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欠管教 第5章(1)
作者︰艾珈

一盞茶時間,普寧跟儲大娘各拎了桶水進來。

動彈不得的于季友一見普寧干粗活,愧疚得恨不能下床代勞。

儲大娘回頭又拿來一套干淨的葛麻布袍。

「那我先走了。」

「謝謝大娘。」

大娘一出門,普寧立刻把屋門掩上。

「好了,該幫你換藥擦澡了。」她走到于季友面前,開始卷起衣袖。

「等等……」他一听,哪顧得了背傷疼痛,身子猛地一退。

「等什麼?」普寧瞪著他問︰「大夫交代你每天都得換藥,你不想讓傷早點好?」

他當然想,但她剛才說,她要幫他擦澡,這怎麼可以!

他又痛又羞。「傷口確實得麻煩公主,但其他的事…一下官可以自己來。」

「有什麼好害羞,我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她暗笑,想不到他皮膚這麼黑,仍可以瞧見他耳根熱紅。

他眼瞠大。她的意思是--先前早幫他擦過了?

「一半啦。」她手一揮。「先前你睡得那麼死,我又撐不起你,只好草草擦了半身。」

他松口氣。「公主別拿下官開玩笑……」

「早說過別再那麼喊我。」她將干布往桶里一丟,然後插腰。「還不過來一點,你坐那麼遠我找麼構得到?」

「療傷可以,但其他的享,還請公主饒過下官。」他無比堅持。

「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她身一探就要拉他腰帶,但于季友抵死不從;她愈靠近,他越是掙動,哪怕這麼折騰,會讓他痛得冷汗直流。

兩人對峙一陣,見他仍舊避如蛇蠍,普寧生氣了。她一把抓起濕淋淋的布巾,往他胸上一砸。「拿去,你愛自個兒弄就自個兒弄,我看你多能忍痛,多厲害!」說完,她裙一拎,氣呼呼離開。

當門「砰」一聲關起,于季友低頭看著床鋪上的濕布,嘗試伸手拿取,然而不過一個伸手的動作,就能讓他疼得渾身抽搐。

他發現普寧說得沒錯,他太高估自己。依他傷勢,沒人幫忙,他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但他怎麼能讓高貴的公主做那麼低賤的事?

普寧罵得沒錯,他的確是死腦筋。在他認定,普寧是公主,不管他今天背傷著或者淪落到何等地步,他仍要遵守這君臣之禮。

問題是,他能找誰幫忙?若換成剛才的儲大娘,難道他就好意思了?

確實。如果幫他擦澡的是儲大娘,他定然不會拒絕。只是普寧剛也說了,村里人都忙,誰有空閑幫他做這等瑣事?

畢竟他有一個妹妹--雖然他跟普寧都知道這是假的,但在外人眼里,他們仍是兄妹。

不管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使喚自個兒家人,總是比使喚外人來得理所當然,但他跟普寧,並不是真的兄妹。

但轉念又想,她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啊!妻子服侍丈夫,不最是天經地義?

而他如此堅持不讓她幫,是不是正意味著--到現在,他仍舊打從心底不接受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他一眺關起的門扉,想起她氣沖沖的模樣。他想,她或許也察覺到了。

氣死她了!

普寧像月兌了韁的野馬,一路往村後的山巒上沖,直到雙腿發酸,上氣不接下氣,才不得不停步喘氣。

本以為經過這兩夜,于季友跟她距離總算比較近了,可沒想到,到現在他仍然把她當外人。

她用力踢開腳邊的石塊。公主幫他擦澡又怎麼樣!鮑主就不是人,做不得事啊?!難得她頭回想幫忙人,那個臭家伙,就得非傷她的心、拒絕她不可!

她瞪著滾開的石塊,眼眶慢慢地紅了。他的抗拒,比什麼都令她難受,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落得這下場--她喜歡上的人,永遠不會懂她心意,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那個石棗兒,讓于季友看她,就像龍焱看石棗兒一樣,視她如命,甘冒忤逆皇族之罪,也不舍不棄?

是公主又怎麼樣!在被人喜歡這事上頭,她還不如一個小老百姓,一個石棗兒。到現在她才肯對自己承認,其實她心底,好羨慕石棗兒。

她到底是哪里做錯了?為什麼她老遇上這種事?她忍不住啼哭出聲。

正在菜園種菜的儲大娘听見哭聲,忍不住走近。一見是誰站在林子里,她嚇了一跳。「隻兒姑娘?你怎麼跑來這兒哭?」

听見儲大娘聲音,普寧趕忙用袖子遮臉。「我……一時心里難過……」她總不好告訴大娘,她是因為被于季友拒絕而哭。她沒忘記,在人前,他們倆是「兄妹」。

「你一定是被你哥哥身上的傷嚇著了。」儲大娘理所當然的以為。「沒關系,再過一陣傷口愈合,就沒那麼怕人了。」

普寧猛然想起,大娘不說她還真忘了,光顧著生氣,她都忘了他還沒換藥!

「大娘,我想到還有事情沒做,我先回去--」不等大娘回答,普寧裙擺一拎,人又跑了回去。

打開門,她瞧見于季友還是坐在床上,木桶跟濕布,仍舊擺在同樣地方。

「我忘了幫你換藥。」不想讓他瞧見她哭紅的眼楮,她一進屋,頭就一直低低的。

可于季友,怎麼听不出她嗓子滿是哭過的鼻音。

正要拾起床上的濕布,一只手突然拉住他,他盯著她側臉說︰「對不起。」

他不道歉還好,一說,她的自制力霎時崩潰,眼淚又咚咚史地滾了下來。

「你好討厭……」她腳一跺。「你怎麼可以那樣拒絕我……人家,還不是希望你傷口快點好……」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見她哭得傷心,不顧背疼,他堅定將她摟進懷里哄著。

「你都不知道……在你受傷昏迷這兩天我有多緊張……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所以大娘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她說得雜亂無章,他好努力才拼湊出事實。她是在告訴他,她所以堅持幫他擦澡,是出自儲大娘指示,並不是故意讓他為難。

知道這事之後,他更內疚了。

他早該想到的,她什麼都不懂,當然人家教她什麼,她就全般接收了。

「對不起……」他下顎輕蹭著她額,一手撫著她發。

他難得的親昵,讓她慢慢止住眼淚。

但情緒一平復,她臉也悄悄紅了。不是說要展露最成熟穩重的一面?怎麼一會兒,又在人家懷里哭得像個女圭女圭一樣?

她尷尬地抹著眼淚,窘困道︰「……該換藥了。」

他再次拉住她。「要不要告訴我,大娘剛為什麼說要彌補你?」

「不要。」她嗔,抓起布巾就往桶里一丟。「我來這是要照顧你的,不是來回答問題的。」

「你寧可我去問大娘?」

背著他的普寧身子一僵。

他看著她背影提醒︰「俗話說得好,‘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嗦。」她負氣轉身。他想知道是吧,她就說啊,誰怕誰!「就我的金簪給村長騙了,還有大夫,就這樣。」她闢哩啪啦一串話,于季友根本還沒听清楚,她就說完了。

「等等……」

「話不說二遍!」她端著藥糊與剪子走到他身邊,重重一放,喝︰「轉身。」

口氣這麼差!他又道︰「不是說好只要我不死,就能見識到你不亂發脾氣的樣子?」

她瞠目結舌。這家伙,竟敢拿她講過的話調侃她!

一見她表情,他忍不住大笑,想不到逗她,竟會這麼有趣。

「笑,笑死你算了!」她恨恨地抄起剪子,朝綁起的結處一剪。「快點,我待會兒還有事。」

見她利剪霍霍,于季友忙收起笑容,乖乖轉過身。

普寧嘴巴雖凶,可拆布條的動作,卻無比溫柔。按著大夫指示,她將每一處結硬的布條拿熱水浸濕,才小心翼翼拆下。

就算這樣,她每一扯動,弓著背的干季友還是抑不住疼痛的嘶聲。

「忍忍……只剩一點點……」當猙獰滲血的傷口完全顯露,普寧深吸口氣,拿起黏稠的藥糊,厚厚地抹上。

這傷口,是為你捱的--她每次看,心里總會閃過這提醒。

望著他的背傷,她眼角靜靜滑下兩行淚,她手一抹擦去。

听見啜泣聲,他未轉身地問︰「怎麼了?」

「沒事。」她放下藥糊,改拿起布條。「雙手打開,我要裹傷了。」

「你剛在掉淚。」他不容她閃避。

這人腦勺是長了眼啊?!她嘴里嘟囔,明明也沒看見,卻猜得那麼準。

「你的傷,讓我想起那一日遭劫的情境,我想起保護我而死掉的女官們。我在想,若將來胡里他們找到我們,我一定立刻上奏父王,讓父王知道她們為我做什麼,請父王好好撫恤她們家人。」

于季友微笑。「她們在天之靈,一定覺得欣慰。」

「真的麼?」她邊繞著布條牢牢搏緊邊說︰「這兩天我一直在想,皇室血脈真有這麼大不同?如果我今天只是一般百姓,是不是我也得跟她們一樣,為一個地位比我高的人付出生命?」

他突然轉頭驚訝地看著她。

她瞪著他問︰「干嘛那種表情?」

「你變了。」

「有麼?」她模模自個兒的臉。

「我不是說你的外貌,我是說你剛說的話,不像你會想的事。」

她嘟囔,瞧瞧這種話!在他眼里,她先前到底有多糟啊?

不過再一想,他好像也沒說錯,如果路上沒賊匪出現,他們現在仍好好地在前往襄州的路上,她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震憾,更不會突然知曉,原來人,是那麼的脆弱。想一想,過去的她,實在太養尊處優、太不知民間疾苦了。

「待在這地方,很容易看見我以往沒注意的事。」她一嘆。「一般百姓如何生活,吃什麼穿什麼,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一一親手做了才知道,我先前日子過得多舒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從沒想過一句命令底下,得費上多少人的血汗。」

「很好啊,」他點頭。「你能想到這些事。」

「可我還是不懂,地位低賤的人,就沒有能力決定自己要怎麼活著?一定得替地位更高的人付出生命,才叫‘盡忠’?」說到這,她手指靈活地綁了個結。

他慢慢轉過身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看著她說︰「沒有人想死,只是在我們居下位者心里,公主、皇上等等高貴的存在,更勝于我們的生命。為自己所珍視、所信服的人付出所出的,是件很有價值的事,我們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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