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真的好無聊……
強忍下打呵欠的沖動,尹馦馦努力把視線停在坐在對面的男人身上,而不去看那些還比較能引起她興趣的旁桌客人。
說真的,就算只看著服務生在各桌間來來去去,也強過听對面的男人說話。
講到這個……那男人叫什麼名字啊?
其實尹馦馦已經不大記得了,因為對他姓名的薄弱印象,早被他一串又一串自以為風趣的話語給淹沒,但沒個名字可以稱呼,也挺不方便的。
那麼……就叫他股票男好了。
因為打從見面開始,他就不斷在自吹自擂,說他的眼光有多麼精準、買進的股票更是只漲不跌,還有諸如此類點點點的細碎瑣事,全讓他說得有多了不得似的。
尹馦馦在心底輕哼一聲,阿昶也會投資股票啊!
而且阿昶肯定比股票男厲害多了。
其實他們的家境本來只是小康左右,兩家父母因車禍過世後,遺留下一筆為數不少的保險金。
這筆金額就現在的眼光來看並不算多,但如果能小心花用,在她完成學業前,至少能保證他們衣食無虞。
後來焦昶便把這筆保險金撥出一部分,做為投資之用,在投資連連獲利後,尹馦馦也把手上的保險金交給焦昶運作。
如今,當初的小小投資己經翻漲了數倍之多,雖然他們還稱不上是富甲一方,但存在銀行里的錢,讓他們每個月就算僅依靠利息也能過恬。
像阿昶這麼厲害,都沒有自吹自擂,這個股票男有阿昶厲害嗎?
而且,股票男驕傲自大就算了,還有大男人主義。
不說別的,光講一個小小的點菜,他不但自做主張為她點了菜,壓根兒沒問她想吃什麼,而且點完菜後,股票男便立刻揮退服務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當她出聲抗議時,他竟然還擺出一副「我幫你點菜是你的榮幸」的死樣子,氣得尹馦馦立刻召回服務生,重新為自己點了菜。
阿昶多紳士啊!每回上餐廳吃飯,他總會先確認她想吃什麼,才召來服務生為他們服務,一切行動都是以她為優先,讓她享盡備受寵愛的感覺……
察覺自己的心思全繞著焦昶打轉,尹馦馦敲敲額頭,要自己別再想了,改把心思放在今晚的約會對象上。
這個人已經是第幾個了?
第七個還是第十個?
可不論她跟多少人約過會,最後都會發現自己正不斷拿他們跟阿昶比較──如果是阿昶的話,他一定會怎麼做、如果阿昶在的話,他又會怎麼說、如果阿昶……
她的腦袋里永遠想著,阿昶必定是怎樣又怎樣,完全無法將他從腦中驅逐。她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他,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尹馦馦承認,她想念那樣的日子。
認識越多不同類型的男人,她就越察覺到阿昶的好,越了解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手心呵護。
同時,她也發覺了自己的殘忍。
她終于了解自己想繼續做他妹妹的願望,對阿昶是何等的殘酷。如果無法回應他的愛,或許她該選擇離去,而不是任阿昶裝做他的愛不曾存在。
因為那只會讓她更加離不開他、讓她只想繼續享受他的疼寵,而忘了這幸福家庭的假相,全是建築在阿昶的痛苦之上。
「尹小姐?尹小姐?」
鄙票男非常不滿地發現尹馦馦的心不在焉,他的聲音越來越高,終于讓她回過神。
「呃,要走了嗎?」她拎起小皮包,下意識就想離開。
「主菜都還沒上呢!」股票男譏諷地說道。
一般女人听到他靠股票賺了不少錢時,總是會眼楮發亮地看著他,為什麼尹馦馦卻完全沒有類似的反應,而且還一副想早點離開的模樣?
其實他也是眾多為了茶美人,而留連「白雪姬的隻果園」的男客之一。今天好不容易才約到女乃茶丫頭一起吃頓飯,沒想到她居然一直分神,這讓他的男性尊嚴大受打擊。
「喔……抱歉。」尹馦馦無奈地放下皮包,她完全沒發現自己還沒吃飯,因為她已經被股票男滔滔不絕的股票經給灌飽了。
可不听他談股票的話,她還真找不出他們有什麼話題可聊。
視線不經意落在餐廳門口,一對俊男美女正好踏進餐廳,立刻吸引了尹馦馦的全副精神。
因為那個男人正是焦昶!
就見服務生動作迅速地為他們帶位,位子正好就在尹馦馦左前方,隔了兩張桌子的地點。
那個女人是誰?他們又在說什麼?看起來好像挺愉快的。
尹馦馦不認得那個女人,雖然覺得她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面。
焦昶似乎說了什麼有趣的話,女人笑得更愉快了。
他依然是那麼有風度地為那女人拉開椅子,女人也毫不客氣地享受焦昶的紳士舉動。
尹馦馦看著這一幕,突然有種自己一直享有的專寵,被另一個人瓜分的難過情緒,她的眉擰得死緊,目光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們的動靜。
這時,尹馦馦已經忘了股票男還坐在她對面,因為她的眼底,就只剩下那對相視而笑的男女。
滿滿的苦澀情緒在她胸口滿溢。
她不喜歡看到阿昶對別的女人笑!
阿昶不是說喜歡她的嗎?!為什麼還要跟別的女人約會?!
正當尹馦馦腦筋一陣混亂的瞬間,她不意間想起焦昶曾說過的──「只是失戀嘛,我很快就會復原的。」
這就是阿昶所說的復原嗎?
因為他已經把他的愛,轉移到另一個女人的身上嗎?
這個猜想教尹馦馦的臉色倏地蒼白,失去笑容的小臉有種法然欲泣的哀傷,她不知道這個情緒代表什麼意思,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她不要阿昶去愛其他人。
本來,她以為自己可以笑著看阿昶交女朋友的……
她甚至還花了大把時間,去一一推敲阿昶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她花費許多精力,為阿昶挑選女朋友的人選。
可當阿昶身邊真站了別的女人時,她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見到這畫面。
(她想獨佔阿昶。)
這個念頭清楚地浮現在腦中,不論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幼椎也罷,她就是想獨佔阿昶!
縱使這個世界再大、有各形各色好玩的東西、有許許多多不同類型的人,她就是只想跟阿昶在一起,她就是只要阿昶。
如果沒有阿昶在身邊,再好玩的東西對她來說,都不再有吸引力。
她一直想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去見識不同的人事物,但前提是,要阿昶陪在她身邊,她想跟他一起去看那些好玩的東西,她想跟他分享她的歡樂與喜悅。
除了阿昶,其他人都不是她想要的。
「尹、尹小姐?」股票男的臉都黑了,為什麼她又閃神了?!
回過神,尹馦馦瞧著眼前的股票男,心底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喜歡上他,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再給他妄念。
「不好意思,我想離開了。」
「什麼?!你要走了?!」股票男一臉難以置信,一頓飯還沒吃完,她就準備閃人了?!
「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我想,我們可能並不適合。」盡量委婉地說著,尹馦馦不想再傷害任何人。
在股票男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尹馦馦起身往門口走去。她沒辦法再待下去了,因為她完全無法忍受繼續看著阿昶對另一個女人好。
踏出餐廳大門前,尹馦馦回頭看向焦昶所在的位置,他仍是掛著微笑,傾听那個女子的話語,完全沒發現他倆正同處一個空間。
難過至極地別過頭,尹馦馦不敢再去看他,就怕自己會忍不住沖上前,把那個女子推開。
是她先拒絕了阿昶的愛,現在又有何權力,要求阿昶不準跟其他人交往?!
她果然是個任性又自私的孩子。尹馦馦苦笑著承認。強忍住隨時可能會奪眶而出的淚,她快步離開餐廳。
在尹馦馦走出餐廳的同時,焦昶轉過頭,他疑惑地瞧瞧左方,又看了看右方,想找出那個刺著他背脊的目光從何而來。
「焦檢察官,怎麼了嗎?」坐在焦昶對面的女子問道。
「不……只是好像有什麼人在看我,從進餐廳開始我就覺得被人盯著,可那個視線剛剛又消失了。」焦昶搖搖頭,暫且把這件事丟到一旁。「算了,那不重要。總之,恭喜你要結婚了。」
一提到婚事,女子滿臉嬌羞地低下頭。
這時,一個男子被服務生領到他們的桌邊。
「抱歉、抱歉,路上塞車。」從台中到台北可說是舟車勞頓,但為了談戀愛,他可是什麼辛苦都認了。
「你約會老遲到就算了,可別連婚禮當天都遲到。」焦昶取笑著準新郎。「對了,你怎麼會突然想找我吃飯?我還以為你放假時,忙著跟我的檢察事務官約會都來不及了,居然還想到找我來當你們約會的電燈泡?」
這對即將結婚的情侶,男的是他以前的同事,也是個檢察官,最近才外調到台中地方法院,女的則是他的檢察事務官,所以他倆的戀情,焦昶可是早就知情了。
「我們想請你在婚宴上,當我們兩個的介紹人,畢竟若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也不會認識小萱。」準新郎牽起女友的手,彼此深情相視。
看到這情意綿綿的場景,焦昶還能說什麼呢?
「我很樂意當你們的介紹人。雖然剛剛已經跟小萱說過一回,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抱喜你們。」
朋友即將結婚了,焦昶在歡喜之余,卻也感慨不已。
要到何時,他才能像眼前這對情侶一般,與心愛的另一半廝守?
用著比落荒而逃好不了多少的方式離開餐廳後,尹馦馦走在大街上,卻茫茫然地不知該往哪里走。
回家嗎?
說實話,她暫時不想回到那間,充滿她和阿昶回憶的屋子。尤其是在知道阿昶正與其他女人約會的同時,她更加無法忍受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家里。
家……
這個字眼讓尹馦馦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如果阿昶跟那個女人結婚怎麼辦?!
現在光想到阿昶與別的女人交往就夠讓她痛苦了,她又怎麼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阿昶娶妻進門?!
想到她和阿昶一手布置起來的屋子,將會有第三個人進駐,尹馦馦就感到益發慌亂。再者,以後她又該何去何從?
以妹妹的身分繼續留在那個「家」里嗎?
尹馦馦好懷疑、好懷疑,自己會有足夠的心胸,去喊別的女人「大嫂」、日復一日地看著阿昶與別的女人在一起。
以上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在拒絕阿昶的愛時,她就應該預見現在的情形了啊!
為什麼她至今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拒絕了什麼,她拒絕的不只是他的愛,同時她也親手把自己最愛的人推開了……
一切都是她自做自受,現在的痛苦與心酸更是她自找的,她能怪誰呢?
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尹馦馦試圖厘清內心的迷惘。
罷剛,她稱阿昶為「自己最愛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其實是愛著阿昶的嗎?只是她一直都不自覺嗎?
她是真心把阿昶當成哥哥?還是因為太過習慣阿昶的存在,所以才把他們的感情當成了親情?
越想,她的腦袋就越是變成一團漿糊。向來能夠精確整合各類情報的腦袋,此刻完全呈現當機狀態。
她愛阿昶嗎?
她是真的愛著他的吧。尹馦馦哀傷地想著。
如果她不愛他,為何會因為他跟別的女人約會而感到心痛、感到悲傷、感到情緒紛亂、心頭像被人剜去一塊、呼吸也不再順暢……
(「愛情不是石蕊試紙,沒有人能夠告訴你愛情中的酸甜苦辣,究竟會導致兩人的感情有什麼樣的燮化。你現在以為的苦,或許會變成未來的甜蜜基石;現在的喜悅,也有可能變成兩人分手後最心酸的回憶。」)
當初楊尊在對她說這句話時,她其實並不懂當中的意思,不懂為何喜悅會變成最心酸的回憶?
但現在,她似乎有些了解了。
因為每當她想起不久前還是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段與阿昶相依為命的日子,總是時時刻刻充滿歡樂的時光……她多麼希望時光能就此停留。
已經來不及了……
再也回不到那段日子了……
腳步虛浮,剛才好像撞到什麼東西似的,但尹馦馦還是失神地繼續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只知道她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她可能就無法壓抑亟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直到一片強烈的白光忽然投照到她身上,眩亮得幾乎刺傷她的眼,尹馦馦才赫然回過神,並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走到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了。
所有的思緒在瞬間被抽空,只剩下一個認知──
自己正站在馬路上,而且有輛車正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她。
她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像只張牙舞爪的巨大怪物,朝她沖撞而來。
嘰──
一長聲足以刺痛人耳膜的剎車聲響起,雖然多少減緩了車速,卻還是無法完全止住車勢,車子繼續以高速沖來。
尹馦馦害怕極了,她知道自己應該閃開,往左跑也好,往右躲也罷,就是不要呆呆地站在原地,等車子撞過來。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車頭的保險桿輕叩她的膝頭,尹馦馦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違反了牛頓的地心引力論點,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好奇怪的感覺,為什麼一點都不會痛呢?輕輕柔柔地,完全不像剛被車子撞到應有的痛楚。
她听到了尖叫聲,卻又戛然而止。尹馦馦本以為那是她的聲音,卻又覺得那聲音跟自己完全不一樣。
隨著叫聲響起,她的視線恰好落在路旁的行人身上,人群中有一個女人正以手捂嘴,看樣子剛剛的尖叫是她發出的。
尹馦馦可以清楚瞧見她臉上的訝異,與不可置信。
或許她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目睹車禍經過吧!
懊害怕的,但不知為何,車子撞上自己前的害怕與不安,在這一刻居然全數消失,只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心靈,去感受著飛翔時不受重力影響的奇妙。
可騰空飛翔的美好感覺不過維持了兩秒鐘,地心引力便再次發揮作用──
尹馦馦發覺自己正急速下墜。
砰的一聲,尹馦馦知道這是自己的身體撞上地面的聲音,因為她視線所及的範圍,除了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就是一雙雙款式各異的鞋樣。
她漠然听著四周喧擾的人聲,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啊,一定是剛剛落地時撞到頭的緣故,她大概快昏倒了。尹馦馦恍然大悟,但所有的情緒早被抽空,即使明知自己即將陷入昏迷,她只是睜著越來越空洞的眼,無法抗拒昏眩來襲。
還是沒有任何痛覺。尹馦馦好生疑惑。會不會是因為痛過頭了,所以才感覺不到痛楚?
從她被撞到的那一秒鐘開始,四周的喧嘩聲就沒停過,而且還有越演越烈的傾向,她受的傷很重嗎?
因為沒有任何痛覺,所以尹馦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受傷,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血,所以旁人才會這麼驚慌失措。
如果她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會不會死掉啊?
爸爸、媽媽、焦伯伯和焦伯母都是死在車禍中,所以從那之後,她就很害怕看到車禍,沒想到現在她也步上同樣的後塵……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尹馦馦的心頭,她突然好想見到焦昶。
「阿……阿……」
她張口,試圖呼喚焦昶的名,但出口的只有破碎且不成調的音節,口干舌燥得仿佛許久沒喝過水的沙漠旅人。
遠方似乎傳來救護車的呼嘯聲,喔咿喔咿的救難聲響也越來越近了。
「……昶…….」
明明在面對死亡的威脅,可不知為何,尹馦馦卻一點也不害怕,若說有什麼讓她好怕的,就是如果在她死前還見不到阿昶最後一面怎麼辦?!
她不要在還沒有告訴阿昶「她愛他」之前就死去。
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的真實心意,她不想帶著這個秘密死去。
「阿昶…….」
直到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鐘,尹馦馦腦中仍轉著這個念頭──
如果能再見到阿昶,她一定要親口告欣他,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