小舞,包括你在內,不管所有人怎麼說,我都不會放手。」
盡避意識有些迷蒙,可深邃的眼眸所透露出的訊息再清楚不過,她還沒有糊涂到看不出來,究竟何時開始他對她有了男女之情?為何她從未發現?
她既感到訝異,又感到歉疚,無法回應他的愛,只能閉上眼拒絕他。「你這是何苦?」
丫我很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苦。」
她深吸口氣,睜開眼,冷硬著心腸對他的溫柔無動于衷。「我不管你放下放手,可是我要放開你的手。」
「好,那就別管我,盡避放開你的手,你可以說我厚臉皮,可以說我死纏爛打,但,不管你怎麼說,不管你要把我推多遠,我都不會離你遠去。」至少,在她能夠真正重拾笑顏前,他不會輕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