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好痛!」
醫院外科急診室傳來淒慘的叫聲。
「先生,你的女朋友真的很怕痛ㄟ!」正在為貝曉璿按摩的年輕護士,無奈地對站在一旁的穆海濤說道。
貝曉璿偷偷翻了個白眼。
那個護士一看就知道在發花痴,說話聲音干什麼這麼嗲?沒見過帥哥嗎?瞧她雙眼冒火直盯著穆海濤看的樣子,實在讓她覺得十分不爽!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穆海濤淡淡地否認道。
貝曉璿一愣,突然覺得心里有股酸意涌上來。
沒想到她還沒說話,他卻先急著否認了。如果是以前,有人這麼誤會他和她的關系,他恐怕高興都來不及。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十年前他在厚重鏡片後誠惶誠恐的眼神,一天到晚跟在她身邊團團轉,以她為中心的模樣;跟眼前這個溫雅沉靜、氣勢冷峭的男子完全對不上。
幸好扭傷不是很嚴重,沒有傷到骨頭,只是上藥做了一下按摩,然後就可以按照處方去領外敷藥。如此一來,也足足耗去兩個鐘頭。
「在這兒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扶著貝曉璿走到醫院門口,穆海濤吩咐她在這里等,自己先去開車。
此時夜幕早已降臨,街燈一串串,宛若明珠般綿延無盡。站在門口仰望夜空深處,只見星光數點,閃爍不定。
貝曉璿嘆了一口氣,心情莫名其妙地低落起來。為什麼自己的糗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看到?真的好不甘心。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願讓他看到自己出糗,尤其是現在,更不願意與他有近距離的接觸。下意識地,對久別重逢的穆海濤,她有一種莫名的反抗情緒。
此時,一輛黑色的流線型轎車攫取了她的視線,車子緩緩地停在醫院門口,一道高大英挺的人影跨出車門,朝她走來。
她不禁再次驚異於歲月的鬼斧神工,竟使一個毫不起眼的少年,蛻變成一個吸引無數路人目光流連的極品男子。
「呃……穆、穆海濤……」貝曉璿突然發覺自己竟是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以前她都當他白痴似地叫他「喂、喂」的。
她覺得自己才是個真正的白痴。
「今天謝謝你,已經耽誤你很多時間了,我可以自己叫車回去,你不必再送了。」一直仰著頭說話,對身高普通的她而言,的確有點辛苦,沒想到兒時比她還略矮的他,如今竟然會長高到幾近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度。
「沒關系。」
「可是……」
今天好像把「可是」這兩個字當成了口頭禪,但是沒辦法,再怎麼掩飾,尷尬而不自然的感覺就是縈繞不散。
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帶著一臉笑,以久別重逢的好友身分,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照顧。畢竟他沒有在半路將她帶到無人之處毀尸滅跡,就已經很不錯了。一想到今後在公司他還是她的上司,她就頭皮發麻。
「走吧。」
對方不由分說地將她輕而易舉抱起,放入車內。
她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作夢也沒有想到,以前總是唯唯諾諾的他,竟會有如此強勢的時候。穆海濤早已不是兒時的那個穆海濤了!
「你……」
看到他傾身過來,貝曉璿又嚇了一跳。他、他要做什麼?陌生氣息迎面而來,鼻際嗅到淡雅的男士香水味道。
「安全帶沒系。」穆海濤替她拉過帶子。
「謝謝。」她喃喃地道,臉色不禁微紅,今天絕對不是她的幸運日,自從遇到他後,她就一直在出糗。
幸好,此時手機發出不甘寂寞的叫聲。
「喂,哪位?」
「小璿璿……」懶洋洋的聲音從听筒中傳來。「你到哪里去了?怎麼丟下我一個人不管?我們說好了一起吃晚飯,人家好餓啊!」
「你自己去吃好了,我要先回家。」又是劉翔宇!
「不要啦,人家想你嘛。」又傳來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撒嬌」聲。「對了,你知道穆海濤去哪里了嗎?我找到了他想看的文件,但他人卻不在,我把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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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另外約人吧,不一定非要我不可啊。」
「不行啦,我只要你……」劉翔宇果然死皮賴臉起來。
「我的劉大副總,以後再陪你吃飯好不好,今天就饒了我吧。就醬子,再見。」她不由分說地掛斷電話。
雖然不想騙他,但如果實話實說,肯定會被追問與穆海濤之間的關系,而且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機,乾脆矢口否認好了。
才放下小巧的手機,一抬頭,卻正對上穆海濤盯著她的視線,臉色陰沉,冷冷的眼眸在鏡片後一閃,投射著寒光。
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正當她疑惑地打量他時,卻見穆海濤扭頭避開了她的視線,猛地一踩油門,車子頓時如離弦之箭,直沖而去。
「喂……」貝曉璿所能做的,只是拚命穩住身體。
偷偷瞥著對方如岩石般冷凝的側影,她不安地眨了眨眼楮,沒想到見面以來一直態度沉穩的他,竟會突然發飆。
本來就已經夠冷、夠酷了,誰料到沉下臉來更加可怕,活像她欠了他幾千萬沒還似的,車內溫度也瞬間降到了冰點。貝曉璿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該不會先軟後硬、先禮後兵,在帶她看醫生放松警覺性之後,下一步,就要……
看看窗外,漆黑一片,陰風惻惻,月黑風高,殺人放火,再適合不過。
救命啊……
她心里不禁又發出無聲的慘叫,腦中已然閃過了千百個念頭,不行不行,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是該找機會將穆海濤打暈,搶過車子,還是立即打一一○報警?要不然,她可以佯裝肚子痛讓對方停車,然後伺機逃跑……還沒等她想好到底該如何「月兌離魔掌」,車子已緩緩地駛入一處住宅區。
抬頭一看,這不正是自家公寓大樓嗎?
貝曉璿突然覺得自己臉紅得厲害,又想起一句熟悉的俗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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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啦,放我下來吧……」
以前所未有的軟化口氣,貝曉璿哀求著執意要將自己抱入大樓內的穆海濤。「我明天還要見人呢!」
「鑰匙給我。」
穆海濤充耳不聞,逕自走出六樓電梯,站在她的公寓門外,定定看著懷中的她。沉靜銳利的眼眸,不容拒絕。
貝曉璿只能無奈地掏出鑰匙。
「喀」一聲輕響,門應聲而開。
一進門便是客廳,左側是一個小巧的廚房,與客廳相連。開放式設計,看得出這幢大樓全是專為白領階級設計的套房。
沒有什麼特別花俏的裝飾,小型暖色系布質沙發、線條簡潔的壁畫,另外牆面還掛著一些小飾物,感覺很溫馨。
自從進「星宇」工酌瘁,為求方便,貝曉璿便選了與公司相距不遠的一個小套房單獨居住。雖然父母表示不放心,但最終拗不過她的意見,不得不放任她自由。
從小到大,她唯一與父母起沖突的事,便是與沈明的婚事,偏偏這件事又讓她敗得徹底。
「喂,姓穆的。」
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她已忍無可忍。雖然整個人還是窩在他懷里,有點氣短之嫌,但她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我警告你,要是明天我听到什麼閑言閑語,我非宰了你不可。」
「呵……」穆海濤先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突然輕笑出聲。
「喂,你笑什麼?」貝曉璿瞪著他。
前一刻還板著臉沉默是金,現在又突然笑得像只老狐狸,真是有夠難以捉模!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嘟囔一句。
「這才像以前的你。剛見到你時,我差點以為認錯了人。」穆海濤微笑道。
什麼意思?
貝曉璿用力眨了兩下眼楮,覺得奇怪。什麼叫這才像「以前的你」?難道一定要像以前那樣對他冷言冷語、愛理不理的,他才高興?
不對不對……等等!
他說「以前的你」,就表示他還記得以前的事,說不定連她如何欺負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不會吧……
「喂,穆海濤,你對以前的事還記得多少?該不會……每一件都記得吧?」她試探地問一句。
「有些事情,是怎麼也忘不了的。」穆海濤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
啊……完了完了,他果然還記得!
難怪剛才他如此善變,前一秒明明很溫柔,後一秒就突然沉下臉,而且還總是若有所思地偷偷盯著她看,卻又不直視她的視線……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對他逢迎拍馬也太晚了,啊啊啊……眼看高升的職位越飛越遠,薪水一張張地長著翅膀從指縫溜走,地獄之門正在向她招手……眼前一陣發黑,她真想馬上昏過去。這個愛記仇的家伙,為什麼把以前的事記得那麼牢啊!
「你一定在心里罵我,對不對?」穆海濤將她輕輕放到客廳的沙發上,點亮燈,仔細打量起四周。
「你怎麼知道?」她又嚇了一跳。
「你的臉上向來藏不住什麼東西。」
穆海濤淡淡地道,無視於大翻白眼的她,逕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罐鮮女乃、一塊吃剩下的PIZZA,還有幾片乾巴巴的枯黃菜葉。就連廚房的鍋子都積了一層灰,好像很久沒動過的樣子。
「穆海濤,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應該隨意亂翻別人的東西?」
躺在沙發上,更覺得頭暈眼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手忙腳亂地在茶幾上抽出一疊面紙。
「感冒了?」
沙發下陷,高大的身影已坐在旁邊,一只溫暖的大掌輕撫上她的額頭。
心跳沒由來地突然狂亂起來。
「你現在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就感冒了。」貝曉璿不自然地掩飾道,忍著直跳起來的沖動。
「劉翔宇的手機號碼是多少?」突然听對方這樣問道。
「嗯?你問他干什麼?」貝曉璿疑惑不解。
「你生病了,他過來陪你比較好吧?」穆海濤道。女孩子生病時,不正需要男友的陪伴嗎?
沒關系,就像十年前一樣,壓抓住自己的心情去安慰為別人而痛哭的她,現在他也可以做到。真的沒有關系,只要她能幸福。
包何況這次是劉翔宇,各方面都很杰出的男人,自己的表哥,若他們兩個真能在一起,他會衷心地祝福她。
饒是如此,眼神仍是漸漸黯淡下來……
「那個家伙只會搗亂……」貝曉璿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用力揩了揩鼻子,沒好氣地說。「要是他來了,我的病情不加重才怪。」
那家伙是典型的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要是自己這副慘狀被他看見了,肯定會被大大嘲笑一番!
炳哈哈……腦中立即出現了劉翔宇像個白痴一樣插腰狂笑的鏡頭……去死!砰地一拳,將幻想中的人頭打個粉碎。
穆海濤沉默了。雖然是埋怨的口吻,卻能感覺到這兩人關系的親密,恐怕只是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吧!
但她既然不願意,他也就不再提,只是輕聲問道︰「餓不餓?」
貝曉璿搖搖頭,這才想起,自從昨天以來,她就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但是此刻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很累,只想睡覺。
奇怪,明明有外人在這里,她卻想放心大睡。昏昏沉沉地,她感覺他起身離去,不一會兒,一條溫暖的毛毯便覆在自己身上。
本想質問為什麼他又到處亂翻她的東西,但還是抵不過睡意的來襲,她輕輕打了個呵欠,將小臉藏到毛毯下。
听到大門輕微開闔聲,她猜想,他應該回去了吧!然後,她緩緩地合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
咦?哪里飄來這麼香的味道?饑餓的肚子傳出一陣陣翻江倒海般的申吟,硬是將她從睡夢中吵醒。
「好香!」
眼皮還沒有完全睜開,鼻子已下意識地朝香味源頭伸過去,渾然不知自己的樣子有幾分像一只剛睡醒的小狽狗。
「你怎麼還在?」
猛地睜開眼,看到穆海濤站在餐桌前,她嚇了一跳,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下意識地朝牆上掛鐘一看,時針已指向午夜十二點。
已經這麼晚了!
「吃吧!」
客廳旁的餐桌上已擺了滿滿一桌菜肴,色澤誘人、芳香撲鼻,冒著蒸騰的熱氣。
只見穆海濤身上穿著一件不知何處找來、印有小熊圖案的圍裙,正從廚房捧著一碟菜出來,表情正經肅穆又帶著些許溫和,雖然看上去有點滑稽,卻感覺十分溫馨。
對她這麼好?有問題,絕對有問題!貝曉璿坐下,滿臉狐疑地拿過筷子,撥弄了幾下……難道,他想殺人不成,就改為下毒?!
「放心吧,沒有毒。好歹我們也曾經是同學,我不會放著生病的你不管的。」
看穿了她的心思,穆海濤淡淡地道。
「哈哈……我、我可沒有這麼想……」欲蓋彌彰地乾笑幾聲,貝曉璿挾了一口菜,閉著眼楮吃了下去。
「怎麼樣?」
「嗯……好好吃噢……」
兩眼瞬間發出千瓦亮光,猛地冒出兩顆紅心,貝曉璿崇拜萬分地看著穆海濤。他從哪里學得這麼一手好廚藝?
說出來沒人相信,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廚藝白痴,至今連飯都煮不好,不是硬得像石頭,就是軟得像稀粥。
最慘的是有一次,她燒菜燒到將放在瓦斯旁邊的冰箱烤焦,引發火警,害整棟樓的住戶都逃到樓下,幸好只是濃煙滾滾,並非真正起火,總算只是虛驚一場。
不過以後每逢開飯時間,她總會收到左鄰右舍好心的「救濟」」甚至有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拜托她,請她從此不要再下廚,他們寧願發動整棟樓的住戶建立一個「食物基金」,以救濟她的三餐。
雖然她沒有接受,但自從那次發生意外後,就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
她解決肚子餓的方法便是,去PIZZA店訂一個PIZZA,吃不完就放到冰箱里,等到肚子餓時再切一塊放到烤箱中,一烤即可,無油無煙,免蒸免煮,既方便又省力,她還曾經創下兩天只靠一個PIZZA過活的紀錄。
不然就是和劉翔宇一起去外面打打牙祭,劉翔宇跟她一樣,是個幾乎與她不相上下的廚藝白痴。當初兩人之所以這麼快熟識,完全是因為交流吃PIZZA的經驗而大嘆知音難得,因此才真正結為好友。
吃飯問題至今仍是她人生急須解決的重大事件,比起婚姻可來得嚴重多了。
「那就多吃點……」穆海濤站起身。「我先走了。」
「這麼快?」口中塞滿菜,她口齒不清地說道。
穆海濤走到門口,又停下。「我給你買了感冒藥,睡覺之前記得吃。明天放你一天假,後天再來上班吧!對了,腳傷還沒好,不要多走動。」
「喂……」
等貝曉璿挪動著受傷的腳追到門口之際,他早已坐上電梯,她又一拐一拐地走到陽台向下望,看見他的背影正逐漸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什麼嘛!一副跩樣。
貝曉璿嘀咕一句,悻悻然地回到餐桌旁坐下,視線一轉,便看到了放在茶幾上的感冒膠囊。她輕輕拿起膠囊,誘人的紅唇微微上翹,浮現淺淺的弧度。
他對她還是那麼溫柔,看來是自己想太多了,沒想到他不但不計較以前的事,還對她如此體貼細心!
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童年的那只小笨狗,似乎不但沒有走失,而且還朝著她一邊搖晃著尾巴,一邊直撲上來。
一瞬間,貝曉璿覺得自己百病俱消,腳傷、頭暈……統統都不翼而飛,全身輕飄飄的,神清氣爽,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