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看了李玄霸一眼,卻見他微低著眼,眉峰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劉老伯,此事事關重大,我們必須通知李淵大人。你有一家老小拖著,若事有萬一,也承擔不起。所以,這件事就交給我和李公子吧!」
劉世龍感激地看著我,「多謝蕭姑娘,你對劉家的大恩大德,劉世龍沒齒難忘!」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劉老伯,這哪算什麼大恩大德呀!我不是說了嘛,我跟李淵大人也算有些淵源,總不能眼睜睜就這樣看著他去送死吧?」我故意看了眼沉默的李玄霸,「三少爺,你說對不對?」
李玄霸看了我一眼,竟忽然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這個沒禮貌的家伙!我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劉老伯,現在也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和李公子了。」
安撫好劉氏父子,我連忙去追李玄霸,卻見他沒走多遠,只是站在庭院外,仰首望著天際的冷月。那背影,顯得落寞而又寂寞。
「喂——」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擔心你老爹就說出來,何必悶在心里?」這三年來,李玄霸雖然從不提李家的事,但我知道,血濃于水,他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便放下呢?
李玄霸冷冷地瞅了一眼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瀟瀟,你越來越沒有主僕之分了。」
我哈哈一笑,「李三少爺,你現在來跟我講什麼主僕之分啊?我可是女權主義者,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是丫環。」
對于我時不時蹦出一兩句驚世駭俗的話,李玄霸早已習以為常了,只是冷哼了一聲,也沒多言語。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跟著他抬頭看著天邊的冷月。
「也許借這次機會,我們可以踫到顏清。」還有李世民。我小小聲地加了一句。想起李世民我心里又不由微微熱了起來,這個時候的李世民應該比三年前越發的英姿勃發吧!
李玄霸冷哼了一聲︰「你是想見二哥,還是想見顏清?」
這一句話真是一針見血,讓我整個臉龐都燒了起來,不禁頂回去︰「是呀,我就是喜歡你二哥,崇拜你二哥又怎樣?」
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再說我蕭瀟身為新時代的女性,又怎麼會有那麼保守的古舊思想呢?
不過,我對李世民的喜歡,還沒有到讓我倒追的程度。那最多只能算是崇敬之情吧?
李玄霸忽然深深看了我一眼,扭頭就走。
那一眼,好復雜,好冰冷……讓我心中莫名地一緊。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這麼沒禮貌。」我望著他的背影低聲地嘀咕,但心情卻莫名煩躁了起來。
我不喜歡剛才李玄霸看我的那種眼神,那冰冷之中……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悲傷……
深夜,萬籟俱寂。室內,一燈如豆。終于做完最後一件事的李淵,抬起頭,疲倦地捏了捏額際。
最近晉陽內憂外患,天災人禍,真是讓他心力交瘁,幸好,身邊還有世民為自己分擔了不少憂勞。「爹。」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是世民。
李淵收起了臉上的倦意,「進來。」
「爹。」李世民手中端著一碗參茶走了進來,「剛才叫劉媽泡的,給您提提神。」
「嗯,先放下吧。」李淵忽然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看著窗外那明朗的天色,眉頭深鎖。
「爹還在為旱情憂心?」
李淵輕點了點頭,「如今旱情為患,外又有突厥滋擾生事,你讓爹如何不心煩?」
「對了,爹,早上王副留守告訴我,他們托晉陽鄉長劉世龍在懸甕山建了一座祠堂,準備請您祈雨求神。」
李淵聞言皺眉,「你對此事如何看?」
李世民微一沉吟,「現在晉陽城內人心惶惶,也許求神祈雨可以安撫下人心,讓老百姓所有精神寄托,也不為一件好事,只是——」
「只是什麼?」李淵知道李世民話中有話。
「王威和高君雅,爹一定要多加提防。」
李淵看了眼沉穩心細的二子,贊賞地點了點頭,「皇上派二人前來明為協助,實為監視,世民,你要派人多多盯緊他們。」
李世民點了點頭,「爹放心,世民早已派人緊盯他們的一舉一動。據報最近他們有所異動,所以想讓爹多提防他們一些。」
「好。」李淵長長舒了一口氣,忽然,窗外有暗風掠過。
李世民神色一凜,目中露出犀利之色,「什麼人?」
「啾」的一聲,窗外疾射進一個東西。
李世民擋在李淵面前,伸手一抄,卻發現只是一把長型的小竹筒。李世民往窗外看了一眼,發現並沒有人影,想必來人武功高強。
李世民打開了竹筒,從里面抽出了一張字條。
——「王、高欲因晉祠祈雨,為不利。」
案子二人相視一看,臉上已微微變了顏色。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當我頂著兩個大熊貓眼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李玄霸正衣著整齊地站在門外等我,依舊一臉淡漠冰冷。
我知道他又生氣了,卻又搞不清他到底為什麼生氣?難道是因為我說喜歡李世民嗎?
想起三年前,因為顏清,李玄霸也發過一場脾氣。他似乎對我有著極強的佔有欲,是因為太寂寞了吧?寂寞得不想讓我離開他的身邊?
但總有一天,我是要離開他的。
見我沉默地走出來,李玄霸似乎看到了我憔悴蒼白的神色,微蹙了蹙眉心,語氣卻很刻薄冷漠︰「想著能見到我二哥,興奮得一晚上都睡不著嗎?」
我氣得握緊了拳,很想拿塊布條把這個家伙的嘴巴封住。他不說話則矣,一說話總會刺死人。
我承認我失眠,卻不是因為李世民,而是因為這家伙昨夜那怪異的眼神。
算了,遇上他算我倒霉!
「走吧!」我轉身帶上房門,就要同他一起去晉陽宮城。
卻听李玄霸在身後淡淡地道︰「我來只是告訴你一聲,你不用去了。」
「啊?」我詫異地轉身,「為什麼?」
李玄霸冷冷地一揚眉,「昨夜我已經暗中送了書信進去。」
這個混蛋,竟然自己一個人去了?晉陽城里那麼危險,他就不怕萬一遇上李建成……我心里不由得一跳,不敢再去想後果。
「你怎麼可以不通知我一聲就一個人去,你知不知道——」
「沒見到我二哥,你很失望?」李玄霸忽然打斷了我的話,神色冷漠。
「你——」我原本壓下的火氣再度冒了上來,這個家伙根本就不識好人心。心里窩火,我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頂了回去,「對,我是很失望,又怎樣?」
李玄霸冷若冰霜地看著我,「你是我的丫環,就該做好丫環的本分。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我不讓你做什麼,你什麼也不能做。」
他丟下話,便轉身離去。
「你——你——」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他以為他是誰?「你這個混蛋,你去死!大沙豬!」
「 」一聲,我甩門走回了屋內。
我與李玄霸自此陷入了冷戰。
我們從劉家告辭出來,誰也沒對誰說一句話。
當我們回到自己所住的小築時,我也沒怎麼理他,有空就自己跑到集市上打探消息。我不知道李玄霸的信究竟是怎樣送到的,李淵他們到底月兌離了危險沒有?
沒過幾天,我听到一個消息。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勾結突厥,圖謀叛變,已被李淵押入了死牢。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那個家伙是準確無誤地送到書信了。
是啊,他的武功那麼厲害,進一個晉陽宮城應該不是難事吧?只是,他也太大膽了,萬一踫上李建成,想要月兌身怕是沒那麼容易。
「我又窮擔心他干什麼?反正都沒事回來了。」
在回小築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踢著路旁的小石子,心里的那口怨氣還沒消。
這幾日李玄霸也總是拿冷臉給我看,真是該死的家伙。
我又一腳踢飛了路邊的石子,那一腳可能太用力了,竟飛了出去,直直打在了走在我前面不遠處的一名男子背上。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道歉,抬起頭時,卻覺得那背影異常熟悉。
那名男子轉過了身,穎秀月兌俗,英氣橫溢,唇邊噙著一抹溫和的微笑,但眼眸中卻暗藏著犀利。
竟然是……李世民!
我震驚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從沒想過,我竟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到李世民。
「瀟瀟?」李世民顯然也是沒預料到會遇見我,星眸中露出了驚喜之色。
他急步走到前面,一把就扣住我的肩頭,神色有些激動,「三弟在哪里?」
「他——」我見他這樣問,就知道顏清肯定跟他稟明了一切,正想跟他解釋,忽然看到他身後有一道黑影正搭起弓箭往這邊射。
「啾——」的一聲,那狠利的一箭如流星一般疾射而來。
「小心!」
我想也不想就推開他。
緊接著,我感到左肩一陣鑽心劇痛,幾乎讓我痛暈過去。
我捂著受傷的肩頭,就向地面跌去,卻落入了一具溫暖的懷抱之中。
「瀟瀟——」
恍惚中,我听到了李世民的驚呼聲。
我很想睜開眼楮,告訴他李玄霸在哪里?但力不從心。
黑暗漸漸來臨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老媽的笑臉……還有李玄霸那雙始終流露著寂寞與蒼白的、琉璃似的黑眸……
我不知道在黑暗里沉浮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做了好多夢。
我夢到自己回到現代,打開家門的時候,竟看到老媽就坐在桌旁,煮了一桌好香的飯菜等我,我開心地撲到老媽懷里大跳大叫,又跟著老媽吃了一頓非常愉快的晚餐。可是當飯吃完的時候,老媽卻叫我回去。
我問老媽,這里就是我的家,你讓我回哪里去啊?
老媽微笑地看著我,當然是回你該去的地方了。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只覺得眼前一片霧蒙蒙,便換了一個地方。
這一次,我看到了李玄霸,我看到自己正跟他吵得熱火朝天。我沒听清自己到底跟他在吵些什麼,只知道很生氣,氣他總是扭曲自己的心意,氣他的任性與霸道……
「該死的家伙——」我低低咒罵了一聲,忽然覺得全身都痛了起來,就像要散架一般。
好痛……為什麼……會這麼痛?
我不自覺地申吟著,耳畔忽然響起了一把焦急的輕喚聲︰「瀟瀟,瀟瀟,你醒醒——」
是誰?
是李玄霸嗎?
我吃力地睜開眼,眼前情景漸漸清晰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卻始終看不清那張臉,總覺得聲音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過。
「瀟瀟——」眼前模糊的人影再度焦急地輕喚。
我微甩了甩頭,讓自己模糊的神志清醒一些,這一次,我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竟是顏清。
——昔年那個江湖第一風流色醫。
只是他看起來好憔悴,好像幾天幾夜都沒睡的樣子,臉上還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完全沒有了那個第一風流色醫的風采。
「顏——顏清——」我牽了牽唇角,想笑,肩頭卻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禁緊皺起了眉峰。
「先不要說話。」顏清說著,塞了一顆藥進我嘴里,一股苦澀頓時在舌尖蔓延了開來。
「好苦。」我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先苦後甜。」顏清終于露出了笑臉,「這藥可以緩解你傷口的疼痛。」
「傷口?」我蹙著眉,終于想起來了,我剛才看見了李世民,然後看到有人要暗算他,然後,奮不顧身地為他擋了一箭。
天,自己什麼時候這麼英勇了?
「李世——二少爺他怎麼樣?」
「他沒事。」顏清輕搖了搖頭,「那個暗算他的人被世民抓住了,是王威的余黨。現在世民正在捉拿其他余孽。」
我輕「哦」了一聲,「他沒事就好啊!」
顏清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差不多也要來了,每天這時候他都會抽空來看你的傷勢。」
我听了暗喜地微閉上眼眸,沒想到李世民這幾天天天來看我啊!
肩上的傷口忽又隱隱作痛起來,「我想我還真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改天你們頒一個獎給我好了。」我苦中作樂地自我調侃,又覺得自己說得笑話好冷,想笑,卻又樂極生悲地扯痛了傷口。
顏清看著我輕輕嘆了口氣,「三年了你還是老樣子。」
我等著那一陣痛楚過去,才松開眉頭看著他,「是啊,我是老樣子,你怎麼就變了這麼多了?胡子多少天沒刮了?臉也沒洗吧?看你臉上那兩個黑眼圈——」
顏清輕撫了撫長滿胡須的下巴,苦笑,「小丫頭,我可是為了你變成這副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了,我幾乎都沒睡覺!」
「七天七夜?」我一怔。
顏清點了點頭,「是啊,你肩上的傷口雖深,卻不致命,但要命的,卻是箭頭上的毒。幸好,你遇到我這個天下第一神醫。」
我橫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從江湖第一神醫晉級成天下第一神醫了,你以為你是華佗啊?」
顏清見我神色漸漸恢復,也跟我開起了玩笑,「我自認比起華佗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戀狂!」我笑罵了他一句,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啊——」的一聲慘叫,把顏清嚇了一跳。
「怎麼了,傷口又痛了?」
「不、不是——」我神色慘白,「玄霸呢,他應該不在這里吧?」
顏清搖頭。
我想也是,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知道玄霸如今住在哪里,我又昏過去七天……
他不會是以為我負氣離家出走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擔心我?
「他就在城東三里外的青竹小築——我帶你去找他——」我掙扎著就要起身,卻被顏清強按了下來。
「別亂動,小心把傷口給扯裂了。我去就行了。」顏清擔憂地看著我蒼白的臉龐,「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玄霸了。」
「嗯。」被他這麼一說,我竟也覺得極為疲累,輕輕地合上眼簾。
「你幫我告訴他啊,我沒事,讓他不要擔心!」
黑暗漸漸籠罩了下來,恍惚間,我似乎听到了顏清輕而落寞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