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病房前,楊秘書在走之前替劉福打點了下,她並沒有受到保全的盤問就得以進門。抬起手在門上輕敲數聲,她推門而入。
劉福進門時,祁勛豐正站在窗口眺望遠方。他並沒有回過頭,似乎對于進來的人是誰一點也不在乎。半晌後他才開口,「孫秘書,你今天來得真慢。」
看著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劉福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把盈眶的淚逼回去。
以往只要她一出現,即使沒有回頭,他也會喚出「劉福」,如今他喚的……是別人了。
「你讓我等很久了,便當呢?」祁勛豐回過頭,卻對上一張陌生的臉。所謂的「陌生」,是指從他醒來到今天,第一次看到的長相。眼前的女人年紀很輕,有張討喜甜美的臉蛋,而會來探望他的人,就算沒什麼交情也多少和他有交集吧?
只是……她是誰?
吧澀的喉嚨讓劉福許久才發得出聲音。「我不是孫秘書,我是劉福。」
劉福?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有了!陳耀東提過,她是那個克夫的女人。
他的眼神很冷漠,這種眼神劉福看過,他在公司的時候,就是這種無情又防備的神情。她的心漸漸揪緊,深呼吸後說;「你餓了嗎?我有帶東西,你要不要吃?」
「不用了。」
他沒理會她,今天心情不佳,他不想應酬任何人。「你是誰派來探望我的嗎?還是我們認識?如果是前者,留下你老板的名片,我會請孫秘書或楊秘書記下。如果是後者,我現在什麼也記不得,你白來了。」
「有些人,你忘了也沒什麼不好。」而能記得的時候,就要好好珍惜、好好地去記住,因為她曾經好珍惜兩人在一塊的時間,所以即使他忘了她,她也還有美好的回憶。
「什麼?」
劉福嘆了口氣,說了他也不懂。「听說你胃口不好,但你目前的身體狀況該多補充營養,也該按時吃東西……都十二點半了,我帶了三明治。」
祁勛豐皺著眉不理她。
這表情是不喜歡嗎?劉福知道生病的人最是任性,不禁在心中一嘆,「好吧,那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可以幫你去買。」
「不用。」
「我對自己的廚藝還有點信心,要不,以後我幫你帶便當?」雖然之前帶的他顯然不捧場,但如果他答應了,以後她才有理由見他。
記得他第一次吃到她做的總匯三明治時,還贊不絕口呢。還是他喪失記憶後口味也變了?她的廚藝不再能討他歡心?
方才她進門時,他的話讓她有點在意。最近馮臻妍會替他買合胃口的便當嗎?否則剛才他為什麼這麼說?
劉福忘了祁勛豐現在記不得任何事,語氣不自覺帶了些俏皮和親昵。「總匯三明治?還是綜合鹵味?」這兩種她還沒叫陳耀東帶來過。
祁勛豐眯著眼看她。這女人知道她在和誰說話嗎?這種親密的語氣、極為掩飾的情意,她以為他沒有感覺?哪來的花痴?看不出長得純淨、像朵百合的女人,作風竟如此大膽。「那種廉價的東西,你覺得會合我胃口?」
「廉、廉價?」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劉福有點錯愕。
「我從不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那些東西是我做的,怎會來路不明?」
「我不認識你,你做的東西對我而言和那些來路不明的東西有差別嗎?」他噙著一抹令人遍體生寒的冷笑看她。「趁我喪失記憶時來討好我、以此想接近我,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大膽?我不知道從前我和你有多熟,可我想依我的個性,願意吃對方的東西一定有相當的情誼,可惜你並沒有讓我產生這種感覺。」
「那你覺得誰讓你有這種感覺?孫宜隻嗎?」
「這是我的事。你是我的誰?我得向你報告嗎?」祁勛豐的眼神和語氣都咄咄逼人。「和我說話時,你大可收起你那像是跟我有多親密的眼神,那讓我不舒服。還有,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原來此刻的她,對他來說只是路人甲乙丙。劉福的眼眶紅了,深吸了口氣,「你心情不好,我改天再來看你。」她將裝有三明治的盒子放在桌上。「沒什麼東西可以送你,這三明治是我做的,你試試看。」她順便放下一張紙條,上面列有他曾和她一起去光顧、且頗得他心的餐館住址和菜色。「這個也可以去試試。」
祁勛豐本來要叫她帶走,都說他不吃陌生人的東西了。可他接著又注意到她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名花有主的女人還這樣對別的男人獻殷勤、態度如此曖昧,真惡心!
他手一揮,將她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到地上。「都跟你說不用了!」
盒子摔到地上,里頭的總匯三明治散落一地,放在上頭另外用小盒子裝的沾醬也灑了出來。
劉福眼睜睜看著自己特地為他做的東西就這樣被掃在地上,曾有的美好、給她安慰的憑藉——當初他在吃這三明治時的滿足笑容,好像都被抹殺消去了。
她慢慢的蹲,將散在地上的三明治又放回盒子里,每撿一塊就像撿拾一片她碎裂的心。她的眼淚從蹲下來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一滴緊接著一滴……
病房的門倏地被推開。「勛豐,我今天——」馮臻妍一推開門看到劉福,嚇了一跳。「你……」
祁勛豐口氣不豫的說︰「我餓了,你的自制便當呢?」這陌生女人的眼淚讓他心情變得更煩躁,只想轉移注意力。
馮臻妍看了劉福一眼,有點心虛。「那個……」
劉福看了眼支支吾吾的馮臻妍,有些不解,她說過她廚藝不行,哪來的自制便當?
「第一天是紅燒排骨當主菜,第二天有清蒸鱈魚,我本來還想說你什麼時候這麼深藏不露了,還滿期待今天的說……怎麼,變不出花樣了?」
「那個……」馮臻妍裝模做樣的聳聳肩。
劉福明白怎麼回事了,原來她交給陳耀東的便當,都被馮臻妍居了功。她怎麼忘了這女人有多麼喜歡玩花招?
其實,馮臻妍並不是問題,問題是現在祁勛豐對馮臻妍的寵護和信任、含著淺淺情愫的取笑語氣,這些都曾經是她的,而今卻易了主。
劉福的眼淚更一發不可收拾。他記憶中的孫宜隻擅長廚藝嗎?她做出來的東西也是這個味道嗎?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麼不懷疑?
她知道對一個喪失記憶的人,她不能要求太多,可是她真的好無力、好灰心。
劉福看著祁勛豐,默然不語,眼淚沒停過。她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情感,怨懟、傷心和無奈。嘆了口氣,她把收拾好的盒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站起來轉身離開。
她為什麼要出現在這里?明知會有什麼狀況,也事先做好了心理建設,為何這些都抵不過他一個眼神——那個遺忘了從前、否認相愛過,把她當陌生人的冷漠眼神。
她不是怕放手,只是不忍心他此時的寂寞,不想他又回到認識她之前,那個凡事防備、算計的祁勛豐。可是她錯了,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不是別人無法取代的,只有他在她心中是別人無法取代的。
他一個人寂寞嗎?不!真正寂寞的人是她,在這麼短的時間,他已經找到取代她的人,可是她呢?
劉福哭著走出病房,病房里的氣氛卻沒有因此而回溫,反而更凝滯。祁勛豐看著垃圾桶里的盆子,注意到那一小盒打翻的沾醬——
「……這個醬你沾沾看,這個是我西點老師的獨門沾醬。一般人都是把番茄醬、美女乃滋淋到土司里面,可是我喜歡沾著吃。」
腦中突然出現這樣的話,是誰?誰曾經這樣對他說過嗎?
桌子上放置了一張紙,這是剛才那女人留下來的,祁勛豐拿起來看,都是一些餐廳的名字和菜單。
見他神情專注、濃眉攏聚,馮臻妍心一跳,想找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勛豐,你……」
「前兩次帶來的便當真是你做的嗎?」
「……怎、怎麼了嗎?」
「你以前從來不下廚,連個荷包蛋都煎不好。你的廚藝進步得太神速,令我很訝異。」
馮臻妍心虛的陪笑。
「這樣吧,以後我的三餐就你來張羅了。」
馮臻妍倒抽一口寒氣,這已經不是用吃驚二字能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了。
她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