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舒那一大早就上了山,竹籃里裝的東西可多了,有染頭發的染劑、一把牛角梳子、一包玫瑰松子糖、挖空的竹節子裝冰鎮過的蜂蜜酸梅汁,還有那塊珍貴的冰底翡翠。
「喂!」她喚他。哪天實在得問問看他叫什麼名字才是。
「在這。」樹上傳來他的聲音。她知道他去摘椰子,可不知道椰子樹這般細細長長該怎麼爬上去?
「馬上下去!」話未停,人就落在她的跟前了。
她摀著嘴、瞪大眼楮,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的……你的……」
「頭發跟眼楮,對不?」他很得意地咧開了口笑,跟阿春的完全不一樣!他的牙又齊又白,好看到眩花她的眼,她第一次見他笑,叫她立即昏倒也做得到。
「怎麼回事?」
「把金色藏起來不要引人注意就好,對不對?」
「原來你會法術啊!」其實不管他會什麼她根本都不驚訝,打一開始她就不曾以為他是一個普通人,也許他真是山鬼也說不定。
「法術?」他皺著眉,卻沒說什麼。
他的眼很美,眼型狹長、眼珠又黑又圓,襯上一頭黑發,讓他原本就好看極了的五官更深邃顯目。
「我給你買了一塊青玉,你散著頭發不方便,我替你梳發好嗎?」
「好。」他坐在岩石上,讓她執著牛角梳,很輕、很仔細地滑過他的頭發,感覺很舒服。原來,肢體的接觸,跟曬太陽和風吹在身上一樣,都是暖洋洋的。
「你的頭發很美,比女人還要細滑呢!」她想起陽光透過他金色的頭發時,好幾次她都想伸手觸模那看起來不可思議的柔軟。
她將他的頭發整齊梳好,系上那塊青玉,看著他,不知不覺就流下眼淚。
「妳的眼楮出水了。」
「我太高興了,眼楮才會出水。」
她知道他不明白人類的七情六欲,曾經她也以為自己不明白,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除了爹娘,很難有人會愛自己,所以她也不去愛別人。她只是很溫和的,做一個乖女孩、做一個得體的人,無事無非。孔老夫子曾說︰「鄉願,德之賊也。」自己正是像小賊那般偷偷地將心藏起來,想偷偷地逃過女孩子該有的愛戀情愁啊!
不愛,就不會心碎。廿五年來,她從未為任何一個男人掉過眼淚,也以為一輩子不會為情為愛掉一滴眼淚。
誰知道,在你知道愛情以前,就愛上一個人了。愛情原來是這樣無聲無息,叫你防它不得的,自以為聰明地躲過了,卻始終沒逃過那看不見的五指山。
原來,可以這樣光是看著一個人,見他動、見他笑,心就能疼得掉眼淚!
他伸手掬起她的淚,好奇異的晶瑩水珠,從那烏溜溜的眼里滾出來,像透明的珍珠斷了線般。
他舌忝了一下手指,咸咸的、帶著苦澀,這是快樂的滋味?
「你……別吃我的淚水……」她的臉紅得火燙,這麼親密的事,他怎會……
「我只是想知道高興是什麼味道。」他說。
「高興是心情,哪里嘗得到味道!」她低下頭說著。他根本無心,自己在害羞什麼嘛!
她拿出玫瑰松子糖跟酸梅湯給他,嘟著嘴說︰「這味道肯定好多了。」
他很好奇地吃下糖、又喝了酸梅湯,有點高興的說︰「兩樣都很好吃,我覺得至少高興要像這樣的味道嘛,酸酸甜甜的,你的高興可苦澀了!」
吃飽喝足後,藍天白雲在頭頂上晃,他打了一個呵欠,似乎要睡了。
「想睡了嗎?」
「嗯。」
「我的腿給你當枕頭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多不舒服。」
「你沒試過怎麼會知道?」
「你試過嗎?」
「當然沒有!」她的臉微紅,這樣大膽的事她從來沒做過。
「那你怎麼知道舒不舒服?」
「總要試過才知道。你不敢嗎?」
「才不是。」他躺在她的腿上,軟軟的、香香的,好舒服喔!
「很舒服。」他說。
「你第一次躺在姑娘腿上睡覺?」
「嗯。」
「可惜是個丑姑娘。」她細細的聲音有點抖。
「你不丑啊。」他喃喃地說。
「他們都叫我半月,你知道嗎?」她輕輕地說︰「小時候我好氣這個綽號,我生下來時一半的臉上有胎記,像月亮的陰影一樣……」
「月亮有陰影還是很美啊!所有看見月亮的人都知道它有陰影,可有誰說過月亮不美?誰去計較它的陰影?」
她怔了一下,是嗎?
是這樣的嗎?她從來沒這樣想過。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記號長在她的臉上,就像是上天給的懲罰,她從小就明白,自己跟美是完全扯不上邊兒的。
「你快睡著了嗎?」
「還好。」
「我給你說個故事可好?」
「好。」
看著他合上眼,安心地枕在她的腿上,不管他是否有認真在听,她都有想要把所有的事告訴他的。
「從前,有一個醫術很好的大夫,他行遍大江南北,懸壺濟世,因此救了不少人。因為他太專注他的事業,雖早已過了而立之年,身邊卻始終沒有一個伴兒。有一天,他行醫經過我們現在這個村莊,遇上一個美麗的姑娘,他們一見鐘情,于是那大夫便娶了那位姑娘,且留下來不走了。」
「唔……」
「村里的人們都很高興大夫留下來,沒多久,大夫的妻子便懷孕了。在她還差幾天就要臨盆時,村里突然發生大火,好多人受傷,所以大夫和他的妻子趕緊忙著救人。那樣熊熊的漫天火勢,就像在我眼前,說我記得、看得見那大火,應該沒有人會相信吧?可是我生下來,臉上就帶著半邊青色的胎記,仿佛是火焰的中心,不是紅的,是青的。但那有什麼差?胎記就是胎記,長在臉上就注定丑陋一世,誰會管它是什麼顏色呢?」
他沒有應,應是睡著了。
「因為我是大夫的女兒,所以他們還願意跟我玩,可是總喚我半月、半月的。我知道他們是在笑我,小女孩嘛,心里恨了,便發誓誰叫我半月,我就一輩子不同他好!」
睡沉了嗎?她輕輕拂過他臉上的發絲,心里隱著溫柔的痛。
「然後,最疼我的娘過世了,丑陋的半月也長大了,女孩子長大了要干什麼?嫁人嗎?女孩子長大似乎也只能做這一件事吧。」
「城里的林姓人家很富有,阿爹救過他家主人,對林家有恩,他希望我過好日子,便要求林家娶我過去,讓我做少女乃女乃。林家只有兩個公子,大公子伯恩是小妾生的;二公子小時候夭折了;三公子叔平是正室所出,是林家真正的寶。這個叔平,小時後跟我一齊玩過,他說他願意娶我,可是大女乃女乃不同意;而他叫過我半月,我也不同意。原來我的心眼好小對吧?」
「總之伯恩被迫娶了我,他心里不甘願,我卻不知道。我沒有愛他、也不認識他,可是嫁了他,便希望他能夠疼我,我也會一輩子對他好的。我還記得新婚之夜時,有好大的龍鳳燭、滿桌子的菜,我肚子很餓、頭冠很重,但我坐在床沿,動也不敢動,就怕風一吹,紅蓋頭被吹落了。傳說,不是相公親手掀的紅蓋頭,那個新娘會不幸福的。而我也貪心,明明不愛人家的,還希望能夠獲得幸福。」
「可老天硬要作弄人,好好的房里,不知哪來的一陣風,還是將我的紅蓋頭吹落到了地上了。那時我才發現,龍鳳燭的火燒得好旺,差不多有一半了,新郎卻還沒進來,等著等著,我便累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房里有好多人,大女乃女乃、公婆、叔平、還有應該是我相公的伯恩、還有好多我不認識的人,我身上只著肚兜,不知道誰給月兌的,我拉著被子,幾個人把我硬拉下床,伯恩指著床單冷冷地說︰『她沒有落紅』……」
「落紅是什麼?」
「原來你還沒睡著啊?」她笑。他就像小孩子一樣,沉沉的眼皮明明就張不開了,還掙扎著想要听故事的結局。
「落紅是什麼?」他又問。
「那是一個女孩子貞潔的證據。可笑的是,當時伯恩指著床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幾乎听不懂。」
「我還是不懂,後來呢?」
「林家讓我坐上回頭轎,才結婚一天,我又被送回我阿爹身邊。其實那時我呆呆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想說好啊,回到阿爹身邊總是好的,阿爹疼自己,比起新婚早上那些林家人的眼光,不知好了多少!」
「後來呢?」
「後來呢,」她停了一下,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自己還不滿十八吧?傻傻的一個姑娘……「阿爹拉著我跑到林家去,撕開我的袖子,指著我的手臂內側像朱砂一樣的痣──」
「在哪兒?」他睜開眼楮。
她掀起袖子,給他看那紅豆一般的記號,他好奇地劃過她手臂內側的痣,讓她顫了一下。
「你觸電了?」
「什麼觸電?」
「沒什麼,你繼續說,我還想听。」
「阿爹哭了,他指著我,說自小傍我點的守宮砂還在呢,說什麼沒有落紅,還給我坐回頭轎,這要一個姑娘家怎麼活下去?實在太欺負人了!」
「你阿爹說的話滿玄的。」
「是嗎?我記得阿爹哭,我沒有哭,我也覺得傷心,因為阿爹哭了。大女乃女乃的臉色很難看,她拿了許多銀兩給我阿爹,我阿爹都不要,他只要林家道歉,讓人家知道我是冤枉的;可是林家拉不下這個臉,把我跟阿爹轟出去,言明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呢?」
「後來阿爹拉著我,一路哭回去,我心里難過,覺得自己很不孝;而路上的人看著我們不斷竊竊私語,好可怕……這個故事不怎麼有趣,是吧?」
「還好啦。」
「那你也說一個故事給我听好嗎?」
「我沒有故事。」
「說說你自己的事嘛!我們是朋友吧?」
「朋友是什麼?」
「互相關心、互相訴說心事的人。」
閉上眼,他笑了笑。
「那我們可不是朋友,我又不關心你,也沒心事跟你說。」
「你真傷人,那就假裝我們是朋友吧!」
「我也不會假裝,不過,如果你要听我的故事,那肯定無聊。」
「不會、不會。」她連忙保證。
他張開眼,看著藍色的天空,頭仍躺在她的腿上,壓著她的神經,她的腿可能麻得失去知覺了吧?他有點惡意地笑了笑,繼續躺在她的腿上,反正不舒服的人又不是他。
「很久以前,久到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很遠的地方,遠到不知該怎麼向你形容的地方,有一群人,正確數目不詳,有人說至少一百個人,也有人說差不多只有十個人,這一群人,也不曉得有沒有血緣關系,總之一個管一個,像我,只認識我大哥跟我小弟。」
「怎麼會不曉得有沒有血緣關系?看是不是同一個父母所生的就知道了啊!」
「父母?如果我問你那是什麼,你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不過我們沒有見過父母,也許根本沒有父母;或者曾經有過,不過時間太久,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好奇怪的地方喔!」
「奇怪嗎?如果你到那個地方,就會發現我所說的奇怪還不及那的萬萬分之一。那個地方很大,大到你根本不能想象,可是寸草不生、萬物不長,除了那一群為數不詳的人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那能做什麼?」
「不能做什麼,比無聊更無聊。後來有人就提議,為了怕有人入侵,得派一個人守在那個地方,其他人則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誰也管不著。」
「誰要守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啊?」
「輪流。」
「你也會輪到嗎?」
「還久呢!」他閉上眼,如果那不成材的弟弟有好好看家的話。他想起不久以前,曾在山的深處看見一條白色巨蟒,那巨蟒一見到他逃得好快,給他一種很討厭的感覺。
那低到不能再低等的爬蟲類,竟然像有靈性一般,真是奇怪!
「對了,你不要去深山里,我看到一條很大的白蛇,可能會吃人。」
「大白蛇?」她睜大眼,「你是不是見到白龍大神了?」
「什麼白龍大神?鬼扯!」
「祂會呼風喚雨、消災解厄,是很有能力的大神,你別對神明不敬啊!」
「神明是什麼?」他扯了一下嘴角,大有不以為然之意。
「听說神明原本也是凡人,只是他們天生有慧根,然後經過累世修行,造橋鋪路,為善人間,後來榮登仙班,住在九重天外。祂們平日吃的是仙果蜜桃、飲的是瓊漿玉露,能隨心所欲地做事,也能幻化成任何模樣。」她很認真地對他解釋她所知道、或是曾听過的神仙故事。她想他那很遙遠的故鄉,一定是一個很貧瘠的地方,所以他才會有那麼多不懂的事情。
「這是我听過最可笑的事了!」他卻說。
「哪里好笑?」
「無知,蠢!」
對于他簡短的回答,她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他是在說她無知、蠢嗎?
「我又不是神明,當然對他們的事很無知,可是有些神跡──」
「我知道你說的神明是什麼了。」他阻止她想繼續闡述神明的事跡。「坦白說,我對這一類的人並沒有興趣,也不想知道他們曾經干過些什麼事。」
「不是這一類的人……是神明啦!」她小聲地辯駁。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臉上的記號是上天、也就是神明給的懲罰,她相信自己前世應該是做錯過什麼事。雖不免偶爾埋怨上天,可也不敢像他這樣不敬啊。
「你這樣不行啦,虧老天爺給了你這麼漂亮的外表,你卻一點也不知道感恩惜福。」
「我的外表跟老天爺扯不上半點關系,我本來就長這樣了。」
「你大哥跟小弟也跟你一樣漂亮嗎?」如果是,那是怎樣不得了的家族?
「我小弟他很愚蠢,我幫他保管身體很多年,因為他差不多忘記自己還有一個身體了;我大哥自然比我好看,他的身分比我高,如果說我比他好看,他鐵定會先將我毀容,因為他的個性很卑鄙無恥、見不得人好。」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听不太懂,什麼人會忘記自己有身體?
「其實,有時候你講的話我不是很了解。」她只好坦承。
「你講的話我也未必全懂,不過,總是我懂你的多。」因為他會讀心。
她卻誤會了他的語意,「我懂你的多」,這是多麼美妙的話!她一听就飄飄然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原來你懂我的。」她低下頭,心里害羞。「可惜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又沒有名字。」
「怎麼可能?」
「我只認識兩個人,也只有兩個人認識我,需要名字做什麼?」
「也許……你會認識更多人,好比,你現在就認識我了。」
「那又如何?」
「也許……有時你會想要叫我的名字……」
「沒想過。」
「萬一嘛!」他有時候即答的本領真令人難堪。
「我才不要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她低下頭,咬了咬嘴唇,然後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無所謂的神情。這人,怕是沒有正常的感情吧?
「我給你取蚌名字可好?」
「不要。」
「為什麼?」
「我就是我,干嘛像那些鳥啊、樹啊、魚的,都有些蠢名字。」
「那又不是它們的名字,那是統稱。名字不同,名字是代表一個人,獨一無二的。喏,不然這樣,我先跟你說我的名字,我叫童舒那。」她用樹枝寫在地上給他看,「是念『挪』,不是念『那』喔!念成挪,就有平安的意思,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是不是很棒?」
他看了地上三個斗大的字一眼,說真的,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講白一點是他根本看不懂。不過,她叫童舒那喔?真是拗口、難念又難記的名字。
「所以,你想不想也有一個這麼棒的名字?」
「不必了。」
她的眼楮亮閃閃的,望得他好像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毛毛蟲,好不自在。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真的,這是我一生的願望!」
他咳了一聲,有點受不了她的眼波攻勢,將眼神調了開,恍神地看著不遠處的小枝葉,上面有一只小瓢蟲,圓圓的翅膀上還有圓圓的圖案,黑黑圓圓的,像她望著他的眼……
「你出神了!」她抱怨。
「呃……」他把注意力轉回她的身上,然後說︰「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名字,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的名字,可是這世上只有我大哥這樣叫過我……」
「他叫你什麼?」
「呃……九九……」
望著她瞠口結舌的模樣,他突然覺得他的名字有一點可恥,大哥是怎麼搞的,干嘛叫他九九?是因為他是第九十九個人,還是第九個人加上迭音?他看後者的可能性很大,因為大哥一向很愛裝可愛。
「你是說……久久?」她很尷尬地笑了一下,「好……特別的名字。」
「妳不必安慰我了。大哥一向隨心所欲,他說的話十句有十句是假的,當真做不了準,我也從來不覺得這就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喜歡啊,久久長長、長長久久,也許你大哥跟我阿娘祈求我平安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想錯我大哥了。」他淡淡地說,卻懶得糾正她,隨便她怎麼認為。反正他依然是他,他大哥依然是那個卑鄙無恥、任性無比的家伙。
「久久……」她喃喃地念著,然後雙眼一亮。「我可不可以叫你阿久?」這樣,她就成為這世上第一個這樣叫他的人了,她喜歡阿久,好喜歡!
「我沒有意見。」他大哥一定會不高興的,他最討厭別人質疑、竄改他的話,不過,關他屁事!
「阿久……阿久……」她甜甜地念著。活到這麼大,早已過了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卻頭一次知道,有一個名字,嘴里念著就能甜到心里,像漣漪一樣,不停地在全身漾開,仿佛世界上的東西都不見了,只剩下這一個名字、和叫這名字的那個人。
他瞪著她,好像她是來自天外的怪物,從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如此飄飄然,如同背上長了翅膀一樣。這……會不會太夸張了一點?
「阿久……阿久……」她拿起樹枝,在地上畫下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名字旁邊,唉,羞死人了!
「喂,你夠了!你再一副這蠢樣,我就不準妳再叫我的名字!」背上的毛毛蟲像爬到了全身,讓他起了好一陣雞皮疙瘩。
「好嘛,阿久,你別生氣嘛!」
「別再叫了,我不是生氣,是惡心!」
「好嘛……」