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資深員工李明姍總是指派超量的工作給于嵐漪和新進員工歸掣,由于後者晚上還得到俱樂部,所以總得趕在七點前離開。
而于嵐漪則會留下來加班,連同他未完的份一起做完才回家。
她非但不以為苦,反而樂在其中,身體是疲累的,但精神上卻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為心儀的對象付出,原來也會令人上癮,而且如此快樂。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不過從他每天都請她共進午餐的行為判斷,她想,他大概知道了她所做的事。
隨著與他相處的時間增加,對他的好感也以倍數成長攀升。
他總是負責帶領話題,說話很風趣、懂的事情也不少。
他很體貼,讓她有被捧在手掌心呵護的錯覺,感覺到除了家人以外,還有人在乎她、關心她。
她明白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因為就她的觀察,他一直都很有禮貌、很有風度,但在需要展現魄力時,那氣勢又教人望之怯步。不過,只有在面對同事找她麻煩時,他才會顯露出來。
看見那樣子的他,她著實打從心里畏懼。
兩人目前的關系熟悉中又帶點陌生的客套,感覺上既親近又隔著一段距離,好像覆著一層紗,有些不太真切。
「在想什麼,那麼入神?」
偌大的空間里,冷不防響起一道和緩的男性嗓音,劃破一室寂靜也驚動她的神經。
于嵐漪反射性抬頭循著音源望去,清麗的臉龐寫滿詫異,不濟的精神突然為之一振,所有的疲憊立即一掃而空。「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突襲檢查,看妳是不是在偷懶。」歸掣開著玩笑,踩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她。
隨著他一步步越來越靠近,于嵐漪的心跳就飆得越快,分不清究竟是緊張抑或興奮,導致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審視著她桌上高高迭起的資料夾,以及她眼楮下淡淡的陰影,歸掣的心頭閃過歉意。
那些本來都是他的責任,卻統統落在她身上,由她一手完成,令責任感十足的他非常過意不去。
于是,他今晚特地向俱樂部請了假,買了便當慰勞她的辛苦。
「妳吃飯吧!剩下的我自己來。」他把便當放在她隔壁桌上,搭著她的肩頭,催促她移動位置。
雖隔著一層衣物,但于嵐漪仍深切感受到他寬大掌心傳遞來的溫度,熨燙著她的肌膚。
明知道這樣的肢體觸踫其實很稀松平常,偏偏她就是克制不了血液逆流,漲紅了臉,腦袋呈現空白狀態,像具機器人似的全身僵硬,彷佛身體不是自己的。
待她移駕完畢,歸掣馬上填補空缺,在她的椅子坐下,並且使用她的電腦,迅速的敲起鍵盤。
和他單獨相處過不少次,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感到忐忑無措,深怕被他看穿她對他的心意……
「怎麼還不吃?難道等著我喂妳?」打完一個段落,歸掣發現她僅是呆呆的坐著,連便當盒都還沒打開。
他戲謔的語氣,惹得她尚未平復的心跳再度失序,臉頰燙得快要炸開來。
于嵐漪螓首低垂,閃避他那雙過于迷人且精銳的狹長黑眸,不願讓他看見自己不爭氣的臉紅模樣。
在意識到他伸手過來,似乎打算將戲言成真,她驚慌的趕緊搶先一步,取出精致的便當盒,一看就知道價格必定不便宜。掀開盒蓋,一陣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才察覺自己真的餓了。
「很有名的鰻魚飯,我超喜歡。」歸掣補充道。
「謝謝……」于嵐漪滿心感動,眼鼻泛起微微的刺痛。
「不客氣。」他大方接受她的致謝。其實該說謝謝的人是他,與其用說的,他更喜歡化為行動表示,更能傳達他的誠意。「嘗嘗看,妳一定會迷上的。」他強烈推薦著自己的最愛。
听著他自豪的口吻,于嵐漪居然發現自己有些吃醋,也有些羨慕──對象則是香氣逼人、令人垂涎三尺的鰻魚便當。
她多麼希望能夠取代眼前鰻魚便當在他心中的地位,讓他也喜歡自己。
她這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陷得那麼深……
體悟到自己深沉的愛戀,于嵐漪的心情頓時晦澀不已。
依她的狀況,並不適合談感情──
經濟上的龐大負擔與殘缺不全的家庭,讓原本就缺乏自信的她益加自卑,深怕會為對方帶來麻煩,也害怕不為人知的窮困與窘迫生活被揭穿,並大剌剌的公開。
她認為,只要隱瞞住經濟拮據、過著錙銖必較的經濟生活,就還能保有最後的尊嚴。
因此,縱使她非常的喜歡他,那份深濃的情意也只能收藏在心底深處,無法表露。她寧可獨自品嘗暗戀的苦澀,也不願破壞現下這種和諧的氣氛。
舀起一口猶然蒸騰的飽滿白飯放進嘴里,濃郁的獨特醬汁在舌間化開,然而她卻失去了胃口。
她並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可是,默默付出已逐漸不能滿足她,甚至貪求他更多的感情回應。
不應該這樣的……曾幾何時她竟對他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佔有欲?濃烈到連呼吸都顯得沉重?于嵐漪忍不住發出幽幽嘆息。
幽微的氣音飄進歸掣的耳里,引起他的關切。「怎麼了?不好吃?」應該不可能,他對自己的品味很有信心。
「不是……很好吃。」她食之無味的咀嚼著。
「不是很好吃?」他皺起眉,挑剔她的語病,幽默的逗弄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于嵐漪急忙澄清,並用力強調。「我是說很好吃……」
他笑開來。「我知道。」頓了下,他接續道︰「什麼事困擾妳嗎?」
「咦?」她一臉茫然,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妳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歸掣道出他細膩的觀察。
他一直都在注意她?于嵐漪的心湖蕩起漣漪,既開心又酸澀。「有嗎?可能有點累了。」她揚起下垂的嘴角,掩飾真實的情緒。
「那吃完便當,我送妳回家。」他從她閃爍的眼神中得知,她並未據實以告,不過,既然當事人不肯坦白,他也沒權利過問。
每個人都有不想被探究的隱私,他絕對予以尊重。
聞言,于嵐漪先是一怔,一股喜悅的泡泡自心底不斷涌現,但旋即又跌入殘酷的現實考量。
「不必了。」她喉頭干澀,艱難的拒絕。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捉襟見肘的生活情況,尤其是他──她很清楚,溫柔的他和周遭的人都來得不同,哪怕知道了也不會取笑她。
但是她在他心目中即使不完美,也不要留下一丁點負面印象。
遍掣沒有追問原由,僅是淡淡說道︰「趁熱吃,冷掉味道就沒那麼好了。」
接下來,便陷入冗長的沉默,兩人都未再開談。
對他而言,輸入資料不單單只是照本宣科的乏味工作,還有助于他多了解及掌握各部門的會議內容和工作進度。
于嵐漪因為不想辜負他一番美意而把便當吃個精光,這是她有史以來,吃過最美味可口的便當,非但填飽了她的肚子,也讓她更快加入keyin陣容。
在兩個快手的分工合作下,只花了一個多鐘頭便宣告結束,比一個人埋頭苦干還快上不止一倍!
將檔案整理好、放到資深員工李明姍的辦公桌上後,工作才算完全告終。
「辛苦妳了。」歸掣還是不忘展現良好修養,語氣誠懇,不帶一絲敷衍。
于嵐漪搖搖頭,壓根不以為苦,更何況今晚有他的陪伴,每一秒都值得回憶與珍惜。
她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不要流逝,靜靜的陪在他身邊,她便心滿意足。
熄了燈,兩人相偕離開辦公室,一同搭乘電梯下樓,分別按了不同樓層的鈕。
抵達一樓,電梯門往兩旁排開,于嵐漪對他道再見,前腳才跨出電梯,藕臂驀地被一道力量扣住,制止她前行。
她倉皇回頭,眼中透著不解。
「讓我送妳。」歸掣略一施力,將她拉了回來,然後伸手按下關門鍵,動作一氣呵成,根本不給對方絲毫反對余地。
這是他第一次沒過問她的意見便毅然擅自做決定,可是她一點也不討厭他獨裁的一面,反而暗自竊喜。
不過,甜蜜沒能維持太久,于嵐漪就自美夢中恢復理智。「真的不必麻煩……時間還早,我可以自己回家……」
在他深邃的瞳眸凝視下,她差點就要以為自己是他重視的情人,無心抗拒他的好意……
她的婉拒不夠堅決,不足以撼動他的決心。
到了停車場,看見他駕駛的車,她頗感驚訝。她對車子沒有研究,但還不至于連賓士都不認得。
她記得他剛進公司時,說他因為需要錢才不得不多兼一份工作。既然如此,怎麼開得起價格驚人的名車?
這疑問沒在她腦中停留太久,他便已月兌口而出。
「跟俱樂部的老板借來的。」歸掣不慌不忙的回答,應對自如。「我可是店里的台柱之一喔!」他似是而非、亦真亦假的說道。
想起俱樂部的規模與奢華程度,于嵐漪絕對相信出資者必定財力雄厚,同時擁有好幾台名車也是很正常的,單純的她毫不懷疑地接受他的解釋。
坐上百萬名車,她不由得全身緊繃、屏氣凝神,深怕自己不小心弄髒了車子會害他被責罵。
車子明明十分寬敞舒適,她卻覺得拘束極了,如坐針氈。
當越接近居住地,于嵐漪就越局促不安──雖然貧窮不是她的錯,但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既老舊又狹小,那會令她難堪。
「麻煩你,前面路口停車就可以了。」于嵐漪要求道。
「到了嗎?」歸掣減緩車速,確認道。
「嗯……」她撒了謊。
這里到她家其實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走路最快也要二十分鐘左右,但她故意選擇在四周皆是新建公寓的路段下車,營造出她住這附近的假象。
頭一次,她有了欺瞞的念頭,她暗暗發誓僅此一次,她不會再讓任何人送她回家。
道過謝,她解開安全帶下車,站在一旁打算等他離開,自己再慢慢步行回去。
目送他的車子開走後,于嵐漪終于松了一口氣,但神情卻顯得落寞。她對自己無法坦承的行為感到無比厭惡。
從來沒想過,喜歡、在乎一個人,反而需要如此費盡心機。
為的,只是保有也許根本不存在的、所謂她的形象……
愛一個人,原來,是疼痛的。
由于沉浸在懊悔與自責的情緒中,于嵐漪始終沒有察覺身後有一抹身影迅速的靠近她──
「還要走多遠才到?」
耳畔赫然響起的聲音,狠狠地嚇了她一大跳,也徹底喚回她遠揚的思緒。「歸掣?!」她略嫌蒼白的臉上有難掩的慌亂。
「怎麼不讓我送妳到家?」他不解的追問。
她的見外,令他有些不悅,語氣冷硬許多。
「嗯……」于嵐漪垂下眼簾,抿著唇,無言以對。
遍掣睨著她沉靜的側臉,不禁陷入沉思。
他發現,她看似溫和柔順,實則築起一道又高又厚的心牆,嚴密的防御著,杜絕有人進駐。
單純沒心機的個性,卻又似乎刻意隱瞞著什麼,若這是她引起他注意的手段,那麼他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成功了。
溫柔笑顏下的憂愁神態,才是她的真面目。
眉宇間的結,究竟承載著什麼樣的困擾?
不知不覺間,接近她的焦點已逐漸模糊扭曲,甚至忘了當初只想藉由她和哪些人有來往,進而揪出大膽在公司進行販賣禁藥的念頭。
人選已經有了眉目,和她的接觸也該終了,但她的柔順羞澀莫名的吸引他,忍不住多關心她一點。
他們並肩走著,並未開談,只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繚繞。
于嵐漪發現他沒有放棄的跡象,不禁緊張起來。「陪我到這里就行了,謝謝。」
遍掣繃著臉,沒有搭腔,但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到這里就行了。」以為他沒听見,她加大音量重申一遍。「請你不要造成我的困擾。」她為難道。
她亟欲撇開他的行徑,讓他覺得古怪,更加想一探究竟。「妳有什麼不敢讓我知道的事嗎?」他有意試探。
她咬著唇,無可奉告。
兩人稍稍僵持了下,不肯退讓。
直到天空飄起毛毛細雨,一轉眼,雨勢加劇,軟化了雙方的凝窒氣氛。
遍掣月兌下外套高舉在她頭頂上方,為她遮擋豆大的雨滴,一手牽起她的柔荑跑向不遠處的騎樓躲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甚至還打起轟轟的響雷。
「什麼鬼天氣。」歸掣輕嘖了聲,俊臉寫著不耐。
眼看這雨不下個一時半刻是不會停了。
「在這里等我,我馬上來。」他叮囑道。「等我,知道嗎?」他凝視著她,再度交代,然後便冒雨往來時路跑去。
望著他消失在滂沱大雨中的身影,于嵐漪突然感到悵然若失,心彷佛也被帶走了一半……
幾分鐘後,一輛銀色賓士停在她面前。
「快點上車。」歸掣按下車窗,朝她喊道。
她本想拒絕,但見到他還在滴水的發梢,又感到十分過意不去。稍作猶豫後,她最後還是上了車。
如果躲不過,那麼,只好選擇面對。
只是,她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也許過了今晚,他們之間便會成為兩條平行線,不再有交集。
可能是他的輕藐,也可能是她消極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