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哥哥……甫哥哥……你在哪兒?」
空蕩蕩的宅院間,一個軟女敕的聲音童聲呼喚著。
八歲的柳絮兒在上官家人宅里四處呼喚著,一早起來想找甫哥哥,就發現他不見蹤影。
每回來到上官家住上一陣,兩人總是無時無刻黏在一起,絮兒自然是不能習慣沒有甫哥哥的陪伴。
「絮兒,你找什麼?」一個身影宛如鬼魅般突然出現在身後。
一轉頭,是十二歲的上官淵。
「淵……淵二哥,我在找甫哥哥。」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我知道他在哪兒。」他突然揚開笑容,爽快的說道。「我帶你去找他。」
「真的嗎?」小絮兒歡天喜地的喊道︰「淵二哥,拜托你快帶我去。」
「別急,我們這就出發。」一抹算計的笑容閃過男孩嘴角,只可惜小小的人兒壓根沒察覺。
牽著上官淵的手,兩人一路出了府,既沒帶伺候的丫頭,連隨身護衛都沒有,上官淵帶著她穿過熱鬧的大街,穿過僻靜的小巷,一路往偏僻山徑走去。
「淵二哥,到了沒?我腳好疼,快走不動了。」平常嬌生慣養的腿兒,疼得已經快走不動了。
「快了、快了,你想找人哥,就得忍耐,不然咱們就回府去。」
「不,我會忍耐、我會忍耐,求你別帶我回去!」頓時,焦急的絮兒連忙滿口答應。
「很好,那我們走吧!」上官淵逕自帶頭朝前方走去。
約莫又走了一盞茶時間,只見前方出現一個深闊的高台,往後一望,竟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我們到了!」看著前頭,上官淵慢下腳步,慢條斯理地宣布。
「甫哥哥人呢?」小絮兒嘴里還喘著氣,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住往四處張望。
「上官甫?我說過他在這兒嗎?」上官淵佯裝一臉驚訝地問。
「對啊!」絮兒的臉蛋布滿細碎的汗珠,認真的點頭。
「喔,好吧,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被我騙了!」上官淵狡獪地笑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騙我?」絮兒生氣地瞪著他。
「因為我討厭上官甫,所有他喜歡的、他在乎的東西,我都要不擇手段地毀了它。」
「你──你好可惡!」絮兒生氣的大罵。
「我是可惡,但我卻是勝利者。」他狂傲的笑著,才十二歲的他,復雜的心思卻陰險狡詐得不輸給成年男子。
「我要回去了!」絮兒忿忿地要轉身下山。
「沒有那麼容易!」
突然間,他將她粗暴扯了回去,小小的身子宛如風中的紙片,凌空飛了出去。
絮兒遽然摔到地上,還來不及發出痛苦的申吟,翻了幾圈後竟然滾下了懸崖。
在最後一刻,兩只小手及時抓住了懸崖邊緣,小小的身子就懸空掛在那兒隨風晃蕩。
「淵二哥,救我……我快掉下去了……」
幣在懸崖邊的小人兒,額頭上被利石撞破一個口子,不斷地冒出鮮血,小臉上更是怖滿驚恐與疼痛的淚水。
上官淵緩緩走近崖邊,居高臨下俯瞰著處境危急的她,嘴角勾起一抹無情的冷笑。
「別掙扎了,下去吧,否則怎能讓上官甫痛苦難過呢?」緩緩蹲來,上官淵用一種無動于衷、極度冷血的口吻說著,好似在他面前垂危的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只螻蟻。
「我不想死,我也不要甫哥哥難過,我不要……讓我上去!求求你淵二哥,求你……」小小的人兒哭著,眼看著就快要撐不住了。
上官淵冷眼看著她慢慢的松手。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哭喊著。
「誰叫上官甫喜歡你,只要是他所愛的,我都會想辦法毀了它,包括你!」上官淵冷酷的神情,苑如提及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一次,向來是天之驕女的絮兒感覺到世界的殘酷,以及心口被人無情撕裂的痛。
她呼喊、哀求、承受著面臨死亡的巨大恐懼,一松手就是訣別,她怕──好怕、好怕,多希望閉上眼,再醒來時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眼前突然閃過爹娘的臉,還有她最喜歡的甫哥哥──絕望自心口掏翻而出,那是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生與死的身不由己。
不行了,她的手撐不住了,她要掉下去了……她絕望地任由早已毫無知覺的手滑落,突然間,一雙堅定而溫暖的手拉住她!
「大哥?」
她听見上官淵的驚喊。
「你這混蛋!」
隱約中,她感覺到自己被人小心放在地上,再來听見上官甫憤怒地咆哮,然後是重物挨拳落地的巨大聲響。
閉著眼,她的意識沉浮著,听著上官淵一聲聲慘烈的哀號聲,然後她的身子被一雙穩靠的臂膀抱起,穿過條條長路,回到她所熟悉的柔軟床榻上。
她記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額上的傷不再感覺到疼了,緊繃的身子也舒暢放松了。
自己在足足昏睡了半個月之後,某一天她終于緩緩張開眼,醒來了。
「小絮兒,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舒服?」逐漸清晰的眼簾里,映入一張擔憂而憔悴的俊朗臉孔。
清甜的小臉上,緩緩綻開一抹甜甜的笑。
「甫哥哥?你上哪兒去了,我剛剛都找不到你哪!」
望著那張儼然已經沒有半點記憶的臉蛋,上官甫怔忡許久、許久……
從翻浮的意識中回過神來,重新抬起眸──她全想起來了!
難怪她額頭上會有道傷口,難怪上官甫會躲得她遠遠的,難怪她老覺得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轉頭望向身邊高大冷酷的上官淵,一切都是因為他!
「還不快起來?」一聲喝斥打斷了她的思緒。
毫不反抗的,她乖乖起身。
冷笑一聲,上官淵倨傲說道︰「讓你早點認清事實也好,以後休想在我面前端大小姐脾氣,我可不是上官甫那個家伙,事事由著你胡來,往後凡事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往東、你休想往西,听懂了沒?」陰沉的臉,毫無一絲溫情的瞪著她。
絮兒驚懼地盯著他,挨打的左頰隱隱作痛,宛如被火灼燒般的發燙,但淚水,卻一滴也流不出來,只是突然領悟到,過去的自己有多天真,多任性……
她是那樣無憂無慮的活著,卻把世界上一切的陰謀算計都給了上官甫,選擇逃避認清世間的丑陋。
一路來,她是那樣極度怨憤上官甫,責怪他的忘情背義,卻沒想到,他身上竟背負著全天下的苦,而不能言。
「或者,你希望我找我那位親愛的大哥好好‘談談’?」
「不,不要!」心頭一驚,她連忙哀求。「我嫁,我──嫁!」她絕望的吐出話。
到這一刻,她才發現上官淵竟是如此冷酷、陰狠的人,無知而天真的自己,竟跺入一個可怕的陷阱里。
「很好!」上官淵滿意的笑了,那陰森讓人不寒而栗。
「走吧,我那大哥一定迫不及待想看新嫁娘了哪!」
緩緩的,他勾起一抹邪惡至極的微笑。
「來了、來了!」
「新嫁娘來了……」
步履維艱的來到大廳,遠遠就听見眾賓客歡天喜地的鼓噪聲,而絮兒之所以全身緊繃,卻是因為角落里那抹看來如此孤獨、悲傷的身影。
原來他不是那個該天誅地滅的負心漢,她才是全天下最殘忍無情的人。她竟然選擇遺忘那段記憶,獨留他一人背負著重擔。
他是為了保護你!心頭翻滾的這句話,像火般灼燒著她的心口,遠比臉頰上的紅腫痛楚更甚百倍。
低著頭,在眾人的注視下她近乎麻木的來到堂前,大紅的喜字透過鳳冠下的珠穗刺痛她的眼,在眾多目光中,她卻能敏銳感覺到那道悲傷的凝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木然行完禮,絮兒的心魂早已月兌離軀體而去,只剩一個空空的軀殼。
絮兒知道,往後她將會被永遠禁錮在這男人身邊,變成他的戰利品,成為他向上官甫炫耀的工具。
待行完大禮,尚未送回新房,上官淵就急拉著她往上官甫走去。
察覺他的意圖,絮兒抗拒地不願移動腳步,卻冷不防被他狠狠掐住手臂,疼得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你最好听話一點。否則等會兒進房有你好受的。」他湊在她耳邊陰惻惻地警告。
委屈的淚水又不听使喚的涌了上來,但事已至此,她知道這果再苦,也得含淚吞下去。
放棄了抵抗,絮兒順從地任由上官淵拉著她,來到上官甫的面前。
「大哥,我來為您介紹,這是我新進門的妻子──絮兒!」
明知道彼此相識,卻還要如此慎重其事的介紹,為的就是找機會折磨他,加深他明明深愛卻得不到的痛苦。
「二弟,恭喜你!」上官甫壓抑的嗓音,像是帶著一股說不出口的苦悶。
「謝大哥,絮兒,來,還不快敬大哥一杯。」上官淵陰沉沉的眸瞥向一旁的絮兒。
「我不會喝酒。」絮兒輕聲搖搖頭。
「我要你喝,你就得喝!」他的臉色瞬變,眼楮瞪得斗大。
看到那個小小的肩頭驚恐的縮起來,上官甫擱在身側的手狠狠緊握成拳,幾乎快揮了出去──
「絮兒敬……大哥一杯。」
絮兒顫巍巍的聲音阻止了他。
看著那個怯懦的人兒,另一端執著酒杯的男子,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感心痛、煎熬。
兩人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與煎熬,卻都不敢、也不能在上官淵面前泄露情緒。
絮兒撥開面前的珠穗,小心地將酒湊到嘴邊喝了一小口,卻被強烈的酒氣給嗆得劇咳起來。
不經思考,上官甫沖動地跨步想上前,卻被上官淵及時擋住了。
「大哥,絮兒是我的妻子,我自會照顧她,不勞您費心了。」上官淵隨手丟給絮兒一只絹帕,睥睨的態度像是在施舍。「把自己擦干淨!」
隱約間,像是瞥見上官甫憐憫的目光,絮兒的眼淚忍不住賓出眼眶,只得趕緊低下頭掩飾。
她要堅強些,絕不能再叫甫哥哥為她擔心、為她再犧牲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絮兒極其緩慢地撿起扔到身上的絹帕,小心拭去溢出唇邊的酒液。
自始至終,上官甫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她,看似平靜的眸底竟混合著心疼、不舍與憐惜,緊握成拳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突然間,他的目光瞥及她撥開珠穗後的臉龐,赫然驚見她白女敕的頰上竟然有著一片紅腫──
他打她?!上官甫全身毛孔急遽收縮著,一股巨大的憤怒與恨意在心底劇烈翻騰,眼前這個名為他兄弟,卻從來不曾有過手足之情的人,不只傷害他,還傷害了絮兒──他絕不能原諒他!
上官甫平靜地轉身,他叫來隨身的侍從倒了兩杯酒,將一杯端給了他。
「這是我特地托人從杭州買來的梨花春,此酒是在梨花開放時,以梨花搗汁和面攪和均勻釀成的,氣味芳香,入口甘甜,被譽為南方的四大名酒之一,還請二弟品嘗看看。」
「謝大哥!」上官淵接過酒,虛偽的笑容後還藏著支暗箭。「絮兒你瞧,大哥為了咱們成婚,還特地遠道張羅來這名酒,可真有心,你說是不?」
「是……」她顫抖的聲音說得勉強。
「還不快謝過大哥。」看到上官甫跟柳絮兒的臉色僵硬慘澹,真令上官淵感到痛快。
「謝大哥!」絮兒低聲吐出一句。
「這酒後勁頗強,今天就由咱們兄弟倆干吧!」說著,深深看了上官淵一眼,便逕自仰頭一口喝干。
看他爽快一口喝盡,望著酒杯猶豫半晌,上官淵也終于跟著一飲而盡。
好半晌,上官甫就這麼看著上官淵,那目光像是包含著恨、無奈與唏噓。
上官淵不是簡單的人物,隱約間似乎可以從上官甫的神色察覺出些許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酒的名字倒也奇特,為什麼叫梨花春?」上官淵隨口問。
「因為,梨花過了春天,也該凋落結束了……」驀地,一絲鮮紅的鮮血從他的嘴角滑下。
「甫哥哥!」絮兒最先察覺,驚叫一聲,她摘下鳳冠不顧一切的沖上前去。「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你……」一旁的上官淵也立刻發現體內有股血氣沖出,一開口,腥紅的鮮血立刻冒了出來。
「上官甫──你下毒?」
上官淵捧著氣血不斷往上沖的胸口,咬牙吐出一句。
「唉呀,怎麼回事?」
「血?!上官家的大公子跟二公子都吐血了……」
「難不成酒里有毒?」
頓時,整個大廳恐慌了起來,還以為所有的酒里都被下毒的賓客,嚇得奪門而出,趕忙去找大夫救命。
無視于周遭一片喧鬧、混亂,絮兒抱著上官甫,心思全慌了。
「既然你非要事事贏過我,求死的膽識自然也不能輸我,你敢賭嗎?」上官甫唇邊淡淡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你──」上官淵瞪大一雙陰狠的眼,沒想到自己算計一生,到最後竟也會中計。
「裴濟!」或許是毒藥運行迅速,上官甫的精氣明顯消弱許多。
突然間,裴濟從混亂的人群中現身,手里拿著一只小瓷瓶。
「這是解藥,只有一份,既然你事事都想跟我比,今日咱們兄弟倆就來比膽量吧!」上官甫強撐著把話說完。
拿命來比膽量?
「上官甫,你瘋了!」上官淵恨聲罵道。
「你不敢賭?」上官甫說著,口中再度冒出一大口鮮血。
「甫哥哥,求你別這樣,你會死的,別做這種意氣之爭……」一旁的絮兒早已哭了起來。
「傻丫頭,我和他之間總得有個決斷,反正……失去你,我早已生不如死了。」他用一種她從未看過的深情目光凝望著她。
「甫哥哥──」
「讓我把跟上官淵之間的恩怨解決,這樣……每個人都能解月兌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一個踉蹌,高大的身軀整個癱倒在地。
「甫哥哥!」絮兒哭喊著撲上前去。「拜托,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沒關系,真的沒關系,你身上的重擔從今以後由我來背……」她會超乎他想像的堅強!
「你別管,這事從何而起,就該從哪里解決。」他的目光望向不遠處,也不支倒地的上官淵。
「甫哥哥……」絮兒泣不成聲的哭喊。
「解藥只有一份,若怕死的話,大可到裴濟手上取解藥……這樣也就分出了勝負──」上官甫斷斷續續地說道。
「上官甫,你以為你能把我打敗?」另一頭的上官淵,不服輸地用眼神與他相互僵持著。
只見上官甫淡然勾起一笑,那笑里包含著對死亡的堅決與滿不在乎──
那絲毫不畏懼的神情,竟讓上官淵覺得害怕,心神一亂,驀地口中竟猛然冒出大口鮮血,大鮮血引得他嗆咳不已,像是被逐漸抽離的氣力,終于讓上官淵第一次體認到死亡的恐懼。
但他不甘心、不服輸,他怎麼能在上官甫面前示弱?!他壓抑著、強忍著,血在他面前逐漸蜿蜒成一條小河,丑陋刺眼得像是宣告死亡的來臨!
像是到了忍耐的極限,他突然抬起身,搖搖晃晃爬到裴濟面前。
「把解藥……給我……」他有氣無力的吐出一句。
「你想清楚了?」裴濟面無表情望著他。
「廢話少……說……拿來!」上官淵別開臉,憤恨擠出話。
裴濟緩緩蹲下,將瓷瓶交到上官淵手里。一拿到解藥,上官淵立刻一飲而盡,很快的,體內那股像是止不住似的血氣凝住了。
「你──輸了!」
不遠處,上官甫微弱卻平靜地傳來一句話。
上官淵在幾名下人的攙扶下虛弱起身,看著那個寧死也不肯屈服,神態依舊昂然英挺、從容不迫的手足,像是天下沒有什麼能叫他退卻、懼怕。
再環視著周遭的眾人,眼神里飽含同情與憐憫的下人、他那早已嚇到暈厥過去的娘,以及那些不相干卻充滿譴責的眼神──
「為什麼……為什麼世界上有了我上官淵,還要有你?為什麼……」
他發了狂似的仰天狂吼起來。
這一刻,上官淵終于發現上天的不公平,這輩子他無論如何也贏不過上官甫。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會輸的,我這輩子都不會輸給你上官甫的,不會輸……」
發了狂似的,上官淵竟然沖了出去,那狂亂憎恨的聲音老遠都還能听得見。
在場的下人全嚇壞了,二公子竟然瘋了!
但絮兒卻連一眼都沒多看狂奔而去上官淵,只是恐懼而又心碎地抱住耗弱無力的上官甫,眼淚一逕流個不停。
為了自己,他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他怎能這麼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突然間,閉著眼的他艱難地緩緩吐出話。
倏地,她僵住了,望著他泛青的臉孔,她喃喃說道︰「你沒忘?」
「沒忘……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跟你……的約定……」扮出一抹痛苦卻又極其溫柔的笑,他緩緩伸手撫上她的臉。
「七年前,當我看到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你,我就發誓這輩子絕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即使用性命去……換……」
「我卻忘了它,讓你一個人背負這重擔。」絮兒心碎哭道。
「你……記起來了……」上官甫驚訝的勉強睜開眼。
「卻已經太遲了。」絮兒終于崩潰哭倒在他胸前。
「別哭,這不……是你的錯。」他的大手輕撫著她的發。「我還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你……」
他艱難吐出話,氣息微弱得幾乎快听不清楚他的聲音。
至此,絮兒早已泣不成聲,淚水讓她幾乎看不清上官甫的臉。
「什麼?」
「我愛你……」望著她,綻出一抹極其深情的笑。
那一瞬間,她的思緒停了、心跳停了,緩緩抬起頭,他深情的笑容深深嵌進心底,深刻到令她覺得疼痛。
「記得嗎?」
「記得什麼?」她早已泣不成聲。
「我說過我要……保護你一輩子的……這個諾言,我終其一生都會履行!」
對他而言,她遠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千萬倍。
「傻瓜、傻瓜、傻瓜!」
這麼聰明絕頂的男人,此刻卻笨得比三歲孩童都不如!
他用了七年的時間跟她對立、周旋,竟然是因為要保護她──她如何能平靜接受這樣的用心良苦。
「我的小……絮兒……但願來生能再做你的……甫哥哥……」
緊握著她小手的大掌慢慢松開,她焦急想抓住他,卻只抓回癱軟無力的手。
望著毫無知覺、毫無氣息的俊臉,終于,強忍的眼淚瞬間崩潰,她再也忍不住地心痛大哭。
不,這是夢,這一定是一場嚇人的惡夢罷了!
閉著眼,絮兒听見身旁壓低的談話聲、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身旁的聲音如此真實,真實得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踫觸到身邊來去的人。
但她不願、也拒絕張開眼楮。
只要她閉著眼,永遠都不要醒來,就可以說服自己相信,方才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場不真實的惡夢罷了!
上官甫沒有死,依然好端端的坐在府衙里審他的案卷,她也依然是柳家無憂無慮、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
說好了不相信惡夢般的一切,但不听使喚的淚水卻悄悄沿著她的眼角滑落,滾燙的淚炙痛了她的臉龐,將她麻木得像是死去般的心口扯得隱隱作痛。
「怎麼辦?大夫說絮兒除了脈象亂了點,其余的沒多大問題啊!」
「是啊,都睡了整整兩天兩夜了哪,不吃點東西怎麼成?」
「孩子的爹,絮兒就這麼一直睡怎麼辦?」
「唉,我也不知道──」
身旁,傳來爹娘憂慮的聲音,讓他們如此擔心,絮兒有著無限的抱歉,但她真的不能張開眼楮,她無法面對張開眼後的殘酷事實。
「小絮兒、小絮兒!」
耳畔突然傳來一個極其溫柔的聲音。
她僵住了,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
那是上官甫的聲音,即使聲音听來那樣溫柔深情,她還是立刻就听出來了。
他要來接她了嗎?
唉哥哥,帶我走、帶我走──絮兒在心底狂亂吶喊著。
沒有他,她不願在這世間獨活,沒有他,她就算活著也如同行尸走肉啊!
「小絮兒,張開眼好嗎?求你張開眼看看我,你不能在我從閻羅王的生死簿上除名之後,卻棄我而去啊,小絮兒!」
身旁那深情而溫柔的聲聲呼喚,又一次擰碎了絮兒的心。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她如此殘忍?
先是為了保護她而刻意疏遠她這麼多年,如今絕情的棄她而去後,魂魄卻依然折磨著她,要她心碎而死──難道他真要叫她恨他嗎?
「乖絮兒,別哭了!」
耳畔的低沉嗓音溫柔地低哄著。
驀地,一只溫暖的手撫去了她眼角的淚水,溫柔得幾乎讓她停止呼吸。
她沖動地一把抓住那只溫柔的手,就算他如今只剩魂魄,她也絕不再放手。
「帶我走……甫哥哥,求求你帶我走,沒有你,我活著比死去還痛苦……求求你!」她失控的哭喊著,眼淚濕透了緊抓在手里的大掌。
「傻絮兒,我沒死啊!」耳畔響起悠悠的嘆息聲。「不信的話,快點張開眼看看我。」
張開眼?
耳畔的聲音、緊抓著的手掌這麼溫暖而真實,可是會不會在她一睜開眼,就全部消失了?
「乖,你再不睜開眼,我可要去娶別人了!」
「我不準!」她驀地大喊出聲,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
一轉頭,目光與一雙熟悉的幽瞳對個正著。
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她不能呼吸、不能言語,只能恍惚盯著那個絕不會讓人錯認的臉孔,眼淚不听使喚的掉個不停。
真是他?
許久,她才終于伸出顫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得像是會踫碎他似的,模著他神情溫柔的臉、他溫暖起伏著的胸口。
「你怎麼會……」一開口,絮兒早已哽咽不成聲。
天,若方才目睹他死去的那一刻是場惡夢,那如今眼前的一切又是什麼?
這會是老天爺的惡作劇嗎?還是閻羅王大發慈悲,把這輩子她唯一乞求的東西還給她了?
「是斐濟。」他微笑著,任由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踫著、模著。
「斐濟?」她茫然四下搜尋,這才發現方才身邊那些人,不知何時全不見了。
「昨夜我吩咐裴濟準備一份解藥,沒想到他卻另外暗藏了一份,並在我昏過去後喂我喝下。」
「因為他知道你若醒著一定不肯喝。」絮兒的語氣開始僵硬起來。
這個信守承諾的男人真令叫人又愛又恨!
當時她肯定也因為太過傷心而昏厥過去了,否則她怎麼會傻傻地為這個薄情郎白掉這多眼淚?
「絮兒,你听我說……」
「有什麼好說的,反正你早就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棄我而去了。」絮兒氣得鼓著臉,別過頭去不看他。
「絮兒,我──」話聲陡然而止,上官甫捂著胸口,一手撐住床柱穩住自己。
原本還板著臉生悶氣的絮兒,大驚失色地連忙上前扶住他。
「甫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我再也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心碎了。」
絮兒慌亂喊著,此刻縱有再多埋怨、再多委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著,她什麼也不計較了。
毒氣還沒有全然退去,上官甫臉色依然有些蒼白,氣息也虛弱了些,讓絮兒看了格外心疼。
「我的小絮兒,別生我的氣──」
「我不生氣,再也不氣了!」
絮兒抱著他溫暖結實的身軀,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輕易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