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閉嘴!」他不悅地打斷她對他的稱謂。
憑什麼!她憑什麼在這些日子里直喊他相公!而他又怎麼了?竟然沒有封住她直言不諱的嘴。
祁冠御氣得直想用各種偏方小藥毒啞她,因為對他來說,這個女人實在太吵了!
他逕自整理著自己的藥袋,看也不看她一眼。
圓桌上,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藥材,還有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全是古映嵐沒見識過的藥目。說來,她也不算學過醫術,平日替人診病療傷,全是靠直覺來判斷,因為對于把脈的功夫,她還是一知半解,懂得配制一些小偏方,全是自小生慣了病,從「經驗」累積而來的。
所以看到他有那麼多好奇珍異寶,古映嵐實在忍不住想東看看、西瞧瞧,最好能拿在手中端詳,可是,他不允許她擅自亂動他的東西,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瞧著,就是不能踫。
呢!有時候,她覺得他還真不是普通小氣。
想與他一同用膳,他拒絕;問他身世背景,他不答;好心替他換藥,他怒吼;要幫他整理藥袋,他不肯,真的!再也沒人比他更小氣了。
「我只是想問你,這瓶步天散是什麼藥?」她小心翼翼地指著離自己最近的小藥罐,不敢踫到。
祁冠御見她好奇重重,決定嚇唬她,于是胡扯道︰「步天散,是送人步上西天的毒藥。」
「嘎?!」古映嵐果真嚇了一跳,急急收回指著步天散。
她倏地瞠目直視著他,頓時覺得他看起來好危險!
「天啊!你……真的是個大夫麼?!」她不敢相信地問。
「我從來沒有承認自己是。」
江湖上,人人稱他「修羅神醫」,但是誰也抓不準他的行蹤,和救人的意願,或許一看不順眼,便直接送人上西天,也省得救了。
對于修羅神醫的封號和謠傳,他皆置若罔聞,反正不是他所追求的,到頭來,仍然不能沾上他的衣角。
他一向我行我素,偏偏推崇他的大有人在,例如眼前這一位——
「你當然是個大夫!」剛才不曉得是誰還在懷疑他呢!此時卻又義正辭嚴。「憑你所學,你稱為神醫才對。」
她判診他的腿傷必須療養半個月,孰料,他天天自己治療,不出三天便痊愈了!
迸映嵐的心情,可不是兩字震撼可以形容完全,她對的食指,但是膽量還在。
看到她如預想中的反應,祁冠御暗暗得意地揚著唇角。
耍人總是一件好玩的事,尤其是對她,就更不用客氣了。
「你、你是個大夫,身上怎麼會有毒藥?」她結舌問道。
「誰說大夫身上不能有毒藥?」他挑高一道眉,不以為然。
迸映嵐雙手擱放在自己的雙腿上,正襟危坐,臉上盡是嚴肅的表情。「可是大夫應當救人——」
「未必。」他淡然回道︰「像我,就是看心情,倘若傷者不順我的眼,我會大方喂他服下毒散,讓他順利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已經五體投地,甚至差點當場三跪九叩膜拜他。
「方才……你是說笑吧!」對于他剛剛淡然的回答,她心中始終有放不下的詫異。
他不是壞人——應該說,他不應該是壞人!
因為,一個壞人是可能擁有如此清澈空靈的眸子,也許,有望不穿的冷漠,但是她明白他不易表露的真誠,沒有任何特殊的理由,她就是明白;
在他身上,她感覺得到一股正義凜然的氣息,雖然尚未見識過,可是她就是深深相信自己的感覺。
她在信任自己的同時,也信任了他的無害。
「你覺得好笑麼?」他問。
迸映嵐搖搖螓首,不認為殺人、害人是一種好笑的事。「你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他身為大夫,就是為了要解救蒼生不是麼?為何還要立出另一套殺人手法?
「你是大夫,怎麼可以反其道而殺人呢?」她心湖漾著不悅,但是外表的柔弱叫人看不出她的一絲怒氣。
聞言,祁冠御的臉色突然轉沉,眼底掠過一抹陰驚,迅速得讓古映嵐來不及留意,否則,她將察覺更多秘密!
她無心的話,卻無意勾起他最沉痛的回憶,所以,須臾之間,他失去了最驕傲的冷靜,浮躁竄升……不過,一切都是短暫的情緒,並沒有困擾他太久,更沒有讓他失態。
「嵐兒!嵐兒!」忽然,外頭傳來呼喚聲。「爹回來了!」
迸映嵐興奮地站起身,對祁冠御開心地說道︰「是爹回來了?!」
他早听見了!煩不煩啊?
祁冠御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藥袋,看著古映嵐像一陣風似地沖了出去,心里竟然有股趣味盎然。
這個女人的確笨了些,但是她天真得像個孩子般的笑靨卻莫名其妙地讓他動容……
不過,接下來的危難,才是他要在意的!
懊怎麼應付才好呢?
正當他將藥袋收拾完畢,兀自沉思之際,外頭似乎變得非常熱鬧,他想,應該是與他有關吧!
「你說什麼?!」古永春才剛坐下喘口氣,卻立即被女兒所帶來的消息震嚇得彈身而起。
「女、女兒有個好消息要告訴爹。」古映嵐微側著身子,顯然也被父親的反應嚇了一跳。
「然後呢?」古永春此時此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屏息凝听,深怕方才是自己耳背听錯了。
「就是……女兒已經決定嫁給祁公子了。」她以為這會是一樁喜訊,然而父親的臉色卻異常難看。
「祁公子?」誰啊?
迸永春鐵青著一張臉,完全無法接受女兒的決定,畢竟,他對未來的女婿是毫無頭緒,叫他怎麼憑空接受這個消息?
「祁公子在山頭誤陷陷阱,恰巧被我救回來,爹一定會喜歡祁公子的。」因為他的醫術可比神技!
他們古家世代行醫,代代相傳,無論是她或是她父親,對于醫術永遠都有一份追求的理想,在汴京城里,爹的醫術已經是眾人認定的絕妙境界,但是爹仍然謙卑,因為他知道,普天之下,必然有人更勝于他!
而祁公子妙手回春的醫術,肯定能受到爹的贊賞——古映嵐有十足十的信心。
「哼!」古永春氣得拂袖道︰「他人在何處?老夫倒要親眼瞧瞧他有何能耐得到我的首肯。」
「呃……」事情看來不妙!迸映嵐極力轉著心思,找著辦法要化解父親的怒氣。
當古永春邁開步子欲往客房的方向時,簾幕後突然走出一位儀態不凡的俊鮑子。
「爹——嘎?!祁公子!」古映嵐喊道。
她緊張地看了爹一眼,目光又不自主地放在祁公子身上。
祁冠御清楚感覺到兩道盛怒的眸光朝他迸射而來,雖然他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但是直覺告訴他,準不是好事!
「你就是想娶嵐兒的小子?」古永春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審視他,截至目前的評量,外貌的確令人滿意,但是實質就不曉得了。
雖然古永春十分焦急女兒的終身大事,但是盡避如此,也不可能讓女兒隨隨便便挑個男人嫁了。
「爹!別那麼凶嘛!」她拉住案親,就怕有沖突產生。
「嵐兒!爹是在為你的將來打算,你這樣攔著爹是什麼意思?」難道真如古言,女大不中留?!
迸永春一見女兒阻止的架勢,心里頓時有萬分感慨。
但是古永春的感嘆以及古映嵐的緊張,卻統統比不上祁冠御滿心的莫名其妙——怎麼,他何時說過想娶誰了?
「祁公子的腳傷剛好,婚嫁事宜改天再談,好不?」古映嵐的整顆心不知不覺偏到祁冠御那邊了,不擔心父親長途跋涉的勞累,反倒先關心起心上人的傷勢。
「我才不要和他談親事!」古永春無法按捺激動的情緒。「我才出城幾天而已,一回來,我的寶貝女兒就私自允婚了!這、這叫我怎麼能接受?!今日不問清楚,我心難安啊!」
「爹只要祝福我們就行了,不必煩惱太多。」古映嵐將所有後果都設想得很簡單。
「話不是這麼說——」
「我想,你們父女倆都誤會了。」祁冠御終于開口反駁,不再繼續沉默下去。
「誤會?」古永春和古映嵐異口同聲重復他的話。
「沒錯,是誤會。」祁冠御一派閑然!步履自在地走向客椅坐下,看不出他的腳曾經受過嚴重的穿刺傷。
「什麼意思?」古永春平時修身養性,但是遇上這種荒唐的許婚,他不怒也難。
並非他有門第觀念,而是這樁婚事來得太突然!他無法馬上接受,什麼,他會以為是女兒清白受辱,才急急許嫁。
「我從沒說過要娶她,是令璦自作多情了。」他毫不客氣地指稱,完全不在乎一個姑娘家的臉皮有多薄,因為他相信,古映嵐的厚顏是舉世無雙、天下第一。
是她自己硬要嫁他,不是麼?
他答應了沒?
沒有?從來沒有。
「你是說,嵐兒自己要嫁給你,可是你不要?!」古永春像听到什麼怪事般地大叫。
「是不屑。」他不羈一笑。
這……有可能嗎?
整座汴京城里,嵐兒可是眾多人想一親芳澤的姑娘,縱使因為她的迷糊讓人怯步,而導致求親者寡,但是戀慕嵐兒美貌的王孫貴子、青年才俊可不少數!
眼前這位氣宇軒昂的公子,雖然談吐不凡,舉手投足間更綻露出不可侵犯的氣勢,眼光自視甚高,但是若說他會將嵐兒的美貌視之無物,也太夸大其詞了。
「相公,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古映嵐軟軟的語氣,仿若一陣燻風,繚繞在祁冠御不動的心底。
他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呢?他怕她跟隨他會惹來異聲,所以她想出嫁給他的好方法,他不也讓她稱呼了好幾
天的相公麼?若說他不願娶她,又為何默許她的辦法?
迸映嵐是徹底誤會了!但是,恐怕她永遠都不會曉得這個誤會有多深、多沉!
「難道你不要我了?」她盈盈的大眼,漾起一層晶亮的水氣,神情有著萬分委屈。
她不是一個擅于演戲、惺惺作態的女子,所以此時此刻的難過,都是出自由衷。
迸永春哪里舍過讓女兒受委屈,當下便對祁冠御擺起一臉嚴色,怒道︰「祁公子說這話,不覺得太過分了?」
「有何不妥?請賜教。」
好狂妄的小子!
迸永春實在不懂,這小子除了相貌過人之外,什麼值得讓嵐兒決心下嫁的原因?
「既然你也反對令璦的決定,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至少你可以勸她早日夢醒,省得我多費口舌。」他不可能娶她,雖然他的態度已經表現得相當明確,但是偏偏她就像個瞎子,怎麼都看不見,現在多出個反對的老父,看看她會不會清醒些。
「相公!我是真心想要跟隨你的!」她要學醫,要救很多很多人!這是她的心願。
「謝了。」但是卻太多余。
祁冠御絲毫不領情,臉上總是淡漠的表情。
吉永春壓根看不下去了!自己的掌上明珠一心一意委曲求全,那人卻狼心狗肺地將女兒的心意當成垃圾!可惡!太可惡了!
「救命呀!迸大夫——」
正當古永春欲爆發滿腔熊熊怒焰之際,門外卻突然闖進好幾個人,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其中被人攙扶的中年男子,自個兒左手托著右手,哀嚎不斷,腳步侖促地跨進了回春堂的門檻。
「唉喲喂呀我的媽啊!」老範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範老哥!怎麼了?」古永春急忙迎上前去。
「唉喲!我的手斷啦!」
「我瞧瞧!」古永春仔細地探視老範的右手,此時,古映嵐也悄悄挨近父親身後。
「爹,範伯伯的手需要敷藥吧?最近我又——」
「古姑娘?!」在場所有人一听到古映嵐提出意見,不約而同驚喊出聲,只為阻止她繼續往下說去。
「怎、怎麼了?」古映嵐顯然被眾人的尖叫聲嚇了一大跳!
坐在一旁的祁冠御也險些滑下椅子——大家的反應還真有默契,活像見到鬼。
其實這樣說也沒錯,一條命一旦落到古映嵐手中,就像一腳預先踏進了棺木——離死期不遠了!
「我只是想——」
「不!求你什麼都別想!」
迸永春當然知道女兒的醫術有多「驚」人,有他在,自然不必讓她出馬,這些老鄰居也毋須多受罪了。
「你範伯伯這手,不能單靠外藥敷療,你先讓開。」
「喔。」古映嵐不疑有他,听話地退到一旁。
老範同時對古永春露出一瞼感激不盡的表情,掩飾得還算不錯,沒讓古映嵐發現。
「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將手傷成這般。」看見老鄰居受苦,吉永春心里自是不好受。「推拿後,再幫你敷藥吧。」
「拜托你了!迸大夫。」」這邊請。」古永春欲挽扶老範到一旁的小凳子坐下。
突然,老範像踢到什麼東西似地,絆了腳,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前傾去,當場狠狠地摔成一記狗屎!
「不要緊吧?!」
眾人一驚,全慌了手腳,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扶老範,他看起來摔得很嚴重吶!
「祁公子!」古映嵐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你為什麼要故意伸長腳絆倒範伯伯!?」
因為古映嵐的指責,讓全部的人都知道「元凶」是誰。
「好啊!你這個臭小子!竟然敢絆倒我老爹——」老範的兒子見狀,搶起拳頭就要往祁冠御臉上撲去。
「範大哥,住手!」古映嵐及時擋住,賠歉道︰「是我說錯了,祁公子他不是故意的,你別怪他——」
「我就是故意的。」
「嘎?!」眾人先是一呆,隨後立刻怒火高張起來。「听見沒?這小子竟然承認他是故意的!迸姑娘請讓開,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迸映嵐展開雙臂,極力地阻止眾人的沖動。「請大家息怒!別亂來呀!」
祁冠御不理會喧嘩的男女,逕自走向老範,與古永春驚愕的眸子互視了一眼,盡是玩世不恭的神態。
「你、你——」古永春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到底在做什麼?!」
祁冠御看著趴在地的老範,對于眾人的怒罵僅是無動于衷,反而淡然地道︰「他手痛不是麼?」
「廢話!」
「跌慘之後,痛的就不是手了。」他意外地伸手握住老範的右手,將他從地上拉起。
「你不可以這樣拉他——」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耶!」古永春正想上前阻止祁冠御的粗魯,忽聞老範欣喜地大叫著。
「範……範老哥?」一時之間,古永春很難相信親眼所見的一切。
老範的手不僅是不痛了,而且還恍若無事般,活動自如呢!
在江湖上行醫救人,古永春見識傅廣,而修羅神醫祁冠御的盛名,如雷貫耳,令古永春心生佩服!
修羅神醫有三種人不救,一種是陽壽絕盡,本無天命可活之人;一種是作惡多端,早該下煉獄受苦之人,他非但不會出手相救,甚至會義無反顧當起勾魂使者;最後一種,則了看了礙眼之人,若不順他的心情,即使對他三跪九叩,依然見死不救。
「哈哈哈!沒想到回春堂除了古大夫之外,竟然還有一位神醫啊!須臾間便將我的斷手給接好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老範幾乎不敢相信地大聲喝采。
多虧我這位神醫,讓他這把老骨頭摔過之後,忽然間感到全身一陣舒暢!輕松的不得了。
「這……是巧合吧!」沒有人肯相信老範的復原,是因為祁冠御的功勞,連古映嵐也是詫異不已。
「不是巧合!全是這位神醫所賜!」老範總有堅持的理由。
「剛才他拉我起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他的手掌傳來一股熱流,這位肯定是神醫沒錯!耙問神醫高姓?」
「祁冠御。」
迸永春心頭忽然一震!「難道你是——修羅神醫?!」
「修羅神醫?!」汴京城里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忽然在眾人眼前出現一位名號響亮的人物,不禁叫每個人都當場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