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的台北街頭。
遲敏下了出租車,映入眼簾的是「安頌銀行」氣派顯眼的招牌,她終于安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對她這樣一個缺乏方向感又對台北不熟的人來說,搭出租車無疑是個明智的決定。離面試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夠她慢條斯理地吃完三明治,如果今天的面試也能這麼順利就好了。
「安頌銀行」歷史悠久,這一次招考五位高級辦事員,少說也有一、兩百人寄履歷表。人事部門從中篩選出五十人參加筆試,前十名才有資格參加今天的面試。
據說,「安頌銀行」的關老板和「瑞開銀行」的項老板年輕時曾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兩個人結下梁子後,事事都愛互別苗頭,台北商圈增添了不少茶余飯後的話題。
前不久瑞開挖走了安頌極為倚重的幾名中、高階主管,迫使安頌在人事大震蕩下,不得不大規模招考職員,企圖補進一批新血。
可惜,兩位年逾半百、事必躬親的大老板都面臨了接班斷層的問題。
必景禾育有兩男一女,老大關少威自幼聰穎好學、彬彬有禮;老二關少衡卻很貪玩,成績永遠上不了台面。十二年前關少威不幸溺水身亡,重重地打擊關景禾。原本他一直處心積慮地培植大兒子接班,對小兒子多多少少有點不抱希望的放任,自從少威死後,他才開始嚴格督促少衡的功課,沒想到反惹得他變本加厲地翹課、打混,讓他頭痛極了。
很多人甚至揣測關老板一定在怨嘆,什麼死的是少威,而不是少衡?
至于關景禾的小女兒,也甭提了,看起來就是那種等著嫁人的富家女。不過,關少妍年紀雖輕,卻是出了名的大美女,關景禾夫婦都對她疼愛有加。多事的人又有話說了,關老板與其寄望關少衡浪子回頭,不如靠女兒的姿色釣個出類拔萃的人才接掌安頌來得實在。
項家的處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項澤明的獨生子項君頡靠著音樂方面的表現,拿獎學金進美國名校攻讀商業課程,著實讓項澤明得意了好一陣于,尤其是在關景禾面前。但人算不如天算,項君頡月兌離父親的勢力範圍後,便一頭栽進音樂的領域,不但自己辦轉系,還拿老爸給的生活費拜師學藝,完全把項澤明蒙在鼓里。等到他拿了全美鋼琴演奏的首獎,項澤明才在美國友人的恭賀聲中獲知實情,他差點被這個不孝子給氣死。
必少衡放蕩不羈,項君頡溫文爾雅,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豪門公子卻是同樣的風流倜儻、緋聞不斷,也同樣的不成材。但不成材歸不成材,他們兩人都被安插在自家的銀行中任職副總經理。反正下面有人撐著,上面有人頂著,關景禾和項澤明無論如何也不肯輸了交手的第一仗。
遲敏回想起在雜志上看過的報導,淡然一笑。她喜歡做一個平凡人的幸福,不禁有點同情那兩位身不由己的接班人。今天她的主考官之一就是惡名昭彰的關少衡,听說沒有過人的臉蛋和身材絕對進不了關副總的辦公室,而他歷任的特別助理、秘書,有一半以上的下場都是被關景禾開除。遲敏下意識地瞧了瞧自己,算了,她就是那種進不了關少衡辦公室的女人,好在這次還有其它的空缺可讓她爭取。她深吸了一口氣,往大樓寬敞明亮的旋轉玻璃門走去,眼角余光不經意地被不遠處的畫面給吸引。
一個大清早就在兜售花束的小女孩,怯怯地扯住一個男人的衣角,只見那個一身名牌衣著、顯然趕著上班的男人愣了一會兒,卻還是停下腳步,彎下高大的身子與小女孩平視。
「叔叔,你要不要買花?」發育不良的小女孩背著一個彷佛要壓垮她的大書包,努力地想早點賣光手上的花,好安心上學去。
男人皺了皺眉。大清早在辦公大樓前賣花怎麼會有生意?他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接過小女孩抱得很吃力的花束。「夠不夠?」
「叔叔,不用這麼多,我沒有零錢找你。」小女孩說著又把鈔票遞還給男人。
「不用找了,你吃過早餐沒?」男人和悅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頭。
小女孩搖搖頭,她是真有點餓了。
男人笑了笑,將手上的早餐遞到她手中。「叔叔的早餐給你吃。嗯,要不要叔叔送你上學啊?」快八點了,這個小女孩八成會遲到。他數年來難得一次準時上班,沒想到會遇上一個可憐的賣花女。
小女孩訝異地抬起一張發光的小臉,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好的人。「好,我已經遲到很多天了。」她羞澀地低下頭。
男人解下小女孩肩上的大書包提著,慈愛地牽起她的手,走向大樓對面的停車場。
易感的遲敏霎時紅了眼眶,欣慰的感覺流過心房、流過微揚的唇角,她生平第一次感嘆自己沒有姣好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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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你不是說今天絕對會準時上班,來為書翎護航嗎?」童兆頤無奈的聲音回蕩在關少衡的辦公室里。準時?他比平常還晚到!面試早就結束了。
童兆頤的父親和關景禾是世交好友,後來還娶了讓關景禾和項澤明翻臉的那位美女,讓關景禾覺得自己其實略勝項澤明一籌。他父親同時也是安頌的大股東,雙重的關系使得兩家的年輕小輩們也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童兆頤比關少衡爭氣多了,可是不知道什麼,兩個人就是特別合得來。他在行政總管理處任處長,表現十分出色,唯一今關景禾不滿的是,他總利用職權把各色美女進貢到關少衡的辦公室,而礙于和他父親的交情,再加上他做得漂亮,關景禾也不知該怎麼說他。
必少衡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沒興趣闡述自己百年難得一見的善行。「書翎還需要人罩她嗎?」
汪書翎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更難得的是她在T大連拿了八個學期的書卷獎。她和關少衡相識于一家政商名流聚會的私人俱樂部,兩個人迅速打得火熱。關少衡一直難以想象在她那麼顯赫的成績下,也會有著如火的熱情,所以他總愛戲稱她PerfectGirl。剛好他的上一任特別助理又被革職,汪書翎在他的慫恿下,辭了原本在外商公司的工作前來安頌應征,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她是不需要!童兆頤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幫你抽中第一順位的選秀權。」
這是關景禾自以為開明而變出的新把戲,有防止童兆頤暗渡陳倉的意味,是以關少衡今日會起個大早來上班。
「謝啦,晚上請你吃飯。」關少衡優雅地招來美艷的秘書小姐,要了兩杯咖啡。果然,好心有好報,不枉他塞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送賣花女上學。
童兆頤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書翎沒拿第一。」
必少衡怔了一會兒,對這個消息感到很意外。
「這一回有黑馬竄出,可惜少了大少爺的評分來動手腳。」童兆頤存心嘔他,「嘖,你知道嗎?今年的選秀狀元是哈佛的MBA,她從大一開始,在哈佛連拿五年外匯仿真交易的冠軍。你可別以為她少拿了一屆冠軍,那是因為她只花五年的時間就拿到大學和研究所的學位。更讓老太爺滿意的是,她還說得一口流利的廣東話……」
「媽的,會說廣東話也加分?」關少衡冷哼了兩聲,這種傳奇人物讓他一听就頭痛,好象專為突顯他關少衡有多不長進而存在。
「老太爺一心想進軍香港市場嘛!」關景禾同那位在香港長大的遲小姐足足閑話家常了十分鐘,充分冷落其它的面試者。
「笑話!會說廣東話就可以在香港開銀行啊?」關少衡十分不能苟同父親的見解。
好在握有第一選秀權的人是他,他高興把狀元郎拱手讓人不違法吧!
「反正只要書翎歸我即可……」
「喔,忘了告訴你,老太爺把狀元欽點給你了。」童兆頤漫不經心地說出重點,期待看好友吃蹩的表情。
必少衡如了他所願。「Shit!你為什麼不反抗?」
「開玩笑,全安頌除了你,誰敢攖老太爺的鋒?」所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就是用來形容關少衡這種人。平常幫他是順水人情,但他可沒有舍身護友的偉大情操。
「男的還是女的?」退而求其次,關少衡悶悶地問。
「不幸中的大幸,是個女的!」童兆頤夸張地振臂大呼,亢奮得不象話。
「長得怎樣?」關少衡口氣很沖,恨他那一副幸災樂禍的小人嘴臉。
童兆頤抿著薄唇,壓下滿腔的笑意,遺憾地搖了搖頭。「上帝是公平的。」他同情地拍了拍好友更趨僵硬的肩膀。
終于,第一位不是美女的雌性生物要踏進關副總的辦公室了,這可是前無古人,後或許也無來者,怎不教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必少衡恨恨地捶了桌面一拳,眉眼之間殺氣騰騰。「書翎呢?」
「在下小生我幫你保管啦!信得過我的人格吧?」對于「朋友妻,不可戲」這點基本的做人原則,他還是有的。況且依他看來,書翎待在他身邊反而安全,不至于讓老太爺賦予太多關愛的眼神。
「信不過。」關少衡沉下臉,不客氣地將純粹來調侃他的童兆頤趕出辦公室。他想把汪書翎就盡避去,浪蕩慣了的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女人的去留。
沒辦法,誰教老天爺就是愛捉弄人,如果當年存活的不是他這個敗家子的話,老頭子今天一定過得很愜意吧!
連他都情願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大哥啊!現在的他,在旁人眼里,和行尸走肉有什麼差別?老頭子再怎麼費心,也無法把他打造成另一個關少威,偏佣他不肯面對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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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恢復「正常」上班時間的關少衡一進辦公室,就瞧見那位哈佛的高材生正坐在沙發上,苦苦等候他大駕光臨。她八成很緊張,一發現有人開門,馬上反射性地站起身,動作敏捷得可笑。
必少衡不太感興趣地瞥了她一眼,沒他想的糟嘛!蒼白的小臉、不算礙眼的五官,全身上下沒幾兩肉,像是長年營養不良。老頭子倒很懂得他啊,單眼皮、帶眼鏡又沒身材的女人,就算他餓到極點都不會想要染指!
「副總早。」昨天關景禾直接宣布錄取名單,並將她指派到關少衡手下時,她真說不上來心中的感受。周遭妒恨的眼神讓她不知所措,她也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關少衡絕對不會歡迎她,所以她會盡量少出現在他眼前。
必少衡皺了皺眉,這位遲小姐聲音柔柔怯怯的,听得出有廣東腔。香港女孩不是都很開朗、時髦嗎?難不成她是從大陸偷渡到東方之珠的苦命女?一點自信都沒有,愈看愈不順眼!
「上班要化妝。」她那沒有血色的臉蛋,很難看。她已經長得不起眼了,還不懂得裝扮自己,地想荼毒別人的眼楮啊?
「我有化……」不敢大聲辯駁,她只能小小聲地申冤。她真的有化妝啊!
必少衡不悅地白了她一眼,「不合格!還有,裙襬別過膝。」他指了指她灰色的裙子,意外發現她的腿還挺誘人的。
遲敏不敢置信地睜大深邃的眼眸。那她豈不是得把所有的裙于拿去改?
「听說董事長很欣賞你?」關少衡不理會她的為難,大剌剌地斜坐在旋轉皮椅上。
兆頤說昨天中午看到老頭子請她吃飯,兩個人相談甚歡,他訕笑著要他好自為之。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遲敏大概會是他歷任特別助理、秘書中,第一個被老頭子收編的,因為他實在沒那麼好的胃口。
「董事長很提攜後進。」遲敏想到關景禾昨日的面授機宜,分外覺得自己選對了工作。他一點大老板的架子都沒有,像個親切而充滿智能的長輩,很熱心地指點她許多事情。
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原來這麼會打官腔,難怪憑著她空白一片的工作紀錄,也能勝過出社會多年的書翎!
「他派你來做間諜?」他知道遲敏當然不會承認,只是要讓她曉得他一點都無所謂。
老頭子也真有意思,他罄竹難書的敗跡劣行,他不是比誰都清楚嗎?難道還氣不夠啊!
「沒有。」遲敏很驚訝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昨天董事長在談話中,對他也是諸多不滿,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父子的關系這麼僵凝,他們在她心中都是好人。
「沒有最好。」關少衡冷笑一聲,擺明了不相信她的話。「知不知道你日後的工作?」
他的口氣很冷淡,潛意識地排斥這個不應該出現在他勢力範圍中的女人。
「副總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特別助理的工作應該很具有機動性吧!
「你真的在美國念過書?」受不了!要不是她一臉認真,他會以為是她的幽默感。
既然她奴性深重,又缺乏讓人憐香惜玉的本錢,他會記得好好奴役她的。可憐這位遲小姐的未來注定黯淡無光!
遲敏听不出關少衡在諷刺她,老實地點了點頭,心里還奇怪他怎麼會覺得在美國念過書很特別,而且這些資料履歷表上不都寫了嗎?
必少衡笑了。書呆子一個!看來往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只可惜上班時間少了個美女來調劑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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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少衡,你昨天晚上帶遲敏去哪里了?」關家的女佣才剛將飯菜端上桌,關景禾就怒氣沖沖地質問兒子,讓本來就不怎麼樣的家庭氣氛頓時更顯凝重。
「這麼快就開始告狀了?」關少衡吊兒郎當地聳了聳肩。那個小間諜還真是找對了靠山。
「你女朋友一大堆,專屬秘書也每天濃妝艷抹,你干嘛非得帶遲敏去不可?」帶一個哈佛碩士上酒家,而且陪的是日本客人,他存心要氣死他這個老子。
「驗證一下日本人的民族性啊!」他不知悔改的態度更加激怒了關景禾。
「什麼意思?」冷冷的警告眼神曾教多少商場人士望而生畏,用來對付親生兒子卻一點也不管用。別的大老板,一天到晚兒子們圍在身邊爭相巴結;而他呢,偌大的產業還得求他大少爺接手,他愈想愈不甘心!
「沒什麼意思啊!只不過日本人果然是名不虔傳,連遲敏那種姿色也激得起他們的。」昨晚那些日本人對遲敏的興趣竟遠大于那些努力賣弄風情的陪酒小姐,拚命地邀遲敏去日本作客。應酬結束後,遲敏問他是不是得常來這種地方時,那副沮喪、無助的樣子讓他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以後不會帶你來。」該死的,她明明綻著一張心滿意足的笑臉向他道謝,今天還找人來施壓?
必景禾意味深長地看了不受教的兒子一眼,「我也覺得遲敏很漂亮。」
「不會吧!」關少衡失笑出聲,萬萬想不到老頭子會這樣回答他,連媽都敏感地停下筷于,一臉狐疑。「遲敏至少小你三十歲。」
「哼!」關景禾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兒于的放肆感到氣結。「我當然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我只是覺得她比你任何一個女朋友都適合當我們關家的媳婦。」
嗯哼,小間諜的功力真高強,才上工不到一個禮拜,就為自己營造出入主關家的身價!話說回來,他今年才二十七歲,老頭子就深謀遠慮地想塞個老婆給他?遲敏自然絆不住放浪形骸的他,可是她能干又听話,的確是關景禾絕佳的選擇。
「哈,但是她比我任何一個女朋友都不可能當我關少衡的老婆!」
「你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看不慣兒子揮霍黃金歲月、糟蹋大好的資質,關景禾蹙緊了眉頭。
「我貪花的個性還不是遺傳自老爸您!」
「關少衡,要是你大哥還在,我還需要在這里受你的氣嗎?」關景禾當著老婆、女兒的面前被這樣奚落,氣得渾身顫抖。
「是啊,那我真該慶幸大哥英年早逝,否則我現在大概已經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你──」關景禾氣得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不敢相信他這麼不顧念兄弟之情。
必少衡無動于衷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跡,縫續吃飯。他長這麼大,當眾挨打已不是第一回,早練就笑罵由人的好本事。
「造孽啊!我為什麼會生出這種兒子?不生你的話,少威也不會死了!」一直冷眼旁觀兒子被訓的唐念汾一想起往事,再也克制不住地指責他的無情無義。
又來了!必少妍一言不發地看著重復過無數遍的戲碼再度上演,心情抑郁得吃不下飯。從小大哥就備受寵愛,盡避從外在的物質條件來看,大哥有的二哥一定也有,但早熟的她從懂事起,就感覺得出他們在父母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舉例來說,爸媽看大哥的考卷時,考得好會夸獎一番;偶爾不盡理想,則會問他有沒有什麼地方不懂,要不要請個老師來加強?但是二哥拿考卷回家簽名時,他們總是漠不關心地隨意瞄一眼分數。
二哥其實不比大哥笨,只是他愛玩又愛交朋友,功課上難免分了心。他雖然長期被忽略,和大哥的感情卻絲毫不受影響。即使偶然會從他的眼里看到一點點悵然若失或欣羨,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自從十二年前發生了那場意外後,一切都變了。只因為二哥邀大哥去戲水,難忍喪子之痛的爸媽竟將過錯硬推到他身上。出了事後,二哥已經很愧疚了,爸媽無情的冷嘲熱諷更讓他心慌,他從此變得封閉、冷漠,言行之間毫不隱藏地排斥著死去的大哥。但她相信,沒有人會比二哥更心痛!爸媽怎麼忍心將十字架釘在他身上?同樣是自己的骨肉,他們這麼做對二哥真是不公平!
「爸、媽,」關少妍神色凝重地開了口,不想眼睜睜地看場面惡化下去,「社團的指導老師幫我申請到美國的一家表演學校。」
必少妍的功課向來不佳,勉強進人一所私立五專就讀,同時加人學校的話劇杜,一升上專二就成了話劇杜的當家花旦,而且似乎只有演戲這件事才能讓生性散漫的她全神貫注。
「不準。」關景禾決絕地否定她對人生的規畫。少妍同少衡一樣是月兌韁野馬,但她不若少衡深沉、冷靜,又是個女孩子,他說什麼都不會放她進演藝圈那個大染缸。
「為什麼不可以?」關少妍無奈地擱下碗筷,吃力地壓抑著對這個家的不滿。爸媽自從知道地想出國念表演,就扣押了她的護照。任她好說歹說,一再保證自己會潔身自愛,還是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
「不適合。」唐念汾望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不解她的執拗源于何處。
「什麼不讓她試試呢?我們都看過她的畢業公演,她有天分。」靜默已久的關少衡睨了妹妹一眼,懶洋洋地開口說項。這個家是個牢籠,他被禁錮其中是罪有應得,但他衷心期盼摯愛的妹妹能展翅高飛。
「怎麼?你連妹妹也容不下嗎?」唐念汾不悅地吼著事事唱反調的兒子,脆弱的心因想起純良的大兒子而隱隱作痛。
「媽!」關少妍忿忿地阻止母親的無理取鬧,不希望二哥為了自己的事再度被抹黑。
她咬著牙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推開椅子奔回自己的房間。也罷,她就順著父母的心意,麻木地過完養尊處優的一輩子算了。
必少衡回頭望了妹妹一眼,心急地想抹去她眼里的絕望與認命──即使必須付出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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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夏日午後,關副總辦公室的冷氣機正盡職地傳送著一波波的涼風,可是它的主人卻不務正業地煮起咖啡,還招來好友一道分享。
新鮮的巴西咖啡豆研磨出怡人的原野氣息,煮沸後的咖啡更是香氣宜人。
童兆頤喝著香醇的咖啡,一張嘴絲毫不懂感恩地數落起來,「關副總可真好命,可偏有人只拿了一份薪水,卻得做兩人份的差事。」
「能者多勞痳!」關少衡優閑地旋過坐椅,將一雙長腿擱在窗怡上,舉杯敬窗外的晴空萬里。近來他挨罵的次數銳減,關副總辦公室提出的企劃築有口皆碑,創下了安頌各部門中企劃案連續未被駁回的歷史新高紀錄。這些傲人的成績都得歸功于任勞任怨的遲小姐。
「少衡,你沒想過要見賢思齊啊?」他雖然對好友期許不小,也只是不經心地提一下,不願壞了氣氛。關少衡不想振作的話,誰能說得動他呢?
「何必?」反正他永遠無法取代大哥,何不墮落得干脆點,讓大家忘不了大哥的好。
想著想著,他忽然爽朗地笑了起來,「外面那個傻女人那麼賣命地工作,我真懷疑她是不是在暗戀我呢!」
「得了便宜還賣乖!」童兆頤一臉的不能苟同。
談笑間,清脆的敲門聲響起,童兆頤拿著咖啡杯,步履優雅地上前為來訪者拉開木門。不出他所料,忠心耿耿的遲敏捧來一大疊待批的公文。說「待批」是名副其實,好命的關少衡僅需練練簽名即可。
必少衡回頭瞥了來人一眼,收斂狂放的坐姿。遲敏瞧見他卷起了白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結實的古銅色手臂,少扣了一顆扣子的領口散發出邪氣的魅惑。他也算不上衣衫不整,但她不曉得自己臉紅心跳個什麼勁?
童兆頤看遲敏在冷氣房里還紅著一張小臉,額間也沁出細細的汗珠,實在替他的好友感到慚愧。他掏出手帕,好心地幫她抹去汗水,沒想到竟把遲敏嚇得不知所措,臉頰上的酡紅更加暈了開來。
必少衡嘴角噙笑地看著這一幕,和童兆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她八成是個處女!他用自己的杯子倒杯咖啡給遲敏,壞心眼地想把她拖下水,讓她也成為上班時間偷懶的一員。
「這……這是你的杯子。」遲敏不知他的意圖,怯怯地提醒他。
「你介意?」關少衡蹙了蹙眉。女人就是女人!
「不。」遲敏急于澄清似地搖著頭,受寵若驚地接過杯子,杯子里的深褐色液體彷佛能映照出她的羞怯。
「坐啊!」關少衡比了比童兆頤身旁的椅子,語氣還挺熱絡的。看了一個多月,遲敏依舊沒有變成美女,但也不惹人厭就是。她人很低調,幾乎不會主動跟別人打交道,每天都遲鈍地任他欺負。他漸漸地認為遲敏絕對不是會打小報告的人,對她的態度也就友善多了。
「謝謝。」遲敏拘謹地坐了下來,很認真地低頭喝咖啡。這是關副總煮的咖啡,而且是他剛喝過的杯子……
「遲小姐,你是不是沒有男朋友?」童兆頤自動續杯,好心情地調戲起純情小女子。
心神不寧的遲敏差點被口中的熱咖啡嗆著。這是童處長第一次和她搭話,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對。」不回答又不行,遲敏只好尷尬地承認。可憐的她,臉上的紅潮再起,拿著歐式雕花瓷杯的小手微微顫抖。
必少衡給了童兆頤一詞警告的眼神。這個不識相的家伙,竟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沒時間?」童兆頤不知死活地追問神情靦腆的小女人。她真有意思!不像汪書翎,他可從不敢對她稍有不敬。開玩笑,她是女強人又是少衡的女友,他可不想惹得一身腥!
早知如此,他或許會不怕死地幫少衡爭取汪書翎,留下可愛的遲敏。
遲敏搖了搖頭,聲音細如蚊蚋,「沒有人追我。」
「你這樣很不給你們副總面子喔!必副總辦公室的女人一向是搶手貨口也!」童兆頤輕松適意地談笑風生,心底卻不免嘆息。少衡從來懶得搭理姿色平平的女人,他能不能拿汪書翎跟他換遲敏啊?每天工作累了,還可以逗逗她,也不怕有人告自己性騷擾。
「我知道我是例外。」遲敏自責地低下頭,匆匆忙忙地喝完咖啡,想要盡早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大家都曉得關副總和童處長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他們倆的個性怎麼一點也不像?
「再喝一杯?」關少衡接過遲敏擱在桌上的杯子,還沒問出答案就提起咖啡壺又倒了一杯。
「不……不用了。」再待下去,她遲早會被童處長調侃至死的。
「我的手藝不好?」關少衡睨著遲敏,淡淡地問。
「……不是。」這麼近距離的對望、這麼親昵的問話,讓她改變了心意,很貪心地想要多待一會兒。
「那就再喝一杯。」不管自己有沒有強人所難的嫌疑,他硬將杯于遞給她。
明明是小心翼翼,她還是踫觸到他溫熱的手掌,瞬間竄過心房的悸動讓她慌亂得差點打翻杯子。
童兆頤搖了搖頭。難怪關少衡的日子會過得這樣愜意,遲敏根本不懂拒絕為何物嘛!
必少衡輕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瞧著童兆頤,「童處長的意思是想請你吃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不曉得你肯不肯賞臉?」佔了遲敏那麼多便宜,總該付出點代價吧!
童兆頤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可不像某個人那麼膚淺,順水推舟請遲敏吃頓飯對他而言並不是件苦差事。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單單喝一杯咖啡就快要了她的命,她真不敢想象如何和童處長面對面地吃完一頓飯。
必少衡笑了起來。遲敏還是有點原則的痳!「我為你感到悲哀。」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童兆頤鐵青著臉,哀怨地瞪著遲敏。他真的這麼投有魅力嗎?剛剛還在想著她怎麼都不懂得拒絕,她居然馬上在關少衡面前給他難堪!媽的,她連一點修飾性的場面話都不肯施舍,還裝出一臉痛苦的表情?唉,再怎麼柔情似水的小女人都小覷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