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巽沒下水,就只有照她意思拾來柴枝點火。錦心在水里拾了不少肥美的蚌,又捕了兩尾鮮魚。裴巽剛用木棒串好肥魚擱在火邊烤,她已從河底拾來一平石,架在火邊,把河蚌全部擺上。
裴巽還真不知道該把眼楮往哪兒擱,濕漉漉的粗布里衣完全掩不住她的好身材,兩點尖因冷俏生生地挺立,還有長腿跟翹臂——裴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故意展露,可一瞧她雙眼表情坦蕩,就知道他想多了。
河蚌遇熱即熟,錦心要他拿一個試試。他邊吹著熱氣邊啜,哇,無比鮮甜!
「想不到這麼好吃!」
她就像听見他夸她一樣,笑得好甜。
「還有呢!」她赤著腳朝林里走去,一會兒懷里抱了幾只野梨。擱在潭里洗洗,她給他一只,自己也拿了一只咬著。
他眼一瞄她濕透的身體,瞧見綁在肩上的布條,問︰「你肩上的傷……」
他不提她還真忘了。錦心三兩口啃掉野梨,拋去核心,然後轉身月兌去濕透的里衣。「幫我。」
裴巽差點噎著,紅著臉咳了幾聲。「你干麼?」
她構構背。「我手解不著。」
「大夫不是吩咐明天才拆?」
「濕濕的不舒服。」
也對。裴巽將吃了一半的野梨放下,伸手,忍不住暗啐自己。莫名其妙,又不是頭回看姑娘家的身體,他兩只手卻抖得渾似青澀少年。
終于還是解開了布條。他一瞧發現大夫說得沒錯,拇指大的傷口結上薄痂,只要不用力,過兩天該就沒事了。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知道她傷口快好,可以隨意蹦跳了,他反而有種舍不得的感覺。
他是哪里出了毛病?裴巽起身幫她把外衣拿來,披罩住她果肩。「穿上,小心受寒。」
錦心听話地穿上,綁好腰帶後,開始吃著熟透的肥魚。
裴巽一望深潭,突然想到。「剛看你泅泳,你應該時常下水才對,怎麼頭回見你,你頭臉手腳會髒成那樣?」
「這樣你才看不見我。」她怕他听不懂,還刻意起身示範。只見她從潭邊濕泥上抓了一把,往臉上一抹。
裴巽懂了。先前有個獵人說她神出鬼沒,原來是靠這些泥巴遮掩。
「誰教你的?」他好奇問。
「老頭。」她說。「老頭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看顧這座山,他說我不要阻止山底下的獵人,山上的虎群早晚會被他們殺光。」
裴巽想了想,又問了她先前沒回答的問題。「你真打算在這兒耗上一輩子?」
她不吭氣,只是靜靜捧水洗去臉上污泥。
又撞進死胡同了。裴巽一嘆。辯才無礙的他,向來最怕遇上不愛說話的人,偏偏她也是不愛說話的翹楚。
「你喜歡這山林,也听從照顧過你的老頭的吩咐這都沒錯,只是我想到你一個人待在山上,要是發生什麼萬一,你找誰救你?」
「蓉兒。」
「她住哪兒?你隨便一叫她就會出現?」
她搖頭。
「我就說吧,人還是要跟人處一塊,多少有個照應。」
「山下人不喜歡我。」
「那是他們不了解你。像我,才跟你處個兩日,就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還有一早跟你玩的那些女圭女圭們,不也挺喜歡你?」裴巽蹲來她身邊鼓勵道︰「你應該試著跟山下人說說話,久了他們了解,就會習慣了。」
只是事情真有那麼簡單?
這答案,晚一點,裴巽倒是親眼見識了。
一群鎮民,仿佛是料定他們會從山上下來似,團團圍在伏虎山與鎮上的交界。裴巽察覺不對,忙將錦心往他身後一推。
「這怎麼回事?」裴巽瞪著鎮民們手中的木棍柴刀問。
一群人戒慎惶恐地瞪著他倆,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戒備的對象不是說話的裴巽,是他身後的錦心。
大胡子自人群中走出來。「裴公子要進鎮可以,但她——不行。」
這什麼道理?!裴巽再問︰「說個理由。」
「這哪需要理由!」大胡子瞠目結舌。「裴公子,您大概還不知道她是誰吧?她就是那個[虎女]吶!」
「我當然知道她是[虎女],然後?」
他知道還跟她在一塊!大胡子嚇傻了。「您、您不怕她對您不利?您要曉得,咱們鎮里的獵人,每個都被她拿弓瞄準過。」
「那是你們想獵虎,況且我瞧你們個個四肢完好,也沒人少條胳臂斷條腿。」
「等到少了胳臂斷條腿還得了!」大胡子哇啦大叫。「不成不成,咱們鎮民全說好了,不許她進咱們鎮上一步,裴公子您要是執意跟虎女一道,那咱鎮只好請您離開。」
豈有此理!裴巽偏不信邪,他們硬不讓他們進鎮,他就偏要進去。
「不要理他們。」裴巽牽起錦心往前走,他諒他們沒那個膽動手,而就算開打,他也有自信能打贏這群烏合之眾。
還真被他料中,一群人木棒柴刀舉得高高,就是沒人敢靠近一步。只見人群慢慢分成兩邊,裴巽拉著錦心睥睨地瞧著眾人,突然,一粒石頭從他右後方丟了出來,打中錦心右腳。
「壞人。」
錦心聞聲望去,俏臉一白。丟石那人,是先前同她玩過,踢毽不成摔跤的男娃。
「你干什麼你!」男娃的娘嚇得抱起他往回跑。
可男娃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斷掙扎大喊︰「要是我知道你是壞人,我早上就不同你玩了……」
可以想見,這些娃兒長大後,也會被教成眼前這些排斥她的人。錦心喉頭一動,冷不防抽回仍被牽住的手。「夠了。」
「錦心?」
「我早說過他們不喜歡我。」她抬頭環視對她怒目相向的鎮民,知道要他們接受她這個[虎女],只能說是登天難事。
她望著群聚在旁的鎮民說道︰「客棧還有些我的東西,我拿了就走。」
然後,她身一側從裴巽身旁走過。
可惡!裴巽怒瞪眾人一眼,趕忙追在她身後。「等等我……」
回到客棧,店小二也一掃先前的殷勤,伴著廚娘掌櫃三人擠在一角,客棧空無一人。
錦心快步上樓,沖進她先前住的房間收拾行囊。
「錦心……」
「不用勸我了。」她東西不多,除了破衣一團、弓與箭囊之外,只剩下裴巽先前買來送她的玩意兒。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手收回。
瞧著她背影,裴巽好難過。他也不懂,明明是這麼好的姑娘,為什麼外頭的人沒一個肯放開心懷認識、接納她?
不消思考,兩句話月兌口而出。「跟我走,我願意照顧你。」
她驚訝轉身,以為自己听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照顧你。」再一次說後,他越是覺得這主意真好。既然他放心不下她,就索性將她帶在身邊,反正裴府那般大,多她一個人絕對不成問題。
沒想到她卻拒絕了。「謝謝你。」她溫柔微笑。「但我不能再麻煩你了。你那時說的話是真的,我現在知道了。」
這些話,要是早個兩天听見,他定會覺得陳冤得雪、開心不已;可她現在一說,卻只讓他覺得無比苦澀。
裴巽裝出爽朗表情。「既然知道我是好人,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跟我走吧!我保證,只要有我在身邊,絕對沒有人敢欺負你。」
「我要回山上去。」
「還有你爹娘,我們可以一道去探訪……」
「不用了。」她還是同樣的答案,同樣反應。
可惡。裴巽苦惱搔頭。他還能找什麼理由將她留在身邊?
「但你跟我約定待滿兩日……」
「你要說我是野兔也沒關系了。」她一雙眼亮亮的,仿佛盈滿了淚。
他是這世上,她遇見的第二個好人,她不能害他被排擠,那種苦,她一個人捱就夠了。
她站立垂首,朝他深深一拜。「總之,我不能再麻煩你。」
裴巽暗自咬牙,他沒想到自己這麼討厭看見她行禮如儀。
背起箭筒,朝門走了兩步,錦心突然停步從懷里掏了個東西出來。「這個……」
他一瞅,是她早上帶出門的毽球。
「你給我那個做什麼?」
「是你的。」
「是你的。」裴巽嘔死了。她就這麼不想跟他扯上關系?!明明是買來送她的禮物,她也不認帳。「記不記得,我昨天說過要送你……還有這些!」他回頭望見桌上還擺著風車跟手鼓,抓起來一股腦力往她懷里塞。「你不帶走,我保證你出門我馬上丟了。」
她沒說她不想要啊。錦心緊緊揣著他送的禮物,一副怕他來搶的表情。
她這反應,多少讓裴巽的不悅少了那麼一些。
吐口氣,他再問一次︰「我說要帶你回皇都,你真的不跟我走?」
他發誓,她再一次拒絕,他這輩子就再也不理她!
結果,她還是一樣搖頭,然後身一轉,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鬼了真是。瞪著開起又關上的門扉,裴巽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知道剛拒絕了什麼?他[浪子]裴巽,從不曾動念想照顧任何人的他,頭次起意——而她,竟然拒絕了!
「言錦心,算你狠。」裴巽氣急敗壞地踹倒矮凳。
就算這樣,仍舊消不掉他心頭的惱恨。
只見他氣嘟嘟地打開房門,大喊︰「小二,算帳。」
既然那丫頭都能走得如此雲淡風輕,人稱浪子的他,又豈能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