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消失的身影,宇文丹花的眸子一陣熱痛,盡避她努力自持,可是眸子里的水氣還是快速的積聚成了淚珠兒,一顆接一顆地落下。
好累,她真的好累!
她忍不住想問,為何當初那些叔叔伯伯們不帶著她一起去,卻留下她及那一些她扔不去的責任……
茫茫然地緊抱著懷中的娃兒,她竟然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腦海中的思緒轉啊轉的,淨是自個以往那種理所當然的任性,還有為了妒嫉而做出的蠢事。
情感,早已不是她現在所關注的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讓大伙兒都能活下去,望著懷中的娃兒,宇文丹花的心中驀地有了一種想法。
或許,她與儲仲泉之間早已理不清是誰欠誰了,他們有婚約,但他卻另娶他人,讓她醋勁大發犯下了蠢事。
始作俑者既然是他,那麼不如……
原本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的腰桿子忽然挺直,宇文丹花水眸中的孤寂驀地被一股篤定所取代。
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做些什麼才行。
早想到有那麼一天了,只不過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
她還以為自個兒能再撐得久一些,能讓自己的心情平穩些再去面對,不過眼下看來,只怕是拖不得了。
人是吃五谷雜糧的,總會生病,今天女圭女圭的病幸好有樊衣甫那不情不願的相助,可若是下回,她再拿不出銀兩,只怕就得眼睜睜瞧著又一條生命的逝去。
而她再也不能容忍任何一個她在乎的人在她的眼前死去,那一場血腥殺伐已經奪去太多人的性命。
深吸了口氣,她抱起女圭女圭,輕巧地步出醫鋪子,然後細心地為樊衣甫闔上了門。
這個錢債與人情債,她是欠定了,但她終有一日一定會還。
她沒發現的是,就在她闔上門的那一瞬間,原本應該在室內安寢的人影也悄悄地閃身出來。
一雙銳眸凝望著那被闔上的門板,彷佛想要透過那扇門板瞧什麼似的,久久都不曾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輕輕地將原本闔著的窗子往外推出了一條縫兒,一雙銳眸筆直地朝著宇文丹花那幾乎是拖著疲憊的身影瞧去。
她像是阿婆般緩慢步行著,卻不忘三不五時低下頭來細細安撫懷中哭鬧的娃兒。
樊衣甫就這麼睜著雙眼,靜靜地瞧著那一大一小緩慢消失在暗夜之中,視線久久不能收回,反而還落入了過往的情境之中……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我叫你們去把姑爺給我請過來的……為什麼做不到?」
尖銳的咒罵幾乎穿透了每個人的耳膜,也讓樊衣甫因為那聲音所散發的驕縱而皺了皺眉頭。
近日來,他與儲仲泉的交情日深,偶爾也會進黑風寨來會會好友。
今兒個閑來無事,心情不錯,所以他才打算上山逛逛山中的秋意景致,誰知道才進了寨,還沒到儲仲泉的書房呢,就听到了那幾近暴怒的獅吼。
不用想,他就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必定就是那個儲中泉心不甘、情不願,卻又被逼著訂下的未過門妻子。
黑風寨未來的寨主夫人!
瞧瞧那聲音中的驕蠻勁兒,也難怪儲仲泉這個驕傲的男人怎麼也對這個女人傾不了心。
就算是天仙絕色,可一旦個性驕蠻,怕也吸引不了任何男人的心思吧!
樊衣甫耳里听著宇文丹花的暴怒,本想繼續往前走,可是頎長的腿兒才邁了幾步,便又頓住。
既然來都來了,何不去見見宇文丹花的廬山真面目呢?
心念一動,樊衣甫修長的身軀已經拔地而起,幾個飛竄,悄然落在幾乎就要被怒吼掀了的屋頂上。
他不動聲色地撥開了一片松動的瓦片,深邃的眸兒隨意的瞄著,原本不過是隨意的一瞥,可驀然間他竟渾身一震。
怎麼……可能!
那麼像、那麼像。
「青青……」他低聲輕喃,幾乎要沖動地竄身而下,直到宇文丹花揚起了手,重重一巴掌甩上早已淚眼婆娑的丫鬟,樊衣甫這才宛若大夢初醒般冷靜下來。
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是青青呢?
他的青青是這麼的溫柔善良,就算被奪去了幸福的機會,卻也不怨、不恨,還硬逼得他立誓不報仇,一點也不像宇文丹花這女人的凶殘與任性,只不過一點事兒不順心,就毫不留情的打人出氣。
這女人……只說她驕蠻還真是客氣了呢!
原來,土匪窩里的女人,個性一樣很土匪啊!
包何況這個女人壓根就是黑風寨的地下寨主,寨里那些老一輩的土匪們哪一個不是看著她的臉色辦事。
就因為這樣,儲仲泉才會不得不接受這個未過門的妻子,還一心盤算著要離開黑風寨,另起爐灶。
再次看著宇文丹花撒潑,樊衣甫搖了搖頭,再次不動聲色的縱身而下,一如來時般無聲無息的離去。
「你倒是回來了?」
折騰了一夜,直到天色露出魚肚白,宇文丹花這才拖著一身的疲憊,抱著已然安睡的娃兒進了屋,剛將娃兒放到榻上,還來不及喘口氣,闔上的門扉又讓人不客氣地給推開來。
婀娜多姿的身形踏著款款的步伐,優雅地步入里屋。
瞧見來人,宇文丹花的柳眉微蹙,卻沒開口斥喝。
宇文汝花才優雅的跨進門坎,一雙丹鳳眸子就不停地左瞧瞧、右看看,完全不將屋子的主人給放在眼里。
「妹妹,有事嗎?」那如入無人之境的模樣讓宇文丹花不禁柳眉微皺,可終歸來者是自家妹子,她也不好動怒,只能拖著一身的疲憊開口問道。
「我來自然有事!」宇文汝花傲然地冷哼一聲,然後將手中的一張紙遞給了她。「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滿心疑惑地伸手接過,宇文丹花卻沒急著翻看,只是定定地望著自家妹子問道。
「這是可以讓你贖罪的機會!」宇文汝花見姊姊還是一臉不解,又開口說道︰「黑風寨本來與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寨里的每個人都可以吃飽穿暖,如今卻因為你,竟然落得有家歸不得的境地,所以始作俑者便是你。」
宇文丹花只是很平靜地接受妹妹這番直接又殘忍的指控,這樣的話,她已經從妹妹口中听過太多次了,她知道這是她必須承受的恨。
「所以呢?」
「這是新月樓的鴇兒要我交給你的,若是你願意去,她願意開價五千兩,只要有了這些銀子,咱們就可以不用再待在這個破宅子里了。」
拿著那張紙的雙手一緊,宇文丹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雖然與汝花不是同母所生,但她們終究是同個爹爹的親生姊妹,她很清楚平素偏房所出的汝花就很嫉妒她在寨里的地位,但她萬萬想不到,妹妹竟然會希望她賣身以換取往後無缺的生活。
「你……要我去賣身?」菱唇倏地失去血色,渾身輕抖著,宇文丹花望著自家妹子,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用這種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我,既然今天這樣的局面是你造成的,你就該還我、還平嫂子,還有那些嬸娘們平靜的生活。」
宇文汝花完全不覺得有何該愧疚的,她早就受夠了自己總是得屈居人下,更看不慣那些女人明明因為宇文丹花而失去自己的丈夫、兒子,卻還是將宇文丹花視為領袖的模樣。
既然旁人不想討公道,那麼就由她來做吧!
「我不會去新月樓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壓根就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枉費那些叔伯們這般愛護你,還為了你的自私喪命。」
就是不肯讓宇文丹花好過,宇文汝花瞪著她,毫不留情的批判著。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去新月樓。」
出賣自己的身體就等于出賣自己的靈魂,這種事她萬萬不可能做的。
「你……」想不到宇文丹花竟然還有臉這樣堅持,宇文汝花氣極,一雙眸子揚滿了怒氣,死瞪著她。「那你以為除了你的身體之外,你憑什麼可以養活這一大群人,還有我?你可別忘了,那是你的責任,既然是你害我們失去了安穩的生活,你就得負責找回它。」
「我不會忘記的。」宇文丹花沒有逃避,回望著宇文汝花的凝視,平靜的說道。
「那你想怎麼做?」
「我自有辦法!」
「哼,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那個呼風喚雨的黑風寨地下寨主嗎?」
面對妹妹的質問,宇文丹花很是疲憊的深吸了口氣,然後說道︰「是不是只要我能拿得出五千兩安置大家的生活,你就不會再處處針對我?」
「這是自然!」
現在的宇文丹花早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憑她拿不出五千萬兩的。
宇文汝花這樣深信著,所以听到她的問題,自然滿口應好,看得出來她一心只想要為難她。
「好!」不想再與宇文汝花糾纏,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的大睡三天三夜,所以無論宇文汝花的要求合不合理,她依然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我會拿出五千兩來讓大家過上更好的日子,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這一夜,對她來說,不但充滿了可能失去娃兒的憂慮,更讓她在樊衣甫的面前完全折損了她的尊嚴與傲氣。
她很累,真的很累!累得就連想要動上一根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她的開口驅離,宇文汝花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櫻唇兒一掀,自然也沒有好話。「你當真以為你還是在黑風寨那呼風喚雨的人物嗎?你憑什麼要我走,要不是你,我現在還是黑風寨的二小姐,就算不得爹的寵愛,但好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所以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宇文丹花麻木的任由她怒罵著,隨著她的咒罵,她的腦海中同樣也浮現往日那種無憂的生活。
的確,是她剝奪了這些婦孺們該有的安逸生活。
所以她更該做些什麼來償還她們,可那絕對不該是把自個兒給賣了。
「欠你們的,我會還給你們。」
「哼,你憑什麼還?我讓你賣了自己你不肯,還是你提供這麼一個破爛房子給嫂子們住,其實是想賣了她們?」
宇文汝花氣極,說起話來早已失去了該有的分寸,但宇文丹花卻沒有半點兒力氣和她生氣。
「夠了!」她沉沉地喊道,怒氣不揚卻威嚴十足。
「怎麼,你心虛,所以不敢听嗎?還是被我猜著了心思,所以惱羞成怒了?」
這陣子宇文丹花的逆來順受讓宇文汝花的氣焰完全不知收斂,長久以來的不平衡,再加上生活的困頓,讓她在言語之間完全沒了姊妹情誼。
咄咄逼人的態勢終于惹來了宇文丹花的不悅,她抬眸望著宇文汝花,就那麼一眼的銳利,就讓原本理直氣壯的宇文汝花頓時氣虛。
「我知道我的責任在哪兒。」宇文丹花字字擲地有聲,彷佛往昔那個地下寨主又回來了。
打從昨日起,她就決定要為眾人謀一條出路,她也想好自己該怎麼做了。
「事情要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身上早已沒了銀兩,再幾日一旦米缸見了底,眾人就得餓肚子了。」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她不是一個會坐困愁城的人,之前是沒那個心思,現在一旦發現事情的重要性,她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哼,口說無憑!」
「不然你想怎麼樣?」對于宇文汝花的咄咄逼人,宇文丹花終是不耐,她霍地起身,一股逼人的氣勢便這麼自然的流泄而出。
「我……」冷不防被她臉上驟現的怒氣駭住,宇文汝花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退了幾步。
「我說過我會處理這一切,還你一個安穩的生活,這樣還不行嗎?」
「你最好說到做到。」她咬著牙說道。
這次前來,她本意就是刁難,她自然不相信她可以做到她所保證的,可偏偏宇文丹花的語氣充滿十足的自信,讓她就算不相信,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我會做到的!」
即使窮盡她一生之力,她都會還她們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