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
期來考試終干結束了。我考得很糟,就連我平常學得不錯的物理和數學,竟也出現好些不該錯的地方。上學期,我期末考試總分名列全班第二。這一次,我竟一下子跌到第十一。
媽媽先哭了。她沒有罵我,只是撲索索掉眼淚。這讓我心里更不好受。
「天琳,你要理解媽媽的心。你哥哥不爭氣,媽只依靠你給媽媽爭氣!你看看你考得這樣,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分了你的心?」
我能說什麼呢?我對不住媽媽。我真希望媽媽罵我一頓,心里才痛快。
晚上,爸爸把一輛嶄新的鳳凰26女車椎回了家。我知道車早幾天就買好了,怕影響我考試,一直沒拿回家來。現在,考完了,爸爸高高興興地把車推回來了,把它當做禮物送給我。爸爸一看我的考試成績單,臉也沉了下來。
「你這是怎麼搞的?怎麼越活越抽抽?上學期第二,這學期跑到十一去了。照這樣出溜下去,下學期你還想不想考大學?這車不能給你!」
扮哥在一旁暗笑,可稱了他的心。他最樂意媽媽、爸爸數落我。他總覺得媽媽爸爸偏向我。
我心里本來就夠難受的了,考得不好,我自己不知道嗎?沒頭沒腦又挨了爸爸一頓訓斥,我委屈地哭了。
「哭?還有臉哭?」爸爸火更大了。
我一夜沒睡安穩。
1月23日
今天,收到了姑姑的信。她讓我放寒假到呼和浩特去。我真想去,又真舍不得這時候離開北京。拿著信,心里特矛盾。我想姑姑,也想郭輝。我願意在姑姑的身邊,又不願意離開郭輝。啊,要是一個人的心能分成兩瓣就好了!泵姑,郭輝,我一人給你們一瓣!
我不能走。我還在等郭輝的答復呢。這是關鍵的時刻。它將奠定我的一生。姑姑,請原諒我吧;以後,還會有時間,我一定去看望您。等我大學畢業以後,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我要把您接到我家里,侍候您一輩子。
我給姑姑寫了一封回信,告訴姑姑下學期就要高考了,時間太緊張,我在準備功課,實在不能去呼和浩特了。生平頭一次,我問姑姑撤了謊。
1月24日
一連等了兩天,郭輝沒有來找我。我心里越發忐忑不安。他答應我考試完了之後找我的嘛,為什麼沒有來?忘了?不會!因為我考的成績不好?那還不都是為了你嗎?我心里真是好委屈!
我找到都麗萍。我只能找他訴記。她正抱著本瓊瑤的小說《心有千千結》在看,听後,二話沒講,拉著我就要往屋外走︰「走!我陪你找他去!當面鑼,對面鼓,問問清楚!這麼個炖刀子割肉法兒,誰也受不了!」
我被她拉出門外。兩個人都愣住了。郭輝的家在哪兒啊?我們誰也不知道。
「你別著急,我替你問問其他同學,準有知道的。他橫是不能鑽進地縫兒里去吧!」
她使勁揮揮手,象是生了老大的氣,又象是下了老大的決心。手里還攥著瓊瑤的那本小說。
1月26日
今天,郝麗萍找我來。她沒有打听到郭輝家的地址。他新轉到班上不久,從來沒有招呼同學到他家去過,也從來沒有告訴班里任何人他住在哪兒。真是個怪人。莫非他家非保密不可?凡人不得入內?
「天琳,你沉住氣。抻抻他也好!他也太傲氣點兒了吧?」
我可沉不住氣。我必須馬上見到地。
送走郝麗萍,我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我去找黃老師嘛!黃老師準有他家的地址。黃老師要是問我︰「你干嘛要郭輝家的地址呢?」我怎麼回答?怎麼回答?我就說我喜歡郭輝,我想找他!怎麼?不允許嗎?「你才是中學生呀?談戀愛,太早呀!」黃老師會這麼說嗎?不會!黃老師不是那樣的老師。
要走出屋時。媽媽叫住了我;「你到哪兒去?放假了還到處跑?這兩天,你都沒怎麼模書了!」
我說;「我到學校找黃老師有事!」
媽媽不說什麼了。
我要騎車去。新車就放在小廚房里。剛推開小廚房的門,就听媽媽一聲吼︰「不許騎!考得這麼糟還騎車!」我 當一摔門,扭頭跑出門。在媽媽的眼楮里,除了學習、考大學就是學習、考大學,難道我就不能有點兒別的生活了嗎?見鬼去吧!我要是真考不上大學,媽媽還不得氣瘋了!
今天,又是星期天。大街上人多得要命。我最討厭星期天,討厭媽媽休息了,在家里象警察一件監督著我。我也討厭大街上有這麼多的人,這中間有這麼多肩並肩、手拉手的男女年輕人。呵!我討厭他們,心里又止不住想和郭輝也這樣肩並肩地走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和地走在一起的情景,總也忘不了。那燈光,那晚風,那輕輕的,閃電般的握手……
我正在胡思亂想,身後響起一陣自行車鈴聲。我以為擋了別人的路,趕緊躲到一進。誰知,回頭一看,竟是常鳴。他沖著我嘿嘿地笑,一臉壞意。
「放假了,你有時間了,買賣一定不錯吧?」我想挖苦他幾句。
「承蒙您關照,還算說得過去。」
這家伙,他們家早成了萬元戶,看他穿的吧,和同學不一樣,高統皮靴、皮夾克、皮子套,羊剪城皮頂帽子。一身皮,簡直年個退古的猿人,渾身露著皮毛。哥哥最羨慕他,我可不羨慕。我也沒那麼多功夫和他閑扯。
「這麼著急干嘛去呀?」他叫住了我。
我沒說話。我怎麼說呢?!以前,我到他家找過他。現在,我告訴他我去找別的男同學嗎?這傷他的自尊心。
「我可知道你干嘛去!」他嘿嘿又笑了,沒容我說話,他接著說,「你是想去找郭輝,那個新調到咱們學校的家伙!長跑不錯!」
「你怎麼知道?」我挺奇怪。
「我怎麼不知道!我還知道你沒有找到這家伙的地址。」
這個家伙,莫非鑽進我心里去了?
「我什麼都知道,誰讓咱們好過一場呢!……」
他愈發得寸進尺,嘻皮笑臉,我打斷他的話︰「你快忙你份去吧!呆在這兒賺不來錢!」
「我今兒不想賺錢了。我想專門學學老山英雄,為人民服務,免費送貨上門!」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就是來找你,告訴你郭輝這家伙地址的。」
「什麼?」我更加奇怪了。
「怎麼樣?夠意思吧!我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甭瞞我了!我剛才在半路上踫見了郝麗萍,她對我說的,還有假話嗎?」
這個郝麗萍,怎麼可以把這話告訴常鳴呢?
「我立馬兒騎車到你家找你,你媽說你去學校了,我這不又追你!我願意鞍前馬後為你忙。怎麼樣,起駕吧,我頭前為您帶路!」
他這副油腔滑調,讓我似信非信。
「你還不信?我媽擺攤對過的那幢樓是七機部宿舍,郭輝就住在那樓里。第幾層我可不知道,那門口我認識。常在那擺攤,我總看見他推車從那門口進進出出,沒錯!我這是賤骨頭,你白吃醋還嫌酸!」
看他說得頭頭是道,我跟著他走了。我的確是想見郭輝心切。
「走!穿小胡同,我騎車帶著你,省點兒時間,時間就是金錢嘛!」
我坐在他的後車架上,他的車子騎得嗖嗖的,左拐,右拐,不管人多少,都能騎過去,簡直象練雜技。我忽然想起那一天晚上,郭輝騎車帶我的情景。哎,可惜現在帶我的是常鳴。這世界可真會捉弄人,你不想得到的,那麼容易能得到。你想得到的,卻又那麼難得到。
「前面該有警察了,您下來腿兒著吧!」
前面要出胡同口到大街上了。我下了車。我們就這麼並排走著。
忽然,常鳴對我說︰「你知道,我多盼望著就象現在這樣我們一起走走!」
這話說得讓人感動。我知道他是出自真情。以前,我們曾這樣走過,整整走過一個下午。
「你別誤會!我並不想和你再‘套瓷’。過去的就過去了。而且,我也的確配不上你。郭輝這小子行,他和你挺合適。真的,這是我的真心話,雖然,我頂嫉妒這小子的!罷听說你和他好的時候,我真想拿大板磚花了他!可一細想,你還是對的!我沒出息了!你犯不上非找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要不,我干嘛非上桿子帶你找郭輝家?」
我和他接觸這麼長時間,沒想到他這人這樣重感情,講義氣。我听得出他話的意思!他說得隨隨便便,話里卻蘊涵著挺復雜地感情。我說。「謝謝!常鳴,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有你這一句話,全結了!」
說話的工夫,到了郭輝家的樓前。常鳴指著樓門口說︰
「就這里,你上樓再打听吧!我不陪你了。我們還是好朋友,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還願意竭誠為您效勞!」他又來了油腔滑調。
罷轉身要走,他又說︰「我這可是耽誤賣好幾條巴拿馬褲呀!這事跡,你還不給我寫篇表揚稿,在學校板報上登登呀?」
他是個有意思的人。我想起他拿把寶劍嚇唬我的情景,不由得笑了。
進樓一打听,郭輝家住四樓。我敲響了他家的房門,心里突突直跳。一個女孩子貿然闖進入家家里,他會怎麼看呢?會不會以為我這個人太不穩重?還是為我這大膽的行動而欽佩?不管怎麼說,我來了。我想這恐怕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敢做的事吧?
開門的是郭輝的母親,那次在醫院,我見過一面。我告訴她︰「我是郭輝的同學,我找郭輝!」她請我進了屋。這是一間二居室的房子。小屋大概是郭輝住著、門虛掩著。不知里面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她母親把我領到大屋里。顯然,這是大人住的地方。他母親讓我坐在沙發上,然後仔細打量著我,看得我有些發毛,莫非我的衣服髒了,還是身上有什麼滑稽的地方?她問我︰「你就是路天琳同學吧?」
我點點點頭。一定是郭輝把我的事告訴他母親了,要不便一定是他母親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逼問郭輝,逼問出來了我的名字。家長嘛,都是這樣,只要自己的孩子一愛上異性朋友,腦子立刻就緊悵起來。就想別是不沒搞對象,會不會出問題,有沒有歪門邪道。孩子自然也不會把這種事告訴給家長。于是,這種事便愈發神秘,而且總是東躲西藏,盡量壓抑著這種感情,好象是辦了多麼可恥的、不道德的事一樣。好些家長根本就沒想到我們中學生已經到了萌發愛情的年齡,更不相信我們中學生可以有一種高尚純潔美好的愛情。這是永遠也沒法和家長說清的。誰知道郭輝的母親是什麼樣的家長呢?我默默等待著。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告訴我;「郭輝沒在家!你找他有事嗎?」
「有……呵,也沒什麼事……」我無法一時解釋清楚,我問道︰「您知道郭輝上哪兒去了嗎了」
「他說是找同學,也沒告訴我去找誰。」
找同學?會不會是找我?我的心里咚咚跳。
「他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不多久!」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沙發上好象長出了蒺藜,我坐不住了,趕緊起身告辭。雖然,我盡力讓自己的行動老成持重一些。但一定還是很慌張、忙亂。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時候,郭輝一定在我的家里,千萬別一見我沒在家,就走了呀!我得趕緊回家。
我匆匆告別,向公共汽車站奔去。
鮑共汽車真擠,又趕上星期天,更擠成沙丁魚罐頭。可氣的是連續來了兩輛車都不停,響響喇叭,揚長而去。好不容易一擠上車,差點兒沒把我擠成豆餅。擠成豆餅我也得上去,我的力氣一下子變大起來,擠得後邊的一位中年人直說;「這個小泵娘,真夠可以的呵!」對不起了,今天家里有事,多擔待點兒吧!
匆匆忙忙趕到家里,根本沒有郭輝。他沒有來。一切都是我心造的幻影。我一下子泄了氣,仰身倒在床上,真想哭。
這時候,我想寫日記。我一肚子的話,只能對日記傾吐。打開抽屜時,我發現里面的東西亂了,日記本來是放在最底層,讓好幾個筆記壓著的,現在竟水落石出,放在最上面了。有人翻過我的日記?我立刻火了。
「媽!誰動我日記了?」我奪門而出,沖著正在廚房里忙乎的媽媽嚷嚷開了。
媽媽系著圍裙走進屋說︰「我看了。你嚷嚷什麼?我正想找你呢!」
我更火了︰「你有什麼權利看我的日記!」
媽媽也大了︰「我是你媽!」
「是媽也不能隨便動人家日記?這是受憲法保護的!」
「我還不是為了你嗎?不看日記我還不知道你的心呢!你這麼小小年齡就知道搞對象,怪不得期末考試考得這麼糟!這兒一天,我一直納悶,找不到原因。剛才常鳴來找你,我怕這小子是不是又和你有什麼牽連,才想起這方面,也才想起看看你的日記。怎麼啦?違反憲法啦?你從來不對家長講心里話,當媽媽的沒辦法,才看你的日記,為了知道你究竟心里想的是什麼!錯了?這是為你好?還是害你呀?你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
媽媽這一頓雨打芭蕉的數落,讓我沒有喘息的功夫。說心里話,我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好,可她這做法,我可真接受不了。
「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好不容易和常鳴斷了,我才放心幾天呀,你又搞上了對象!你現在是學生,懂嗎?」
「媽!什麼搞對象!」我不服氣,說得多難听呵?
「不是搞對象又是什麼!」
「人家男女同學之間就不能有友誼了?」
「媽經過你們這個年齡,也上過中學,知道你們之間這個友誼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友誼就等于搞對象,結婚,生孩子……」
我氣得鼓鼓的,說話可能太沒邊沒沿了,話沒說完「啪」!挨了媽媽一耳光︰「你真是沒臉沒皮了!說的什麼話?嗯?現在社會上多復雜,你知道不?男女之間的事,你懂什麼?等吃虧上當就晚了!」
我捂著臉沒哭,還在頂嘴︰「您把別人都想得那麼壞!世上就沒好人啦?愛情就沒有了?」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愛情能頂飯吃?頂衣穿?那是專門迷惑你們年輕人,說得好听的!」
「媽!」
「任你怎麼說?上中學就是不許談這種事,考上大學再說!」
說到這兒,媽媽突然抹起眼淚來了,然後開始又磨叨開我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題︰「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媽媽的心,你哥哥沒出息,我就指望著你了……」本來,我還想和地爭爭,一看這樣子,心也軟了。算了。她是為了我好!可是,她不知孩怎樣做才能真地為我好。我實在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媽媽,她今年才四十二歲,並不老呀,怎麼這麼討厭愛情呢?一個人,沒有了愛情該怎麼活著?難道它就是為了說著好听的嗎?媽媽呀,您自己現在和爸爸還有沒有愛情呢?難道沒有了,就只剩下了吃和穿了嗎?我不懂。也許,我還小。正因為我不懂,我才想去弄懂愛情這個謎呀!
1月27日
今天,媽媽讓爸爸給我買了張去呼和浩特的火車票。「讓她去她姑姑那里,省得在這兒分心!」昨天夜里,我就听媽媽這樣對爸爸講了。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和郭輝分開,好專心復習功課。火車票買好了,是三天之後的票。我接過票,沒說什麼。我想見姑姑,比誰都想。可是,我還沒見到郭輝呢!我舍不得這一個寒假的時間離開郭輝;不能和他見面。
我悄悄地把火車票退了。爸爸、媽媽還以為我真地要去呼和浩特呢!
我回到家里,哥哥正在和他的那個描眉修鬢帶耳環的小妞爭論海曼的死值不值?自從報紙和電視一登一播放1米83的海曼在日本暴死的消息,這兩天成了大家議論的話題。
扮哥說︰「海曼才二十來歲就死了,真不值!」
那小妞卻說︰「海曼每月掙40萬日元呢!要是能掙那麼多錢,讓我死也值了!看咱們掙的這兩壺醋錢吧!」
「人死了,錢還有什麼用?」
「沒錢,人活著有什麼勁?」
于是,他們開始沒完沒了地爭論起來,好象爭論究竟是蛋生雞,還是雞生蛋一樣,爭論有錢和活著哪個更重要?我真替海曼難過,她竟成了這兩個不學無術家伙墊牙用的了!不管是為了錢也好,還是為了名也好,我還是敬佩海曼。她畢竟有自己的事業,並且為這個事業奮斗了,雖然,她最終也沒有取得世界冠軍,而且又猝然死去。我覺得她要比哥哥和這個小妞強!人活著,究竟為了什麼?人活著的目的可以有多種多樣,但是我反對「人活著沒有理想和事業的追求,沒有真正愛情的追求,而只有純物質的追求。那麼,人和動物沒什麼兩樣!
我忽然想到,海曼有沒有過愛情?她追求過事業,可以問心無愧。愛情呢?如果她沒有追求過愛情,我要替她的死惋惜了。
1月28日
今天,我終于等到了郭輝。心誠,石頭也能開花,我信。
不過,他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正好趕上媽媽在家。媽媽一點兒也趕不上人家郭輝的媽媽有修養,我真替媽媽害羞。她簡直象大街上常見的那種慣于罵街得家庭婦女,一見郭輝走進家門,就象審賊一樣把人家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連讓坐的客氣話都沒有,立刻叉起腰喊道;「你就叫郭輝吧?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你把我們家的天琳弄得五迷三道的,期末考試都弄糟了,你知道不知道?還大模大樣地有臉來找天琳!……」
「媽!」我跺著腳喊。媽媽一點兒也不知道等重人。這是我的同學,我請來的客人!
「你別叫我!我不是你媽!你管人家媽叫媽去吧!一點兒話也不听!居然把人叫上門來了!」
這都說的什麼話呀!冰輝什麼話也沒說。他大概沒有想到‘到我家來居然踫見這麼一出戲。他真是好修養,要是我可受不了。不過,我看得出,他的臉一紅一紅的變了色。一時,我不知該怎麼勸說他。
「路天琳,伯母正生氣,我就走了,改日再說吧!」他居然還沉得住氣,,這麼客氣地說完,轉身走出了屋。
我急了,跟著走出了屋。媽媽沖我喊︰「天琳!你給我回來!」我不理她,她接著喊︰「你要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
我追上郭輝,沿著大街走,誰也沒有講話,正是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陽光暖和和的,風不大,冬日難得的好天氣。
「郭輝,你別生我媽的氣!」我覺得挺對不住他。
「沒什麼!當媽的都是這樣,可以理解。我不怪罪你媽,真的!」他的話讓我舒心些。
我們來到崇文門的十字路口上,車很多,來來往往的人,不知來自何方,又向何方而去?在這眾多的人群中,會不會也有象我們這樣的中學生?
「到哪兒去呢?」我望著正眨眼楮的紅綠燈,問他。
「到我家坐坐好嗎?」他說完,又補充道,「你見過我媽媽的,她是好人!」這話讓我听了不大是滋味,因為讓我又一次想起我媽媽。
「好吧!」
我跟著他來到他家。那雖然只來過一次的、卻是我已經熟悉的房間。他媽媽沒在家。他領我走進他的房間。這個小天地向我全部敞開了秘密︰一張單人折疊床,床底下放著啞鈴和拉力器。一個一頭沉的寫字桌,上面的書、本堆放得整齊有序,一個袖珍收錄機也放得端端正正。牆上貼著幾張畫,大概都是從舊掛歷上剪下來的梵高和雷諾阿的油畫。靠近床頭有一個鏡框,里面是一張戴眼鏡男人的照片,長得有點象郭輝。
我禁不住指指那鏡框問道︰「是你父親嗎?」
他點點頭︰「是」
兩次來都沒有見過他父親。可我已經從郭輝嘴里知道他的父親是科技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我打量著鏡框里的照片,又打量著郭輝。郭輝這人長的真有意思,跟他媽媽在一起時,讓人覺得象他媽媽;和他爸爸一比呢,又讓人覺得象他爸爸。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郭輝讓我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兒,這一刻的沉默讓人感到特別溫情動人。我真希望就在這暖和和的下午,這樣默默地坐著,永遠,永遠,直至我們都成為化石。
「路天琳,我本來早想找你的……」他開始講話了。
我一直等待著,等不及了,打斷了他;「那為什麼不找我呢?」
「我一直沒有想好……」
「現在想好了?」
「怎麼說呢?路天琳,你的意思,我早明白。我很珍惜你對我的這種感情。而且,說實話,我也……對你有這種感情。」
我的心又在咚咚跳得直響。溫和的陽光透過窗戶正照在他的肩頭,閃閃發光。我看到他雙手交叉在一起,垂著頭,沒有看我,仿佛在尋找著適當的語言來表達這種感情。我真幸福。我的期望沒有落空。
「可是……」
為什麼要說「可是」?
「路天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不能!」
「為什麼?」
「我怎麼跟你解釋呢?為什麼?為什麼?這兩天,我也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因為我的爸爸……」
我止不住一下站起來,望著牆上那個鏡框︰「你爸爸反對?」
「不!我爸爸和媽媽都是極尊重我的,對于我的一切事,他們都不干涉。」
「那為了什麼?」
「你大概不知道,我十歲的那年,我爸爸騎自行車時,出了車禍,被一輛大卡車撞死了……」
啊!我立刻想起那天去六中賽足球的路上。哦,我明白了!為什麼他對汽車那麼敏感,一路上那樣照顧我!
「我媽媽一直沒有再結婚,帶著我長大。我爸爸從小就對我特好,他是我崇拜的第一個英雄。他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正可以有作為的時候!我媽媽沒有再結婚,就是覺得我長得象父親,她總覺得父親沒有死。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我只知道好好學習,也考上科技大學,也象爸爸一樣搞我們國家的航天工業。後來我把我的想法對媽媽講了,她說︰‘你爸爸活著,永遠活著’……」
冰輝沒有再說下去。我走到那幅鏡框前面,仔仔細細端詳著,一位嚴肅的人,近視鏡片後面藏著一雙睿智而深邃的眼楮。這雙眼楮似乎在望著郭輝,也在望著我。那是審視和督促的目光。
「郭輝,我明白你的性格和理想形成的原因了。我真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好爸爸。可是……」
冰輝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下面你要說什麼。你是說這並不妨礙我們之間感情的建立和發展。你為什麼要把事業和愛情對立起來呢?對不對?」
我點點頭。
「沒有辦法。有人可以不對立,有人就是對立。這就是我的性格。不成為爸爸那樣的人,我決不談戀愛。我要把一切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否則,我對不起我的媽媽和爸爸。」
「那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覺得需要愛情了,需要我為止!」
「如果是一輩子呢?」
「那我就等一輩子!」
「算了!那都是愛情的神話。我不希望你這樣,我們的年齡還太小,而世界這麼大,你可以選擇的余地還多得很。我們現在說的、做的都可能太幼稚。」
「當然,你說得是有道理的。但你不覺得你做得太絕對了嗎?」
「可能。可是,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對愛情的看法可能和你不大一樣。我覺得愛情是美好的,但決不會把愛情看得那麼重要,超乎一切。我認為人的事業才是最重要的!失去了事業,愛情便沒有任何意義。這一點,我可能是太絕對了。可你說不服我。」
「那麼,只好這樣了?」
「是的!」
「我們連友誼都不可以談嗎?」
「友誼只能是愛情的前奏。」
「照你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友誼可談了?」
「沒有。男女之間的友誼,要麼發展為愛情,要麼最後破滅、消失。」
「你可真絕對。」他果斷的話讓我吃驚,我的反駁竟這樣無力。
他笑笑,沒再講話。我們這份嚴肅認真勁兒,哪里象中學生,簡直象兩位哲學家在給愛情下定義。
有人開門。是郭輝的母親。她見到我,還是那麼客氣並要我留下吃晚飯。我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下來,時間不早了。我起身告辭,」郭輝沒有再留我,送我走出樓,一直到公共汽車站旁。他們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這已經是尾聲了。我們只提過兩次手,沒想到一次是開始,一次使是結束。
我跳上公共汽車,竟然一下子坐過了站,車一直把我拉到了終點。我下車後,已經是萬家燈火時分。我無目的地到處亂走。我沒有想到一腔熱情得到的是這個結果。郭輝拒絕了我!我竟遭到拒絕!我真委屈!我真想哭!
不知有多晚了,我才回到家。媽媽正在著急。原來,她生怕下午我和她一賭氣,真地會想不開尋短見或者私奔什麼的呢。媽媽呀,媽媽,你也太不了解你的女兒了。爸爸和哥哥這會兒正騎著車,分頭到處找我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