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當時二哥身中劇毒,其實整個秦王府都在大哥和元吉的監控之下,在那個時候,我若與你貿然相認,怕又會橫生枝節——」
我從他懷中抬起了頭,深深凝視著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建成他們會下毒害二哥?」
李玄霸輕點了點頭,「其實六年前我離開你們之後,就一直在長安附近,並未遠離。」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我怕大哥和四弟他們會對你不利。」
「但後來,我見二哥保護你保護得很好,而且還找了個機會讓父皇封你做了公主,我便真正安心了。」
「我離開了長安,前往洛陽,沒多久,我就得知張亮被元吉逮捕,並且要嚴刑逼供,想借機陷害二哥——」
「所以你就易容化裝,部署營救張亮?」我接下他的話頭,「那你當時怎麼不跟我說清楚,還瞞我瞞得那樣辛苦?」
李玄霸無奈地搖頭,「瀟瀟,你可知道那有多危險?在洛陽遇到你,實屬意料之外。我原本以為你生病了,可以困住你,沒想到,你竟然跟著我去救張亮——」他眸光一沉,「當時若不是我制造一場大火,元吉他就——」
他緊抿住唇,不再言語。
我感覺得出他壓抑的怒氣,不禁暗吐了吐舌,「好啦好啦,下次我保證不會再這麼莽撞了。」
「竟還有下次嗎?」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好,我發誓,不會再有下次。」我急忙舉起手指發誓,這家伙若是翻起臉來還真是很可怕呢。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李建成他們要對二哥下毒手的?」見他依舊陰沉著臉,我連忙轉移話題。
「當時我只身一人,而且元吉也似乎知道有人想救你們,加強了戒備,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悄悄跟在你們身後暗中保護。一回到長安,元吉便去找大哥,我暗中跟蹤,看到大哥給了元吉一瓶藥,我就猜到他們必會借機對付二哥。」
「我找不到機會把毒藥換掉,只好想辦法弄解藥。幸好當年顏清曾留下一些藥物,其中就有一種暫時抗住毒性的解毒丸。」
「你是說那次我們行刺始畢時,顏清曾給你吃過的一種解毒丸?」
「嗯。」李玄霸點了點頭。
「這個笨蛋神醫總能在危急關頭成為我們的救星。」我嘴上雖然開著玩笑,但心里卻是一陣黯然神傷,顏清的死,是我一生都難以愈合的傷口。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瀟。」李玄霸深深凝視著我,忽然又將我擁入了懷中。
我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你不要再離開我。」
「嗯。」
見他點頭,我不由松了一口氣。
「我們這一次可是說好了。」我緊緊地盯著他,就仿佛要把他深深烙進心田里,將他牢牢困住,讓他再也不能離開。
六年了,這六年的分離,已經夠了。
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地上的紅木盒,我放開了李玄霸,走到木盒前,彎腰撿了起來。
「瀟——」李玄霸眼中露出了驚駭之色。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把你的劍借我一下。」
李玄霸眼中雖然還滿是不解,但依然把劍遞給了我。
我小心地把木盒打開,那一道華光又激射而出,映在我的眼楮里,形成了五彩的光芒。
趁著神志還很清醒,我咬了咬牙,忽然間揮起長劍,用盡了力氣一劍砍了下去。
「叮」的一聲,五彩的火花四濺,女媧石的表面上裂開了一道細紋,卻沒有如預料般裂成兩半。
我有些氣餒,正想再揮起一劍,手臂上卻是一陣劇痛。
我不由輕哼了一聲,緊捂住了傷口。
女媧石驀地爆發出華光,將我全身籠罩住。
「瀟——」一只冰冷的手奪過了我手中的長劍,眼底帶著驚駭,「你這是干什麼?」
「把它毀了,我就不會再回去了。」我抬起頭,朝他笑了笑,「我這可是破釜沉舟了啊,完全不給自己留退路,若是你以後對不起我——」
「瀟——」李玄霸忽然一把將我擁進了懷里,沉默不語。
「玄霸,我們以後不要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我埋首在他胸膛里,輕閉上了眼。
躺在地上的女媧石忽然又散發出了強烈的光芒,我緊緊抱著李玄霸。
「如果我要走,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李玄霸輕點了點頭,「好。」
我的心里頓時填滿了幸福的暖意,如果就這樣跟這個男人一起回到現代也是不錯的結局啊!
就在這時,門忽然「砰」的一聲被撞了開來。緊接著響起一道大喝聲︰「瀟瀟,快離開那東西,危險!」
是尉遲敬德。
我和李玄霸抬起了頭,還未回神,就見尉遲敬德舉槍沖了進來。
「這東西頗為詭異,看來不能留在這個世上。」
他狠狠地一槍擊在了女媧石上,「叮」的一聲,竟把女媧石一槍切成了兩半。
扁芒逐漸散去,我呆呆地看著那裂成了兩半的女媧石,也說不出此刻自己是什麼心情。
我轉頭看向李玄霸,與他相視無奈一笑。
天意,真是天意讓我留在大唐!
我想,我這輩子都別想回現代了。
李玄霸隨我回到了秦王府。李世民見到李玄霸時也極為開心,原本這一段日子不甚明朗的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
然而,開心的日子並沒有延續多久,尉遲敬德就被李元吉誣告謀反,被抓進了大牢。先是收買,後是暗殺,現在又來栽贓陷害,看來太子黨一伙人已進行了周密的布署,他們要把李世民逼上死路。
就在李建成他們步步緊逼的時候,突厥忽率幾萬騎兵南侵,攻打烏城。誰知李建成竟抓住了這個機會,推薦李元吉率軍抵御,而且借故調走秦王府的高級將領尉遲敬德、秦叔寶、程咬金和段志玄等人一起出戰。
他們的目的很明顯了,他們想作空秦王府。
就在這一夜,我們收到一個絕密情報。這個情報是由東宮一個叫王蛭的人帶來的,他告訴我們,太子李建成要趁李元吉出征之日,在昆明池的宴會上伏擊李世民,然後再將尉遲敬德等人活埋。
這一消息,讓我們都大吃了一驚。而李世民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拉了李玄霸和我,在庭院里整整坐了一夜。
歷史,正沿著命運的軌道一步步地前進著,誰也逃不開那個已經注定的結局。
我知道在這樣緊迫的形勢下,秦王不得不反,如果他不反,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轉眼,已到了六月。
六月初一這日,太白金星忽然出現,宮中已有謠言傳出,天下將有異動。此時秦王府已是戒備狀態,因為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異外。六月初三,太白金星又現,李淵突然密召李世民。
我和李玄霸心都不由為之緊揪了起來。
一直等到深夜的時候,李世民終于回來了,也帶回了滿身的疲倦和蒼涼。
李淵召李世民入宮,果然是相信了那些鬼神之說,他甚至暗示李世民自裁。幸好李世民早有準備反告了李建成一條婬亂後宮之罪,李淵怒極,要求他們三兄弟在明日當堂對質。
這個時候的李世民心情又是如何?我們每個人都很清楚。
然而,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秦王府所有的人都沒有睡,明天那至關重要的一戰,不僅關系著所有秦王府人包括李世民的性命,也關系著大唐的將來。
夜,一片詭異的沉靜,令人心驚,也許,就連天地也感受到了異變的前兆吧?
我見李世民正同尉遲敬德、杜如晦他們埋頭商量,知道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氣。
畢竟,這一路走來,歷經無數風雨,我也總結出一個道理,歷史總是按照原本注定的軌跡前進,並不會因為某些外來或客觀因素的插手而偏離了方向。
我,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站在一旁觀望。
轉過頭,正想叫上玄霸,卻發現李玄霸早已不在身邊。
我輕輕一嘆,退出了房門。
走出房間的時候,看到李玄霸正一個人站在庭院里,抬頭仰望著無邊的星空。
「今夜的星空真的很美。」我走到李玄霸身邊,跟著他一起抬起了頭,眯起雙眼遙望那滿天的繁星。
夜幕就像是一塊黑色的綢緞,而一顆顆的星子就如同璀璀的寶石般,分外明亮,幾乎迷惑了人的眼楮。
「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個世界,看不到這樣明亮而清晰的銀河。」我不禁由感而發。
李玄霸眼中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他唇角微微一牽,勾起了一抹回憶的微笑,「在很久很久年以前,在我們還在建子溝老家的時候,我和大哥、二哥還有四弟經常坐在草坪上,一起看星星看到深夜。那個時候,我想大家都是快樂的吧?什麼也不用多想,無憂無慮——」
我轉過頭,看著他那張落寞的側臉,「玄霸,如果你想走,我們馬上就可以走。」畢竟,讓他親眼見證兄弟殘殺,是一件極端慘忍的事。
李玄霸低下頭,深深凝視著我,然後,輕搖了搖頭。
「如果我現在離開了,也許,二哥一定支撐不下去。」他的語氣依舊是那樣淡淡的,星光下,那雙琉璃似的眼眸越發迷離而深邃。
我知道,他說得沒有錯。此時的李世民何嘗不是陷在掙扎和痛苦里?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這個時候,李玄霸可以說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吧?
我輕嘆了口氣,依偎在李玄霸的身側,很清楚明白,此時此刻無論什麼語言都是多余的,就這樣靜靜地靠著他,就已經足夠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門事變還是發生了。
就如同史書上所描述的那樣,李世民擊殺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後,進而逼宮。我和李玄霸都沒有直接參與那一戰,我們只是默默地守在秦王府。我無法判定李世民究竟是錯是對,但如果那時他不絕對反擊,後世便不會有一個貞觀盛世。
武德九年八月初八,李淵宣布退位,傳位于李世民。
八月初九,李世民正式登基。但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我和李玄霸卻留了封書信,離開長安。
如今,我們所敬愛的人已經平安,接下來,一切都按著歷史所注定的軌道慢慢前行,那歷史就不需要我們這兩個人了。
只是臨行前,我和李玄霸卻悄悄進宮看了眼李淵。雖然此時的李淵已成了太上皇,可以過了幾年清閑舒適的日子,但這短短數月之內,他竟又蒼老了許多。
一夜之間痛失兩個愛子,並不是平常人可以接受的吧?身在皇家,表面上雖是位高權重,風光無限,但背後的心酸與痛苦又有多少人知曉?
李玄霸守在李淵的龍床前一直到天亮,就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原本沉睡的李淵竟然睜開了眼。
當他看到我和李玄霸的時候,並沒有大聲呼喊有刺客,只是緊緊盯著李玄霸,臉上的神色甚至平靜而慈祥。
「太上皇,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李玄霸既然沒有出聲,我就只好站出來。
「要走了嗎?」李淵輕點了點頭,投在李玄霸身上的目光依舊沒有放開,「這位是你朋友吧?」他忽然輕笑了起來,「他很像我的三子。如果他還活著,應該就跟你這位朋友差不多年紀吧?那時我對他太過疏于照顧他了,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
李玄霸忽然淡淡地開口︰「他不會怪您的。即使他現在在另一個地方,也會時常掛念著您。」
李淵慢慢收回了目光,然後躺回了床上。
「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一邊喃聲低語,一邊輕輕合上眼簾,片刻之後,便已沉沉入睡。
清晨的陽光輕灑而進,那溫柔的光芒在他的唇角映出了一抹安詳而滿足的微笑。
我轉頭看了李玄霸一眼,「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呢?」
「想去涿郡嗎?」
我雙眼頓時亮了起來,「好呀!我也很想念那座別院。」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我唇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不過,這一次我可不回去當丫環了。」
「嗯。」他淡淡應了聲。
「我們倒過來好不好?你給我當侍從,至少讓我過過干癮嘛。」
「嗯。」還是淡淡的回應聲。
「我們可是說好了哦,你可不能耍賴,這一回,我可要好好虐待一下你,把以前的舊債全討回來。」我笑著,握住了他的手。
緊緊地,十指交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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