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自己正在造孽。
迸映嵐心不在焉地切割著盤中美食,直到一塊鮮美多汁的牛排,被她分尸成一大片溢出點點血水的褐紅色不明物團,古映嵐還是沒吃進半口。
全然無視與她共享美食的男伴,古映嵐的心思,卻放在那個造成辦公室呈冰封狀態的淡漠男子。
知道她來約會,他半聲不吭;知道她每天來約會,他處之泰然;知道她每天都跟同一個人約會,他——依然平靜如昔。
為了一時的賭氣,她與阿明連續約會了一個月。
對此,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阿明。因為她只是在利用他罷了。
但阿明卻一點也不在意,他看得出她的心不在此,但他卻從未點破,反而在下一回約會時,他會更加努力制造出驚喜,希望她能為此展顯。
迸映嵐感激他的心意。但就如同一開始她所言,她無法對他有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就連一點點也沒有可能。
正因為如此,古映嵐更覺得自己在造孽。
既然明知不可能喜歡對方,又為什麼要給對方希望呢?這樣不是比直截了當地拒絕,還要更加殘忍?!
「阿明,我放棄了。」放下刀叉,古映嵐終于不想再勉強自己。
聞言,阿明只是微微一笑。
「吃不下嗎?那就別硬撐了。」他偏頭詢問的模樣,好像真的相信主映嵐的意思,只是說她吃撐了。
「阿明,你也別再硬撐了。」古映嵐搖搖頭,直言戳破他的偽裝。再怎麼說,他們倆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她又何嘗看不出他的強自鎮定?
她說不想再勉強自己,但她更不想看他勉強自己。
「這一個月來,你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也了解你對我的用心,但是很抱歉,我怎麼都無法愛上你,因為我對你只有友情而已。在我心里一直都有一個人,他佔去了我所有的心思,再也分不出一絲半毫給別人……」
迸映嵐表面上微笑,但她的話語卻月兌不去苦澀,即便她是如此愛「他」,但他卻不要她。這有多麼可笑啊!他拒絕她的理由,不正是她拒絕阿明的理由?
「即便他不愛你,你也不願意放棄地嗎?」阿明問道。先前,為了表示自己的光明磊落,他從沒追問古映嵐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雖然……他心底早隱約有個底了。
「如果真能放棄就好了。」古映嵐終于露出苦笑,不再為難自己的臉皮。
「那個人——是阿飛哥哥吧?」他微嘆口氣,終于還是到底了嗎?
他還以為……自己的努力能感動她的。
不!雖然他的確是感動了她,卻無法動搖「那個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你?!」古映嵐呆了下。她從來沒在阿明面前提過阿飛哥哥,為什麼阿明會知道那人是阿飛哥哥?!
看到古映嵐的表情,阿明知道,他猜對了。
「從小阿飛哥哥就是你的天、你的一切,你甚至在‘我的志願’上,寫了希望成為阿飛哥哥的新娘,我不相信有其他人能從他手上,把你搶走。」阿明咧開嘴,笑得好無奈,但這麼一想,自己似乎也看開了些。
如果對手是那男人,那他再怎麼不甘願,至少也算是輸得心服口服。但如果是別的男人……哼哼!他才不會這麼好講話。
他了解在古映嵐心中,那個男人是獨一無二的、什麼人都比不上。那個男人對她來說,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
苞神爭女人?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阿明知道自己是爭不贏的。
「小嵐,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放棄了那個男人,可以回頭找我嗎?我很樂意為你等候的。」終究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郎,阿明輕易地做出一生的承諾。
「請別再讓我更不心安了。」古映嵐淡淡一笑,感激他的心意,但他們終究只能做朋友。
※※※
與阿明道別後,古映嵐這才轉身上樓,沒想到她正要進門,卻差點撞上正好準備開門的禾翰飛。
「你、你要去哪里?」古映嵐看到他手上的行李,問道。奇怪,那行李怎麼看起來如此眼熟?
「不是我要去哪里,而是‘你’要去哪里。」抓準了她進門的時間,禾翰飛早在這里等候。
「那我要去哪里?」認出那只行李是她當初帶來的,所以古映嵐也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但她還是不知道他拿著行李要她去哪里。
總不會有人選在晚上十點多搬家吧?!
「回家。」他道,聲音冷冷的、表情也是冷冷的。
「為什麼我要回家?!」古映嵐一驚,怎麼她才出門吃個飯,回來就變天了?
「因為你已經沒有住在這里的必要。」禾翰飛的眸微斂,隱藏他黯下的眼神。剛剛他在樓上就已經看見,小嵐與那男人道別的模樣。
兩人看起來相當的熱絡,大有難舍難離的感覺,而這……是否意味著,小嵐已經找到了戀愛的對象?
「沒有必要?」她喃喃念著,卻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你最近似乎很愉快,每天都忙著約會,看來你應該找到了你的真命天子,這麼一來,你當初住進我這里的用意,自然就消失了,既然如此,你還是早點搬回家也比較好,以免干爹、干媽擔心。」
親口吐出「真命天子」這四個字,像一記重拳直擊禾翰飛的心髒,但他表面上還是一派的平靜,仿佛他剛剛什麼都沒看到。
反倒是古映嵐刷白了小臉,難以置信他會這麼說。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抱著想氣氣他的心理,才會跟阿明約會的,畢竟,他雖然總是平靜自若,仿佛她跟誰約會都無妨,但辦公室的氣氛一日冷過一日,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這讓她抱著一抹小小的希望,認為他並不如表面上的無動于衷。
但現在……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難道他真的對她完全無情?就像她對阿明那樣?!
最後一種猜測,讓古映嵐打心底顫抖起來,莫名的絕望席卷了她的心,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看著地,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小嵐,回去吧!你別再讓我們擔心了,辭掉保鏢的工作,回去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你沒有必要為了一時賭氣,而繼續這危險的生活。」禾翰飛溫言勸道,把鄰家大哥哥的形象,表現得淋灕盡致。
「賭氣……又是賭氣?!」睽違了一年多的名詞,不知何時竟又轉回她身上,這教古映嵐情何以堪?
一把火倏地竄起,瞬間把古映嵐努力把持住的理智,給燒得千干淨淨。
「我告訴你,什麼才叫做賭氣——」說著,古映嵐大步上前,趁禾翰飛遠來不及反應,一抹炙人的熱度,已隨著軟唇欺上了他。
直到那熱度離開,禾翰飛這才發現自己被強吻了。
再定楮,古映嵐早站回原先的位置,要不是那紅紅的眼眶,透露了她的心情,禾翰飛幾乎要以為剛剛的吻只是幻覺。
「如果我只要你娶我,那我大可直接跳上你的床,一旦造成既成事實,你想跑都跑不掉!就算你再怎麼不甘不願,干爹、韓媽就一定會把你架上婚禮。但我要的不只是一場婚禮啊!我要的,是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般的深愛我……」
語末,古映嵐的聲音哽咽,再眨一眼,斗大的淚珠便滾滾而落。
很久沒看過她的淚,讓禾翰飛像被下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
即便在最困苦的訓練中,他也沒見過她掉下一滴淚,但現在她卻哭了。
「你說外表的成長……並不能代表一切,真正的成熟……是心理……與生理的成熟共具。所以我……不斷努力,想要達成你的標準。你說……我該當個成熟的大人,所以我不敢再向你撒嬌……就怕你說我還像個孩子。
你說你說,永遠都是你在說,但在我……一一達成了你的期望時,你可曾听過我想說什麼?你……可曾了解……我要的是什麼?」
哽咽的話語,伴隨著滾滾而下的淚,讓古映嵐的話益發模糊,但不知為何,禾翰飛卻發現,自已連最微不足道的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
「我要的……不過是……請你仔細看看我……看看我的心……看看我是如何愛你……但你從來不肯正視我,我越努力……你逃得越遠……這,又算什麼?!」
迸映嵐像個孩子般哭喊著。她沒辦法再壓抑自己,這一年多的壓抑,早就超出她那十九歲心靈所能承受的。
從小,她就是個眾人疼愛的小鮑主,何時曾這麼苦苦壓抑過?但為了追求她心愛的阿飛哥哥,她什麼都忍了。
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再怎麼追也無用,因為她越追,他逃得越遠。
他根本就不要她的愛……
令人難堪,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小嵐……」雖然眼前的情況讓禾翰飛感到有些尷尬,讓禾翰飛直覺地想把她擁入懷中,像她小時候一樣,只要抱抱她、哄哄她,她自然就不哭了。
對!只要抱抱她、哄哄她、再買兩客她最愛的巨無霸聖代就沒事了。
「不要踫我!」古映嵐大喊,順勢用力揮開欲踫觸她的大掌。「如果你不愛我的話,請不要……再給我溫柔的錯覺,我說……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你懷中的小女圭女圭了,請你、請你不要再以對待小女圭女圭的態度來對待我。
那將有多麼殘忍,你……可曾了解?你可曾理解,一個小女生的愛,其實也可以很大的……很大、很大的……」
禾翰飛的手硬生生地僵在半空,她的淚看得他的心好疼,他從來就不想惹她哭的,但現在,傷她最深的人,竟是他!
「我不要了……我不要再當大人了……」流著淚,古映嵐喃喃地說道︰「我不要再當你口中‘成熟的大人’了……那好累、好累……累得我好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當大人……真的要這樣嗎?我要當回我自己,我……不要再愛你了。」
她輕輕地說道,向來明亮有神的大眼,在淚水洗刷過後,卻像是罩上一層薄紗般,不復往日的清澈水亮。
「小嵐?你別這樣嚇我,小嵐?」她的態度教禾翰飛大駭,就算是面對十數名的大漢聯手圍攻,他也沒像這一刻如此緊張過。
「我要回家了。」毫地止住了淚,她抬眸看著他,口氣冷靜得教人不寒而栗。
「回家?」禾翰飛呆呆地重復她的話。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小嵐突然冷靜下來?但這冷靜卻吊詭得令人心驚。
「我要回家,然後——嫁給別人。」
在開口的同時,古映嵐也搶回了自己的行李,在禾翰飛還沒反應過來前,她的身影已然遠去。
直到她跳上計程車,禾翰飛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後,古映嵐這才放聲大哭起來。
「那個笨蛋!那個超級大混蛋!難道你看不出我只是在講氣話嗎?!」
無視司機好奇的目光,古映嵐徑自哭著,反正她已經不打算做個「成熟」的大人了,哭得再大聲也沒關系。
她要回家,她要回到那個可以讓她盡情撒嬌的地方。
阿飛哥哥的行為,讓古映嵐自覺是個傻瓜。
人家明明就不愛你,為什麼你卻還是滿心期待地,做好他每一項要求?以為只要做到了他的要求,他就會娶你?
如果說她上回帶著滿身傷回家時,就算嚇壞了父母,那這回她帶著滿臉淚痕回家,就真是讓父母嚇掉了半條命。
從小到大,古映嵐何時這麼狼狽過?而這次又不像上回受訓時,好歹有點心理準備,這回可真是教古家的家長措手不及。
「乖女兒,怎麼了?是誰讓你受了委屈?爹地絕對不放過對方!」
迸爸爸這回狠了心腸,女兒可是他從小疼到大的,連他都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兒罪,現在居然會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把他女兒欺負到哭了,這教他怎麼不氣?!
但古映嵐卻什麼也不說,只是一徑地哭著。
直到幾天過後,他們才斷斷續續地,從女兒口中,套出她與禾家兒子吵架的經過,也才曉得,女兒為什麼哭得這麼可憐。
但事情雖然是知道了,可古禾兩家的家長,也只能相嘆無言。
※※※
兩個星期過去了,古映嵐一直沒再出現。
禾翰飛知道她回家了,但再進一步的消息,卻沒有人肯告訴他。
而他,也因為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淚,所以也沒回家看看狀況,雖然心煩意亂,可禾翰飛也只能抱持著樂觀的想法,認為只要小嵐回家了,大概就沒事了。
他一直回避去想起,小嵐當時說要回家後所說的第二句話——
嫁給別人。
「教官,這是目前新生的訓練狀況,還有下半年度的訓練表排程,請你過目一下,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一個男聲在人身保全部的主管辦公室響起,清亮的聲音向來只出現在訓練中心里,今天會出現在迅雷保全本部,著實令人訝異。
男聲放下手中的資料夾,再抬頭,赫然正是助教。
「助教,你認為呢?」禾翰飛並不急著看那些資料,反倒問起助教的想法。
「這回的新生有幾個是以智力取勝的,我對他們挺有興趣,認為可以增列思考型的保鏢。」雖是臨時接下問題,助教倒也回答得不慌不忙。
禾翰飛點點頭,在翻閱過資料夾後,心中已有月復案。
「教官,請問你什麼時候回訓練中心?」助教好奇地問道。自從教官被調到本部之後,雖說訓練中心的工作,可以按照既定課程繼續進行,但訓練上多少會有力有未逮的地方,這才是助教擔心的。
「至少要等個半年。」略略思考了下,禾翰飛勉強說出一個數字,在助教眼楮瞪出來之前,他又緩緩地道︰「不,可能要一年左右。」
「為什麼?!教官,到底是誰請的假啊?居然可以這麼大牌?」次就請個半年、一年?上頭的老板都不會說話嗎?」
助教一向在訓練中心工作,對本部的事情自然所知不多。也不曉得今年迅雷保全年度大新聞的第一條,正是身為頭號保鏢的水銀,在年底嫁人擁有迅雷保全的歐陽家,並在前些時候開始,請起她那遙遙無期的產假。
禾翰飛正打算回答,就見辦公室的大門被人無預警地推開。
「阿飛,我給你帶點東西過來的。」
來者是禾家的現任當家,也是禾翰飛的父親。
「爸?什麼東西需要你親自送過來?」禾翰飛連忙起身,讓老父在接待來客的沙發椅上坐下。
「小嵐的喜帖。」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轟得禾翰飛一陣頭昏眼花,待他回過神時,只見與什麼人都可以立即攀談上手的助教,正滿口恭喜地向禾爸爸追問著。
「新娘是你們家嗎?不是啊……喔!是你們對門家的女兒啊,從小與教官的感情很好?那伯父不就像在嫁女兒嗎?真是太好了……」
助教笑眯眯地的模樣,看在禾翰飛眼中,莫名地刺眼,禾翰飛毫不客氣地推開了助教,在父親身旁坐下。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清楚。
「爸,小嵐要嫁了?」禾翰飛沒發現,他問這問題時的表情,活像是听到自己老婆偷了人的黑臉。
「是啊!喜帖都印了。」禾爸爸一臉無所謂地掏出紅帖。
喜氣洋洋的大紅帖子上,還燙了大大金字,增加其富貴吉祥的意象。禾翰飛接過手,卻差點因力道過大,而當場撕壞喜帖。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粗心,小心一點,別把小嵐的喜帖給弄壞了。」像是覺得兒子受的刺激不夠多,禾爸爸又說道︰「算了算了,反正他們過幾天就要結婚了,這張帖子只是個形式。」
聞言,禾翰飛差點在拆信的過程,把喜帖當場一撕為二。
好不容易,他終于安然把喜帖攤開,里頭寫了什麼,他沒有注意,禾翰飛惟一看到的,是新娘欄上,填了「古映嵐」三個大宇。
「她真的要嫁給別人?」禾翰飛喃喃說著,極低的聲音,幾乎沒有第二個人听得到——除了禾爸爸。
「咦!這個新郎的名字……怎麼跟我學長一模一樣?」被人遺忘的助教,此時卻一語驚人,當場把另外兩個男人給驚呆了。「這年紀……跟我學長同年耶!禾伯父,說不定結婚的真是我學長。」
助教兀自笑得開懷,沒料到身旁兩個男人為這句話,而出現完全不同的心情。
「你學長?」禾翰飛非常懷疑地問。
「是啊!這上頭不是寫了嗎?‘陸仁斝’他是我大學時的社團學長,人很優秀……優秀過了頭的那種。」像是想起了些什麼有趣的回憶,助教一個人倒是笑得挺開心的。
「路人甲?」禾翰飛擰眉,怎麼會有人取這種名字?正想說會不會是假造的,再搶過助教手中的喜帖,禾翰飛這才知道,此路人甲非彼陸仁斝。
「爸,為什麼小嵐會匆匆結婚?難道干爹、干媽都沒有任何反對嗎?」禾翰飛轉頭看向父親,心中的疑問可大得很。
「說起來爸爸也是不清楚,好像是小嵐嚷著要結婚,對方也就順著她的意,趕在年底前辦一辦,再說,今年的農歷年特別的早,所以他們想趕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結婚,說是有紀念意義……現在年輕人的想法還真是難懂。」
禾爸爸叨叨絮絮地說著,但那些話究竟有多少人了禾翰飛的耳,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