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又是忙碌得讓人喘不過氣的上班日。
岩日一大早才剛抵達辦公室,待審文件已經堆滿了一桌,最令人煩心的,就是堆應付不完的電話。
「總監,二線電話!」對講機里傳來助理顯然也接電話接到快發瘋的聲音。
微微蹙起眉,他空出一手撈起電話。
「岩日!」他簡短的報上名字。
「岩日,你一定不敢相信,他約我了、他約我了耶--」
電話里突如其來的驚喜尖叫,讓岩日陡然怔愣好一下。
「誰約妳了?」一時之間,岩日還反應不過來。
「顏立維啊!」電話那頭的藍漪波,屏息等著他跟著一起跳起來替她歡呼。
強自壓下心口陡然而來的緊繃,他冷淡的回道。
「喔,那很好。」
經過這麼久的努力之後,她總算贏得顏立維的注意,如願以償的跟他出去約會了。
終于把她送進另一個男人懷里,擺月兌這個大麻煩,他卻解釋不清胸口的緊悶究竟為何而來?!
老實說,他真該松一口氣的,起碼以後他不必再忍受,她整天在他面前愁眉苦臉、哀聲嘆氣,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悲慘模樣;他也該慶幸有那個不知情的顏立維,接手了他急欲擺月兌的大麻煩--
「就只是這樣?你身為我的好哥兒們、我的好朋友,在分享我夢寐以求的這一刻,竟然只是說那很好?」
她帶點埋怨,帶點不滿,卻掩不住滿滿的怯喜。
「你不知道這一刻我等了多久,為了他,我竭盡所能的改變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哪!」她高興得簡直就是語無倫次了。
「要不我該說些什麼?」他平靜的反問,這讓另一頭的藍漪波反倒愣住了。
「算了!」她可不想被岩日潑來的這盆冷水壞了好心情。
「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隨即,她的語氣又開始高昂起來。
「他說他以前怎麼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一直懊悔沒有早點認識我,他還說這陣子以來每天一早看到我,一整天的心情就會莫名的好起來,一直到今天才終于鼓起勇氣約我--」
她在電話另一頭,叨叨絮絮的述說事情的經過。
她聲音里的開懷之情,讓岩日倍覺刺耳,一早就被堆積如山的公事給煩得浮躁的情緒更加糟糕。
「我很忙,如果沒事我要掛電話了。」他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不由自主的,卻還是泄露出一絲不悅情緒。
藍漪波愣了下,隨即才反應過來。
「岩日,你不替我高興嗎?」她停了幾秒,終于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道。
「沒有!」他回答得太快,快得來不及掩飾尖銳的語氣。
「呵呵,對不起,我一時太興奮,忘記今天是星期一,你一定很忙--」她不好意思的說道。
岩日握著話筒沒有答腔,彷佛可以看到她在電話另一頭,傻傻咧著嘴笑邊搔頭的豐富表情。
「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幸好有你的鼓勵,我才能等到這一刻!」
他的鼓勵?有嗎?他不記得自己曾說過什麼。
「不必了,我什麼都沒做。」他緊握著話筒的手,隱隱浮顯現青筋,幾乎已經想摔上電話。
「我要穿什麼呢?天--光想我就興奮得快昏倒了--」她在電話另一頭激動的喃喃自語。「岩日,你快幫我出點主意嘛!」
要他出主意?他突然發現,女人真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動物!
「我、沒、空--」
咬牙切齒丟下一句話,他斷然掛上電話。
瞪著電話,他久久無法移動,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一桌子的公事等著他處理,幾乎滿線的電話等著他接,但他卻完全無法思考。
他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在乎什麼?他很快就能月兌離過去纏人的麻煩,但為何心情卻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高興--岩日問著自己。
捧著頭,他試圖從腦子里找出一點頭緒,但偏偏,除了藍漪波猶縈繞在耳邊的興奮聲音,他腦子里什麼也沒有。
坐在東區一家頗負盛名的餐廳里,藍漪波臉上掛著淺淺的笑,看著對面一整晚滔滔不絕的顏立維。
這個夢寐以求的約會,就跟藍漪波想象中的一樣完美。
充滿浪漫氣氛的高級餐廳伴隨旋律優美的音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穿著高跟鞋的腳痛得要命,帶著假發的頭也熱得直冒汗,在維持美麗笑容、優雅儀態的同時,她還得注意頭上是不是有熱煙冒出來。
她僵硬的動了動身子,試圖忽略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
她一再催眠自己,可偏偏被擠在又窄又小斑跟鞋里的腳,卻像唱反調似的,拼命吶喊著要自由。
她不想貿然輕舉妄動,以確保不會搞砸這難得的約會,沒想到事與願違,她那雙穿慣了帆船鞋的腳,卻不受控制的拼命想掙月兌悶熱的高跟鞋出來透口氣。
不行,她忍不住了,她一定要--
「妳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顏立維的聲音,驚動了自桌下偷偷解放雙腳的藍漪波。
她猛的一驚趕緊把鞋穿回腳上。
「沒--沒有,我從沒比現在覺得更好過!」她心虛的趕緊扯出一抹笑,忙不迭搖頭。
「那就好!」顏立維勾起一抹迷人的笑容。
說真的,他確實被眼前清麗可人的藍漪波給迷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來不曾發現她這顆光芒耀眼的珍珠?
她看起來既知性又漂亮、還有一種很特別、充滿活力的開朗氣息,燦爛的笑容尤其叫人著迷。
「這家餐廳的東西還合妳胃口嗎?」顏立維瞄了眼她盤子上幾乎一掃而空的食物。
「嗯,非常好吃--」但老實說,她實在沒吃飽。
這算是什麼晚餐啊,一個那麼大的盤子端出來,上面卻只有那麼一點點東西,才兩三口就解決了,這些東西頂多只能墊墊胃,哪吃得飽啊?
雖然哀怨,藍漪波還是客氣的點點頭,她可不能壞了自己在顏立維心目中的形象。
「等會兒還想去哪里?看電影?還是去散散步?」顏立維深情望著她,完全被。這個美麗婉約又安靜的天使給迷住了。
「你決定就好。」她心中竊喜,興奮得恨不得跳起來尖叫,但在他面前,卻只能佯裝羞怯的半低著頭,不敢放肆。
「那我們走吧,我知道有個地方夜景很美,我們到那兒去走走吧!」
在浪漫晚餐之後,還有美麗的夜景?天,她是在作夢嗎?從不敢奢想的情景,都在今晚一一實現了!
「嗯。」她用力咬住唇,才能阻止自己興奮狂笑出聲。
不,不行,今晚太重要了,絕不能搞砸它,非得堅持到最後一刻不可--藍漪波再度慎重的告誡自己。
飄飄然坐上他的車,不一會兒,只見車子已來到一處河岸邊,是景色優美的河濱公園。
將車停在堤岸邊,顏立維帶著她一路沿著堤岸散步,暈黃的路燈、倒映在河中的點點燈光,更增添不少旖旎的氣氛。
藍漪波覺得自己好像正在作一個不真實的美夢,美好得讓她每隔五分鐘就要用力捏捏自己,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她完全沉迷在此刻浪漫的氣氛中,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掌握住了她。
她猛地一驚,下意識仰起頭,筆直迎上一雙深邃而又溫柔的黑眸。
月光下,他的俊臉甚至比月色更加耀眼迷人,她痴痴盯著他越來越近的臉孔,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跳出胸口。
他、他、他要吻她了?他們才第一次約會耶,這--會不會太快了?
她咽了咽口水,腦中莫名的閃過岩日那張冷沉的臉孔。剎那間,滿腦子的意亂情迷好像清醒了些。
有點猶豫、有點不確定,但那張臉已經越靠越近,她找不出一個理由拒絕,強忍住想推開他的沖動,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楮--
「救人啊、搶劫啊--我的錢包--」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倉皇失措的尖叫聲,藍漪波轉頭一看,一名矮胖的婦人正吃力追著一名黑衣男子,她的皮包正握在那名搶匪手上。
下意識的,她立刻想也不想的月兌下腳上的高跟鞋,撩起長裙裙襬就追了上去。
從學生時代開始她一直就是長跑健將,更是幾次校運會的長跑紀錄保持人,尤其現在每天趕上班打卡,她的腿不算長卻敏捷得很。
隱約可以感覺到身後一雙錯愕的目光,但她什麼也無法多想,腦子里只想著要追回錢包。
河濱公園的風著實很大,她如黑瀑般的長發被風吹得四處飛散,透著一股淒美的美感,這個令人眩目的畫面,一直持續到那頭發瀑逐漸月兌離了她,在空中翻轉了兩圈掉到地上。
糟糕!藍漪波暗呼不妙,絕望的回頭看了眼躺在地上孤伶伶的美麗長發,猶豫幾秒,但後頭婦人淒厲的呼喊,讓她義無反顧的調回視線,加快了腳步拼命往前追。
長跑紀錄保持的實力可不是浪得虛名,在一陣追逐後她趕上了那名搶匪。
「等一等,別跑!」她伸手拉住那名搶匪的衣服,奮力拿起手里的高跟鞋往搶匪腦袋一敲,那名倒霉的搶匪應聲倒地。
藍漪波伸手搶回倒地哀嚎的搶匪手里的皮包,交給正氣喘吁吁趕來的婦人,隨即正色的教訓起那名看似才二十出頭的搶匪。
「年紀輕輕不學好,竟然學人搶東西--」她義憤填膺的罵道,手上的高跟鞋忍不住多敲兩下。
也不知道是誰報的警,隨後一輛警車已經迅速趕到,銬走了搶匪。
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警車閃光,她的理智逐漸回到腦中。
低頭審視一下自己,只見她雙腳髒了、頭上的假發掉了,渾身狼狽得不得了。
看看遠處驚愕,怔愣在原地的顏立維,她穿上高跟鞋、撿回假發,硬著頭皮走向他。
瞪大眼盯著她一頭利落的短發,以及拎在手里的假發、高跟鞋,顏立維額際淌下幾滴冷汗,三條黑線隱隱浮現頰邊。
她感覺到約會已經被自己搞砸了!
「我--我可以解釋--」
「不必了、不必了,我都看得很清楚了!」顏立維驚惶的退後兩步,忙不迭搖頭。「妳真是--見義勇為啊!」他拿出手帕,狼狽的擦了一下額上的冷汗。
「是--是啊!」藍漪波肯定自己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時間也不早了,我看,我還是--送妳回去好了!」他咽了口氣,小心翼翼的說道,像是怕她手上的高跟鞋隨時會飛過來似的。
「可是--我們不是要散步?」她小小聲的提醒他,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掃過手里的假發,不知道要戴上它還是不戴好。
「如果有機會--」如果他還有膽的話,顏立維在心里暗自想道。「我們再來吧!」他婉轉的補上一句。
藍漪波神經是大條了點,但可不是遲鈍的傻瓜,從顏立維臉上,她看到自己宣告陣亡的愛情。
「沒關系,你先回去好了,我還想四處走走。」她堅強的擠出話來。
「妳確定?」顏立維不知是慶幸還是如釋重負的看著她。
「嗯。」她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
藍漪波絕望的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腳步,直到他的車尾燈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她怔怔望著空蕩的堤岸,一陣蕭索冷風刮起她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的愛情,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例行的臨時會議。
岩石神情冷肅的坐在會議桌前方,耳邊听著高級干部的報告,下意識瞥了眼腕表。
此刻,藍波大概正坐在某個高雅浪漫的餐廳里,跟她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吃晚餐、約會吧?!
理智上,他該衷心祈求那個叫做顏立維的家伙喜歡上藍漪波,好讓這個糾纏他許久的惡夢結束,但是一整個晚上下來,他就是坐立難安,心頭糾纏著一股莫名的煩躁。
加班對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了,怎麼今天他卻感覺特別勞累,整場會議他沒听進半句話,腦子里始終繞著藍漪波今晚的約會打轉。
他心不在焉的轉著手里的筆,突然間,他感覺到好幾十雙注視的目光朝他投射過來,周遭也靜默得近乎死寂。
他狐疑一抬頭,只見會議室里的十幾名干部,正惶恐不安的看著他。
「怎麼了?」他擰著眉環視眾人一圈。
「總監,最後的企劃部已經報告完畢了。」企劃部經理小心翼翼的說道。
「咳咳--是嗎?」他輕咳兩聲,佯裝鎮定的說道。
「如果報告完了就散會吧?」
一說完,不到幾秒鐘偌大的會議室只剩空蕩的氣息。
懷著股莫名的煩躁與挫敗,岩日心事重重的回到辦公室,他盡責的助理還沒有下班,正忙著幫他處理明天年度檢討會的數據跟文件。
「王特助麻煩妳進來一下,有份客戶滿意度調查表要麻煩妳打字。」
留下吩咐,他徑自回到辦公室里,繼續處理那堆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事。
「總監--總監!」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智。
一抬頭,只見他的特助一臉不知所措的怔立在一旁,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出了神。
「喔--」他清清喉嚨,強自維持鎮定。「有事嗎?」他若無其事問道。
「你剛剛說要打的文件還沒有給我。」王特助怯怯的提醒他道。
「咳咳--」他不自在的輕咳兩聲。「我正在檢查有沒有遺漏的項目。」隨即趕緊將文件遞給特助。
王特助接過文件走了兩步,隨即又急忙轉過身來。
「總監,你拿錯了,這份是企劃文案,不是客戶滿意度調查表耶!」
他是怎麼一回事?接二連三,怎麼會出錯得那麼離譜?!
「喔,抱歉!」他懊惱的低咒一聲,趕緊將正確的文件交給她。
看著王特助離去的背影,他疲憊的揉著繃緊得發疼的額際,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倏然升起。
他究竟怎麼了?難道--是跟藍漪波今晚的晚餐約會有關?
即使極力想表現出不在意,但潛意識卻隱約告訴他--他的在乎,遠超過自己所能想象。
沒了工作的情緒,他索性將所有需要連夜處理完的文件放進公文包里,帶回家處理。
回到家門前,意外發現門前坐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等著他,顫抖著的身子也不知來了多久。
「藍波?妳怎麼會在這里?」她不是去赴白馬王子的約會嗎?
好半天,她始終沒有回答,只是悶悶的低著頭,盯著手指發呆。
黑暗中,坐在台階前的小小身影看起來好小,襯著微暗的月色,看起來竟讓人莫名有些心疼。
她的短發凌亂、模樣有點狼狽,表情看起來也不太對勁,第六感告訴他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但他沒有追問什麼,只是淡淡的問道︰「要不要進去坐?」
藍漪波用力搖搖頭,仍舊不敢抬眼看他,深怕強忍的淚會奪眶而出。
從河濱公園離開後,她什麼也不能想,只想到他,一個人坐上出租車就來了。
「可以陪我去『天堂』嗎?」她突然開口問,聲音里隱約含著哽咽。
岩日累了一整天,還有一整袋公文包的公事要處理,明天還得早起,但是他什麼也沒想,轉身拉起她就往車子走去。
半個小時後,兩人已經坐在「天堂」的吧台前。
很清楚藍漪波的習慣,他一來就朝阿默吩咐道。
「給她一杯天堂--」
「不,阿默,我要威士忌!」她堅定說道,表情活似從容就義的戰士。
岩日詫異的看著她,這下更加確定她真的不對勁。
藍漪波這女人三天兩頭就找他上酒吧喝酒,但事實上這個女人對酒毫無招架之力,就連區區一滴酒都能醉倒她。
所以她每回豪氣的吆喝喝酒,卻都只是喝形同果汁般的調酒,這麼多年來「天堂」這個招牌調酒始終是她的最愛。
「藍波,妳要威士忌?」連阿默都以為自己听錯了,狐疑的又確認一次。
「對,威士忌!」她用力點點頭。
「別逞強,妳不適合喝那種烈酒。」岩日再也忍不住出聲了。
「別管我!」她繃著臉,擺明了不領情。
阿默愣好半晌,不知所措的朝岩日投來詢問的目光。
「給她威士忌。」他朝阿默微微一點頭。
岩日沒有阻止她,他很清楚藍漪波的脾氣,平常看她大而化之、和善好商量,但一旦倔強起來,簡直像頭耍性子的騾子,根本拿她沒轍。
他也不希望在此刻不尋常的情況下,還得跟她做這些無謂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