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恬兒正在婢女的伺候下喝著湯藥,見寧獨齋急如星火地沖了進來。
「恬兒!」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她醒過來了。
「四爺。」恬兒望著他笑。剛才他還沒來的時候,婢女同她說了許多事——包括他當著眾人失控、哭泣的舉動。
能被他這樣重視著,她想,她滿足了。
她揚揚手示意婢女退下。一待房里只剩他們兩個,他立刻牽起她手,好確定這不是一場夢,「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腳呢,手呢?」
「頭有點疼……」她模模自己後腦,那兒腫了一個大包。「大概是屏風倒下的時候,砸傷了。」
「我瞧瞧。」
他輕輕壓了一下,她輕「嘶」了一聲。
「真的,腫包不小。」他坐回她床邊。「我剛才去過你房間,我懷疑這件事跟金家月兌不了關系。」
「我不知道。」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她到現在還渾渾噩噩的,感覺像作了一場夢。「我只記得我走到屏風後面,正打算換件衣裳,屋子就轟的一聲垮了下來,然後我就暈過去了。」
「你福大命大。」他執著她手輕捏著。「壓在你身上的屏風。幫你擋下不少碎石,我剛從你房間過來,你房里的床啊桌子椅于,全被炸得破破爛爛。」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到,」她表情很認真。「在轟一聲巨響之前,我好像听見哥哥喊了一聲——恬兒小心。」
他點點頭,不無可能,或許真是好友冥冥之中幫了忙,要不怎麼那麼剛巧,她屋子里的東西幾乎全壞了,就只有她沒什麼大礙。
他展臂輕輕將她擁進懷里,「你醒過來就好,從今以後,我們倆就睡同一張床,共用一間房,我就不信金家那幫人還有辦法對你怎樣——你知道嗎?你把我嚇壞了。」
她仰起頭輕踫他眼楮。「我听婢女說,你哭了?」
他抓來用力一親。「那個時候,要是我發現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大概也沒辦法活了。」
「別這麼說,我不愛听這種話。」她按住他的嘴。
「听見我願意跟你一塊死,你不高興?」他有些驚訝。
「當然不高興。」她表情很認真。「雖然獨自活著很痛苦,就像嫂嫂,哥哥走了以後她成天以淚洗面。可是我總覺得,活著就有希望,說不準將來還會遇上什麼好事。」
「不會了,」他拉起她手貼在他胸口。「能讓我另眼相看。還願意打開心門喜歡著的女人。就只有你了。」
她瞠大眸子。她沒听錯吧?他剛才真的說了?他喜歡她?
「你剛才說——」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你。」經歷了剛才的震撼,他知道,有些事,他得趁她听得見、看得見,人安然無恙的時候表明。剛才那一刻,看著她躺在石礫堆里的時候,他真的好擔心再也沒機會親口跟她說。
「我喜歡你,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才一眨眼,你就住到我心里好深好深的地方去了。但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太陌生,我競拖到現在才弄清楚,原來那就是喜歡。」
她雙唇顫抖著,噢。她好開心,她快要哭了。
「你瞧瞧我,又哭又笑的——」她用力吸氣,可是眼淚還是滂沱地掉了下來。
「嚇到你了吧?」他輕擦去她眼淚,還用唇輕輕吻著。「想我之前說得那麼狠,你一定以為這輩子听不見我這麼說的,對吧?」
她啼哭著點頭。「我擔心你娘帶給你的傷害太大了,我一個人彌補不了。」
「那就多生幾個女圭女圭幫忙補。」他往她腰月復一看,心想這里邊該不會已經有了一個像她的女娃,或者像他的男娃。
「女圭女圭……」她一噎,好似從沒想過這件事。
「怎麼了?」他看著她表情。「你應該知道,我們夜里做的那些事,是會讓你懷上孩子的吧?」
「我當然知道——」她輕按著肚子。而且她也已經想好,要是有了孩子,她一個人定會非常細心地照顧他長大。「你的意思是……打算讓孩子叫你爹爹?」
他一愣。「你怎麼會這麼問?你懷了孩子,我當然是孩子的爹。」
「但這樣一來,人家會怎麼想你——」
她越說他越糊涂了。「我跟我的妻子孩子在一起,別人要怎麼想我?」
她驚訝地眨眼。「你是說我嗎?你要娶我為妻?」
老天!他皺緊濃眉。「你不知道嗎?我不是早說過你是我的人了。」
她連連搖頭,這跟她原初想的不一樣,「我是你的人沒錯,但我不能嫁給你。」
這什麼話!他突然怒火中燒。
但還不是生氣的時候——他提醒自己,別忘了她才醒過來。
他重重吸口氣。「說清楚,為什麼不能?」
她扭著指頭,半晌才擠出話。「嫁紿你,酒窖怎麼辦?我也不可能丟下嫂嫂,丟下小磊,還有江叔、王叔、掌櫃他們——」
「誰要你丟下?」這事他早想好了。「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離不開時家,離不開酒窖跟那些醪、那些面,可你也離不開我——我沒說錯吧?」
他說對了。每一個字都對。
她捂住眼楮,因為眼淚又流下來了。
「傻瓜。」他輕輕把她雙手拉開,直視她淚汪汪的眼。
「我、我本來是打算,留個紀念就好……」就像她拿走的酒杯,他送她的綬環,她會連同愛著他的回憶。一輩子留在身邊珍藏。
只要被他抱過、親過就好,她從不敢奢望能擁有他。
他搖頭苦笑。
「你到現在還個明白?不只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了。」
她哇地撲進他懷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我本來以為,我只剩下幾天時間能陪著你看著你,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去奢望將來……」
「是我不對。」他輕挲她頭發。「我應該再早一點告訴你,去祭拜時大哥的時候,我已經跟他稟明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但她還有疑慮。「那寧家堡怎麼辦?我沒辦法陪著你——」
「我想過了,」他望著她的眼說。「成親之後,我們一個月寧家堡、一個月時家,兩個地方輪流住。反正兩個地方也才四、五天路程。我們來回也可以順便運酒,兩全其美。」
這主意——听起來還不賴,但就是辛苦他了。
「你師父那兒呢?他會不會不高興?」
「你放八百個心。」他親親她額頭。「我師父絕對不會有意見。只是有一點你得先依我,師父壽辰就快到了,你得空個幾天跟我跑一趟寧家堡,拜堂同時見過師父。」
「這麼快?」她眼淚終于停了。
「我還嫌慢。」他一擰她鼻子。「事情是這樣的,我上頭三個師兄,這幾個月來也幫他們自己挑定了媳婦,師父他突發奇想。趁他壽辰,一塊把婚事辦一辦,來個喜上加喜再加喜——我前兩天才剛給師父寫了封信。他若見我上頭寫了些什麼,一定會嚇一大跳,想說我南下買辦料材,怎麼連妻子也一塊準備好了。」
「怎麼說?」她不懂。
「你忘了,我以前多討厭女人。老實說。遇上你之前,我壓根兒沒想過我會跟哪個女人拜堂成親。」
「我好高興……」她臂膀勾住他脖子,整個人埋進他懷里揉著。「想到從今爾後,再也沒人能把我們倆分開……」
他正要捧起她臉親著,外頭突然有人來敲門。
「小姐、四爺,外邊來了個楊巡捕,說欽差劉大人有請。」
「你請楊巡捕稍等一等。」寧獨齋答。
她望著他問︰「欽差劉大人找我們做什麼?」
「當然是時家的案子,」他審視她略顯蒼白的臉蛋。「你身子還扛得住嗎?」
「沒大礙,只是頭還有點暈。」她在他攙扶下慢慢站起。「不過你得說清楚點,劉大人怎麼突然來了?我怎麼都沒听說?」
「本來打算昨晚說的,不過有人淘氣。月兌了兜衣丟到我桌上,正事我就忘了。」
她很清楚他話里的「有人」是誰,蒼白的小臉終于有了些血色。
「我怎麼知道——好嘛。你現在說也不算遲。」
他笑著刮刮她臉頰。「先走,其他路上再告訴你。」
寧獨齋與恬兒抵達紅橋府衙時,金老爺、黑臣虎等一干人。
全在衙上跪成了一列。
欽差劉大人高坐堂上,一旁是神色慌張的紅橋陳縣令。寧獨齋跟恬兒一進堂里。金老爺和黑臣虎立刻瞪大了眼楮。
「你剛才不是說事情已經辦妥了?」金老爺倏地望向黑臣虎,小聲地質問︰「怎麼她竟然沒事?」
「我底下人是這麼說的——」黑臣虎接著看著一旁手下,被派去埋火藥的兩人嚇得不敢抬頭。
「黑爺,我們是真的看見那房子倒下了,可是……就不知道……」
劉大人驚堂木一拍。「你們幾個,在那兒嘀嘀咕咕什麼?」
「沒沒沒、沒事。」金老爺忙說。
寧獨齋跟恬兒互看一眼,瞧金老爺跟黑臣虎嚇成那樣。他們幾乎可以斷定,塌樓的事鐵定跟他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