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爸,你說你輸掉我們家的房子?」
柏嫣蓉停下向前的腳步,瞪向自己的父親,不敢置信的再重復一次她父親所告訴她的話。
她才剛從學校回來,就看到自己那一向好賭、且好不容易才會出現的父親,很不耐煩的在客廳里踱步,不料他劈頭的第一句話卻讓她如此震驚。
「嫣蓉,你不明白,我--」
柏文儒漲紅著臉,拉了拉身上因一夜豪賭所以未換、此刻顯得有點皺的襯衫,囁嚅的說。
「我該明白什麼?」柏嫣蓉打斷他的話,上前一步靠近父親,語氣里全是失望。
「爸,你怎麼可以這樣!以前就是因為你愛賭,才會氣死媽媽,害我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不過至少那時候我們還有一個窩可以安身,可現在呢?你連房子都賭輸了,我們今後怎麼辦?你告訴我,我們今後該怎麼辦?」
柏文儒一直後退,直到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退卻,這才滿臉通紅的挺直肩膀。
他是她的父親,不是嗎?雖然他不小心賭輸了家產,但也不容許自己的女兒一步步逼近、這麼無禮的對他說話。
倏地,柏文儒惱羞成怒地道︰「嫣蓉,我不需要跟你解釋,這房子是我的,我有權利做最好的處理!」
「你所謂的做最好的處理,就是把它賭輸?」柏嫣蓉毫不客氣的反駁,一臉的悲傷。「爸,這房子是媽媽唯一留下來給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
「不要再說了,總之我已經把它輸給黎杰了,而且……」
「而且怎樣?」
「沒……怎樣。」柏文儒心虛的微偏著頭,下意識的回避自己女兒的眸光,他根本沒有多余的勇氣說出自己將她也一起賭輸的事實。
「爸!」
「別再說了!總之,想辦法趕快搬走吧!」
「搬走?」她能搬到哪里?
自從母親在她十歲時去世至今也快十個年頭里,柏嫣蓉就靠著打工和母親預留下來的一筆基金安分的生活、乖乖的念書。
以為日子就將這樣平靜的度過,可她作夢也想不到,唯一的房子竟會被那個她幾乎都快忘記長相的父親輸掉。
看到女兒瞬間刷白的容顏,柏文儒雖有一點愧色,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不是嗎?
天曉得從前的柏文儒是一個單純且奉公守法的公務員,一輩子最大的理想,莫過于能夠娶個賢妻良母,有雙乖巧的兒女,生活不虞匱乏、平平安安終老一生罷了。
然,一切都從認識翁翠薇開始,柏文儒原想一生平淡的生活就完全變了樣。
翁翠薇的大方、美麗、熱情、富有,讓他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不但驚為天人,且發誓要追她到手,更發下宏願,非得迅速致富以匹配得上她不可。
只是短期致富談何容易,再加上翁翠薇身邊圍繞的富家子弟、公子哥兒不知凡幾,就算他有翩翩風度、儀表堂堂的風采,少了金錢的堆拱,仍舊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也因此,柏文儒終于下定決心棄文從商,努力的在這個錢滾錢的社會里,迅速堆積財富。
沒想到他一頭栽下去之後,竟會是如此萬劫不復……
罷開始大概是運氣好吧!柏文儒因為賭,的確賺了一筆橫財,也終于鼓起勇氣娶得翁翠薇,過著他理想中的美滿生活。
只是對于賭博,他卻因此沉陷得再也不可自拔了。
尤其是那種賭一把就論英雄的感官刺激,更是令他深深的迷眩。
****
「告訴我,那個壞蛋叫什麼名字?」
柏嫣蓉自從懂事之後,對于父親的賭癮愈來愈大、愈來愈迷戀,甚至回家的時間愈來愈少,她就將跟父親一起賭的人一概視為壞人,所以每每說到這些人,她的口氣都是差到極點了。
「什麼?」
「我是說,贏了我們房子的那個壞蛋,他叫什麼名字?」
看到父親臉上從迷惘到乍然而醒的神情變化,她就知道他的心魂剛剛又不知神游到哪場賭局去了,根本沒在听她說話,柏嫣蓉氣得連說話都幾乎是用吼的。
「黎杰!他叫黎杰。」終于回神,柏文儒的語氣滿是欽羨︰「嫣蓉,你不知道黎杰的賭技,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不過才剛到這里,就把老墨最賺錢的賭場『逍遙山莊』全贏了去。我還听說他是從阿拉伯來的,雖然沒人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但憑他過的那種奢華的生活,大家都猜他可能是石油大王或公卿貴族什麼的,財富簡直多得令人無法置信!」
「太好了!這麼說來,黎先生根本就不需要我們這一份小小的家產,對不對?」
什麼老墨?什麼逍遙山莊?柏嫣蓉一概不懂,也不想懂。
至于那個叫黎杰的賭棍,是不是石油大王或公卿貴族什麼的,比起他那份多得令人無法置信的財富,她對後者可就惑興趣多了。
畢竟她現在一心所想的,就是要如何才能保住母親唯一留下來給她的這棟房子,而黎杰的超富有,將有助于她要回它。
「嫣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眨著因一夜未眠而略顯紅腫的雙眼,柏文儒不解的望著女兒。
自從妻子死後,女兒就再也不跟他親近;雖然他知道是因為賭的緣故,再加上翠薇是因此郁悶而死,女兒才會如此氣恨他,但事已至今,他早巳沉淪且無力回頭了。
所以,除了這一層斷不了的血緣關系,他跟女兒真的是漸行漸遠了。
「爸,你必須立刻去見黎先生,向他解釋清楚,然後要回我的房子。」柏嫣蓉的語氣是斬釘截鐵。
「你說什麼?解釋什麼?」
「爸,這棟房子不是你的,是媽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沒有權利輸掉它!」柏嫣容抗議的怒喊著,一雙慧黠的靈眸已泫然欲泣。「何況黎杰那麼有錢,我相信他不會在乎是不是少一棟像我們家這種小房子的。」
然而,看父親僵硬著臉,半句話都不吭的樣子,柏嫣蓉失望了。
「爸,你不會去找黎杰談的,對不對?」
她了解她的父親,多年來父親跟她相處的模式,不都一直是這種退卻、僵局的循環?
「好吧!爸,既然你不肯去,那我只好自己去。」
雖說這是一句沖動的氣話,但確是柏嫣蓉此刻所下的決定。
天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家!
兩層樓的小洋房雖然佔地不大,但確是精巧可愛,尤其是房子本身,從建造的藍圖,到屋里的格局,到最後的裝潢布置,都是母親一手承攬設計;所以,每每靠站在樓梯的扶手邊,撫模著欄柱的雕刻紋路,她的內心總是充滿了滿足,與對母親的思念。
她熟悉這棟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也珍愛這里的所有一切。
尤其是母親親手替她挑選布置的臥室,窗戶外就是一株老榆樹。
春天,她總是看著樹上的女敕芽爭相滋長;夏天,茂密的樹蔭,總是吹著涼風,讓她避開夏日的酷熱;到了秋天,轉黃的樹葉飄飄落下,又是另一番賞心悅目的美景;而冬天,光禿禿的樹梢常掛著一輪明月,伴她一起進入夢鄉。
她的房間因此而變得更加豐富。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藉此感覺與已去世的母親更為貼近。
想到這棟房子很快就會變成別人的產業,柏嫣蓉的心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淒楚。不過她可以確定,她不會像她父親一樣,整理行李偷偷的溜掉,她一定會想辦法要回房子的。
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柏嫣蓉的心反而比較平靜,沒有先前得知自己處境時的慌亂與無措,只剩下一股非要回房子不可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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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逍遙山莊偌大的營業廳,柏嫣蓉顯得有一點適應不良。
這是她生平第一決走進所謂的賭場,而且是名為山莊的超級大賭場。
從一進門夾道旁仿佛無止境延伸的吃角子老虎,就看得她眼花撩亂;好不容易在門房的引領下走到了大廳,放眼望去,那不下百桌且放置不同賭具的台子,更是教她看得目瞪口呆。
實在不懂,不過是一些冷冷的工具,為什麼能讓人沉迷忘返,甚至頃刻間傾家蕩產也在所不借?
而此刻大廳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顯然是還沒有開始營業吧!
「柏小姐,請你在這里等一等,我去知會黎先生一聲。」
門房溫和的語氣,與太過嚴肅的臉孔差異極大,這使柏嫣蓉原本因他太過凶惡的感覺而緊繃的心因此舒緩不少。
「謝謝你,麻煩你了。」
道謝之後,柏嫣容想到即將要面對黎杰談判,可她除了一顆誓死保衛家園的決心之外,其他什麼也沒有。她的心忍不住一沉。
不一會兒,去而復返的門房亞伯為難的道:「對不起,柏小姐,黎先生說現在還太早,他還沒有起床,恐怕……」
雖說與柏嫣蓉不過是短短數分鐘的相處,但她清麗的面容與樸實的妝扮,比起之前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自認高貴華麗、透過他想見黎杰的女子,雖然感覺寒傖了點,但說不上為什麼,卻難得的對上他的眼;所以他才會破例沒替黎杰擋駕,反而幫忙替她引見,但黎杰……
「不!拜托你再幫我通報一次好不好?麻煩你告訴黎先生,我可以等,真的可以等。總之,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拜托!」柏嫣容語帶懇求,急切的打斷亞柏的話,而一夜不成眠、此刻略顯蒼白的容顏,更有著絕不退卻的神情。
見狀,亞柏無奈的點頭。「唉!好吧,那你就再等他一下。」
雖然他的面容嚴肅,且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但他願意再走一趟,怕嫣蓉已是萬分感激。
「謝謝!拜托,麻煩你了!」
看著亞柏再次轉身而去,柏嫣蓉一顆心就像是提在胸口,又像是掛著許多吊桶,七上八下的令她不安極了。
老天!她好不容易才凝聚所有的勇氣,且趕在她父親拎著皮箱準備離家落跑之際,才從他口中逼問出逍遙山莊這個地方,她可不想連黎杰的面都沒見著就這麼不戰而敗。
她絕不容許自己退卻,絕不!
在稍待一會兒之後,亞柏又出現了。
「柏小姐,黎先生回話說,如果你堅持要等的話,可以在小偏廳里等他。」
他沒有說出自己替她在黎杰面前特別求情,反身引領著她走進小偏廳。
「謝謝、謝謝!」柏嫣蓉疊聲道謝。
走在前頭的亞柏,只是輕輕扯唇一笑。
****
砰的一聲!
記得自己似乎才合上眼,門卻霍地被推開,黎杰只見一道縴細的身影朝他奔來,接下來是一連串連珠炮似的言語攻擊。
「黎先生,你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請求見你,而且你也答應了,為什麼還把我丟在小偏廳不理、不睬,活像我是個沒人要的乞丐似的……」
柏嫣蓉實在是急瘋、也氣瘋了。
天知道,剛開始在小偏廳等待的時候,她是多麼的有耐心,也不停的做著沙盤演練,一心只求能夠趕快見到黎杰,向他解釋清楚,她父親沒有權利拿她所繼承的房子作為賭注,然後拿回她的房契。
誰曉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別說黎杰始終不見人影,小偏廳更是連一只蒼蠅也沒有飛進來過,她的心情也由滿懷冀望、失望,到滿心的憤懣。
「是你自己要等的。」
終于想起有這麼一回事,黎杰慢慢、冷冷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黑瞳危險的眯起,有著被打擾的慍怒。
「我……我是說要等沒錯,可是黎先生,麻煩你看看自己的表好不好?我已經等了你將近十小時了耶!」柏嫣蓉不滿的控訴。
黎杰被動的瞄了眼身後床頭櫃上一個精致可愛、浣熊造型的小鬧鐘後,冷冷的不發一語。
「我從早上八點就來等你,瞧瞧現在,都快晚上七點了!」
說到這十小時,她豈止只是度日如年。
一夜末眠的疲憊,再加上緊張在面對黎杰後的一連串未知,這種痛苦的煎熬,早已使她心力交瘁。
其實,柏嫣蓉原本是打算走出小偏廳,去懇求門房替她向黎杰再通報一次,哪曉得才打開偏廳的門一看,滿廳的賭客幾乎將原本空蕩的場地給擠得水泄不通,令她傻了眼;別說想找到先前帶她進來的那位不知道人家姓啥名啥的門房,能不迷失在這群人潮里,她就已經要慶幸了!
于是,在這進退不得、又苦等不到黎杰出現的情況下,她才決定自力救濟,憑著之前門房替她通報所進出的房間一一闖探。
還好,皇天不負苦心人,在經過第N次誤闖後,終于給她闖對了。
「不必對我抱怨,如果你不想等可以先走!」
黎杰的兩道眉毛緊緊的擰起,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柏嫣蓉覺得難堪至極,也只能咬牙忍住不能發作,誰教她有求于人呢?
「我……」有一剎那的時間,她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而這個認知幾乎讓她泄氣。
喔,不!她不可以泄氣,更不可以退卻!
案親說過,黎杰雖然擁有逍遙山莊,卻極少出面,至少普通的賭客是見不到他的,而她這一次誤闖,說不定是見他唯一的機會,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一定要好好把握,趕快開口說明來意才行。
「對不起,黎先生,我知道我這樣亂闖是我不對,可是我真的好急……」
「急?急什麼?急著上我的床?」黎杰的口氣有著不屑。
他太清楚這些女人了,從來到這號稱「遍地都是黃金」的台灣,尤其一把賭贏素有台北拉斯維加斯之稱的逍遙山莊之後,他「賭神黎」的名聲就不陘而走;而這其間除了指名要跟他賭的富商之外,巧立名目要見他的女人更多如過江之鯽。
每個女人找他的方式,都讓他感到驚奇。
有個女演員,甚至還學當年埃及艷後去見凱撒大帝的方法,把自己包在一張毯子里,由兩個穿著埃及服裝的工作人員扛到他面前,然後她才從毯子里滾出來。
不過,不管她們來見他是因為崇拜,還是看上他的財富,她們所表現出來的柔情似水與狐媚行徑,還有對他表現出極盡挑逗之能事,都不是眼前這個莽撞女子可以比擬的。
盡避她長得--好美!
有著像瓷器一樣的光滑皮膚、清澈的黑眸、烏黑的長睫毛、濃密的長發,縴合度的身材,還有一張我見猶憐的瓜子臉,雖然它現在正因為生氣的關系而染上兩朵霞雲,不過仍是完美極了;只除了她的脾氣。
「你?臭美!」這無賴!難道他滿腦子都只在想這些嗎?
「那你來干什麼。」黎杰突然坐起身,露出原本被覆蓋在被單下的結實胸膛,而未梳理的頭發半遮著臉龐,俊目熠熠,聲音佣懶。
「我……」不知為何,柏嫣蓉局促不安的退了一步。
靶覺寬闊的臥室似乎突然間變小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單獨面對陌生的男人,而且還該死的是在人家的臥室;更糟的是,這男人還著胸膛半躺在床上,說不定被單覆蓋下的其他部分也跟上半身一樣一絲不掛……
停!老天,她這是在干嘛?
柏嫣蓉提醒自己,她來這里見黎杰是談正事,而且攸關她今後是不是將從此露宿街頭的要緊事,可不是來看他胸膛的,雖然它看起來確實是很吸引人--偉岸、壯健,又無一絲贅肉,還有胸前那一撮看起來像滿好玩的卷曲胸毛……
喔,停!
刻意忽略自己臉上不斷上升的溫度,柏嫣蓉試圖冷靜下來,視線也開始左飄右移,就怕再接觸到黎杰因坐起身後被單下滑而得更多……
「看夠了沒?」黎杰雖用著詢問的語氣,卻是挑逗的音調。
「呃……」
柏嫣蓉錯愕的抬頭,卻正巧撞進黎杰那一雙饒富興味的墨黑眼瞳里,不由得一陣心虛的臉紅,再度染上她早已燙透了的雙頰。
天!她從來都不是個花痴的,不是嗎?怎麼……
「如果有興趣,歡迎你上床。」
「上床!?」柏嫣蓉驚愕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男人簡直比她想像的還瘋狂!
「沒錯!歡迎。」單眉一揚,黎杰是歡迎沒錯。
「住口!你這個惡……」柏嫣蓉驀地停口,深吸一口氣,再次告誡自己,不可以生氣、不可以罵人,即使眼前這男人實在是可惡的欠罵,甚至惡劣的欠扁,但無論如何她都得忍下來!
她還有求于他,不是嗎?
黎杰和她想像的不同,她以為他就像電影里那種紳士賭徒一般,有正義感、講義氣,要不至少是個君子;可遺憾的是,他不是!
比較起來,他倒較像是個冒險家、掠奪者,是個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就會勇敢的馬上采取行動的人,而且他英俊非凡,尤其富有。
就因為他富有,所以才有辦法過如此奢華、甚至是糜爛的日子,不是嗎?
至少她從早上八點多就來,等到現在快十小時--不!她已經沒力去看腕表上的指針了,這男人直至此刻才被她的誤闖吵醒。
要不是有錢,哪能把房子布置得如此富麗堂皇。
從真皮沙發、長毛地毯,到刺繡精致的窗簾,還有眼前感覺得出一定很好睡的席夢思床……
唉!又是床?
今天她真是見鬼的瘋了,明明是來談正事,卻一再被特殊景象干擾。
甩甩頭,柏嫣蓉努力的將自己紛亂的思緒厘清,不再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