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克典前往美國之後,按照慣例,谷英琪家每晚的電話總是要被佔線的,而今晚,國際長途電話依然在熱線之中。
「……人家這次的演出超級轟動,沒听過這出戲的人,就算是與世隔離了。不但各大媒體爭相用最大幅度報導,就連各國也爭相邀演,巡回場次已經滿到明年了!妳在台灣有沒有看到?」顏克典在電話那頭不斷地說著。
「看到了!你簡直是台灣之光,這樣的稱贊,你還滿意嗎?」谷英琪盤腿坐在地上,身邊的雜志全是與他有關的報導。
「哎呀,我是怕妳不知道我有多厲害,所以才拿出來說嘴的嘛。」他笑嘻嘻地說道。
「我哪敢忽視你的厲害,你光是夸耀自己的豐功偉業,就可以講上半小時了,這等功力可不是尋常人所能辦到的。」谷英琪忍不住笑著揶揄他。「等你回來時,我一定頒發『揚名國際』的大獎狀給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他大笑出聲後,聲音忽而轉為低柔︰「妳想不想我啊?」
「你一個晚上問了這麼多次,煩不煩啊?」她抱著抱枕,嘴里沒好氣的說,臉上卻漾著甜笑。
拿國際電話來說這些有的沒的,真是浪費錢。可是,听著他在電話里一如平時的談笑風生,她就是舍不得掛斷電話。
「我怎麼會煩呢?我想知道妳想不想我的嘴巴、想不想我的手指、想不想我的……」顏克典又開始滔滔不絕了,聲音听起來是雀躍十足的。
「麻煩你不要說這種沒營養的話,來妨礙我觀看拳王和賽車手的摔角世紀大對決。」事實上,電視此時是關著的。她可不想分心。
「拳王和賽車手的摔角大對決?!妳不覺得妳看的這些東西才沒營養嗎?我大後天就回國了,妳居然還這麼無情無義?」他哇哇大叫著,還附帶兩聲啜泣。
「你大後天就回國了,還盡浪費錢說這些哩嗦的廢話,你才沒營養咧。」
「人家想妳嘛。」顏克典的每日一撒嬌再度出場。
比英琪咬住唇,以免自己的笑聲被他听見。她怎麼會這麼快樂呢?
「你說話怎麼跟個娘兒們一樣嗦?」她口氣鎮定,可從眉毛到嘴唇的每一道線條卻都在微笑。
「喔──妳有性別歧視喔,我要為女性同胞抗議,誰說娘兒們就一定嗦的啊……」他逮到了說話機會,嘀嘀咕咕地又開始一串話。
「你比娘兒們還嗦,這樣可以了吧!無聊。」谷英琪不禁失笑,瞄了眼時鐘,驚覺這樣的對話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于是當機立斷地決定──
「再見。」簡單俐落。
「等一下──」他急忙大叫出聲。
「有什麼閑話回來再說。」真有重要的事,他早在電話一撥通時告訴她了。
比英琪拿了塊手工餅干,不客氣地猛啃著。他大後天要回來,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像是最近新發掘到的好餐廳,全都要列出來,好帶他一塊去大快朵頤;至于那些適合和他搶食物的地方,當然也不能省略。好久沒嘗到那種到口的肉被人硬生生搶走的感覺了,有點想念咧!
唉,真受不了她自己!比英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親一下──給我一個飛吻。」他在電話那頭哀求著。
「親你個大頭啦!」她含著一口餅干,含糊不清地啐了聲。
「親愛的,我的大頭跟妳說謝謝,它接到妳的飛吻了。」
「咳……咳咳……」谷英琪一听這話,不意被餅干噎到,痛咳出聲。
「活該,誰教妳背著我偷吃東西。」顏克典不客氣地嘲笑她。
「對啦!我吃的還是你最愛的玉米脆片餅干。」她灌了一口水止咳,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嘴。
「留一點給我!」他的口氣馬上變得很諂媚。
「門兒都沒有。」餅干就是要新鮮才好吃嘛。等他回來那天,她再去幫他買。「你大後天幾點到機場?」
「晚上十一點。」
「OK,那個我……」谷英琪假意輕咳了兩聲,很快地說︰「我會到機場接你啦!」
「耶!我就知道妳最愛我了。」顏克典興奮得大吼大叫,「我也最愛妳了,寶貝……」
「再見啦。」谷英琪笑著掛斷電話,揉揉發酸的嘴巴,這才發現自己的嘴角仍然處于傻笑的上揚狀態中。
戀愛會讓人變成傻子,快樂的傻子呵。
她盤腿坐在桌子前,邊啃著餅干,邊打開電視。
此時新聞已播到尾聲,正在介紹一家藥膳火鍋,她馬上聚精會神地盯緊螢幕,打算也去湊湊熱鬧,而在螢幕邊卻突然亮出一排跑馬字──
即將回國的國際知名舞星顏克典,被某雜志拍攝到深夜自某女子家中出入的親密照片……
比英琪猛眨了好幾下眼,唯恐自己漏看了一個字。
不會吧!顏克典在她家出入的照片被人拍到了嗎?他們一向是直接開車到地下室的,診所、住宅都是這樣,不大可能會有這類的照片曝光啊。
比英琪連忙再轉到別台想看個仔細,但因為已經接近新聞播報的最後時段,別台的處理方式也同樣是播送新聞跑馬字──
本台最新消息,顏克典與國內某位舞蹈新星,深夜約會照片曝光……
炳,還當真被顏克典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真的有人拿他和別的女人大作文章,而且還有親密照片為證哩!
比英琪盯著電視,又拍桌子又拊掌,笑得可樂了。她得趕快去買一本留作紀念,一來揶揄他,二來也可順便看看雜志是怎麼寫他的。
于是她抓了張千元鈔票,迫不及待就沖下樓。
五分鐘後,在對街的便利商店里,當谷英琪看到雜志上顏克典和女子擁吻的照片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照片的拍攝日期,是她握著他的手,告訴他「恭喜你,你的試用期提前結束了」的那個凌晨。
那個凌晨,她決定要把自己真正地交給他。
也同樣是那個凌晨,他被拍下了和別的女人親吻的照片!
比英琪臉色慘白地付了雜志的錢,心神不寧地回到自己的家里,不小心撞倒了玄關的傘架和垃圾桶。
「他們舞團怪人特別多,那個ANNI不就喜歡對人胡亂親來親去嗎?」谷英琪自言自語地說道,「顏克典不會對不起我的。」她對著天花板堅定地點頭,驀然抬高了手,把雜志丟到垃圾里。
她伸了個懶腰,開始作暖身運動,還打了一套基礎氣功,不一會兒,出了一身汗的她去沖了個澡。
最後,她回到客廳,從垃圾桶里──撿起了那本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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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晚間時間十一點。
「該死。」人在美國的顏克典掛上電話,在谷英琪的手機里留下第七通留言。
她居然不接他的電話?!手機不接,家里不接,就連診所都不接!診所護士甚至用一種漠然的態度告訴他︰「谷醫生在看診,沒空接電話。」
她不會真的誤會他了吧?顏克典瞪著那幾張母親傳真過來的雜志內容,忍不住把那幾張紙丟在地上踐踏!
那些偷拍的親吻照片,色調灰沉,給人粗糙且低劣的感覺;更無聊的是,報導中還指證歷歷說他在女舞者的家里停留了三個小時,並渲染他過去的情史,不停地暗示他是台灣本世紀最濫情的男人。
見鬼了!那個偷拍的王八先生是度日如年嗎?他根本只在那里待了三分鐘就走人了!滿篇的鬼話!
幸好他大後天就要搭機回台灣,很快就能當面跟英琪解釋了。可是她一直不接他的電話,要他如何放心啊!
顏克典詛咒一聲,再度按下手機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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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比英琪瞪著那支拚命在響的手機,拿了顆枕頭把它蓋住。
他一定是心里有鬼,才會拚了命地想對她解釋。他辜負了她的信任,為什麼要騙她呢?
她看著那張雜志封面,再度發起愣來──那個女舞者是少見的豐胸妖嬈舞者體型,一個完全與她不同型的女人。
雜志列出了顏克典洋洋灑灑的愛情史,從那些獵艷名單的照片里,她實在不難看出他喜歡的其實是性感類型的女人。
那他為什麼又來招惹她呢?
鈴鈴鈴……
手機的鈴聲不斷地干擾著她的思緒。
雜志里說,他從沒和誰維持過一個月以上的男女關系,可顏克典和她在一起早超過一個月了,如果把當朋友的那段時間也算進去,居然也有一年多了。
雜志里也提到他的前女友們,全都異口同聲地說他不愛許承諾,可他一天到晚在對她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啊。
而且雜志還寫說,他和幾個國外的女明星也有過關連……
懊死的雜志!懊死的他!懊死的自己!她為什麼要和他的過往歷史作比較?!
她是谷英琪,不是什麼路人甲乙丙!
「去死吧!」她狠狠地把雜志摔到垃圾桶里,打開電視,轉到摔角頻道,把音量開到最大聲,然後她摀住耳朵,死命盯著電視上你一拳、我一腳的暴力畫面。
摔角是一種排練過的暴力比賽,對方何時給自己一記飛天摔、自己什麼時候勒住對方的脖子、如何用頭撞得對方頭破血流,都是經過事先排練過的。
她一直覺得這樣的比賽很安全,因為勝負早就安排好了;現實人生,就沒有這種好康的事!
鈴──鈴──
不死心的手機鈴聲,因為電池快要沒電,而變得極其微弱,谷英琪睜開眼,伸手拿起手機,心卻迷惑了。
她想,她是相信顏克典的。雖然雜志封面上,他確實是在和別的女人熱吻,可她相信他一定會有一個好理由的。
這樣,對嗎?媽媽當年不也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爸爸別腳的理由,相信爸爸會真的和那些女人斷絕關系嗎?
「顏克典和你不一樣!」谷英琪突然對著天花板吶喊出聲,喊得她淚流滿面、聲嘶力竭。
「他對我很認真、他很專情、他不會像你一樣讓老婆傷心!」
「他這麼好……這麼好……他為什麼要選擇我呢……」
淚水將視線模糊成一片,她閉上眼,任由手機從自己的手中滑落。
從小,爸爸不在乎她,媽媽痛苦到沒空愛她,所以,她一直不懂得什麼叫作「愛自己」。
長大後,當她懂得了付出,懂得該如何幫助那些處境不好的人時,她卻仍然不懂得什麼叫作「愛自己」。
她知道顏克典喜歡她,這樣的喜歡讓她飄飄然,也讓她受寵若驚。
但是,如果她不相信自己,就算他和那個女舞者真的毫無關系,她也會認為他一定是編派了一個理由來敷衍她。
雜志事件只是他們感情的一個試煉,真正難關在于──
她對自己沒有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夠真心地去愛別人,或者是真的被人所愛。
鈴──
手機鈴聲第三度響起。
她拿起手機,怔愣了半晌,伸手按下一個鍵──
必機。
她承認自己很孬、很鴕鳥,但她暫時就是無法接他的電話。
除非想清楚了她是不是已經學會了愛自己,並學會了相信他的心,否則,他們永遠都不會真正的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