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名為山莊,其實跟那種石頭的山沒有任何關系,它既不依山而建,也不傍嶺而居。就連莊園後方的一條川流而過的小溪,也因為是枯水期而幾乎千竭。不過,既然有水自有源,已經充分享受過自由空氣的恩同閑閑沒事干,就溯流而上,想看看小溪的盡頭有什麼。
小溪的盡頭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堵牆。但是煙霞山莊年代久遠,近年來又缺乏管理,總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所以,小溪盡頭的那堵牆已經傾頹,只剩下三尺來高.而牆的那一面——看來,這條小溪是天然的。恩同站在牆的這一面朝另一面張望著,然後就立即被那如火的楓紅所吸引。好、好、好漂亮哦!驚嘆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已經呆住的恩同只能瞠目結舌地蹬著那滿坑滿谷的楓樹,瞪著那幾乎無邊無際的紅。集結成林的楓樹形成一片火海,一陣冷風掃過,不但掃下幾片落葉,更賦予那艷紅火般的生命,不斷地燃燒著、燃燒著。
當恩同清醒過來時,她已經跨過那斷壁,置身在那片奔騰的火晦中。身在林中與置身林外看這片楓林又是另一種感覺。在林外看見這幅景象就只是看見一幅難得一見的美景而已,身在其中時,卻覺得天是紅的,地是紅的,世界都是紅的!那紅,紅得那麼夸張.紅得那麼耀目,也紅得那麼惹人心醉。又是一陣疾風馳過,樹葉被吹得刷刷作響,幾片禁不住考驗的,終究月兌離了母體,落英般地飄落而下。落葉輕刮了恩同女敕女敕的臉頰一下,才又繼續往下落去。微微的觸感刺得恩同咯咯地笑出聲來,縮著脖子,怕那葉兒再搔她的癢,卻又期許再回味一次那麻麻癢癢的滋味。于是,她開始在偌大的紅楓林里放足奔跑,讓刷刷的落葉不斷地落在她的頭上、臉上、身上。後來覺得不過癮,干脆一把抓起地上厚厚的落葉向上拋去,自己制造出一陣紅楓雨。
跳累了,跑倦了,也笑乏了,當恩同開始想念大廚的好手藝時,卻發現,自己已置身紅楓林的深處,前、後、左、右,都是燃燒的紅,都是沉醉的紅,仰著頭,發現昏黃的日光甚至透不進緊密的林中來,當然也不可能知道現在是何時許,垂下首,看著自己一雙小巧的天足陷在厚厚的一層落葉中像行在雪地似的。聳聳肩,對這種上不見天,下不著地的狀況不是毫無所覺,實在是——她餓了!她很能吃,因為她很易餓,而一旦地感覺到饑餓的時候,身外的一切問題都仿佛會變得無足輕重,身體除了泛著胃酸的胃,其他部位的感覺也會消失無蹤。所以,吃完她隨身「儲藏」在身上的糧食——一塊酥油餅,在更大的饑餓感攫住她之前,恩同小巧的鼻頭皺了皺,努力在空氣中搜索著任何與「食物」相關的氣味。
有了!因穿著棉襖、棉褲而顯得臃腫起來的小小身子跳了起來,把自己從深深的、已經憔悴的「葉尸」中拔了起來,然後向準了一個方向,蹦蹦跳跳地跑起來。也不管自己更往楓林深處行去,更不理會自己是絕不能找到回頭的路的,一切只因為她餓了。
紅楓林的深處有一間小竹屋,孤孤單單的一間,大概有些年頭了,帶著一種歷盡風霜後的暗沉和淒美。不過,看來挺扎實的,當楓葉刷刷刷地響的時候,它倒是動也不動。竹屋旁邊搭了個簡陋的棚子.里向放了幾件漆黑的炊具,大概是做飯用的。此時,炭火爐上正放了個藥罐子,里面的藥汁咕嘟咕嘟地響著,一陣陣藥香也隨之撲鼻而來。
恩同就是聞到藥香才跑到這米的。她當然不是想來跟這里的病人分一杯羹啦!只是覺得既然有藥味,自然有人嘛!只要找到人,她不就能找到吃的了嗎?而且,恩同又皺皺圓圓的小鼻頭,像狗狗般地嗅嗅。方才遠的時候只聞到藥香,這下一靠近,就嗅到飯香啦!飯萊不在棚子里,應該是在那問敞著嘎吱作響的木門、一塊藏青色的擋風簾飄蕩起伏的竹屋里。
「有人嗎?」四下只有風聲、樹葉輕擦的刷刷聲和水滾的聲音,這個地方看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詭異,但為了那能止饑的食物,恩同還是小小聲地問了一聲。只是她那種比水聲大不了多少的貓叫會引出任何與「人」有關的東西才怪!既然沒人回答就表示沒人(有藥有飯香卻沒入那是什麼邏輯?),但是為保險起見,她還是再確定一下吧!恩同撿了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在褐黃的竹子上砸出清脆的聲音,據說這招叫做「投石問路」。靜侍了幾秒,石頭沒有引出任何狂怒的巨漢,于是恩同就很心安理得地走上前,掀開了檔風簾。其實,屋內是有人的。只是,恩同的眼楮跟她的胃已經連成一線,只顧盯著一張陳舊的竹制小幾上的一碗白飯和幾樣小菜吞口水,根本沒注意到,十步見方的空間里有幾件破舊的家具,其中,那張好像也是竹子編的小床上就睡了一個人。
耶?飯菜都是熱的哦!恩同開心地模模飯、再探探菜,嘿嘿,連筷子都準備好了啊。看看屋子里惟一的一張竹椅離她很遠,倒是坐床挺方便——床、床上有個死、死人?!恩同倏然往後一跳,不知道自己踫到什麼,發出一聲巨響,但只要是幾上的食物沒遭殃,她也懶得理會,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地去做!向前邁了兩步,短短的腿做出隨時逃跑的準備,梳著兩個小圓臀的頭顱輕輕地向前探去——床上的男子有著瘦削的臉形,寬闊的薄唇,鼻梁俊挺完美得就像是一件上好的藝術品,從他的眼線來看,他應該擁有一雙狹長的眸。
這個容貌——恩同狐疑地歪著可愛的頭顱,又向前移了兩步,在竹床邊站定,卻沒有再隨時落跑的打算。這個人好眼熟哦!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恩同開始在心里細數有哪些她該知道,卻偏偏記不住的男子,但十根手指從老爹大哥數到擔任她護衛工作的閻大哥,再到她那剛出生還沒長牙的小佷子,都沒找到這張對她來說異常熟悉的男子。難道她是在夢中見過他?好奇怪,她是在做夢嗎?她伸出右手在自己肥女敕的臉蛋上掐了一把。
「啊——」因那真實的痛感而叫出聲來的恩同迅速地用手捂住已出口的痛呼,在看到男子的呼吸依舊平穩後才緩緩的放下手,繼續打量起床上的「睡美男」來。不過,如果她不是在做夢,就是她夢里的人走到外面來了。只是,說到熟悉,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仿佛這個男子在她的記憶中應該是另一番模樣。例如,他的皮膚應該更白皙,而不是現在的死白,也沒那麼租糙,上面更沒有那麼多細小的疤痕,特別是那道從左邊眼角直直劃過鼻梁,延伸到右邊臉頰的疤痕,讓人看了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讓原本稱得上俊美的好相貌也變得猙獰起來。而且,他好瘦哦!恩同的右手食指頑皮地戳戳男子無肉的雙頰,再戳戳裹在棉被中雖然高大,卻同樣沒什麼肉的胸瞠。外面的爐子上還熬著藥,看來他病得不輕喲。此時,男子鋒利如劍的雙眉輕輕擰,高大的身軀也輕輕掙扎起來。他怎麼了?恩同疑惑地打量著在睡夢中仍充滿不安的男子,他被夢魘住了嗎?恩同的身子又緩緩地向前傾了幾分,圓潤的小手也隨之從下往上悄悄搭上床七男子完全皺在一起的眉眼。
「別怕!我陪你!」
咦?!她在說什麼?直到話已出口,恩同才發現自己說了奇怪的話。可是,看著男子漸漸開始舒展的眉宇和不再掙扎的身子,再看看自己被男子攫住的右手,她又有一種此情此景就該說這句話的錯覺。算了,他是病人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她還沒那麼偉大,但也總算做了一件好事了吧?而且,如果對他施恩,她吃他的飯的時候才能夠理直氣壯啊!為自己怪異的言行找到理由的恩同沒再在這等小事上繞圈子,干脆伸長左手拖來一張凳子,再把放著飯菜的竹制小幾也拖了過來,就這樣坐在主人的床邊吃了起來。
呵呵,右手被抓住,她還有左手呢!也不知是恩同的「神奇」右手真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那個人還睡得真死,她發出那麼大的噪音他都沒有一點反應,就連她把幾上的飯菜吃了個七七八八他都沒有起來抗議一聲。看來做好事還真是有好報的。恩同有點得意洋洋地拍拍已經鼓起來的小肚子,嘴里哼著她自己編出來的歌謠,左手繼續伸長了想拿那碗有著淡淡墨魚味道的湯。
「多吃飯,身體壯!多吃菜,美姑娘,多喝湯來吃飯香,你看我是不是一個——」逗笑的歌聲倏然頓住,伸出去的左手在離場碗五寸的時候再也伸不過去——恩同緩緩地將身子向右後方移去,水晶般的明眸也以汲緩的速度向下望——望進一雙亮得出奇的黑眸里,再然後——「啊——」綿長尖利的叫聲幾乎沖破了屋頂,「放開、放開、放開啦——」恩同用力甩著手,卻怎麼也甩不掉鄧一只在右腕,一只在左腕的兩只「螃蟹夾」。
「放開啦——」尖叫的聲音已帶哭腔.雖然是她自己甘願把右手「借」紿他的,雖然也是她吃掉了他的午餐,但他也用不著用那麼大的勁死死地抓住她的雙手,不會是想死了拉她當墊背吧?!恩同驚恐地睜圓了本就大大的眸,終于有了一點危機意識。但怎奈雙手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所以只能哭號地千著急。「別走、別走、別走!」原本躺在床上如挺尸的男子半坐起身,同樣睜圓了狹長的眼,只不過他是因為興奮,因為他整張臉都散發著奇異的光彩,死白的頰甚至因興奮而燒紅,嘴里不斷地嚷著「別走」,一雙修長卻瘦可見骨的手以幾乎劈金斷鐵的力道抓住了恩同的雙手。
「放開、放開、放開拉!」恩同急得跳腳,痛得尖叫。
「別走、別走、別走!」方才病弱的樣子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激動。
兩人就這樣一個床上、一個床下地拔著河,一幢小竹屋差點沒給恩同的尖叫聲震塌,屋外的樹也應景般的鬼哭狼嚎起來,那個男人倒沒造成什麼大的破壞,除了那張離解體不遠的床。「放手啦!好痛哦——」嗓子快喊啞了還沒有什麼成效,又驚又恐又痛的恩同終于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然後,她的手就得到了自由,只是專心哭泣的她卻沒發現。
男子尷尬又慚愧地望著唉唉哭泣的恩同和她已經帶上一副「紅手環」的小手,他發現她的,只心急地不想讓她離開,所以動作太粗魯了一點——看著那雙白白的柔荑上紅紅的印子,好吧,是好多點。一邊在心底暗罵自己,一邊把她轉了個身面對自己,又重拾起一只受創嚴重的小手,力道適中地揉著,心中的激奮卻還是沒有平息。她終于回來了,他等這一天,好久、好久了。久得都快等不住了,幸好她回來了!有著冷硬面容的男子眼中含著淚,專注地凝望著那個讓他等了好久的女孩。
「乖乖!不痛哦、不痛哦?」輕輕地在傷處烙下一個吻,男子孩子氣地在那只皓腕上吹著氣。這個孩子氣的動作,是多年前故事的延續。
「這個也要!」一只左手埋直氣壯地伸了過去。
「好!」又是幾個輕如蝶翼拂花蕊的吻落在細腕上。
「你是誰?你要對我做什麼?!」手上的淤血都已經被揉散.並且已遭無數的口水「洗手」,恩同方才從痛哭流涕中抬起頭來,眨巴著眼楮看著那個男子握著她一雙小手跟她對望。
「你——」男子的神色有著幾分驚疑,「你不記得我了?」
「記得你?我是對你有種熟悉感啦。」恩同有點尷尬地嘿嘿笑著,可能真是熟識哦,她本來就對他有很濃的熟悉感,只是這爛記性連自個兒的哥都可以忘記,這個男人當然也有可能被她遺忘啦,「只是我們大概是太久不見面了,所以一下叫不出你的名字——不過不要緊,你現在告訴我你是準.我一定牢牢地記住你。」其實再次知道人家姓甚名準地也不一定記得牢,只是看見一個大男人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樣,她還是說點「善意」的謊言好了。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沒想到恩同的話沒起任何安慰的作用,男子的表情更悲傷了,悲傷得——甚至帶了點哀怨,「楓紅.你真的把我忘了嗎?」
「呃——」一听到男子的話,恩同著實愣住。難道,這個人認錯了人?而她又被自己的爛記性擺了一道?原本傻笑的圓臉劃上丫幾道黑線,「呃——這個嘛——你確定我叫楓紅而不叫恩同?你再想想你有沒有記錯?」哈,反正是誤會一場,她心虛個什麼勁?發現到自己沒必要對男子小心翼翼的恩同又接著道︰「楓紅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听說過,我是恩同,霍恩同!」
「你怎麼可能不是楓紅?!」男子左手牢牢地攫住恩同的肩,右手輕拂過她柔女敕的臉頰,臉色全變了,「你怎麼可能不是楓紅?!」說到後面,聲音已經顫抖起來,那個紅字就像是一聲悠長的嘆息。恩同被嚇住了,被那男子幾許的憂傷,幾許的深情所嚇住,她——應該不是「楓紅」吧?但,如果是「楓紅」能讓他少傷心一點,她也不介意成為他的「楓紅」啦。「如果,我們真的很像的話——你,可以把我當做楓紅啊。」只要他不再露出那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表情,那會讓她有很深的罪惡感,仿佛她不是那個什麼叫楓紅的,就犯了天大的錯似的。
「不——」男子的手摩挲著恩同的臉頰,稍圓的小臉,有著嬰兒才有的肥女敕,嘴小小的、紅紅的、潤潤的,泛著珍珠的光澤,挺直的鼻子、因寒冷而凍得微紅的圓圓的鼻頭,一雙圓圓的眼楮帶點琥珀的色澤,亮得出奇,而且總是閃著好奇的光芒——這,怎麼可能不是他的楓紅?但,漸漸的,那只大手移到恩同的肩上,深邃的眼神已不復激動,卻更難掩憂傷,「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放在恩同身上的手無力地滑落下來,男子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入掌中,顫抖著、輕訴著︰「你,不是她——」他的楓紅啊,如果有幸活著,今年已經二十有二了.就算不是幾個孩子的娘,也是一個小熬人了。而,眼前的女孩兒,雖然跟離去時的楓紅非常相似,但稚女敕青澀的模樣是世間任何的駐顏術和易容術都不可能造成的,甚至連身高都沒有多大的變化-人,怎麼可能會不長大呢?他的楓紅,現在在哪里呢?她過得還好嗎?有沒有凍著、餓著?有沒有被別人欺負?她,還記得以前那個愛紿她講故事的哥哥嗎?如果,她忘了,也沒關系,只要,她還活著,還活著,他就滿足了,滿足了啊。他、他哭了嗎?恩同一臉驚懼地看著那個大男人把自己的頭埋在手掌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渾身還不斷地顫抖著,就像她非常想哭卻不想讓別人看到時一樣。怎、怎麼辦?怎麼辦?她要怎麼辦?手足無措地瞪著那個黑色的腦袋,恩同大腦一片混亂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平常哭的時候家人都是怎麼安慰她的?糟了!心越急就越亂,心一亂腦袋就更不好使,什麼都忘得精光,只記得家人一般是拿別的事物來引開她的注意力——對了!引開他的注意力。
「呃——這個——」瞪了那個漆黑的頭顱兩秒,恩同突然道︰「如果你再不出去,你的藥就要熬干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什麼爛安慰法嘛,真能安慰人才有鬼!耶——恩同再一次瞪大了眼,沒想到她的爛方法居然有用?!男子抬起頭來,用雖沒有淚痕卻紅得有些恐怖的眼定定地望著她,望得差點讓她在想自己究竟是奪門而逃好,還是再想個狗屁不通的理由好的時候,他給了恩同一個有點勉強卻充滿堅強意味的微笑,然後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耶?!想不到她那句話那麼有效。恩同呆呆地看著那個頎長的背影,已經不能把那個背影像竹的男人跟方才那個需要她想辦法安慰的男人聯想在一起。不過,既然他沒有哭,問題是不是解決了?當男子一手拿著茶壺,一手端著一碗藥汁再次走進竹屋,看著滿桌的狼藉和那個正在喝他的湯的女娃兒,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也只有哭笑不得地看著她繼續對他的午餐實行掃蕩策略。「別急!沒人跟你搶。」先把藥汁放在一邊待涼,再把茶也放在幾上,男子坐在床頭,看著思同老大不客氣地坐在他屋里惟一一張凳子上毫不客氣地吃著東西。
「咕咕咕——」嗯,好喝!沒想到飯菜味道不怎麼樣,湯倒是很可口。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她毫不掩飾的粗魯吃相。男子已恢復了冷靜,狀似隨意地問道?「恩同!」她早就告訴過他她叫什麼了,可他竟然沒記住,看來這個男人的記憶之差跟她有得拼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姓霍!」
「哦。」男子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我叫蘭休,你可以叫我蘭大哥。」雖然以他的年紀,當她的爹都沒問題,只是他卻不想讓一個與幼時的楓紅如此相象的女子叫著對他敬畏有加的稱渭。「你又不是我大哥,我為什麼要叫你大哥?」恩同一邊進行掃尾的工作,一邊道。「那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她到底不是楓紅啊,那個羞怯、內向的美麗女圭女圭。「連名帶姓地叫你也不好。」太生疏的稱呼,讓她不好套近乎,說不定將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吃了,「我就叫你‘休’吧。如果,你實在是很想那個跟我長很像的女孩子,你可以叫我‘楓紅’,」蘭休對女孩施恩似的語氣沒有任何反應,「我叫你‘霍姑娘’,就好。」楓紅是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的。一口飲盡漆黑的藥汁,蘭休任由口腔盈滿苦澀的滋味,人生,就是苦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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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家人嗎?」美麗卻又逗人的搪瓷女圭女圭雙肘支著膝,雙手撐著頰,晶亮的雙眸里是滿滿的好奇.「你一個人住在這里不寂寞嗎?」軟軟女敕女敕的聲音繼續道。
「你的屋子都是竹子做的,不冷嗎?」肥肥短短的腿持續地晃著。
「你生的什麼病?藥很苦嗎?」嬌軟聲音的主人依舊不懂得什麼叫被拒絕。「我很喜歡吃新鮮的肉,可你今天的菜用的都是腌肉呢。」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後面是小小的抱怨。「告訴你,我一個人住在一個很大的屋子里哦!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邀請你去做客。」相信真正的主人不會介意她的新朋友。
「你怎麼都不說話?身體很不舒服嗎?還是我吃掉了你的午餐,太餓的緣故?不過我雖然很能吃.卻不怎麼會做萊——」動听卻顯得聒噪的嗓音持續著無意義的閑扯。原本閉眼假寐的男子終于睜開丁眼,臉色的確是不怎麼好看。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難道你都是對別人有問必答的嗎?」口氣中有著一絲煩躁。「對別人也許不會,但如果你問,我什麼都會告訴你。」
原本準備再次閉上雙眼的男子猛地從竹床上半撐起虛弱的身體,睜大了闃黑的眸,眨也不眨地緊盯著一臉認真的小女娃。她——說的是真的?!「也許你會告訴我,但是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你從哪里來,爹娘是誰,來這里干什麼,會不會寂寞,喜歡吃什麼樣的肉,我惟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知不知道一個姑娘家不應該賴在陌生男子的房間里不走。」而且陌生男子還躺在床上,迅速說完這一串話,男子仿佛氣力用盡般,又重重地跌躺回榻上,口里急促地喘息著。
「你別急!慢慢說、慢慢說——」小女娃不但沒有一臉羞憤地掩面奪門而出,反而更欺近了好像很痛苦的男子,白皙的右手在男子胸口的部位來回摩挲著.這感覺——男子愣住,為什麼眼前空有相似外殼的女娃總紿他似曾相識的感覺?雙眼重重地閉了閉,再緩緩地睜開,定定地望住那巧笑倩兮的小臉龐。
「好吧!告訴我,你的一切,我——想听。」他認命了。
「那你要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才行,一次問太多,我會記不住你問了什麼。」看來她的右手真的很神奇哦。不過,能夠對他有幫助,感覺真好,「你真的不是楓紅?」除了一個內向而安靜,一個外向而聒噪,他還真看不出二人的不同。而私心,也在企盼她是他多年來找尋的那個人吧。
「應該不是。」很遲疑地回答。
「什麼叫應該?你怎麼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男子皺了眉,卻因自己說話太急而咳喘起來。「叫你慢慢說嘛。」仿佛一個小媽媽似的,恩同的右手又開始在蘭休的胸口移動,見他漸漸平緩了情緒,她才繼續道︰「那是因為有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爹撿到我的時候,我就叫恩同。」「你是被撿來的?」蘭休的神色又激動起來。
「喂!躺好,躺好!你是病人,可不能亂動。」把微微抬起的身子硬是壓了下去,恩同道︰「對?可是我的記憶不好,很多事我根本就不記得,所以即使我不是爹娘的女兒,也不一定是你的楓紅!」突然間,對那個跟她有著相似面容的女孩兒有著淡淡的羨慕。不知道她有沒有家人,她的家人一樣在找她,一樣會想她嗎?「記憶力不好?」蘭休終于捉住她話中不斷重復著的重點。
「嗯!」恩同點點頭,「我學東西很快哦,不過忘得更快,常常連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是誰都記不住。」她的世界,常常在一覺醒來後就變成新的了,娘告訴她,她曾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把大哥和閻大哥分清楚。啐!我听你在亂蓋。當他是三歲女圭女圭隨便哄哄就信嗎?只是——看著原本笑眯眯的女圭女圭臉上卻有著一絲淡淡的哀愁,任何不屑的、惡毒的、羞辱的話語,到了唇邊,就怎麼也說不出來。「記憶力不好,就可以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也沒有什麼不好嘛。」
「嗯!」恩同用力地點著頭,明顯感覺到原本凶神惡煞的男子對她的軟化,笑容又拉大了幾分,「不過,我會努力記起你的!」真的,她會很努力地記得他,即使在她死的時候,她也不會忘記。「既然你記憶力不好,怎麼會一個人出門?」她那近一個時辰的自言自活,他還是有听進去的?「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恩同突然俯近蘭休的耳畔,悄悄地道。又來了!那種熟悉的感覺——蘭休藏在被褥下的大掌不自覺地握了握,想讓自己逃離那分迷思,她不是楓紅!思同沒發覺蘭休的掙扎,繼續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知不知道白蓮教啊?听說那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大教耶。爹說他們做了很多的壞事,現在又要抓我去做什麼人的替身。爹叫我乖乖跟他們走,半路上他會派人來把我劫走,到時我就可以安心地回家了。」
蘭休怔怔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嬌顏,原來,他們中計,劫了一個冒牌貨?!而且.什麼叫記憶力差?他還真差點被這張純稚到幾乎白痴的臉給糊弄過去了呢。
「不過——」恩同繼續在蘭休耳邊念叨︰「如果我被不是爹的人抓走了呢,那就死也不能說出自己跟白蓮教有關系,也不能說自己跟蘇州帥家有關。」
「你——」遲疑的男聲響起,「跟蘇州帥家有什麼關系?」
「不知道!」
她是在耍他嗎?蒼白的臉上涌起一股陰郁之色,「那你爹為什麼不許你說自己跟蘇州帥家有關?」「我怎麼知道?」恩同直起了腰,甩甩有些酸痛的右手,「他一直要我這麼背,具體的意思我並不知道啊。」「那你爹叫什麼?」原來那麼長的一段話是用背的?看她那種白痴到什麼人都亂信,什麼秘密都亂說的性子,想來也騙不了他這種見慣爾虞我詐的人吧。
「就叫爹嘛!」
吐血!「那,如果你被不認識的人抓了之後呢?」
「爹沒說,他應該來救我吧。」在這個世間她信任的人很少,但如果連爹都舍她而去,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擁有什麼。
看來,她應該是帥寒梅的替身沒錯,她爹大概是帥家下人之類的吧。能來救她,應該是個武夫才對。不過,帥家本來就是鏢局出身,她爹會武也不希奇。過了河的卒子嗎?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開始陷入沉思的男子,恩同說出她的發現︰「其實你長得並不好看呢。」「抱歉,那還真是對不起哦。」一臉菜色的男子不是很真心地道。
「但我喜歡你!」從第一眼開始,她就有一種想留在這個人身邊的感覺。他會不會像對待他的楓紅一樣對待她呢?「咳咳咳……」本來只是佯裝重病,以降低對方戒心的男子差點被這突來的宣言嚇岔了氣,「你,你說什麼?」事情,怎麼向著怪異的方向發展?「我喜歡你!」恩同繼續宣讀著,「如果我爹不要我了,你做我爹好不好?」如果爹真的丟下她不管,只要休在她身旁,相信她也會過得很好吧,這是她真心的想法。人身體上的某一個功能喪失了,另外一種相應的功能就會特別的敏銳。這是上天對他們的補償。她沒有正常記憶力,直覺卻讓她安然地活到了現在。心在顫抖,為她前一句;大腦在轟鳴,為她後一句。若非他現在「重病」在身,面上青筋糾結的男子鐵定會暴跳起來。
「我什麼時候老得可以做你爹啦?」雖然他看上去的確有點像。雖然如果他乖乖听任皇阿瑪的安排,孩子可能比她年紀還大,但不管怎麼說,他都還只是一個未婚的、三十二歲的老——成熟男子而已啊。「別叫那麼大聲,小心你又咳了。」對耳邊的悶雷听而不聞,恩同安撫暴躁的猛獸似的拍著蘭休,「不做爹,那你想做我什麼啊?」爹跟女兒不是最親近的嗎?每次在第一時間認出爹,他都非常感動呢。「做——」蘭休還真開始苦思起來。叔叔?听起來也不舒服;大哥?有點肉麻——思忖了半晌,晃眼看見那亮晶晶的燦眸,他沒好氣地重哼一聲。「什麼都不想做!我都還沒成親呢。」「沒成親啊,那我跟你成親好了。」這也是不錯的想法呢!畢竟,爹還沒有拋棄她,即使不要她了,有個夫婿也不錯啊!硬生生地倒抽一口涼氣,蘭休覺得自己更痛苦了,「難道隨便什麼男人你都能說嫁就嫁的嗎?」明明不是很在意對方,但在她涼涼地說出那樣的話後,他就是那麼沉不住氣,「當然不是。」恩同微揚著嘴角,「你是休嘛,是惟一一個除了爹以外一次跟我說了這麼多話的人啊。」雖然對過往都很模糊,但是,少少記憶中,卻很少有人這麼耐心地跟地聊天,因為她總是在不經意間將人逼瘋,這是大哥對她的評語,很奇怪的,她將這句話記在心底,卻把大哥的模樣給忘了。拜托!他也是被逼無奈好不好,但是看著那朵小小的、充滿希冀意味的笑靨,他卻怎麼也狠不下心將它撕碎,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討厭她的不請自來,明明是不喜歡她的聒噪,明明只是想讓手中的獵物吐出所有的寶貝,再狠狠地把她踩在腳底,以滿足自己噬血而不安的心,但此時的她,卻讓他說不出任何的重活。仿佛,那只是一個在找同伴的瓷女圭女圭.找到同伴後干什麼呢?也只是說說話,讓兩個人都不寂寞而已。頹然地放松了緊繃的肩背!真可笑,獵人居然被自己的獵物給逮到!「你可能某天一早起來,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你還是不要那麼快下定論的好。」如果她沒有騙他,這個麻煩應該不難甩掉。
「不會、不會、不會!」恩同趕忙搖手晃腦地為自己的決定背書,「我一定會記得休的!」不知為什麼,連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記憶力的她心中卻有著這樣的篤定。不要問為什麼,她說了她不知道。「口說無憑,等你做到的那一天再來對我說吧。」
「如果我一直一直地記得休,休會讓我當新娘子嗎?」原本就清麗的嬌顏倏地亮了起來,甚至亮得有點刺眼。「等你記住我時再說。」他可沒有言明要娶她哦!只是,事情怎麼會向著這麼奇怪的方向發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