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閃到小巷中,發現四周再沒有那些熟識的面孔,鳳于飛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被發現了,若要再被逮回去,這回少說也得五年不能出宮,並且還不知道要受到什麼樣的責罰!
打小除了在瞎了眼的酒翁面前可以自在些外,在宮中她也必須戴著人皮面具、必須威嚴、必須冷酷,偶爾出宮去為大姨娘辦事,也依然如此。
雖說宮中的人個個對她又畏又敬,可她卻一點也不喜歡,因為她就喜歡像獨孤天涯那樣的人,說話沒個節制,可句句都有意思……
不過一想到上回回宮後整整被禁足了一年零八個月,她著實打由心底害怕。
不行!說什麼她這次也不能被捉回去,要不然她永遠沒機會再出來,永遠沒機會知道一些她早該知道的事,更永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像大姨娘口中說的,除了「恨」,再無其它……
可如今外面都是鳳華宮的人,她該如何回到自己的歇腳處呢?
正當鳳于飛皺著眉低頭尋思時,突然有一個面具罩到了她的臉上,驀地一愣,她下意識地伸手想摘去瞼上的面具。
「戴著!」但獨孤天涯卻按住了她的手,並放慢了腳步將她拉入人群中。「妳這模樣不好,會嚇壞街旁的游客!」
「你就俊俏麼?」鳳于飛沒好氣地說道。
「我雖談不上俊俏,但應該還行。」獨孤天涯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後望著那群鳳華宮的人遠遠盯著鳳于飛竊竊私語著。「要不為什麼那幫人直沖著我瞧?」
「那幫人準瞎了眼……」鳳于飛沒好氣地回答道,然後正眼一瞧,心直沖上喉嚨。
「跑什麼跑?」拉住鳳于飛轉身就想離開的手,獨孤天涯把她拉回自己身旁,用掌揉亂了她的長發。「昨天下還跟我把酒言歡麼?怎麼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沒空,你快放開我,下回吧,下回我一定……」鳳于飛看著那幾個人朝自己方向走來,急得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再繼續喝!」獨孤天涯吊兒啷當地笑道,而突然,就在他這句話落下時,身後也同時傳來一聲女人的低斥--
「把面具摘下!」
「姑娘是?」獨孤天涯回過頭去納悶地問著。
「你管不著!讓他把面具摘下,不拿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鳳華宮的首侍惡狠狠地說著。
「這面具姑娘若喜歡自己買一個去,何至于當街行搶啊?」獨孤天涯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世風日下的……」
「你--」首侍听到這話,氣得七竅生煙,當下便舉起鞭子往前一揮。
「大姐!等等,他好像是莫家門的門主獨孤天涯!」就在鞭子即將落下的前一刻,一個眼尖的宮女認出了獨孤天涯的身分,連忙阻止了首侍的動作。
「獨孤天涯?」首侍瞇起眼望著懸在獨孤天涯腰上不太明顯的門主標志,再望望他的臉。
「是我沒錯,不過不知我師妹的面具礙到了各位哪一點,若姑娘們真的喜歡,我讓它摘下送給妳們便是!」獨孤天涯爽快地舉起手就要剝去鳳于飛臉上的面具。
「不必了,原來是莫曉茵……」首侍瞄了瞄戴著面具在一旁楞楞站著的人,心中有些了然。早听說獨孤天涯跟他的小師妹郎情妹意的,瞧他牽著她手的寵溺模樣,看來不假,她確實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惹麻煩。「得罪了,姐妹們,走!」
等到鳳華宮的人全走空了,獨孤天涯望著依然不動的鳳于飛。「怎麼了?」
「誰是你師妹了?」靜默了半晌後,鳳于飛冷哼一聲,丟下面具轉身就走。
「算我一時失口,小師弟!」獨孤天涯陪著笑臉,搶在她身前倒退著走。
「我不是你師弟,你也別擋著我!」鳳于飛低下頭愈走愈快、愈走愈快,就想把獨孤天涯甩在身後。誰知道他就跟黏皮糖一樣,在她四周繞來繞去的,怎麼樣也甩不開!
「我可沒跟著妳,再說這路總不會是妳家開的吧,只準妳走不準我走?」
「就是我家開的!」在城里小道上七拐八繞走了半晌,鳳于飛在繞進一條由石灰鋪成的白線後,突然停住腳步,回身得意地望著獨孤天涯。「我看你怎麼走!」
「既是妳家開的……」獨孤天涯望望這個離城已有一段距離且隱蔽的大雜院,知道四周已不再會有閑雜人等,便懶懶地伸了個懶腰。「那我當然就不去自找麻煩了,我看我還是回去喝我付錢的酒比較安心,別跟人搶著到衙門里吃那免錢的牢飯!」
「你--」沒想到他居然會回答得這麼干脆,這反倒讓鳳于飛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七,有客人嗎?怎麼不邀人進來坐坐?」就在獨孤天涯走沒兩步路時,院內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
「有酒我就去!」听到這話,獨孤天涯回頭笑了笑,然後突然停住了腳步,往空氣中嗅了嗅。「這味道……」
「看樣子是有緣人了。小七,請客人進來吧!」
「是的,酒爺爺。」鳳于飛雖然乖乖地應答著,但卻望也不望獨孤天涯一眼,徑自向院內走去。
聳聳肩,獨孤天涯也無所謂,大搖大擺地就跟進了院內。院內只見一個老翁坐在檐下,懷中抱著一個竹簍,竹簍里放了一小把奇怪的枯枝,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手模選著。
「不會是……」看到那枯枝,獨孤天涯一把便竄上前去,在老翁身旁蹲下,一只手顫巍巍地伸向枯枝。
「不就是紫芳蘭麼?」鳳于飛沒好氣地由他身旁走過。「見這尋常玩意兒也手顫,真是下里巴人!」
「真是紫芳蘭?!」獨孤天涯又驚又喜地朝天狂呼道︰「老天開眼啊!竟讓我有生之年能喝到加了這珍寶的酒!」
「誰說讓你喝了?」鳳于飛由屋內又走了出來,口氣依然凶橫,但手里卻拿了一個別致的小酒壺。「你也就配喝這個!」
「小七,妳居然給他喝這酒?」酒翁聞著酒香大笑了起來。「若這人連這酒都配喝,那世上還有什麼酒他不配喝?」
「這酒……」雖听著老翁的話有些狐疑,但聞著手中那酒奇特濃郁的香氣,獨孤天涯毫不考慮地仰頭一飲,而喝完後,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許久許久都沒有開口。
「怎麼?喝傻啦?」
「這酒是賢弟釀的?」獨孤天涯睜開雙眼望向站在一旁的鳳于飛,眼中有抹淡淡的欣喜。
「怎麼,不行啊?那本來是釀來給我家驢喝的,給你喝不正好麼!」望著他閃爍的眼眸,鳳于飛將臉撇到一旁不自在地說著,而她的耳後則泛出淡淡的紅暈。
「天明前芝蘭花上的露滴、中秋前後十天內的桂花蜜,再合以種種奇珍釀成的酒。」獨孤天涯邊笑邊輕輕地將酒壺揣入懷中。「賢弟家的驢還真是享盡人間奇福,估計下輩子讓牠當人也不肯了!」
「那你不會做驢去,還當人做什麼?」望著他的舉動,鳳于飛眼中不自覺地出現了一抹甜甜的笑意,而她說完話後,便回過身去進到內屋,半天再不曾出來。
「你是獨孤天涯吧?」鳳于飛走後,酒翁突然抬起頭問道。
一進門就看出老翁目不能視,因此他此話一出,獨孤天涯不免有些詫異。「您不是……」
「小老兒是眼盲心不盲啊!」酒翁呵呵地笑了起來。「能讓我們小七把她的壓箱寶拿出來的,除了你這個酒中狂徒,還會有誰?」
「也算是我獨孤天涯三生有幸,否則怎能喝到這種費時又費心的佳釀?現今既知這個中滋味,就算要再被人多罵上兩句我都甘之如飴!」獨孤天涯拍拍懷中的酒壺滿足地呵呵笑道。
「這小娃子就那性子。」听了他的話,酒翁笑了笑,笑容中有心酸也有疼惜。
「她自小無父無母,是小老兒一手拉拔她長大的,誰知小老兒天生愛酒,這小娃子竟也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資聰穎,把小老兒的絕活全學去了……只可惜雖有真心主,卻無知音客,這世上竟難得有願意、敢品她酒的人,唉……」
「老人家也不必為此傷懷。」獨孤天涯望著破落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世間本就難得有緣人!」
「有緣人……」酒翁喃喃重復著他的話,然後忽一抬頭︰「恕小老兒冒昧,敢問少俠今年貴庚?」
「二十六!」獨孤天涯正色道。
「小娃子今年也快十八了。」酒翁更是感嘆了。「也算是上天垂憐,讓她能在十八歲前遇上你這大哥,若你……無法明白她,只求你別……傷害她……」
「我怎會傷害她呢?」獨孤天涯仰起頭,望著滿天的雲淡風輕沉默了許久後,緩緩地說道︰「我今日當她是賢弟,他日無論發生什麼,她依舊是我賢弟!」
「那就好……」听到這個答案,酒翁終于露出了一個開懷的笑容,並由身旁模來一瓶酒。「來來來,試試這個,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有什麼問題!」
獨孤天涯接過酒瓶,邊喝邊與酒翁聊了起來,兩人由釀酒聊到品酒、再聊到酒器,酒中天地無所不聊。
「她既對酒如此了然于心,卻為何無法飲酒?」喝得酒酣耳熱之際,獨孤天涯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她飲酒了?何時?何地?飲了多少?」
酒翁倏地抬起了頭,盡避獨孤天涯知道他早已目盲,卻仍為他投射過來、下存在的凌厲眼光渾身一凜。
「莫不是昨日……」
「正是昨日,與在下于客店中,飲了約莫半斤。」獨孤天涯連忙答道。「全因在下疏忽,若早知賢弟無法飲酒,必不會與他對飲!」
「天意!真是天意啊……」聞言,酒翁喃喃自語了一會兒,然後將臉望向獨孤天涯的方向,淡淡一笑。「昨日之事,少俠萬萬不必梗介于心,只是往後少俠在她身旁之時,切莫再讓她飲酒了。姑且不論那是否對她身子有損,單單這小娃子喝完酒後那難伺候的性子,就連我都要替少俠捏把冷汗了。」
「是的,所以在下必將此話銘記在心,下回絕不讓她再飲酒!」想起昨晚被她折騰了一宿、直到天快亮好不容易才能離開的際遇,獨孤天涯發自內心地大笑了起來。
「聊什麼哪,聊得這樣開心?」從屋內走出來的鳳于飛問。
「聊天、聊地、古往今來無所不聊!」听到這聲音,獨孤天涯含笑抬起眼。「什麼味道,這麼香?」
「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能把酒當飯,我酒爺爺可不行!」鳳于飛端出幾碗米飯、幾盤小菜,並將它們好好地擺放在院內的木桌上。「對不,酒爺爺?」
「那是。」酒翁點了點頭,動作利落地拿起鳳于飛放在他手中的碗和筷子,三兩下就把碗中的飯菜吃得干干淨淨。
「哪,酒爺爺的飯後酒。」見酒老翁吃飽了飯,鳳于飛又端上三杯酒來,一杯放在老翁手里,一杯放在獨孤天涯手旁,自己則舉起了另一杯。「來,誰喝得慢誰是小豬!」
「小七……」
酒翁本想出言阻止,誰知獨孤天涯的動作更快,他一把挽過鳳于飛的手,將她手中的酒往自己口中倒去。
「妳最慢!」他擦去唇角的酒滴笑嘻嘻地說道。
「你這人怎麼這麼賴皮啊!」鳳于飛瞪著自己手中的空酒杯。「有這麼搶人酒喝的麼?」
「別找借口,慢就是慢,妳耍賴也沒用。」獨孤天涯端起飯碗,邊吃邊嘻嘻笑道︰「不過若妳真不甘心,再給妳一次機會,這回誰吃飯吃得慢也當小豬!」
「呵呵,你們慢慢吃,小老兒先進屋休息了。」望著他們逗嘴的模樣,酒翁淡淡笑了,但這笑容中雖欣慰,卻又帶點淡淡的憂傷。笑罷,便靜靜地站起身走進了屋內。
「妳還不吃?」獨孤天涯望著一直沒動筷子的鳳于飛。「這麼想當小豬?」
「吃就吃!」鳳于飛賭氣似的拿起筷子,飛快地將飯菜扒入口中。「我吃完了,你是小豬!」
「不算,嘴角還有米粒兒呢!」一直望著她吃飯的獨孤天涯用食指拈過那顆沾在鳳于飛唇上的飯粒放入口中。「咦,這米粒居然又香又甜!」
「你--」愣愣地坐在原處,鳳于飛的臉上像火燒似的,而剛剛他手指踫觸過的地方卻又溫溫涼涼的。
從沒有人如此踫觸過她的臉,可她卻一點也不討厭,只覺得心底好像有股異樣的情感緩緩浮現,直至擴散到全身。
甚至,她還希望,他的手能再度觸上她的頰,因為她真想知道那種感覺究竟會如何,是否會比現在更令人感到溫馨……
明知道他不該、也不會知道的,但他給她的感覺卻像是他對一切早了然于心。
上天,若……他真是知曉,能否讓他什麼也不說,就是靜靜地望著她的眼?
真想看看她臉上現在真正的神情!獨孤天涯在心中嘆了口氣。
望著她身著男裝又傻又純真的可愛模樣,他都幾乎想象得出,真正女裝的她將會是多麼地嬌媚、多麼地可人……
任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獨孤天涯與鳳于飛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彼此,什麼話也沒說,什麼動作也沒做,就是兩兩相望著,望著對方眼底最深處的靈魂,任那原本各自一方的靈魂緩緩靠近、相合……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一聲烏啼喚醒了獨孤天涯,但他沒有移開目光,依舊看著鳳于飛玫瑰粉色的頸子以及那雙蒙的眸子半晌,才緩緩地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該走了。」
「走?」鳳于飛似還未由先前的情境中清醒,雙唇微張、目光痴傻地望著他。
「莫不妳想留我繼續吃晚飯?」獨孤天涯輕聲笑著。「我倒是很願意,只可惜……」
「要走趕緊走,誰留你了!」鳳于飛一愣,腦子整個清醒過來,連忙背過身去。「也不知道是誰臉皮那樣厚,蹭酒蹭飯蹭了一個下午不走,還當是別人留你似的……」
「是是,是我臉皮厚!」獨孤天涯哈哈大笑了起來,轉身向院門方向走去。「賢弟,我真走了?」
鳳于飛不再答話,但听著他的腳步聲愈走愈遠,心中卻有點淡淡的失落。
「賢弟!」又是一聲遠遠的呼喚。
「干嘛?」終于轉過身來,鳳于飛遠望著獨孤天涯在院門口向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明兒千萬別出門啊,給為兄多備點酒,可別讓我白來一趟……」
就這樣,獨孤天涯每天吃完晚飯,便悄然一身地來到這個破落的大雜院,什麼也不帶,就帶著一張嘴與一個酒缸肚子,混到天明,才酒足飯飽地拍拍肚皮滿意地離去。
「什麼跟什麼嘛,這里又不是他開的酒肆,說來就來,要喝酒就給酒,要吃飯就給飯?!」
雖然日日這麼抱怨著,但鳳于飛卻依然在他每回到來的前一刻,為他斟上她精心釀造的酒,然後坐在院內靜靜地等待著。
由于鳳華宮布下了天羅地網在搜尋她的下落,讓她已幾乎足不出戶,而這種日子雖像極了她被關在宮時的生活,但個中滋味卻是完全不同。
因為有獨孤天涯在的時候,總有笑容。
他會找任何機會逗著她、哄著她,甚至是氣她、捉弄她,可她一點也不生氣,反正她總會找著機會也氣他,捉弄他。而那時,他也不會生氣,只會帶著含笑的眼眸回望著她……
唯一讓她有些內疚的是,至今,她依然沒有向他打探她想要的消息,沒有問他那洞窟的確切位置究竟在何處。
因為每回他來時,她總是忘了,而一直等到他再度離去,她才又記起……
算了,只要他還活著,她總會有機會問的,也不必一定急于這些日子。畢竟,這些日子給了她十八年中最多的笑容,她真的好想好想再多擁有一些……
「小七,妳今天又給他準備了什麼?」听著鳳于飛一下子傻傻地發著呆什麼聲音也沒有,不一會兒又在院門旁東走西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酒翁臉上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但卻故意讓語氣顯得很平淡。
「就那個給咱家馬喝的。」鳳于飛回答得滿不在乎,但臉上卻飛起一陣紅暈。「反正他也就配喝這個!」
聞著空氣中的酒香,酒翁再也忍不住地呵呵笑了起來。「香傳十里?原來這是咱家馬喝的啊……」
「真不愧是香傳十里!」酒翁話聲未落下,獨孤天涯的聲音就在院外響起。「我十里外就聞香而來了!」
「我看這酒確實不適合給馬喝。」听到這個聲音,鳳于飛整個臉龐都亮了起來。
「我決定了,酒爺爺,從今天起,我們就給咱家的狗喝這個,你看如何……」
「都好,都好!」酒翁呵呵一笑,然後知趣地站起身來。「你們聊吧,我先歇息去了!」
待扶酒翁進屋後,鳳于飛來到獨孤天涯面前。「你今天想喝什麼酒?」
「還不打算把香妃醉給我?」獨孤天涯突然一抬眼,似笑非笑望著她,「妳還想藏多久?」
「你……你都知道啦?」驀地一愣後,鳳于飛囁囁嚅嚅地說道。
「能不知道麼?」獨孤天涯哈哈大笑了起來。「傻丫頭!」
「我不是丫頭了!」鳳于飛皺起眉頭不高興地說著︰「我十八了!」
「十八了嗎……」拉過她的手,獨孤天涯輕輕揭下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然後望著那張與兩年前相比,更顯女人味、也更嬌媚的容顏。「是像個大姑娘了……」
獨孤天涯知道自己不該道破這一切,不該讓事情變得如此復雜與棘手。
但經過這些天來,他明白,有些東西一經觸動,便是再也止不住的,就像自己心中那股洶涌而出的奇妙情感。
而他只想弄明白,究竟這些情感從何而來?
他一點也不諱言,再度遇上她,他是開懷的、甚至是有些欣喜的,畢竟他們曾有那一段相依相伴的歲月,盡避時間那樣短暫,而過程又是那樣曲折與離奇。
況且這段期問以來,他也確實喜歡與她在一起的感覺,輕松、自在、無拘無東,甚至還有些淡淡的甜蜜。
他會因她的笑容心生暖意,也會為她的處境擔心受怕。
「你……」盡避臉上熱浪襲人,但鳳于飛依然直視著獨孤天涯的眼,望著他里面的笑意、開懷,以及一些些的柔情。
「我料得一點也沒錯,妳長大了後果然是個美人。」望著她臉上的紅雲,獨孤天涯情不自禁地在鳳于飛的頰上輕吻了一下。「當初要不是我救了妳,妳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呢,所以我可不能讓別人撿了這個大便宜……」
「你胡說八道什麼?」臉更嫣紅了,但鳳于飛的心中卻生起一陣欣喜。原來他並不討厭她!
可是在欣喜的同時,她卻也有一絲憂慮,因為萬一……萬一他知道了她的身分以後,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待她麼……
「放心。」彷佛讀出了她眼中的擔憂,獨孤天涯淡淡地笑了。「只要妳願意一輩子都給我釀酒喝,我保證半步也離不開妳!」
輕「啐」了一聲,鳳于飛由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塞到他手里。「哪,香妃醉,拿去!」
「怎麼就這麼一點?」獨孤天涯故意睜了大雙眼。「我知道了,妳打算一回給我一小點,然後讓我每回都得乖乖回來找妳要。高,真高!」
「不給你了!」被他的話窘得臉紅心跳的鳳于飛,腳一跺,一個鞭子由手中揮出,一下子就將酒瓶卷回手中,並做了個鬼臉。「你這輩子休想再喝到香妃醉了!」
「那可不行!」獨孤天涯呵呵一笑,然後身形一轉,轉到了她身後。「還有,妳這輩子若再釀酒,絕不可以再給那些牛啊馬啊驢啊狽兒們的喝,自己也下許偷喝,全都得留給我!」
就見兩人在月光下,身形如電地來回搶奪著那個酒瓶,笑聲盈滿在天地間。
獨孤天涯的功力本就比鳳于飛高,鳳于飛見那個酒瓶在他雙手來回交換著,自己就是搶不著,心中靈光一現,假意露了個破綻,然後驚呼一聲︰「啊……」
「怎麼了?」一見她的身子竟直挺挺地往地上摔去,獨孤天涯也顧不得酒瓶,一把飛身抱住了她,焦急地問道︰「哪兒不舒服了?」
「我……」鳳于飛低垂著眸半晌,然後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我拿到酒了,你認輸吧!」
听著那銀鈴似的笑聲在耳畔響起,再看著那絕美的容顏在月光下散發著迷人的光彩,獨孤天涯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臉竟不自覺地低俯下去將唇貼住了那個柔軟的紅唇……
「你--」瞪大了眼,鳳于飛輕輕驚呼了一下,但覆在自己唇上的那個唇是那樣的炙熱,又是那樣的溫柔,終于,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眸,感受著那從未感受過的男女之情。
她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就覺得自己身上似乎在剎那問涌上一股熱流,而腦子一片渾沌,所有的知覺只剩下他對自己的寵溺,及他那不斷由她口中汲取芳香的舉動……
手緊緊摟住鳳于飛縴細的腰身,當獨孤天涯發現自己手中的身軀竟在微微顫抖時,他滿足地嘆了口氣,然後將唇離開她,她迷蒙的眼眸痴痴地望著自己。
「我……」用手輕撫著自己的紅唇,鳳于飛只覺得那上面似乎還有他留存的余溫。
「怎麼了,不喜歡?」望著她那迷惑而不解的眼眸,獨孤天涯輕笑問道。
默然沒有作聲,鳳于飛只是低著頭,感受著心中的那股洶涌澎湃,半晌後,她抬起頭來道︰「再來一回……」
微愣了一愣,獨孤天涯看著鳳于飛眨了眨眼,然後將她摟至懷中,將唇貼在她的唇前。「佳人如此要求,我自不能辜負……」
又是一陣久久的寂靜,整個星空下只有兩個人輕輕的喘息聲。許久許久之後,獨孤天涯才終于緩緩地開了口︰「飛兒,我過幾天要回長安了。」
「什麼?!」驀地一愣,鳳于飛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緊緊糾住一般,連呼吸幾乎都要停止,她撇過眼去。「回就回!」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告訴她?
如果明日就要離去,為何今天還要如此待她?
難道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他旅途中的一個樂子嗎?否則為何他早不說、晚不提,卻偏偏要在她幾乎將自己的一顆心捧到他手心里時,才這樣雲淡風輕地說要離去……
「跟我一起走嗎?」獨孤天涯柔柔地捧起一把鳳于飛的發絲在鼻前輕嗅著。
「才不!」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哭,但听著他溫柔的聲音、感受著他溫柔的舉動,鳳于飛的語音整個哽咽了。
「就這麼說定了,我先走,妳隨後到!」獨孤天涯將她由懷中拉離,然後笑意盈盈地望著在月光映照下如精靈般月兌俗的滴淚少女。「若怕找不著我,妳就帶著妳的『香傳十里』,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妳拍開酒壇,萬里外我也一定聞香而來!」
「不去不去,我才不會去找你!」鳳于飛背過身去用手臂揩去眼中的淚滴。
「就算妳不找我,等我將事情全處理完後,我也會來找妳,然後一輩子陪著妳,陪妳去任何妳想去的地方!」走近一步,獨孤天涯將她拉到自己胸前。「所以答應大哥,大哥不在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身子。若妳還承認是大哥的賢弟,就要乖乖听話。」
望著獨孤天涯堅定而含情的眼眸,鳳于飛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原來他知道,什麼都知道!
而他話中的意思,分明是要她等他回長安將莫家門的事全交付清楚之後,便會陪著她一起去他們曾經相識的那個洞窟,然後一輩子再也不分離……
「誰是你賢……」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眸許久後,鳳于飛緩緩地開了口,但話才剛出口,身子突然整個顫抖了起來,而眼眸則蒙上了一層陰影,再不清澈透明。
「怎麼了?」心中一驚,獨孤天涯連忙握住她的手。「哪兒不舒服?喝酒喝的麼?」
「怎麼會……她怎麼親自來了……」鳳于飛雙唇泛白,手整個冰冷了起來。
「不可能的……」
「誰來了?」從未見過她如此驚慌與害怕的神態,獨孤天涯不斷地追問著,但鳳于飛卻只是顫抖著雙唇,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來了……來找我了……」
「別怕,若妳不想被她找著,我幫妳擋住!」望著她死灰般的眼神,獨孤天涯心中再無其它思量,一股肅然之氣油然而生。
「不……你擋不住的,誰也擋不住的!她若見到你幫了我,你只怕……」鳳于飛緩緩地搖了搖頭,然後抬眼定定地望著獨孤天涯,眼中流露出一股難言的情感,口唇欲言又止,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輕輕一嘆。「獨孤大哥……」
「我在!」
「你能幫我一個忙麼?」鳳于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一個微笑,將心中最想說的話堵在笑容後。
「妳說,我一定做到!」而這個笑容看在獨孤天涯的心中,有的只是心痛,但他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代表他對她所提要求的最深承諾。
「帶我酒爺爺走!愈遠愈好!」
「那妳呢?」獨孤天涯的眼眸緊緊盯著她的。
「她不會傷害我的。」鳳于飛依然笑著,帶著那淡淡的憂傷,笑著。
「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回長安!」再不忍見到那個笑容,再不忍看著她的憂傷,獨孤天涯一咬牙,拉起鳳于飛的手往內屋奔去。「叫上酒爺爺,我們一起回長安!」
「來不及了!」鳳于飛說話的同時,一掌劈在獨孤天涯握住她的手上,然後一個急旋飛身上屋,任她小小的身子在風中慢慢遠去。
而她的聲音雖微弱,但卻聲聲浸入獨孤天涯的心問。
「大哥,若我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相見,你還會記得我麼……」
「記得!我一定記得!」獨孤天涯往前奔去,朝著風中咬牙說道。
「若真有那一天,大哥……千萬莫忘了再叫我一聲……賢弟……」
輕輕柔柔的嗓音在夜空中慢慢逝去,而留給孤獨站在寒風中獨孤天涯的,卻是他被掏去一半的心。
緊握住雙拳,听著遙遠處傳來幾個雜沓的腳步聲,獨孤天涯知道自己沒有時問遲疑,他連忙沖進房內,卻看到酒翁早已收拾好所有的東西坐在床上。
「走吧!」酒翁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帶我走,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她真的會沒事?」獨孤天涯再一次地確認。因為若酒翁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他絕不會這樣任她一個人走。
若她給他的只是安撫之詞,那他寧可負他自己、負莫家門、負天下人,也絕不放她一個人走!
絕不!
「會沒事的,這是天意,而我相信半年後,有你我在的地方,她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