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雞啼驚破了天際,闃暗天色綻露出一抹魚肚白。
往常此時的韓劭剛該是才上床不久,睡意正濃時,門外卻已經傳來下人來去走動、交談的聲音。
「小姐!」
「小姐早!」
下人恭敬問安的聲音響起,旋即木門被人不甚客氣的打開,發出砰然巨響。
從床上驚坐起身,韓劭剛習慣性地緊急回想今天重要的公事。
現在幾點了?今天有什麼重要行程?他可不能錯過了時間……
直到一張滿懷敵意的小臉,以及一張高高噘起,足足可掛三斤豬肉的嘴映入他眼簾,才將韓劭剛從恍惚夢境中拉回現實。
他來到了唐朝——抹了把臉,意識已慢慢回到腦海里。
「柚兒,你怎麼不輕聲點?瞧你把韓公子吵醒了。」
「他本來就該醒了,哪個長工、丫鬟像他這麼好命,都日上三竿了還在睡?」柚兒酸溜溜的挖苦道。
「柚兒!」柳依人困窘瞥了韓劭剛一眼,忍不住動了氣。「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衣裳擱著,去忙你自己的事去。」
「真是的,不過是個怪里怪氣的家伙,入府當長工還跟座上賓一樣……」
心不甘情不願將衣裳往床上一擱,柚兒滿嘴牢騷而去。
看著柚兒步出房外,柳依人無可奈何嘆口氣,回過頭重新掛起微笑。
「韓公子,對不起,柚兒無禮把你吵醒了。」
「沒關系。」他已經慢慢習慣了那脾氣暴躁的小丫鬟。
「韓公子——」
「柳姑娘,別叫我公子,我只是個窮小子,配不上這麼尊貴的稱呼。」
當古人第二天,他竟也學會入境隨俗繞起文謅謅的古話來,連他自己也覺得啼笑皆非。
「那我要怎麼叫你?」她為難顰起兩道秀眉,那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看你是要叫我楞小子,還是傻小子都可以。」他半開玩笑道。
「那怎麼成?」她陡地紅了臉蛋,記起昨兒個自己曾失禮喚過他楞小子。「我看,我叫你阿剛好了。」
阿剛?怔了怔,韓劭剛忍不住為這個符合長工身分的便名失笑。
「柳姑娘——不、我該改口小姐,全憑您決定。」
她不喜歡他喚她小姐,但她明白,即使他再如何與眾不同,他現在畢竟是柳家的下人。
起初,只是不忍見他受人欺侮挺身護他,但她就是不由自主想對他另眼相待,惹得柚兒也吃起味來。
「我幫你準備了一套衣裳,你換上。」她彎身捧起一套淺灰色的粗布衣裳。
他這一身怪異的裝扮,又沾滿了髒污痕跡,讓人猜不透他究竟經歷過什麼事,不過,昨日進府時倒是引來不少下人的竊竊私語。
痹順接過衣裳,韓劭剛低頭看著手里的棉布衫,從沒想過這種出現在古裝劇里的衣服,自己竟有機會穿上它。
心里繞著麻亂思緒,一不留意,指尖竟踫到了一雙柔軟似棉的柔荑。
瞧她羞怯迅速收回的小手,以及臉蛋上迅速暈開的淡淡嫣紅,他知道這尋常的踫觸卻算失禮了。
「小姐,對不起。」
「沒關系,我到門外等著,你趕緊換好衣裳出來,我帶你找福總管去。」垂下嫣紅臉蛋,她急忙提裙轉身出門。
戀戀不舍地看了她的身影一眼,韓劭剛動手月兌上髒污不堪的衣裳,將棉布衫套上身。
但眼前最大的問題不是沒有慣穿的貼身衣褲,而是看似簡單的衣裳,他卻不知如何合襟系帶。
現代文明社會中干練的他,在這竟成了不折不扣的廢人?!
「小姐……」困窘怔立半晌,他不得不開口求援。
「阿剛,怎麼了?」
棒著一道門,擔憂卻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不知道要怎麼穿這身衣服。」懊惱打量自己一身狼狽,他無助得簡直像個孩子。
門外默然半晌,而後大門被輕輕推開,柳依人出現在門外。
見他表情不像在說謊,只是他談吐條理分明,肯定不是傻子,但怎會連穿衣都不懂?
見他雙手攏著布衫、一身凌亂,結實壯碩的胸膛微微露出,那賁起的古銅膚色和精壯線條,她一覽無遺看得清楚透徹。
「這衣襟得左下右上合攏,衣帶打成雙結……」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她從容鎮定指引他穿衣,唯有一張臉蛋早已里外紅透。
那秀麗臉蛋宛如西落晚霞那樣炫麗燦爛,令人為之著迷、不舍移開目光,偏偏那臉蛋上的婉柔清靈神采,卻又清新得像是春日清晨。
舉手投足、蓮步輕移間,她身上沁出淡淡一股幽蘭香氣,讓他忍不住用力深吸了幾口氣。
「這樣就成了。」柳依人紅著臉蛋退開。
「我懂了。」不只是她,連韓劭剛自己也覺得困窘,他這麼一個大男人,竟要女人家來教他怎麼穿衣服。
月兌下腳上價值不菲的黑色小牛皮鞋,換上布鞋。
「鞋子還合腳嗎?」
「嗯。」他點點頭,雖然不習慣,但還算舒適。
「你的鞋,長得好怪異啊!」盯著棄置一旁已蒙上灰泥的鞋,柳依人還是忍不住驚嘆。
就算解釋,她也絕對不會相信——韓劭剛只能回以一抹苦笑。
好不容易穿妥衣服,雖然他自覺別扭怪異,柳依人眼底卻不禁浮現贊嘆之色。
除了那頭短發,他看起來就與一般人無異,即使一身尋常棉布衣衫,仍掩不住他的翩翩風度與卓然氣勢,那絕非尋常人該有的。
「我帶你見福總管去。」
「福總管?」
「嗯,他管理府中所有下人,在柳家已經待了四十多年了。」
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柳依人微微笑道︰「你放心,福總管是個老好人,該做什麼他會告訴你,不會刁難你的。」
「等等。」他忙喊住她。「有沒有牙刷、刮胡刀……」一觸及她疑惑的眼神,他陡然止住話。
模模一夜之間又冒出許多胡碴的下巴,他知道,恐怕得盡快習慣這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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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著柳依人見過福總管,想必福總管也略听過他的傳聞一二,對韓劭剛略為打量幾眼後,態度倒也平和。
「柳福,阿剛交給你了,該做什麼就告訴他,他不懂的,就多費心些教。」
「小姐放心,柳福懂得。」福總管年約五十開外,圓潤的體型、溫和的笑臉,看起來確實是個和氣的人。
柳依人點點頭,轉頭望了韓劭剛一眼,欲言又止像是還想叮嚀什麼,終究還是轉身而去。
「阿剛,你會什麼?」
目送小姐走遠了,福總管語氣溫和地問道。
他會什麼?霎時,韓劭剛楞住了。
餅去他善于交際、爭取鎊大公司的合作權,辦事效率奇高。但在這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我不知道。」
「不打緊,你先跟著小順子學學怎麼工作吧!」福總管突然朝門外扯嗓喊了起來。「小順子!」
不一會兒,一名年約二十開外的年輕小伙子,手腳俐落應聲而至。
「這是新進府的阿剛,往後你就帶著他,讓他跟著學,知道嗎?」
「福總管,小順子知道。」小順子咧開嘴一派憨厚的笑著,看得出來亦是出身樸實的鄉下人。
「嗯,下去吧!」
小順子領著韓劭剛來到後院,只見角落散落一地的柴薪。
「這陣子二少女乃女乃夜夜在府里宴請客人,灶房里柴火缺得緊,今兒個得趕工添齊才行。」解釋之後,他倒是有點擔心的打量起韓劭剛。「不過,劈柴你行嗎?」
阿剛那雙手看起來干淨氣派,一看就知道不像他們這些做慣粗活的。
「我試試。」
二話不說,他逕自挽袖、拾起斧頭,立起一根柴薪對準使力一劈。
柴火應聲倒地,卻是整根完好無缺,原來他連柴邊都沒踫著。窘極又拿了第二根,這回更加使足了勁提斧一劈,薪柴不但依然完好還飛得老遠。
「不打緊,慢慢學,假以時日就熟練了。」小順子沒罵人,反倒還安慰他。
韓劭剛握著重量不輕的斧頭,挫敗的感覺涌了上來,沉甸甸壓在心頭。
「要不今兒個我來劈柴,你幫忙把柴火挑進灶房里去如何?」小順子接過他的斧頭。
「好。」
小順子劈柴又快又準,韓劭剛只顧著撿拾薪柴入竹簍都快應付不來。好不容易裝滿兩大簍,他安上扁擔彎身一挑——
宛如千斤重的石塊壓在肩上,不肯認輸的他咬牙執意挑起,卻讓扁擔牢牢嵌進了肩肉,帶來難喻的劇烈疼痛。
不肯服輸的男性尊嚴讓他硬是勉強挑了兩步,但就算平常鍛煉慣的極佳體能,也應付不來這些磨人的粗活。
他原本該是坐在辦公室里,享受著舒適的空調,隔著玻璃窗俯瞰整個忙碌的紐約市——
他怎麼會來到這種鬼地方?
忿然不甘將竹簍往地上一丟,他握拳狠狠擊上旁邊的柴房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餅大的力量讓手指關節立即瘀黑,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只覺得自己宛如被打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黑暗地獄,見不到一絲曙光。
「阿剛,你、你怎麼了?」見狀,小順子嚇得臉色倏然發白。
「我不該淪落到這里的。」他悲憤緊握雙拳。
從一個精明干練、無所不能的成功精英商人典範,突然變成一無是處的古人,這教他如何能接受?
「阿剛,你過去……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事情?」小順子支吾問道。
「我……」他的遭遇這里的人永遠不會相信,就連善體人意的柳依人也一樣。
「男子漢大丈夫,那些傷心事就別再想了。」見他意志消沉,小順子故意嚷嚷拍拍他的肩,跟著重拾斧頭。「我們干活吧!」
但一時之間,小順子也不知道該叫他做什麼好,因為每樣苦活都不輕松,像他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斯文人,每樣都是非人折磨。
「我看,你就暫時跟在我身邊看著學,等看熟了,我再教你。」
「謝謝你,小順子。」他冰寒的心中滲入一絲絲溫暖。
「阿剛,你過去到底是做些什麼的?」雖然說好不多問,但小順子還是忍不住開口。
餅去?他是個知名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年薪千萬美金,還曾經登上有名的商業雜志封面,更是多家科技大公司極力挖角的對象,前途無可限量。
但,這又如何?他如今一無所有,成了得靠人同情收留的可憐蟲!
「我猜想,你過去肯定不是尋常的人物,不過,既然來到這里,就只能隨遇而安,這樣會讓你日子好過些。」
怔然望著憨實的小順子,他的話一遍遍在韓劭剛腦海中回響,直觸心底深處。
許久,他緊繃的肌肉、握緊的雙拳漸漸放松下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也知道不可能再重拾輝煌的過去,他只是不甘、不願相信自己竟會遭遇這些事。
小順子說得對,事已至此,他還在執著、固執些什麼?
他要過日子,就得徹底把過去遺忘,否則,未來連一步也走不下去。
如今,也只能選擇遺忘,面對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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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劭剛就這麼在柳府住了下來。
習慣現代化文明與便利的他,一直努力適應這個古老的環境,而且,一旦放下過去一切,抱著接受學習的心態,倒是讓他好過得多。
雖然他偶爾會想起紐約的月亮,想起忙碌的生活以及朋友,但眼前完全陌生的世界讓他認清這才是真實。
他得適應沒有牙膏牙刷、沒有便利刮胡刀,更沒有肥皂、洗發精的生活,只用簡單的清水清潔自己,用刀刃刮除胡渣。
一切降低到沒有需求、沒有的生活,他倒覺得肩上少了許多壓力,連多年的習慣性偏頭痛都不藥而愈。
他很認分的做每一項雜活,舉凡挑水、劈柴、挑柴,甚至是清掃院落、跑腿送東西,偶爾還被福總管遣上街去,替廚娘扛回大簍大簍的菜肉。
短短幾天雖然磨粗了雙手,荷著重物的肩頭紅腫、渾身泛疼,腳步卻逐漸輕快起來,在這陌生土地上他感到生活踏實自在。
將最後一擔柴劈得精光,放下斧頭,韓劭剛起身喘口氣、揩了把汗,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院外……
自從那天清晨領他見過福總管後,柳依人再也不曾來過,倒是福總管三天兩頭就會來巡視,看樣子是奉命來察看他的情況。
那宛若影子般縴柔輕盈的身影,卻在他心里重重烙了印,過去專注在工作中,他見過不少聰明能干、美麗出色的女子,卻沒人能像柳依人那樣牽動他的情緒。
「阿剛、阿剛!」
「小順子,什麼事?」猛回神,才發現小順子正盯著他看。
「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小順子循著他方才的視線望去,那里除了空空院落什麼也沒有。
「沒、沒有。」他別過視線,心口的重量又沉了些。
他當然明白下人跟主子之間的天差地別。
自柴房又挑來一大擔柴,一根接一根的立柴落斧,手臂般粗長的薪柴宛如豆腐俐落一分兩半,他一刻不停的一根接一根,像是想藉由體力的耗盡分散心里的牽掛,豆大的汗珠不覺又沿著發梢滾落。
「阿剛,看不出你這麼有天分,一學就會。」小順子咧著嘴贊美道。
他很有做苦活的天分?這句贊美在此刻听來,他竟分不出是何滋味,只能淡淡一笑,將柴火一一拾進竹簍挑進廚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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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死丫頭,要你早點叫我起來,你為什麼沒叫我?」
頂著用水粉胭脂細細妝點的嬌艷臉孔,以及一身精心貴氣的打扮,梁嫣紅帶著貼身丫頭,邊從寢院急忙走出來,邊氣急敗壞的罵道。
「二少女乃女乃,我喚了,但您拿枕頭丟我,要我別吵……」貼身丫頭小銀像小媳婦似的萬般委屈。
「你是木頭啊?不會再叫嗎?」梁嫣紅沒好氣地橫她一眼。
小銀緊閉著嘴不敢吭聲,小心翼翼跟在主子兩步外。
「要是害我買不成那只翡翠耳環,看我饒不饒得了你?!」恨恨撂下警告,梁嫣紅甩著絹帕急碎步走出「寧院」。
她急著趕到帳房,等會兒金老板會帶一批最新的首飾來,她得趕在李金花之前取銀子才行。
表面上她跟李金花相處融洽、興趣相投,但事實上卻是勾心斗角、各懷心機,為了搶布料、看上同一款首飾而積怨不少。
才剛繞出大院,就見一名長工迎面而來,肩上還挑著兩大擔柴。
通常梁嫣紅對下人是從不多看一眼的,但不知怎麼的,與他錯身而過的剎那,那竄進鼻腔的濃烈男人氣息以及淡淡的汗味,像是某種催情香料,撩得梁嫣紅春心蕩漾。
停下腳步,她轉頭望著修長高大的背影,那扛著柴火的有力雙肩、結實雙臂,看似斯文的俊臉卻有著勞動慣的壯碩體格,更讓她心底一陣騷動,心魂兒幾乎跟著飛走。
「那名下人是誰?我怎麼從沒見過他?」梁嫣紅心跳陡地加快。
她對柳長青從來就沒有感情,在她眼里,他是能供她錦衣玉食的靠山,當年他迷上她,看在他顯赫家產份上,她才毅然嫁入柳家當二少女乃女乃,但對他甚至連喜歡都談不上。
「回二少女乃女乃,他是阿剛,剛入府的長工,在後院負責劈柴、干雜活兒的。」小銀一五一十報告道。
「阿剛?」梁嫣紅輕挑起眉。
依人那丫頭求情收留的不會就是這俊小子吧?
難怪她會不顧一切、低聲下氣來求情,怕也是對這俊俏小子動了心,好來個假公濟私,隨時都能會情郎。
但依人那丫頭哪一點能跟她比?
身材、相貌她自信遠勝那女敕丫頭一大截,狐媚男人的功夫更是無人能及,只要是男人都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二少女乃女乃?」
一旁小銀的輕喚,將梁嫣紅不情願地拉回現實。
「什麼事?」被丫鬟打斷冥想,梁嫣紅沒好氣地回頭瞪她一眼。
「再不去帳房,就要被大少女乃女乃捷足先登了。」小銀小小聲地提醒。
糟了!被這男人一擾神,她差點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快走快走!要是被那婆娘搶先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她扭著腰、百媚橫生的軟步邁向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