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深淵中沉浮了數日後,浦香綺才有力氣睜開眼眸。
一張微慍且似曾相識的男性臉龐首先映入眼簾,來不及細想他的身分,一個小女孩的臉孔緊接著躍入眼前。
「阿姨,你還痛不痛啊?」馮浣兒歪著可愛的小頭顱看著她,軟綿綿的嬌嗓中透著一絲關懷。
浦香綺怔怔地望著她那稚氣的小臉,一股激動的熱流沖上她的心房,讓她突然失去說話的能力。
「阿姨,你是不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馮浣兒的臉同情地皺了起來。
浦香綺費力地抬起右手,輕輕撫模她那柔女敕的小臉,然後萬分困難地啟動唇瓣。「你、你是君華的女兒?!」
老天!他的女兒都長這麼大了。
「嗯!阿姨認識爹啊?」馮浣兒黑靈的瞳眸興奮地亮了起來,從小,她就一直對父親的事很感興趣,可惜大家都當她是小孩子,沒有人願意跟她說,現在她總算有機會問清楚了。
「認識。」何止認識?當年她如果成熟一點、懂事一點,沒有一出江湖就與馮君華陷入熱戀中,那麼馮君華不會死,而這小女孩也會有一個呵護她長大的父親。
浦香綺的嘴角掀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阿姨是怎麼認識爹的?」馮浣兒一改平日的羞怯,好奇地問下去。
這時,馮君芯正好與她二哥談完話,滿臉防備地走進房來。
「浣兒,不要吵阿姨休息。」馮君芯把雙手放在馮浣兒的細肩上,保護的意味非常明顯。
「小泵姑,阿姨以前認識爹耶!」馮浣兒仰起臉蛋,急切地告訴她。
馮君芯的黑眸燃起詫異的火花。好奇怪喔!「藥玲瓏」怎麼會跟浣兒提這件事呢?難道她一點都不在乎浣兒將來會恨她嗎?
「浣兒,你先出去玩好嗎?姑姑晚一點再去找你。」馮君芯笑咪咪地把馮浣兒騙了出去。
雖然馮浣兒的女乃女乃與母親都不怎麼喜歡她,對她不理不睬的,不過,她卻愛死了這個小佷女。
望著馮浣兒依依不舍的離去背影,浦香綺那乾涸多年的心底流過了一彎悸動的暖流,讓她的眼神不再那麼冰冷。
這是移情作用,還是這小女孩天生惹人憐愛呢?
「藥玲瓏,我希望你不要過於接近浣兒,以免傷害了她!」馮君芯是
蚌直性子,見到她的轉變,自然有話直說。
浦香綺疲憊地閉上美眸,無言地答應她的要求。
「為什麼救我?」嘴中殘留的熟悉藥味提醒了她,若不是對方雞婆地拿出她藥箱內的藥丸,她遲早會去見閻王。
「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要救你,總覺得把你害得那麼慘,有點對不起你。」
這種矛盾的心情都快把她逼瘋了。
浦香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何必麻煩呢?」是死、是活,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麼不一樣。
馮君芯歉疚地吐了一下丁香小舌。「藥玲瓏,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你做什麼?」浦香綺淡漠的俏臉仍舊嬌美絕倫,那場嚴重的內傷並無損於她的美麗。
馮君芯突然瞪圓了大眼,緊張地替她二哥求情。「那你也別怪二哥好不好?他不是故意要侵犯你的。」
「別說了。」浦香綺板起了平滑細致的臉孔。
一想到自己的肌膚沾染上那個男人的氣息,甚至體內可能留下他的種,她就有股殺人的沖動。
「但二哥是逼不得已的,你不能怪他啊!」馮君芯心急地喳呼著。「你千萬不能拿毒藥害二哥啊!」
「藥玲瓏」向來惡名昭彰,誰知道她會干出什麼偏激的事來?
這倒是個好辦法,可惜她曾經在心里發過誓不再使用毒藥了,浦香綺遺憾地撇著唇。
「你該不會真的想向二哥下手吧?」馮君芯見到她那雙透出晶瑩冷光的眼眸,信以為真地叫嚷出來。
天啊!她怎麼跟「毒玲瓏」那丫頭一樣吵啊?
「請你出去好嗎?」浦香綺的耐性有限,現在才下逐客令,已經是到了她最大的極限了。
「噢!」馮君芯被她那又酷又冷的語氣給震懾住,呆愣了一下。「那……那我二哥————」
「他若要找死,我就成全他。」換句話說,只要別再讓她看見那個臭男人,她的怒氣勉強可以壓抑下來,但他要是執意尋死,那就怪不得她。
哇!她講的話好深奧喔!
「什麼意思啊?我听不懂耶!」馮君芯納悶地搔了搔香腮。「你可不可以再說明白一點啊?」
「你不用懂,你只需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就行了。」浦香綺那冰冷的嗓音中滲進了殺氣。
「好吧!」馮君芯搖晃著沉重的腦袋瓜子離去。
******
「無極山莊」的人雖然痛恨浦香綺,但是該有的食物、藥物,一日也沒斷過,所以盡避才休養了兩天,她的內傷已經痊愈大半。
「听說你想要殺我?」
馮君衡一臉嘲諷地將身軀倚在門旁,那聲深具磁性的男性嗓音就是從他的口中吐出來的.
浦香綺飛射過去的冷颼颼眼神幾乎把空氣凍結住了,可惜氣勢驚人,卻傷不了他半根寒毛。
「怎麼了?你的聲音被貓吃掉啦?」馮君衡緩步走進雅致整潔的客房中,在外頭忙了兩天後,照理說他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一回來就听到了馮君芯的警告,他忍不住前來迎戰她的挑釁。
無聊!
浦香綺閉上眼,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她得快點養好傷,才能手刃這個惡賊。
他是怎麼了?望著她那半臥在躺椅上的誘人嬌軀,一絲疑惑不禁從馮君衡的腦中冒了出來,同時也讓他的下月復一熱。
「藥玲瓏」確實是長得姿容絕世、清麗無雙,一張月兌俗的俏臉上白里透紅,彷佛吹彈可破般,在她那兩彎修長的柳眉下,嵌著一對明燦水亮的黑瞳。
櫻唇貝齒、小巧瑤鼻,使她即使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仍然美得令人有點窒息。
浦香綺被他那火熱的目光給看惱了,趁著他入神的時候,朝他射出一枚淬有麻藥的梅花鏢。
馮君沖下意識地側身閃避她的暗器,嘴角揚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原來你的爪子還在啊!」
他撿起那個梅花鏢,拿在手上反覆把玩,他發現鏢上刻有小小的「藥」字,而且還帶有一股淡雅的香氣。嘖!女人!
涌香綺抑郁地輕嗤一聲,青蔥柔荑緩緩拉高身上的薄被。
她當然知道暗器傷不了他,剛才這麼做,只是純粹踫運氣而已,運氣好的話,或許他就會命喪在她的梅花鏢下。
「你把我激來,該不會只是想拿我來練飛鏢吧?」馮君衡挑起剛毅飛揚的墨眉,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自從跟她有了肌膚之親後,他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痛恨她,這兩日,他曾經努力喚回對她的恨意,但是他那嘗過甜頭的男性軀體根本不听從心的使喚,竟然眼巴巴地一直想要找機會過來。
誰激他來啦?
浦香綺的美眸微閃,但是仍維持臉上的平靜無波,她不想被這男人牽動了情緒。「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你不能離開。」馮君衡給了她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弄不懂她怎麼會認為自已可以離開,難道她一點犯人的自覺都沒有嗎?
「既然你這麼根我,何不直接殺了我呢?」浦香綺冷若冰霜地給予他一個建議,因為等到她的內傷完全好了,他就沒有機會了。
馮君衡的俊臉緊繃了起來。「我不想殺你。」
敝了,活著不是很好嗎?這女人干嘛拚命找死啊?
「為什麼?」在他的眼中,她可是他的殺兄仇人耶!
馮君衡陰郁地眯起布滿難以置信的黑眸。「「藥玲瓏」,你好像忘記你已經失身給我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相信有任何男人下得了手。
「那又怎麼樣?」浦香綺亳不在乎地瞄了他一眼,但是在此時,一股不爭氣的紅霞卻慢慢的爬上她的嬌顏。
馮君衡那雙精銳有神的黑眸狐疑地盯著她,沉默了良久,才低啞地問︰「奇怪!你為什麼一直要逼我殺你?你真的那麼喜歡死在我的手里嗎?」她那一意尋死的態度教人疑心大起。
浦香綺微微蹙起細致的柳眉。「你如果不殺我的話,就請你出去吧!」這男人不乾不脆的,她才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馮君衡听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想拿回你的東西嗎?」
不會吧?!他只不過是不肯殺她而已,她就翻臉趕人啦!嘖!這女人未免太沒風度了吧!
一個冷淡的眼神瞟向他拿在手中的梅花鏢。
「我不要了。」她的東西已經沾上他的味道,她還拿回來做什麼?
「我在床上找到一根玉簪,我想,這應該是你的東西吧?」馮君衡從懷中掏出一根翠綠玉簪,故意拿到她面前晃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
「不過,你要是不想要了也無妨,我可以拿去送給君芯,她最喜歡這種小玩意了。」
如果他沒看走眼的話,這支精致的玉簪應該是馮家的祖傳之物,也就是說,這玉簪極可能是他大哥送給她的定情物。
「不、不可以!」浦香綺的冷眸里一掠即逝的驚慌,泄漏了她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那麼鎮定。
「什麼?麻煩你再說一次。」馮君衡不是存心刁難,只是想試探一下這支玉簪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還我。」浦香綺伸出白女敕如冰的玉掌,向他討回自己最珍愛的物品。
玉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一股突如其來的怒火猛地席卷向馮君衡,將他燒得滿肚子火。「沒收!」
浦香綺睜圓著一雙美麗的杏眼。
沒收什麼啊?這男人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明明是他拿玉簪來問是不是她的,他現在有什麼臉說「沒收」?
「你沒有權利拿走我的東西。」她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你錯了,這是我們馮家的東西,我自然有權利收回來。」馮君衡不悅地冷睨著她,眼神有如刀鋒般銳利。
浦香綺又冷又脆的嗓音中隱含著威脅,大有動手搶回玉簪的意味。「把我的玉簪還我。」
見到她那麼在乎那根玉簪,馮君衡莫名其妙地惱火起來。
「休想!」說完,他踏著悻悻然的腳步走出客房。
浦香綺望著他那憤怒的高大背影,忍不住下了一個結論————
這男人瘋了!
*****
余可雲是個溫柔嫻淑的女人,雖然容貌長得不美,但是身上卻帶有一股婉約文雅的氣質,使她深受「無極山莊」上上下下的喜愛。
尤其馮老夫人因為心中對她有愧,所以當她一听到余可雲受到風寒的消息,立即就趕來「眠雲居」。
「娘,您怎麼來了?」余可雲驚訝地半撐起身子。
「可雲,快躺下來休息,不用起來了。」馮老夫人含著慈祥的笑意按住她的雙肩,阻止她起身。
馮浣兒站在床邊,怯怯地細喊了一聲。「女乃女乃。」
「嗯!」馮老夫人輕輕頷首,目光轉向媳婦的身上。「可雲,听說你受了風寒,要不要緊啊?」
「娘,媳婦只是受了小小的風寒,不礙事的,倒是驚動您老人家,讓媳婦十分不安。」余可雲輕柔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惶恐。
「可雲,你怎麼會好端端的受到風寒呢?」她那柔順的態度讓馮老夫人感到非常滿意。
當年,她就是相中余可雲來自書香世家,加上她的知書達禮、落落大方,於是做主讓馮君華娶她入門,沒想到馮君華根本不愛她,成親不到半個月,就開始冷落她,並且在外頭另有女人了。
唉!都是她這個老太婆害了她。
「大概是……這兩晚都睡得不安穩的關系吧!」余可雲秀美的眉宇凝結著重重的心事。
「怎麼會睡不安穩呢?是不是浣兒又讓你煩心了?」馮老夫人嚴厲地望向站在一旁的小孫女。
「女乃女乃,浣兒沒有!」小女孩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余可雲的蟯首在枕頭上搖了一下,還未開口,她的眼眶就已經先紅了起來。「不是……」
「到底是怎麼回事?可雲。」馮老夫人關心地拍拍地的手背。
余可雲拿起手絹,難過地擦拭眼角。「娘,那女人……還待在山莊內,教媳婦怎麼睡得著啊?」
只要一想到「藥玲瓏」竟然沒有死在地牢里,而且受到她小叔的保護,余可雲就感到格外難受。
「唉!娘知道你受委屈,可是,君衡不肯殺她,娘也沒辦法啊!」一講到這個,馮老夫人就一肚子氣。
「娘為什麼不直接下令呢?我相信小叔不敢有意見的。」余可雲原本平凡的臉孔涌上一抹戒慎。
馮老夫人有所感觸地搖起頭來。「唉,君衡的個性比他大哥精明強悍多了,他凡事都有自已的主張,我不想干涉他的決定,況且,他說過事有蹊蹺,他認為應該調查仔細一點比較妥當。」
她以前就是過於專制、處處左右馮君華的決定,害他無法在山莊內得到快樂與滿足,她才會失去這個兒子。
現在除非真的有必要,否則,她絕不干預馮君衡的事情,因為她不想再見到悲劇重演了。
「什麼叫事有蹊蹺啊?」余可雲的臉色突然一白。「莫非娘也認為那女人是無辜的嗎?」
「不管她是不是無辜的,看君衡的樣子,似乎決心追查到底。」既然兒子那麼堅持,馮老夫人只好尊重他的意見——反正重新調查一下也沒有什麼損失。
余可雲像是沒有注意到女兒的存在般,激動地哭喊出來。
「那女人毒死君華是罪證確鑿的事,小叔為什麼還要替她月兌罪呢?嗚……難道那女人帶給媳婦的屈辱和難堪還不夠嗎?」
「可雲,別哭了!」馮老夫人頭痛地安慰她。「你再忍耐幾天好了,娘一定會催促君衡趕緊了結此事,不會讓你受到委屈。」
「那萬一……小叔還是不肯呢?」余可雲止住淚水,遲疑地問。
馮老夫人蒼老的眼眸露出凌厲的光芒。「哼!你放心,等到調查結果出來後,娘絕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
在她的心中,她早已認定「藥玲瓏」就是殺人凶手,而她之所以願意給馮君衡調查的時間,無非是想讓他心服口服。
余可雲憂心忡忡地垂下眼瞼,以遮蓋她紅腫的雙眼。「娘,媳婦擔心小叔會迷上那個女人。」
這同時也是馮老夫人擔心的地方。
「君衡應該不會那麼糊涂吧?」馮老夫人家一副不怎麼有信心的樣子。
余可雲謹慎地分析。「娘,問題不在小叔身上,而是那女人天生狐媚,難保小叔不會被她迷住啊!」
基於私心,她希望盡快解決「藥玲瓏」,因為,只要每一次她的名字被提起,山莊內的人便會聯想到她丈夫對那女人的迷戀,那她就多受到一份傷害。
這種無形的傷害太可怕了!
「嗯!你說得有道理。」縱使馮老夫人覺得她的態度太急躁、太尖銳了,也沒有多說些什麼,她以為自己的媳婦是在為馮君衡操心。「可雲,你不用擔心,娘會再去跟君衡談一下,你好好休養吧!」
「娘,慢走。」
目送婆婆離開房間後,余可雲仍舊蒼白著一張臉,對未來的局勢一點也樂觀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